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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麻绿豆蒜》安尼玛
文案:
“老头,胡同口把角开了家店,怪讲究的,是干啥的啊?”
“一串洋文儿那家吗?昨儿搬进了十来张桌子,敢情是卖家具的吧。”
“大爷啊,那是家洋餐厅,”来串门的外甥道:“咋么作死。”
“咋么作死?”两老一惊。
“不是,Je Me Sens, 人家餐馆的大名儿。”
“芝麻绿豆蒜,这名儿听着怪亲切的。”老太太道,“是卖早点的吗?”
老头接道:“嘿,正好,马大爷的肉包子涨价了,明儿咱就去芝麻绿豆撮一顿。他家包子贵不?”
“他家包子免费的。”
“免费?”两老又是一惊。”
“包子免费,不过水要钱,一瓶20大元哩。”
两老一起叫:“呦,真他妈作死啰。”
一海归大厨在老胡同开餐厅,历经艰难,摘下米其林星星的故事。
没有励志鸡汤,不是奋斗屎;主要讲的还是人跟陌生环境相爱相杀的经历吧(什么鬼!)
前车之鉴,先做几点说明:
1.俩男主老大不小,就别指望人家是感情小白了。菊是洁的,其他不保证。并且会有三角恋狗血。
2.里面关于食物和开餐馆的种种细节,因为故事需求以及作者的无知,多少会有夸张和不实。如蒙指正,不影响整体剧情下会尽量修改。
3.有不少关于北京人、外地人和外国人的描写,大都是出于角色的视角和处境,如有觉得偏颇和冒犯,喷他们好了,表打我!
4.感情进展缓慢、剧情散、前戏和内心戏多、啰嗦、拖沓,非爽文。互攻,结局HE。
面包会有的,肉也会有的。祝大家好胃口!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近水楼台 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霍子安,由良辰 ┃ 配角:邱新志、陈朗心、老鲍、海墨 ┃ 其它:米其林、胡同
楔子:仙人指路
第1章 米其林大厨
子安一觉醒来,就看见一张血盆大口,红艳艳地张开着,离他的脸不到30公分。
这是一对丰润的嘴唇,嘴里呲出了一条长舌头,嚣张地卷在了唇边。
好大的嘴。子安昏昏沉沉的脑子里,迸出了这么个想法。于是,他懵懵懂懂地伸出手,碰了一下。肉乎乎,温热的……
啊!嘴巴和子安一起叫了起来,向后退缩。
子安被自己吓醒了——他妈的,这是什么怪物?
他和嘴巴拉开了距离,视野变得开阔了。子安四处打量,心里却更加惊异。
他躺在一个肮脏的人行道上,后面好像是个地铁站,门口已经排起了队。他的身边倒是热闹,左右都是早点摊子,烟火气萦绕,放眼看去,像是隔了块好久没有擦拭的玻璃。
一切都很日常,除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嘴巴动了动,仿佛是对他说了一句话。
子安惊魂甫定,才看清楚,原来大嘴巴是一个白色口罩上的图案。戴着口罩的男人,正蹲在他的身前,黑亮的眼睛静静地注视他。眼睛上是黑浓的眉毛,一路延伸到光洁的额角,像某种直白但难懂的文字。
那文字微微动了动,表达了另一个意思。子安不明白,却莫名觉得这眉眼,毛刷刷的,在他心里挠了一下。
那人见子安没什么反应,似乎是不耐烦了,直接把一样东西举在了他们之间。
一根红润润的火腿肠,大概刚从锅里捞出来,滴着油。
子安本能地皱了一下眉。
那人明白了,不再理子安,手一甩,火腿肠扔在了子安的身旁,躺在那里的癞皮狗立即站了起来,一口咬去了半截。
子安转头看去,才发现旁边坐了一个乞丐,毛发像帘子一样遮住了三分一的身体,偏偏这帘子破了个洞,可以看见里面藏着一只浑浊的眼睛。癞皮狗脖子上的链子栓在他的腰间,一人一狗牵牵扯扯,乍一看,也不知道谁是谁的主人。
那只眼睛,对子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子安浑身不自在,低头看看自己的惨状,突然就明白了乞丐的意思——敢情他把自己当成同行了!
子安身上的衬衫已经污迹斑斑,发出一股来历不明的酸臭味,凌乱的头发东撅西突,因为五官长得比旁人深邃,那布满红丝的眼睛让他的脸更加浓墨重彩,看上去倍儿憔悴。
子安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宿醉的酒气喷了出来,把前面的苍蝇熏得半空翻了个跟斗,掉狗鼻子上。癞皮狗发现来了个抢食的,不停地摇头摆脑,要把苍蝇赶走。这一较劲,顿时把四周恶臭的空气搅动起来。
子安眉头皱得更深,难受极了,只想要赶紧离开。刚抬起上半身,就觉得脑袋跟灌了油似的,啪一下,又摔回地上。他喘了几口气,这才发现全身冻透了,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没想到宿醉那么厉害,这可怎么办?
抬头看着旁边的早点摊,戴着口罩的男人正把鸡蛋敲到铁板上。他施舍完一根肠后,就再也不正眼瞧子安了。子安看见他左耳后有一个纹身,是一把……叉子?
哦不,子安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叉子的尖儿像箭头,是恶魔拿的三角叉。
子安想要求救的声音,立马被生生地咽在了喉咙里。他直觉这男人不是很好沟通。而且,他也不知道能求他干什么——把他抬去酒店,给他开间房,然后帮他洗澡?
虽然,这正是他现在最想要的。
自己怎么沦落到这境地?在这陌生的城市、灰朦朦的街道,他茫然地想:我来这儿,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昨天中午,子安也是穿着这身衬衫,走进了上海华尔道夫饭店里。
当时这衣服还是笔挺整洁的,袖口被仔细地卷到了手肘以下的五公分,以便看上去姿态轻松一点。他可不想让人看出自己有多紧张。
但是一走进宴会厅,被几百人的眼睛盯着看时,他的心就跟四处弹跳的玻璃球似的,兜都兜不住。他走到老板黎小南的旁边,想要一点安全感,谁知道黎小南脸色发青,装个天线就能冒充外星人了。
“昨晚没睡?”子安轻声问。
“谁他妈睡得着。安啊,你有几成把握?”
子安举起了大手掌。
“只有五成?!哎,五成也凑合吧,不是开大就开小,千万别庄家通吃……”
子安打断他,“我的意思是,你别说下去了,再说我又尿急了。”
黎小南“啧”了一声,“瞧你这心里素质。”说完,他搓了搓脸,突然觉得自己也有了尿意。
“淡定,”黎小南拍了拍子安的肩膀,“你是我见过最牛逼的主厨,这三粒星星,要不给出去就罢了,但要是给,一定会给我们的。到时候,我给你打三颗大钻石,镶在你的厨师服上!”
“靠!”子安笑骂了一声。不过到底受到了激励,心里安定了一些。
大厅中间的展台上,摆设了世界各地的米其林指南,人称“红宝书”,一列排下去,像长长的红鞭炮。今天,上海米其林指南要在这大厅里公布了。
米其林原来只是一本餐厅指南,专门给餐厅评价和分级,慢慢却发展成了世界最权威的餐饮评审体系。在米其林评价系统里,一星、二星、三星都是优秀的餐厅,星星越多代表越出色,在它的定义中,三星餐厅是“值得专门打飞的去吃的”,拿到米其林三星,意味站在世界餐饮的顶端。
米其林三星主厨,也是每个高级餐馆厨师梦想的勋章。它就像黎小南口里的镶在厨师服上的钻石,略微有些浮夸,但也代表了主厨受到了世界餐饮界精英的承认,更何况,得到米其林星星的餐厅一般会名声大噪、上座率大增,没有比它更好的宣传了。
在今年的米其林评选中,子安和他主理的法餐厅就是大热门;正因为呼声很高,把他们的期望高高地吊了起来,子安的团队和黎小南早早就进入了高热的战争状态。黎小南爱钱,更好面儿,这次米其林三星的头衔,他是志在必得的。
子安心不在焉地应酬了一会儿,频频无意识地看着手表。法国人照旧是不准时的,离原定的仪式开始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了,那班人还在慢悠悠地喝着香槟和吃鱼子酱。
子安越来越紧张,要是在餐桌边接受评价,他是从不害怕的,但在现在这种场合里,总觉得尖刀和馅饼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让人心慌。他第一次有了逃离的冲动。
“行人车辆请注意,火车就要开过来了,请在栏杆外等候,不要抢行,不要翻栏杆。”
广播之后,两道电动栅栏缓缓地合了起来。本来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自行车,被堵在了地铁站前,拥挤不堪。子安赶紧蜷起了腿,才没被路过的高跟皮靴踩到。当啷,一个硬币滚到了子安的跟前。
嗯,他今天的第一笔收入。
接着,他收到了更多东西,有牛奶、狗粮,包在报纸和塑料袋里的半块鸡蛋灌饼,还有几个塑料袋……过了一阵,子安才明白,原来路人把他那儿当垃圾箱了。
他伸手过去,拿起了覆盖在鸡蛋煎饼上的报纸。
上面是昨天上海米其林发布会的报道。残破的报纸印着“红宝书”的照片,还有几张衣香鬓影的现场抓拍,其中有子安的单人照。报纸被撕了一块,标题只看见“今年国内唯一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子安从内文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作为沪上最受瞩目的年轻主厨,子安和他的团队也受到了米其林评审的青睐,获得——”
呼呜,一阵巨响在耳边响起。子安抬头望去,在密密麻麻的屁股和大腿之间,看见一白色列车飞速驶过。街道的喧闹完全被压下来了,列车白墙黑窗交替出现在眼前,一闪即逝,却又无止无尽,像是时间显出了原形。
子安看了一阵,低头继续读报。“——获得了米其林一星。这家跟主厨一样年轻的餐厅,在这次的米其林竞逐中有很高的呼声,不过法国评委最终还是把三星荣耀交付于老牌的法餐厅Jean Ropruent。这是法国传奇主厨Jean Ropruent在国内开设的第一家分店,加上这次登顶的上海店,Jean Ropruent已经在全世界收获了37颗星星,是名副其实的星级厨师。现在主理该餐厅的,是Jean的得意门生乔思·约卢,这位新晋三星主厨可谓根正苗红的米其林……”
报纸到这里就被撕掉了。子安把报纸轻轻放下,抬头看着北方浑浊的天空。
黎小南的脸,在被酒精麻木掉的脑子里,慢慢地浮现出来。他的马脸,从青白色,变成了赤红色。“fucking shit!给一星,还不如不给呢,不给是那班法国佬不吃我们这套,但给了一星,岂不是说我们比Jean那老混蛋还低两级?法国人眼睛长头顶上,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们亚洲人嘛。这游戏,他们自己玩好了!”
子安在旁边默不作声,情绪掉进了谷底。最难受的,不是黎小南的咆哮,因为他也很想这样粗暴地发泄一下。但他不可以,几百对眼睛,有意无意地都在看着他。等着他的,是他人的祝贺、恭喜和安慰。
源源不绝的好话里,有惋惜、幸灾乐祸、羡慕嫉妒,也有好意的安抚。但这一切,子安统统不需要。不需要,却还得一个个去应付,到最后,他已经筋疲力尽,找了个借口到外头的走廊喘口气。
在走廊里,他遇见了乔思,上海新晋的三星主厨,却是金发碧眼的法国人。
乔思扬扬头:“喂,看到了吧,他们说小笼包好吃过法棍一百倍,结果,谁赢了?”他在中国混了好多年,中文倍儿溜。
子安跟他关系不错,直接给了个冷笑:“你得意个球,要没你师傅撑腰,你连个屁都没有。”
“我就知道你不服,”乔思撸了撸袖子,“我这不叫撑腰,是传承。我做的菜,全部都有来由,从面包到鹅肝、牛肉、可露丽,每一样东西怎么吃、为什么吃、为什么不吃,这是在我的血液里的,从我爷爷奶奶的时候就晓得了。我要跟着传统,还是想要去创新,都可以找到理由。但你的呢?”
子安被问住了,随口答道:“我也有自己的传统。”
“啊,你是说你的分子小笼包啊。你知道米其林的人怎么说吗?”
“怎么说?”子安的心提了起来。
“他们说,学'斗牛犬'学得蛮像的。”
子安不甘心:“我不是模仿,我有自己的理由。”
“哎,他们吃不懂啊。子安,你是有本事,不过你知道自己给谁做饭吗?”
子安不答。
乔思像个谢幕的话剧演员,夸张地张开手臂,迎向走廊里衣着时髦的男男女女,“一群没有传承的人。他们为什么要吃鱼子酱、龙虾、鹅肝?告诉你吧,我问过我的熟客,他们说,因为够贵啊。哈哈哈。”
子安皱眉,“你笑什么啊,要不这样能让你来中国圈钱?”
乔思还是笑,“我没圈钱,我爱死厨房了——子安,他们也吃不懂。所以啊,你给他们最贵的,再加点好玩的创意,就够啦。你还要求什么?”
求什么?子安愣住了。是啊,乔思的话虽然欠抽,但也是有道理的。所谓法餐,在这地界儿,也就是吃个新鲜,越是贵的食材,反而越有市场。对中国人来说,里面的文化、记忆和情感,都是隔了千山万水的,很难有共鸣。而米其林评委,也很难理解他的表达。
谁都吃不懂。
子安像是被扔进了了冰窟里,感到了一种被没顶的窒息感。
乔思正在兴头上,忍不住要给自己的手下败将上一课:“我师傅常常跟我说,你要别人懂你,你就要懂自己。做饭也一样,要问自己:我是谁啊?”他嘴角一歪,拍拍子安肩膀:“你说过,你爸爸离家出走之后,你就没了姓,剩下名字了。你连姓都没有,你说,你是谁啊?”
你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把利刃,深深刺进了子安的心脏,比得不到米其林的认可更让他疼痛十倍。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涉及到现时事件,在这里说明一下:
2016年米其林第一次在上海发布,拿到三星的其实是一个家中餐厅,主厨是中国人。不过从世界范围看,总体还是法餐更受青睐。即便东京是最多米其林星星的城市,其中也有部分是法餐,主厨仍以西方人或留洋的东方人为主体。
说一点我个人的意见,任何评审都会有自己的准则,吃这码子事,又跟习性和文化相关,米其林当然也有短板,但我不觉得这是歧视或偏见啦。米其林是有自己体系的,从食物的味道、呈现方式、创意、食材的品质和运营、服务,以及世界餐饮的演变等等,考量的是整体的体验。而这个餐饮体验是从法餐开始发端的,所以评审体系的形成,有其历史基因在里面。
从这个角度看,中国有很多感觉“好好吃”的餐厅不一定能迎合这个标准。 并不是不够好吃,而是单单好吃并不足够。
像黎小南那样把锅甩给了“人种歧视”,确实是偏激了。这也是子安后来离开的原因,他明白问题不在外边儿,而是自己里面。
另外,因为我对食物想象力有限,抄袭了一些现有的菜式。分子小笼包是Bo Innovation的名菜,在上海就能吃到哦,有兴趣的可以去试试。 除了菜名和外观,制作方法和背后的理念是杜撰的。
以后有类似的菜式,都会注明。
里面提到的'斗牛犬'(El Bulli),是世界最知名最炫的分子料理餐厅;本文说的小笼包不是传统的包子,而是用分子料理的方式完全改变了包子的形态,却保有包子的味道。分子料理,简单来说,就是给你端上一粒西红柿,放进嘴里,卧槽,这明明是樱桃的味道啊;再给你端上樱桃,你觉得是西红柿吧,谁知道放进嘴里,没了,只剩下一阵雾气从口鼻吐出来。名副其实的暗黑科技。
曾经是世界最难预定餐厅的斗牛犬,早就关门了,分子料理的浪潮也减退不少,但仍是一种非常有趣的饮食创意。
第2章 隐藏的地图
火车驶过后,栅栏打开,人群又流散开去。
子安感觉好了点,起码手脚的麻痹感消失了,脑子也完全清醒过来。
旁边的早点摊儿生意不错,三四人在排队等着煎饼出炉。鸡蛋混合着面粉的香气,飘到了子安的鼻端。子安不自觉又望向口罩男。他的动作快速而粗暴,每次打鸡蛋,总是有蛋壳儿掉到面饼上,他毫不在意地捡起来,随手把煎饼翻个身,三两下抹了酱,然后夹进水汪汪的生菜,再把面饼一叠。面饼破了个洞,酱漏了出来,他就把酱连同饼一起铲进牛皮纸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