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推搡的人失望又焦急地还想说什么,大门已经重重地拍上,整条街只剩他一个人,不得不一瘸一拐地离开。
“等你回到海神系,最想做什么?”赫夫关了窗躺倒在床上,脚还穿着长靴,一摇一晃。
“做什么都好,最好整天无所事事。”佩雷拉答道:“你呢?”
“我,嗯,五年还没到。”他说的是自己的服役时间。
“像出了这样的意外,可以……算了。”佩雷拉在他额上敲了一下:“乖孩子。”
赫夫有点难以接受的表情:“你这样叫我,让我觉得特别奇怪。”
“特别奇怪。”他强调道。
“哈哈,难道不是吗?”佩雷拉促狭地冲他笑,随后又说:“乖孩子该回你的房间睡觉了,瞧窗户外面,夜晚已经结束,你为什么还精神奕奕?”
赫夫没有被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调侃带跑,很认真地回应道:“我不。”
第73章 第 73 章
“嗬,我好久没有这么轻松地来商业区了。”埃梅里夫人直起腰板,习惯性的在后背锤了两下,从系口的钱袋里掏出硬币付给摊主:“现在怎么样,要是太重了就告诉我,咱们大可以下次再来。”
赫夫接过一袋短短的圆叶蔬菜:“您多虑了,尽管买您要的东西,这些对我而言完全不是负担。”
埃梅里夫人感叹着年轻真是好啊,继续在人来人往的街边检视各种合心意的物品。
“噢,这是迎风草果。”她拎起一串弹珠大小的绿色果子:“熬水可以治疗伤风。别小瞧着凉,要是不及时治疗的话也可能发展成可怕的重病。”
“是。”赫夫连忙赶在埃梅里夫人之前买下那挂植物。
“卧床休息的人需要格外的照顾。”埃梅里夫人说:“我们去粮店看看有没有新筛的软米……”
赫夫连忙跟过去。
“……要是过两天还没好转,最好能找找医生,看他们能不能有别的办法。”埃梅里夫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
“我想应该没有那么严重。”赫夫说。
“也对。”埃梅里夫人展颜笑道:“你瞧我,把佩雷拉想成我这样的老家伙了。”
瘦小的老太太一边走还一边企图给赫夫分担一点重量,被后者体贴地拒绝了。
“我可不能让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搬东西。”赫夫轻松地笑着说。
埃梅里夫人就开始给他介绍街边的店铺的历史,哪一家是从爷爷传到儿子,再从儿子传到孙子手里,哪一家曾经出过严重斗殴——“一个小伙子让短刀扎了脚心。”事无巨细,样样都带着充满轻松的生活八卦气质。
“别走大路。”埃梅里夫人扶了扶披肩:“现在的驾车的人都太莽撞啦,那些泊兽横冲直撞的时候,一点都不考虑路边走着的人多么心惊。”
“您说的是。”赫夫点点头,乖乖跟着后面。
他们正准备走埃梅里夫人这位老伊恩如数家珍的近路时,一个灰色的影子突然窜出来,险些撞倒前方的老太太。
“我的天哪!”埃梅里夫人扶着胸口惊喘,还未平静下来,几个年轻人拿着木棍追上来,最前面的那个一棍打下,那个逃窜的身影立刻摔倒在地。后面的人赶上去又是踢又是骂。
埃梅里夫人完全没在意自己差点被波及,反而探着头说:“这是在干什么,这些家伙,那还是个小孩子啊!”
“请不要担心。”其中一人听到后回头解释:“这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孩子,不过是街上没人要的小杂种。您猜怎么样,昨天半夜,鎏金巷的铺子连着好几家都遭了贼,我们在做典换生意的老华金和他的几个徒弟那里抓了几个,他们供出还有个同伙,听说就是他出的主意。”
“这……”埃梅里夫人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发出小声惊叫:“啊呀,是你!”那个灰扑扑的孩子身上又是尘又是伤,后脑勺上血裹着头发,糊在颈子上。
那孩子躲避着木棍,两手抱着头,凄凄地小声痛呼,挣扎中看见旁边的赫夫与埃梅里太太,嘴里不成调地“啊”了一声。
“等等。”赫夫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埃梅里夫人脚边:“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他推开围着孩子的人,将地下那个小家伙一把拎起来,对方还睁着大大的蓝眼睛无辜地盯着他,仿佛不知道痛似的。
“你们说是这孩子指使偷盗,可他明明是个哑巴,根本不会说话。”
领头追打那个见状,忍不住分辨道:“他们这些坏胚子之间只要一个眼神就能互相明白,哪里还用得着说话。”
“你在和我说笑吗?”赫夫沉声问:“你们的金铺是什么时候遭贼的。”
“夜里……呃,下半夜。”
赫夫把孩子面前没被血染到的衣服给对方看:“他身上沾着炭灰,是老迈耶铁铺烧过的龙榴木屑的味道。迈耶每次都是在后半夜清炉,才能不影响头一天的加工,又能及时回温赶上第二天开炉。这孩子分明待在打铁巷,离鎏金巷隔着半个城,要怎么过去偷东西。”
“说不定那时上一锅炉里倒出的灰。”一人说道。
有围观的路人抽了抽鼻子,出声说:“要是三天前沾在身上,气味不会留这么久的。”
“你们是鎏金巷哪一家的雇员?难道是在街上随便找个人回去交差?”赫夫把人放下,那小孩躲到他背后,脏兮兮的小手抓着他的衣角不松开。
路人乱糟糟地议论起这些年轻人来。
“‘一个流浪儿,打就打了,抓回去给老板说贼找到了,反正他也不能开口为自己辩解’,这些家伙肯定就是这么想的。”
“我看还是报告给区吏大人吧。否则说不定以后好人家的小孩子也会遭殃。”
“随便污蔑人偷窃,啧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我认得你,你是霍克的学徒对不对。”
“嗬,可不是,旁边那个是他的侄子呢。”
追打孩子的年轻人脸上有点挂不住,开始还小声反驳,到后面耳边都是七嘴八舌的指责。
领头那个还强撑着,象征性的威胁下孩子,说些类似今天放过你以后别落在他手里之类的话。
惹事的人灰溜溜地离开,没了中心,看热闹的居民也各自散去。
“真是作孽。”埃梅里夫人掏出手绢,想为那小东西擦一擦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赫夫将手绢接过来按在他头上的伤口处,那里挨了一棍,透过缠满土灰的头发也能瞧见血肿。孩子在金铺的伙计离开后就放了手,乖乖站在赫夫面前,哼也没哼一声。赫夫检查过他身上的伤势,瘀青和擦伤都不少,所幸的是没有骨折。
“城里有收容这种孩子的地方吗?”他问道。
小孩抬起头做了个拒绝的表情。
“有是有,只是不好……”埃梅里夫人欲言又止,忽然将今天买的烤饼整袋拿出来放到那孩子手里。
赫夫想了想,干脆把钱袋给了他:“走吧,别再让人抓到你。”
小孩竹竿一样细的手臂抬起来,接替赫夫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后脑勺。
“血止住再拿下来。”赫夫嘱咐道。
小孩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们一眼,然后跑进巷子里去了。
“唉。”埃梅里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么小的孩子,在城里怎么活下去?”赫夫问道,捡起放在地上的物品。
“有些大方的人家会施舍些吃的,多数时候都靠翻别人扔掉的……不要的东西。每年冬天都有撑不下去的,有些是因为饥饿,有些是因为寒冷。”
“他们都从哪儿来。”
“哪里都有。”埃梅里夫人说:“多数是外面来的。在城内好歹还有活下去的机会,要是在零散的村子之间游荡,半个月都撑不下去。”
埃梅里夫人的眼泪又来了,她习惯性地去掏手绢却抓了个空,才想起随身带的那一条给捂在小东西头上了。
“但愿他能找到度过今年冬天的地方。等他再长大些,也许就能找份学徒的工作。”赫夫说道。
“学徒有什么好呢!”埃梅里夫人摇了摇头:“你看那些家伙。没了父母的庇佑还能平安长大,那必须非常幸运了。”
“是的。”赫夫两手都提满了东西,感慨万分地附和道:“一定是很幸运的人了。”
“你去瞧瞧他怎么样了。”回到家里,埃梅里夫人收拾着采购回来的东西说道:“我也去看看吧,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都不知道怎么照顾别人。”
她跟在赫夫后面进了佩雷拉的房间:“噢,似乎退热了?耳朵也没有我们出门的时候那么红了。我去把迎风草果洗一洗。”
老太太一离开,佩雷拉就睁开了眼睛。
“你们上哪儿去了?”
“商业区。”赫夫说:“遇见了今早那个不会说话的孩子。”
“嗯?”
赫夫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佩雷拉。
“所以我把带在身上的钱都给他了。”
“噢,反正也是你自己挣来的。”
佩雷拉嗅了嗅手边的瓷碗,里面黄绿色的液体正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您是说,要我,把它都喝了?”
“可不能剩下。”埃梅里夫人认真道:“世上没有可口的药汤。伤风是很容易反复的,别像个娇气的小宝宝,来,勇敢一点。”
“我不够勇敢吗?”佩雷拉绷着脸僵硬地笑着问赫夫。
“但是你早上烧得太厉害,我都瞧见,耳朵红透了。”埃梅里夫人说:“可不能掉以轻心。”
“拜你所赐。”佩雷拉端起碗遮住半张脸,小声对赫夫说。
“对,是我的错。”后者正经八百地承认。
“也不能这么说。”埃梅里夫人找出一包黑糖,看佩雷拉抓着桌布喝下了那碗药,从里面拣了最大的一颗:“很快就会起效的,晚上睡前再喝一次就能保证痊愈。”
“……还要再喝一次?”
睡前的汤药在赫夫多次保证之下,由他端到了佩雷拉的卧室。
“我的天,别拿进来。”佩雷拉急忙说道:“这猎鼬的气味真要命。中午那碗好像还在我脑子里晃荡。”
赫夫左右看看,端到旁边完全空置的他自己的卧室。
“怪我。”他老实承认。
佩雷拉正左右拽动着窗帘,企图让房间里的空气流通得快一些:“是的,阿尔瓦先生。”
昨晚因为去大神殿通宵未眠,因此两人很早就睡下了。
大概是整个伊恩最安静的时刻,哪怕是晚归的人也已经尽数回家,空旷的街道上只余微弱的星光,有夜行的禽类叫声从极远的地方散开,衬得深夜无比寂静清冷。
窗框上“嗒”的一声,好像有细碎的声音从外面墙角下传来,就像某些异常的天气发生的时候,有小小的冰球落下,子弹一样敲击在房屋上。
赫夫睁开眼,警觉地看了看窗外。
随后又是一声。
这次佩雷拉直接坐起来:“那是什么?”
第74章 第 74 章
窗帘背后原本应该是漆黑一片的,此时居然有微弱的红光透过来。两人几乎在同时反应过来。
“厨房有水缸。”赫夫说:“你去叫埃梅里夫人。”
他打开窗户,正看到一条黑影贴着街边拐过弯去。他们窗户下面,跃动的火苗正沿着墙壁爬上来。
“你去追,这里交给我。”佩雷拉说着转身下楼,赫夫则从窗台一跃而下。
埃梅里夫人醒过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街上似乎比平常热闹很多,打开家门,才发现附近的邻居都围在自己屋前。
老约瑟夫是个胖墩墩的泥匠,此时正弯腰指点着佩雷拉怎么调和白灰:“对,要向同一个方向搅动,默数三十下,然后再反过来,是的,你的手法不错年轻人。”
“您真是热心,多亏了您的指导。接下来可以上墙了吗?”佩雷拉虚心地请教道。
“这是怎么了?”埃梅里夫人一头雾水,接着,她看到了屋前大片熏黑的墙壁。
“凯茜,你家这两个年轻人可真警觉,不然说不定昨晚整条街都得烧起来。”说话的是隔壁的鲁曼太太,她晃动着腰间的脂肪说道:“你看看我家的房子。”
埃梅里夫人这才注意到,鲁曼家比她这里更严重,朝街的一面一楼几乎已经全黑了,看来自己家不过是受到波及而已。
“天哪,这是谁干的?”她忍不住抚着胸口:“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放火的人已经被送到区吏那里。”一位邻居热心地说:“鲁曼先生也被传召,要上报损失呢。”
“啊,您醒了。”佩雷拉手里拿着刷子:“赫夫上曼迪工作的地方去了,我请教了一位有经验的泥匠先生,想先把外墙重新刷一遍。”
被称作先生的老约瑟夫十分满意,点着头说:“埃梅里夫人,你家的租客漆墙的水平很不错。”
埃梅里夫人云里雾里,直到赫夫回来才知道事情的经过。
火是欠了鲁曼钱的人放的,那个一瘸一拐的中年人,往墙角扔了干草和煤油,不过没舍得倒太多,点燃就跑了。
因为发现早,没有烧得非常厉害,而且放火的人还没跑出隔壁街就被撂倒了。
“幸好只是熏坏了外墙。”埃梅里夫人惊魂未定:“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离天亮还有三个钟的时候。”赫夫答道:“您别担心,区吏的人已经把他关起来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他们。”
“墙灰是鲁曼太太天亮之后出去买的。”佩雷拉说:“因为很快就把火扑灭了,所以没有叫醒您。”
“谢天谢地。”埃梅里夫人叹道:“多亏你们警醒。”
佩雷拉将外套兜里的两颗小石子拿出来:“这个,窗台上找到的。”
赫夫接过去看了一小会儿:“嗯。”
“曼迪怎么说?”
“主要受害人是鲁曼家,放火的人得在牢里待上一些时间。”赫夫把石子放回佩雷拉手心:“他问到大神殿的事。”
“所以?”
“我告诉他,我们临时对大神殿失去了兴趣,要是有别的好奇对象,还会再联系他,希望能够合作愉快。”
佩雷拉嘴角上翘:“他不会相信的,不过那又怎么样。见到吉尔康达了?”
“见到了。”赫夫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被曼迪指使着忙个不停。”
“真是可怜的孩子。”佩雷拉说着,看见一个矮小的25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身影在街边堆积的杂物后面探头张望,然后很快又躲回去。
那些不算热闹的小街巷总会有人家把不要的东西堆在外面,路面宽度常常因此不得不缩水一小半。
赫夫几步跨过去:“是你对吗?我看到你了。”
小东西先还有些畏缩,躲在角落里不出来,后来发现无处可躲,就只好慢腾腾的站起来。
佩雷拉看见他还不到一米,浑身脏得不像样,手脚都有瘀青。
那孩子啊啊了两声,拿出一条手绢。
勉强还能看得出是白色的吧。那原本是埃梅里夫人给他的,沾上了血,却不知道他上哪儿去洗过了,是一种浅浅的朱红——当然没洗干净,可是已经是他身上最干净的地方了。
他比划着,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把手绢往赫夫怀里塞。
“你是来还东西的?”佩雷拉问。
孩子咧嘴笑了,缺了一颗门齿。那大概是六岁或七岁。佩雷拉打量着他,也太瘦小了,身高体重都不够同龄人的水平。
“石子是你丢的吗?”赫夫接着问道。
孩子先是扭捏,然后才点头承认。他在脏兮兮的衣服里摸出一个钱袋,也是少见的和他整个形象不符的东西,然后递给赫夫。
赫夫微微皱眉,没有明白:“这是我给你的,不用再还回来。”
佩雷拉伸过手将钱袋推回给孩子:“窗户没有坏。”
那小东西仿佛非常高兴的样子,快速地比划着,做了个扔的动作,抬头绷着小下巴做了个……大概在孩子眼中十分严肃的表情。
佩雷拉说:“是的,坏家伙被区吏关起来了。”
小孩开心地挥舞着骨瘦如柴的上臂。
“对,区吏会打他。”佩雷拉接着说。
赫夫:“???”
“好了,不用嫉妒。”佩雷拉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叫天赋异禀,阿尔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