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兵权交给于军里德高望重的洪达,确是眼前最明智的选择,然而仪雅不但没有为此舒心,反而一脸沉重,显然和聂靖川想到同一点:
帝君生性多疑猜忌,自从即位后,便命令他最信任的洪达长年镇守帝都,将平京守得固若金汤,不让任何反对者有谋逆的机会。此次将洪达调上前线,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也要把皇太子困在平京——这么一想,景言还能有重掌兵权的一日么﹖
“殿下身上没有出城令牌,此番送行,入宫后会遭陛下质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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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道啊……忠臣义士、良将烈侠,的确要比其他人活得苦一些。”洪达手挽长髯,望着景言良久,心里满怀唏嘘,“殿下,好好珍重。”
“洪老也要保重,希望您和八军能够旗开得胜。”
洪达仰天长笑,朗然点头,将象征八军统帅权力的虎符,珍而重之的收在怀内。
——这位两朝老将举手投足,皆是豪气干云、威猛无俦,南楚朝廷不少将军、包括堪称战神的皇太子,也都是他历年一手培养出来的英杰。除景言之外,他确是军中地位最崇高的元老,乃最适合接掌虎符的人选。
“我也想到殿下会说这句话。”他拍一拍皇太子的肩膀,“既然接过信物,老夫必定承继殿下之志,带百万将士凯旋回朝。”
景言感激的笑了一笑,忽然语气又沉重起来:
“坦白说,我不知道这次的决定是否做对了。”
一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皇太子,竟然也有如此不确定的时候。
“放弃了坚壁清野之计,据守每一个城池与联军硬碰到底,我军的损伤会惨烈得多,这场战争也是胜负难料。我身为统帅,本来不应该置将士于如此险地——”
“可是身为南楚的将士,也绝不容国家被置于险地。”
洪达敛容正色,决断的阻止了皇太子继续自责下去。
“老夫相信,每个兄弟都会理解殿下的选择。咱们上战场,不外乎是因为‘保家卫国’四个字,如果为了打胜一场仗,便先将国土拱手相让、使江南千万百姓被外族残害,那么这热血洒来又有何用、这头颅抛得还有什么意思﹗”
这当朝的大将军句句由衷,铿锵有若金戈,使连日担忧的皇太子舒开了眉心——
他记得,当年自己为挣军功,在洪达麾下隐藏身份、当个无名副将的时候,这位大将军就常把一句话挂在口边:
痛快一生,但求无悔。
他是为自己的将士选择了一条荆棘满布的路,但他无愧于天地、也无愧于己国。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辜负作为战士的信仰。
“谢谢洪老。”景言低道。
洪达见时辰不早,大军也是时候要离京上路,便看着景言说道:
“殿下大婚在即,老夫未能亲眼见证您娶妻立室之喜——”
他顿了一顿,想到皇太子早有一往情深、生死与共之人,奈何这对同为人中之龙的绝配双璧,始终难敌眼下现实,心里岂无惋惜﹖只能叹气摇头:“不过殿下应该不愿听到祝贺,既非喜事,老夫就不拘泥于俗礼了。”
皇太子没有应话,只是将目光投往苍茫的远方——
隔着近千里,那道目光的背后便是天引山脉。他望的是河山、也是在那处拼死守着河山的人。
“殿下,您有什么话想带给灵飞,老夫可以效劳。”洪达道。
皇太子眼神深邃,瞳孔里有着某些柔软的波动。
那张一向杀伐纵横的俊容,此时流露出一种既刚毅、又温柔的神色。
良久以后,皇太子开口低道:“洪老,替我告诉灵飞——”
“我等着他的那颗旒珠。”
此番烽火,生死两茫,他们谁也没曾说过珍重之语。
乱世最难相许,但既相许,那就是若无今生、便约定魂魄在黄泉路上相见,不见,决不投来世。
皇太子辞别洪达,只身离开长亭,单衣孤骑回城。
“喏﹗敬礼——﹗”
这支即将上赴战场的中野军轰然一喊,虽然无人施令,但十万将士却在同一剎,向往同一方向,朝皇太子远去的背影致了八军统帅之礼。
皇太子并没回头去看,只是锵然拔出兵刃,衡极剑在背后反手一转,剑尖倒转指着苍穹——
那是一个英勇的战士、对十万英勇战士所能作的最后致意。
作者有话要说: P.S.1.帝君不作得一手好死,剧情也没法发展啊对吧~~
P.S.2.我知道殿下实在苦逼得紧(要打我的小伙伴请轻力点),而且更苦逼的是,殿下要掉线一段时间了……
但是一个真正有信仰的战士,是会被拥有共同信仰的战士们发自心底去敬重,不是吗?虽然好像不太对题,但这大半年来我在生活中学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现实如何,至少要让自己一辈子抱着信念走下去。
☆、围城
天罗大街是金延最喧嚣繁华之地,城内两大世家的桂老板、钱老板,今晚于港口天鹊楼摆下上百筳席,宴请金延数百商家、城内官吏,座上更有江湖第一大帮春日楼的左、右两位护法,极尽风光炫耀之能事——
能将闰女嫁予当朝储君、南楚唯一的皇太子,是每个达官显贵梦寐以求的光荣。要知道景言是必定能坐上龙椅的人,而他今朝迎娶的太子妃,就是来日母仪天下的皇后。从富甲一地的豪商、跃登龙门成为国舅家,还有甚么比这更吸引的名利诱惑﹖
由于正式钦点谁为正妃、谁为侧妾的旨意,要在明早两家小姐出发往平京前才下达金延,今晚两家都并列为尊,不分主次,然而交谈之间,却都是暗藏话锋,显然各自都对太子妃之位觊觎至极。
在这微妙的氛围下,被安排坐在主席的聂靖川担当起交际之任,在席间与大户商贾、金延刺史等均是谈笑生风,可谓之是长袖善舞;而坐在他身旁的栎木则淡雅从容,虽寡于言语,应对却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亦是另一番慑人的风采。
“皇太子殿下气宇轩昂、雍容不凡;两位小姐亦是国色天香、倾城之姿,与殿下正好是天作之合……嘿﹗我乃一介粗汉鄙夫,不懂再说什么文人雅话啦,就此敬两位一杯﹗”
聂靖川带头敬酒,栎木随之举杯,那两位即将嫁入皇族的闺秀亦依礼回敬:
“谢过左护法。”
——两位姑娘出落得楚楚标致,举止间仪态万千,是典型江南水乡的秀丽佳人,其实已是南楚极好的绝色。然而比起皇族里另一位女子,这两位始终是难及仪雅少公主的气魄一二,与皇太子匹配起来,未免是过于娇柔温婉、失之凌厉的英气。
“哈哈哈哈……左护法快人快语,难怪受欧阳楼主如此看重。”桂老板笑得圆滑讨巧,眼里亦闪着衡度精明的光,“既然两位护法都在席,不知仪雅少公主的贵驾今夜会否光临﹖”
……这老狐狸,也实在异想天开了些吧﹖
聂靖川当即又再向众人敬一杯,借此掩去了脸上的难色:
两家设下盛宴的事,金延哪能有人不知道﹖那小妮子知道却不来,已经是留给春日楼和皇族最后一分面子了。以她的个性,若真的来了天鹊楼,定会拿出平日与地方豪强谈判的辞锋,替她皇兄一泄憋屈,到时候只会添更大的乱子。
“少公主为户部的利润征税政令,与城内诸位老板连月协商,实在是不胜劳累,故而缺席今晚的夜宴,特意托我和阿川来向两位老板问好。”栎木放下酒杯,淡然笑道。
聂靖川得他解围,心里松一口气,却听钱老板接着问:“那么公主会否前去平京,参与皇太子殿下的大婚国典﹖”
两位世家小姐也都露出注意的神色,显然对这位嫡亲公主很是重视。
聂靖川这就恍然,众人印象中的皇太子狠厉心绝、极难讨好,然而他疼惜仪雅这位皇妹,甚至在建中城几乎为救她而断去双臂,却是天下皆知的事。这两家分明是想在少公主身上入手,以便将来在皇宫里能够过上好日子了。
牵涉到这般复杂而头痛的问题,聂靖川自然是不会接这烫手山芋的,顿时就搬出最好用的挡箭牌——
“少公主是楼主的特使,身份又无比尊贵,我和栎木嘛……嘿﹗虽然我们是楼主护法,但也无权过问公主的行踪去向——不过我想楼主是知道的,要不我代两位向他垂询一下﹖从金延到水石城,如果用上我楼的情报网,消息往来该是花不上十天的事。”
桂、钱两位老板立刻摆手,恭敬的笑道:“护法言重﹗欧阳楼主在水石城尚有要事,我们岂敢打扰。”
栎木忍住了笑,低头抿了一口酒。
就这样你来我往,两人终于撑到宴会结束的时候。两位小姐首先离席,而既然明天需要护卫官船队前去平京,他们亦不与席间的众人多作交际,就这么告辞离去。走到天罗大街上,聂靖川不禁长呼一口气:
“楼主交托的果真是一件好差事……恐怕在到平京前,我们就已经头痛死了。”
“两家刚才都不透露自己向国库捐献了多少,却都是胸有成竹,肯定不会甘心让太子妃的位置旁落在对方手上。”栎木敛了敛毛裘,对他说道:“虽然明早才启程进京,可是今晚也不能有失。阿川,我去看看两位小姐的马车,以免沿途有什么意外。”
“慢着﹗”聂靖川连忙拉住他,柔声道:“你只得一个人,怎能跟踪两支马车队﹖我和你一起去。”
栎木待要应允,却见大街尽头有一骑飞快奔至,马上的人虽罩着披风、盖着风帽,可是两人何等眼利,一看便知是低调前来的仪雅。
“少公主来此,想必是有要事。你去吧,我自己能应付的。”
聂靖川自然是不放心的,可是仪雅转眼驰到,他只能望着栎木的身影迅速隐于巷间。
“聂大哥。”
仪雅翻身下马,聂靖川趁众人离开天鹊楼前,匆匆将她拉到街心的另一旁。
“少公主,你这次可苦了我们。”他确定自己两人不会引人注目,这才苦笑道:“刚才那两个老板东拉西扯的,都是想要拉拢你的把戏。”
街上的人摩肩接踵,仪雅看着这繁华的盛景,沉默半晌,方才低叹一声。
“聂大哥,我想在今晚起程回去平京。”
聂靖川一怔,然而她这个请求,其实早在意料之中,他也体谅这番人之常情:
“战火将临,目前江南人心惶惶,其实楼主是希望你能留在这里,以春日楼和皇族的双重身份,稳住地方的豪强势力。不过皇太子大婚在即,你作为嫡系公主,也理应要回去。”他对仪雅微微一笑,道:“即使我和栎木北上平京,楼主身在水石城,但春日楼还是能作得了主的,江南一时半刻出不了什么乱子,少公主放心去吧。”
仪雅一阵感激,旋又凝重的摇头。
“不,我这次回去,不是想看皇兄的国典大婚。”
聂靖川一脸愕然,然后才明白了这慧质兰心的皇女,心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明白那是皇太子为国家才甘愿作的交易,所以才如此的不愿看到……她本来,就不是皇太子那般狠绝的人,又怎忍心见着兄长亲手葬送自己的幸福﹖
“皇兄失去了统帅虎符,父皇是断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的。”
——出乎聂靖川的预料,她说的却不是他想的一回事。
“现在八军将领全都领兵在外,灵飞和青原大哥自顾不暇,洪达大将军也将离京,即使亲王派仍以安庆王马首是瞻、没和皇兄一拍两散,但这股势力亦不足以对抗父皇,实际上他被困于都城,已经是孤立无援了。”
仪雅猛然抬眸,坚决的表明了立场:
“我必须回去。在皇兄需要别人的时候,我一定要成为他的后盾。”
天罗大街万家灯火,可是这个俏立在人流里的少女,却是比青衣罗烟来得更耀眼。
——聂靖川欣慰的笑了。
那便是他国家的皇族血裔,四百年前,就是这种血气使四海为之平定、八方为之昌平。
“好,在楼主不在京城的时候,平京春日楼的全部力量,便交由少公主调度。”
仪雅知道任重道远,庄重的对他拱手相谢。
就在这个时刻,金延城的两个角落,忽然先后传来两股惨叫声﹗
那是只有功力高强如聂靖川,才能在瞬间捕捉到。仪雅只是见春日楼的左护法变了脸色,便知事情不妥,“聂大哥﹖”
先后两阵惨叫,使聂靖川立时心念电转。
“那两个方向……”聂靖川倒抽凉气,忽然低呼:“是两家的华宅﹗”
仪雅点头示意,两人先后翻身上马,由聂靖川策骑赶去离此最近的桂家大宅。不料还未看到华宅的大门,却已见到马车队全部伏尸于横巷﹗
“阿川……”
聂靖川飞身点足,落到倒在马车旁的人面前。
“栎木﹗”
春日楼内,武功仅次于楼主、左护法的公子吐着血沫,躺在聂靖川怀里,断断续续的低喃:
“我从城西赶来的时候……桂小姐已经……咳……”
栎木抬起了手,艰难的想指向车厢,聂靖川见全部人、连同栎木自己,也是中了暗器重伤或者致死,又怎会不知现在的情况﹖
桂家住于城东、而钱家则在城西。那要伏杀两家小姐的黑手肯定是分头行事,趁栎木衔尾护卫钱家车队的时候,先在这里作案杀了桂小姐,以惨叫声引走栎木,以便城西的同党能用一样的手法谋杀钱小姐。
仪雅也赶了过来,替聂靖川扶住栎木,“现在怎么办﹖”
聂靖川一脸沉重,半晌后断然道:“城卫军很快就到,你不便在此现身,先快回去副坛。”
仪雅半分不耽搁,二话不说就上了马,飞速走小巷离去。
皇太子是名副其实靠刷脸出城的,虽然城门将士无一不听他命令,但他回到皇宫之后,便如洪达所言,立即受帝君传旨召见。
此事虽不是微不足道、但也不至于要大加文章,朝里亦不会有人因此而参皇太子一本,然而那也仅限于兵权在手的皇太子——
就在他步入沁风殿的一刻,便被殿里的全队禁军当场制住﹗
那一剎,他几乎以为眼前是一场幻觉:
他知道自己与帝君终会撕破脸皮,交出虎符只是缓兵之计,他本来就在谋想如何从困局中脱身,在大婚后再次离开平京、上赴前线。然而他断没料到帝君会这般急切,等不及年末的大婚国典,竟然就在自己仍未迎妃的时候下手﹗
先机一失,全盘皆输。禁军即场把景言押离沁风殿,自从那天起,若无圣旨,皇太子不得离开东宫。
而帝君之所以下手如此决绝,自然是因为景言已再无利用价值——
一道比景言早小半个时辰快马入京的消息,不但就此毁灭了皇太子,也同时将挣扎良久的南楚在悬崖边推了下去:
金延城连起两宗命案,将要嫁入皇族的两位世家小姐在同一晚遇刺身亡。
明启二十九年九月的这两件案子,被所有史家赋予极其重要的意义:
廿六岁的景言皇太子,始终没能在这年迎娶到太子妃。而这年之后,亦再没任何家族愿意让闰女嫁入皇族——那不单因为性命悠关,更因被夺兵权的皇太子日渐失势,遭帝君下令不得上朝,在皇宫里受的待遇等同于被终生软禁。明启三十年全年,皇太子只曾被准许离开东宫一次,那便是南楚皇族每年一度的祭天大典,期间就连数载不曾回来的仪雅少公主进京,帝君亦下令二人不得相见,最后还是春日楼主欧阳少名亲自出面,才将前来集贤巷押公主回宫的禁军逼退。
后世史册都一致以为,软禁皇太子是帝君景焯一生最错误的政治决定,这个致命的错误,甚至是他所有功绩加起来都无法弥补的。
没人知道皇太子是如何熬过这段时光的。那个本应披甲出征、叱咤沙场的战神,被逼褪去所有的光环,埋汰了瞩目惊世的将才,就像一个废人被囚在殿里,看着昼夜更替、冬夏交错,却失去了五官和情感,终日如同人偶、木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