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奇了,心道莫不是宋子扬这厮终于意识到生意做不下去了,终于关门大吉了?走近一看,就见那门上贴着张字条,上面写着:店主家后院起火,要回去救火了,店面关门几日,等店主心情好了就开。恐主顾想念小店的十里香,特置十坛于此,顾客可自取。
后面那句,明显是后面加上去的。
我:“……”
可以,这很宋子扬。
转眼果真就见到有十坛子酒放在门边的角落里,我想着这小子总算还有点良心,抱起一坛,抬头又见到那破招牌,愤愤地又抱起了一坛。
然后开始思索,这“后院起火”……这么用是真的没问题吗?
第4章 灵剑山庄
有个小孩从墙角处探出个头来,呆头呆脑的,四五岁的模样,看着我也不说话。我觉得这小孩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我对他道:“过来。”
他不动。
我想了想,又道:“哥哥给你糖吃。”
听到有糖,他终于动了,带几分怯怯的,小步小步地向我这里走过来,这小孩生得倒是圆脸蛋儿圆眼睛,脸上白嫩嫩的肉跟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看着是一副伶俐又可爱的模样,怎地这般呆。
我将一坛酒放到他怀里腾出一只手去抱他,道:“眼下哥哥没有糖,先欠着好不好,我下次给你带两颗。”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
哎呀,难道是燕云将国家治理得太好,如今的小孩都不知道坏人为何物了么。转念又一想,默默地将这个想法推翻,当它没发生过。我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小声道:“阿木。”
阿木?
我忽然想起来我在哪儿见过这个小孩了。
我左右看看,不见君罗,问道:“君罗怎么放心你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万一被坏人抓去怎么办?”
阿木道:“他说你来了,让我来叫你。”
合着这小孩根本就是来找我的,还生生骗去我两颗糖,我忽然意识到,君罗这厮,连身边的人都养得鬼精鬼精的,还让你看不出来,父子俩儿都一个德行。我捏捏他的脸蛋儿,道:“那好,我们便回去吧。”
君罗还是站在柜台后面,在满室昏黄的烛火中看着我,看了半晌才道:“回来了。”
我啊了一声,“回来了。刚路过宋子扬那里竟吃了闭门羹,好在还记得给我留下几坛酒,拿了两坛回来,你喝不喝?”
君罗走出来从我怀里把阿木抱下来,对他道:“去休息吧。”
阿木道:“哦。”
我奇道:“阿木这么小,他不需要照顾吗?”
君罗道:“不必。”
这就是君罗的不是了,养个孩子在身边怎能如此不上心,大半夜地还叫他一个人出去,日常的琐事也不留心,这实在不是一个当爹该有的样子,难怪啊难怪,阿木生得一副伶俐像,却呆头呆脑的,这是缺爱啊!
我放下酒道:“你等等,我去将他哄睡了再过来。你真是的,对孩子怎能如此疏忽,你小心等他长大了和你不亲。”说着便将阿木抱起来,道:“他的房间在哪儿?”
君罗静静看我半晌,才慢慢指向后院,道:“西边那间。”
室内甚是简单,根本没有一点孩子房间该有的模样,我在心里对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做法十分鄙视。我觉得很有必要对他采取一些拯救措施,于是我将阿木放到床上,语重心长道:“睡觉之前要洗漱,这样才是爱干净讲卫生的好孩子,知道吗?你等着,我去给你打水。”
阿木慢慢地点头。
我一边给他擦洗一边问他:“君罗平日里都不管你吗?”
阿木想了想,道:“管的,他保护阿木不让人欺负,还给阿木讲故事。”
我点点头,“哦,那还好,至少不是完全放养。好了,你睡吧,哥哥在这里陪你。”
阿木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道:“等到阿木睡着吗?”
我道:“对啊。闭上眼,不许再说话了。”
阿木就真的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我心想:四五岁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哪家的小孩像阿木这么乖,这是在君罗身边待久了啊,缺爱啊!
正想着,转身就见到君罗正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幽幽地看着我。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倒将我吓了一跳。
我道:“你在这里干什么,也不出声。走吧,他睡了。”
月光很亮,照得院子亮堂堂的,我和君罗在院中对酌,君罗道:“见过燕云了么。”
我应了一声,道:“你说保他君临天下,可作数的?”
“自然。”
我看他神色从容,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一贯的淡然模样,我都有点不确定他知不知道这“君临天下”的含义。我道:“这个天下,是指包括燕、梁、越、周,以及一系列附属小国的大安皇朝的整个澜州大地,你知不知道?”
君罗道:“嗯。”
我道:“你就这么轻描淡写?”
君罗道:“不然呢?”
我看着他,总觉得他的眼睛里深邃的厉害,我在里面什么都探不到。这样的君罗我总觉得不该是如此的,如今的天下如同混杂的染缸,我实在是见不得这样一个人一头栽进去。我道:“你说你是应人所求,助人化解执念的傀儡师,你可知你淌到这趟浑水里来,却是违背初衷,罔顾职责之举,你说你是何必?继续做你的脱俗遗世的世外高人不好吗?”
君罗看我一眼,又低头去斟酒,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觉得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他道:“何必?是啊,你说我是何必呢,我若是知道我这是何必,我又何必?你就是管得宽,什么事情都要求个圆满通透,对自己却丝毫不上心,你又何必?”
他说这话,我听着总觉得意有所指,挺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哈哈笑道:“这这,你看你这话是怎么说的,这哪儿有什么何必。”
君罗道:“既然没有这许多何必,你又何必管我,我自然……有我的所求。”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我心底隐隐动了一下。不是什么好的感觉,挺难受。
君罗道:“既你已与燕云见过,想必该说的都说了。我近来有一单生意,明日你便与我走一趟吧。”
我道:“什么生意?”
君罗道:“皇室太子有所求,爱不能,求不得。向我要个两全。”
要说起这皇室太子,我倒也有所耳闻,这个人是如今皇室中唯一一股清流,既是唯一一股,在朝中也是不甚得势,古往今来,若想在人群中站稳脚跟,必定要随大流,发出不同的声音的人往往要被排斥。当皇帝昏庸臣子奸佞的时候,这个皇太子偏偏说什么天子当励精图治,臣子当清廉律己,可见其结果。
不过这位太子虽与皇帝一向政见不合,有一件事倒是看法一致的,便是五年前对我的谋害,这位太子可是主力,不过以我的性格来讲,倒也没生出什么怨恨的想法,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他能想到此计来对付我,倒也不是个庸才。我当时败于他手,就是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今时今日这般局面,我只好叹一句世事无常。
关键是,皇室与梁国的联姻便是这一桩了,他三年前娶了梁国的公主,又有传闻说他对这位公主情根深种,极是宠爱,偌大一个太子府只有太子妃一个,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不曾想还有这样一层。
况且,我看了君罗一眼,若要解开眼下诸国胶着的困局,就必须从太子和梁国公主这一桩联姻身上入手,我的计划是破坏联姻,恶化梁国与皇室的关系。君罗这一趟竟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两个大男人带一个孩子的组合委实少见,这一路走下来投宿的客栈里的老板看我们的眼神都相当一言难尽,偏偏君罗还淡定得很,对老板的神色视而不见,将阿木扔给我之后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爹!再一次在客栈里住下的某一天晚上,他再一次将阿木扔给我之后,我下楼向厨房要了酒菜端上楼去,敲响了君罗房间的门。
君罗看见我,问道:“没吃饱?”
我哈哈一笑,心道:要套话吗,总要先过一遍酒的。君罗这个人,你看着他总是心平气和的模样,似乎很好说话,但不知道为何,我在他面前总有气势上矮一头的感觉。
他看我半晌,又问:“阿木睡了?”
我道:“睡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教的,他竟这般乖,让人省心多了哈哈哈……”
他看着我,忽然生出几分奇异的笑,道:“这个,许是谁生像谁吧。”
来了!我挑了挑眉毛,按下八卦的表情,给他斟了一杯酒,很随意似的,“阿木的娘亲……?”
他又看我一眼,道:“死了。”
这个我猜到了,但眼下听他如此平淡地说起来我还是觉得有些……说不清有些什么,就是觉得难以想象君罗这样的人会娶妻生子,我道:“啊,这样啊,真抱歉。但是你也不要太伤心了,毕竟阿木他还这么小,还需要你照顾,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我自觉已经很是委婉,就是希望他对阿木能上点心,不要总是无所谓的样子。他倒也听出来了,道:“你可知道,阿木几岁了?”
我道:“约莫四五岁吧。”
他道:“不对,他今年五万零五岁。”
我手一抖,酒杯落在桌子上,酒洒了一片,:“啊?”
君罗道:“他是个傀儡,我做出来的第一个傀儡。并不是你想的我儿子。”
我道:“啊……”
他又看我一眼,总结似的道:“不过如今看来……似乎是个失败品?”
我:“……”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那你方才说,阿木的娘亲……”
他答道:“哦,那你也信?骗你的。”
……
楼下忽地人声嘈杂,有人在大声招呼店家要酒要菜要房,听这动静似乎来了很多人,隐隐有兵器摩擦的声音,说话也是气势开阔的豪迈,似乎是江湖人。君罗也注意到了,看我半晌,忽然道:“去瞧瞧。”
我道:“啊?”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你不是想凑这个热闹么。”
我哈哈一笑,出了门凑到栏杆前往下望,果不其然是一群江湖人,似乎彼此间都认识,隔了几张桌子的都能招呼到,高声谈笑,将气氛吵得热火朝天,听其言语,似乎是在讨论大名鼎鼎的灵剑山庄庄主元钦即将举办的盛大婚礼。
这个灵剑山庄在梁国境内,它的大名鼎鼎不在于“剑”,而在于“灵”,这个“灵”指的是消息灵通,灵剑山庄是天底下最大的情报机构,不仅在江湖上声名大噪,连朝廷也对其相当重视,因着这一层,这个灵剑山庄和梁国宗室还颇有牵扯。
只听一人道:“哎,要说起这位庄主啊,那真真是年少英才,如今江湖上说起他来哪个不说一声好?十七岁接手灵剑山庄,临危受命啊,一上来那手段真是快刀斩乱麻,干脆得很呢,将老庄主留下的摊子收拾得干净利落,又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将灵剑山庄发展成天下第一大庄,这手段,让我们不服老都行啊,哈哈哈哈……”
另一人接口道:“是啊,这正是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就是不知道是哪家女儿如此有福气嫁得如此英才少年?”
“嗨,不管哪家,这姑娘也是上辈子积了德,这才有了这等好归宿。这庄主也是个痴情种子,到如今还将新娘护得密不透风,半点风声也没听到。还将话放出来,但凡喜宴期间,天下人都可来讨杯喜酒喝,不管身份地位,来了都是客!这等豪迈心胸,又有几人能及?”
席间不乏女子,听闻这些话,都颇为羡慕地叹了口气:“这样的阵仗,那女子定是能幸福一生的。”
身旁的君罗忽然开口道:“要去看看么?”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道:“什么?”
“婚礼。”
我当然是很想去凑热闹的,只是想到我们这一行的目的,道:“这样不会耽误事儿么?”
君罗看了我一眼,道:“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想去看看。”
我:“……”
第5章 同心傀儡
眼下我们所在的这个小镇叫做青花镇,坐落在大安的边缘,这个地方在地理位置上颇为敏感,往东是燕国地界,往北,就是梁国。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敏感,让这个小镇颇为繁荣。君罗在昨天说了要去凑灵剑山庄的热闹,就真的改了道,雇了马车就带着我和阿木一路往北去了。
阿木被我抱在怀里,也不闹,头跟着马车的颠簸一晃一晃的,我看着好笑,又怕他一直撑着脖子累着,就用手掌把他的后脑托了托,这时阿木对我小声说了一句:“燕玉哥哥,我困。”
我道:“困了就睡,哥哥抱着你睡。不过以后不要叫我燕玉哥哥了,被人听到不好。”
“哦,那叫什么?”
我想了想,“这个我一时也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告诉你。”
君罗忽然道:“叫君念吧。”
我道:“为什么叫君念?”
君罗的理所当然似的:“你以后都要跟着我,自然要跟我姓。”
我一想,觉得如此以兄弟相称也是个好法子,加上我在这种事情上并没有什么纠结的讲究,就转头对阿木道:“那好,以后你就叫我君念哥哥。好了,睡吧。”
阿木就闭上了眼睛。我细细看了他半晌,想起君罗说过的阿木是个傀儡的事情,实在看不出来,我抬头看了君罗一眼,君罗也在看着我,看出我的想法,淡淡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别憋着。”
我道:“阿木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君罗想了一下,“太久了,大概是用泥捏的吧。”
漫不经心。
我想,真是神通广大。
我道:“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做成一个傀儡要什么样的条件?”
君罗道:“傀儡是死的,它只为它的主人而活,它的主人要它变成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每一个傀儡是带着主人的执念出世的,这个执念总有个载体,也许是颗相思红豆,也许是颗不起眼的石头,或者一片树叶,只要是承载着主人希望的,都可。若有一日它的主人执念已了,不再需要它了,它就死了。我所要做的,只是让我的客人的执念活过来罢了。”
我记得了,君罗这一头发丝,真是恼人得很。
“那,阿木的主人,是谁?”
君罗顿了顿,我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他这顿了一顿里面,可能会包含了某些往事,但是君罗这顿一顿的时间却只有一瞬,然后颇为随意似的,“它的主人是我,当初只是用它来练练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也许是手艺问题,做出来是这个样子,算是失败品。”
我想了想,“君罗,你在人世间行走,多久了?”
君罗摇了摇头,“具体多久,我也不记得了,阿木已经陪着我五万年了,大概也就这么长时间吧。”
我想,这就是君罗存在的意义,我们是一样的命格,这也即将是我存在于世的意义,无休无止,满足世人一切执念,为无数人取得一个圆满,皆大欢喜。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我忽然不知道要问什么,君罗的眼睛里有我需要的一切答案,那里面装着世间万物,我问什么都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君罗看了我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这时,外面不知道遇到了什么状况,马车一阵摇晃,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响起了车夫的呼喝声和马儿的嘶蹄声,我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的语气有些无措,“公子,我们的马车被人拦了……”
我把沉睡的阿木放到君罗怀里,对他道:“我出去看看。”
一个姑娘。
一个穿白裙的姑娘。看起来纤纤弱弱的,提着一把刀,身后背着一把七弦琴。站在马路中间,浑身浴血,眼睛却沉静漆黑,看着我们也不说话。
我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在看一条走到末路的孤狼,孤注一掷。
我和她对视了半晌,对她道:“你想干什么?”
她道:“你们是不是要去梁国?带上我。”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道:“好。”说完我回头看了君罗一眼,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向他看这么一眼,但就是下意识地看了这么一眼,君罗并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这姑娘身上的伤看着吓人,其实并不算重,我提出要带她去看看大夫,她拒绝了,“这些都是皮外伤,我自己能处理。有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