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军费将尽,再不扩充国库,南楚连明年的战事也支持不住,他就是为了顾全大局,才会在这个紧急关头,也要回去平京成婚。”
——这便是治军与治国的分别。武将只须考虑如何胜下当前的战役,而为政者所要考虑的,却是如何去保全整个社稷。
张立真知道,军中只有统领和青原少将两人才能洞悉皇太子的思虑,便再问道:
“那么殿下要办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是取舍。”白灵飞微微叹息,“他要克服自己心里的挣扎,在天引山失陷前作一个决定。”
张立真大感不解,“什么决定﹖”
号角低鸣,全队兵马已然入城。白灵飞回头望着城外的桃沃平原,然后缓缓地反问:
“如果你是他,在自己的子民和国家的胜利面前,你会选哪一样﹖”
张立真若有所思,却是良久未能给出答案,只能坦白地说道:“鱼与熊掌,既然不可兼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取舍。”
白灵飞微微摇头,脸上的神情悲悯而复杂。
“那不是鱼与熊掌,而是本末之分——”
“可是战争是一场本末倒置的游戏,在这个游戏里的人,都无法逃脱这条规矩。”
丹江江面上,上千战船以铁链锁住、一字排开,船上灯火通明,俨如一面巍峨的铁墙,彻底截断了水石城与汉水上游的联系。
“现在正是秋高物爽之时,安帅以铁链船阵守江,难道不怕南楚用火攻么﹖”
女子面覆重纱,凤眉冷漠,金丝华袍的长襬缓缓拖行,最终来到立于帅船舱厅的男人面前。
“天气转秋,风往南吹,直到融雪之前,我军皆在上风口,惧怕火攻的反而是南楚军。”
舱厅守卫已被屏退,厅里燃起一排排的风烛,除了安若然之外,只有烟岚默立在旁。
“安帅的武功兵法皆为世间一绝,更同时精于骑兵、水军两种战法,在下深感佩服。”
“这两样都是我师门必习之法,精通于此是理所应当的事。”
安若然眉宇冷峻,顿了一顿,又低声续道:“而且九江一战,若无你登船偷袭,应龙军亦未必会败退水石城。”
烟岚垂眸,恰恰掩去了眼里的锋芒,淡然回道:
“此前我已知青原的武功在南楚军中仅次于白灵飞,却没料到他亦是这般高明的剑手,棋差一着,船上又有亲兵护卫,终未能将他当场击毙。”她回想起当日激烈的战事,忽尔想到一点,又问安若然:“那天有一人的剑法很强,看军服至少是都尉职衔,而且深得统领器重,他是何人﹖”
安若然思索片刻,眼里是烛火跳跃的倒影。
“他叫云靖,这两年成名的数场战役,所用的战术都深得兵家奇诡之道。虽然现今应龙军不少重将职衔高于他,但青原似是对他有意栽培,假以时日,他或会成为南楚水军的第二把交椅。”
“原来是他。”烟岚人立于清影中,忽尔一笑:“安帅是否需要在下出手﹖”
安若然闻言摇头。
“现在春日楼主在水石城,行刺应龙军重将的计策再行不通。”
“既然如此,安帅又有何破敌良策﹖”
他脸色蓦然变得冷沉,目光如电射,直盯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女子。
“明教的正使除了向我送解药外,难道还有其他事要办么﹖”
烟岚在烛台旁冷漠玉立,双眸审视着安若然,彷佛要看穿他所想的一切。
“安帅误会了。”半晌,她耸一耸肩,低低说道:“在下只是关心战事,并非要左右你的行军之法。”
“是么﹖”安若然为之冷笑,“怀玉身上‘三段锦’之毒的解药,眼下都在送往洛阳的途上了,何以你还会在这里﹖”
主宰伊洛之地、削遍郑境诸侯的当世神将,身上的气势是连明教重使也难以抵御的,可是这女子的眉眼间,却同样有种俯瞰天下的气魄,长久以来高临昆仑冰川,使她在安若然面前竟能镇定自如。
“虽然郑皇身上的‘三段锦’能稳住安帅,但白灵飞终究是你同门师弟,教王担忧此中生变,不免要在下长期伴在你左右。”
安若然骤闻那个自己熟悉的名字,脸色变了一下,旋又冷道:
“你身份特殊,我如何能留你于军中﹖”
烟岚微微颌首,“若连这些事的办法也没有,安帅又怎能统兵作帅﹖”她稍作提议,淡道:“比如说,安帅正值血气方刚之龄,在军旅长年征战,未免有感寂寞,教王体恤此点,特让我前来侍奉——”
“闭嘴﹗”安若然怒斥。
——若非烟岚在明教中掌管着三道五部,当中就包括制药及炼毒的神药宫,他早就将她杀了﹗
“在下也只是提议一下而已,反正安帅当会有自己的方法,不是吗﹖”烟岚嫣然一笑。
安若然冷然拂袖,待情绪平静下来,知道今后有烟岚日夜监视,若把关系闹得太僵,始终并非明智,便对她释出了善意,将她极感兴趣的情势告知予她:
“联军的首重目标,是用尽手段夺去水石城。”
“虽然舄琊多了四座红门大炮,但此物只可用作守城,不能用于平原野战。只要我们将交战的地方限于汉江、白河交界,便可免受大炮威胁,更能尽用水军及骑兵,应龙军有这支水师对付,克天、黑玄、以及草原二十八族的精骑大军,亦足以克制南楚骑队,联军最少有七成胜算。”
烟岚深知安若然算无遗策,若说有七成胜算,那便是相当于必胜无疑。
“我当然相信安帅。”她淡淡问:“不过这战该是早打、还是拖着来打﹖”
“此战必须速战速决。”
烟岚深深的瞧着他。
“现在风向有利我军,这个优势只能维持数月。景言返回平京,要在今年内与太子妃完婚;青原虽然伤重,但有欧阳少名照看,春天前便可完全复原。目前这个冬天,天引山防线只有小飞?6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桶睬焱趿饺俗憔澹墒侨谘┲螅把院颓嘣毓檎匠。ハ菡馓醴老弑隳焉霞幽选!?br /> “如果越过了天引山,联军要多久才能赢下这场南北战争﹖”
“那便要看景言狠心到何种地步——”安若然断然道:“他有赢的方法,就看他是否能为此舍弃大半个江南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1.咱们的殿下需要苦逼一段时间
P.S.2.咱们的小飞也会下线一段时间,不过他会相当炫酷的再次出场的
P.S.3.接下来的几章都会出现大家很久没见过的人啦~ 也实在算得上是久违了~
☆、挑拨离间
“如果越过了天引山,联军要多久才能赢下这场南北战争﹖”
“那便要看景言狠心到何种地步——”安若然断然道:“他有赢的方法,就看他是否能为此舍弃大半个江南了。”
烟岚立时露出沉思的神色。
“拿下潟琊、赤邯、陌东三地之后,联军下一步必定是攻下平京。可是大规模的围城本就对我军不利,以景言的才智,肯定知道坚壁清野是最好的战术。只要他空出平京附近所有地区的兵力,回撤全部粮食辎重,便能让联军能轻易攻陷贵州和两湖全境,对平京全面合围。然而在数十里的外围处,他早就用重兵恭候,等到我们后援不继,他就可竭尽全力反扑,将联军一路打回天引山,沿路追杀围歼,直到全支大军倾覆于江南为止。”
“坚壁清野之计﹗”烟岚不禁失声低呼:“可是那等同任由平京受联军包围,即使景言皇太子向来以奇制胜,他怎敢胆大至此﹖”
安若然冷然一笑,“成大事者,怎能没此胆识魄力,这点景言应该和我一样清楚。”
“本来这坚壁清野之计也不是一定能成,只要取下整条天引山防线,我军后援路线便稳,既有三国的支持,比起势孤力弱的南楚,谁的军辎先尽尚未可知。”安若然叹道:“但景言此次回京,娶的太子妃是来自两大金延世家,相当于把江南最大的金库握在手中,这一着极之高明,恐怕他大婚之后,平京的储备会足够全城支撑数年,联军可能要无功而返。”
烟岚蓦地轻笑。
“景言皇太子确是高瞻远瞩,不过他高一尺,我高一丈,对于此事,安帅大可不必担心。”
安若然心中狐疑,却知此女一向城府极深,断然不肯透露个中内情,多问也是徒然。
“你对天下局势、南北战事,似乎有种超乎寻常的关注。”他斜斜瞥向烟岚,眼神带着一种谨慎的衡量,“如果南楚亡国,天下势力的平衡骤然剧变,明教是否打算逐鹿中原﹖还是说——”
“你自己想爬上教王之位,然后参与天下之争﹖”他冷冷问她。
烟岚双眼闪过光芒,面纱下的容颜忽然有所变化。
“你和我,都是不甘屈于人下的同类人。”
安若然对这句嗤之以鼻,决然别过脸去,然而她却看到这统帅眼神中、极其罕有的慌乱之色——
“你武功可以匹敌白灵飞,谋略更不输于景言皇太子,难道只甘于当郑皇麾下重臣么﹖”
“怀玉对我的意义,不是以功名利禄就能理解。”他断然反驳。
“你是用情极深,可是谁人能够明白你这份苦心﹖多年以来,郑皇不乏遭人诟病,说他以色笼络臣下为其征伐,那么你在天下人心中呢﹖又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
“——一天你不能君临天下,那只能是沉迷君皇色相的一介武夫而已。”
安若然雷霆般旋过身来,对她冷然笑道:“你难道以为区区几句话,就可以离间我和怀玉么﹖”
“这不是离间,而是让你面对自己真正的渴望——”
“你难道从来不曾问,为什么拓跋将军、你一直视作亲父的恩师,竟然不把九玄剑传予你,反而给了你疼爱有加的小师弟﹖”
烟岚目光似雾如电,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安若然拳头紧握,掩饰了自己双手的颤抖,“小飞天生悟性极强,学武的资质更高于我,他是继碧师祖之后,唯一能够练成‘无蕴’的人,师父不把九玄传给他、又能传予给谁﹖”
“你真的是这样想﹖也许你曾经不介怀,可是当南楚举国将你师弟奉若战神剑圣,当全天下都尊他为御剑门主——”烟岚步步进逼,竟是没给他留丝毫余地,“当他手里拿着本来属于你的九玄剑,然后成为当今天下最接近昭国元帅的人,你心里又真的能这样想﹖”
“不﹗”安若然厉然低喝,微微喘息了一下,“我和小飞一起长大,情同亲兄弟,我怎么可能会妒忌他﹗﹖”
烟岚不屑的冷哼,“兄弟也可以同室操戈,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师兄弟。你两年前早已背叛过他,和联军私订盟约,现在想立牌坊,岂不可笑﹖”
安若然如同遭了雷击,脸色瞬即煞白,却又硬作镇静,瞇眼看着烟岚:
“你先提怀玉,之后又拿师父和小飞作矛,到底有什么图谋﹖”
烟岚淡淡笑道:“我的图谋,安帅不是已经说破了么﹖”
“我敢肯定,要成此大事,安帅是我最理想的盟友。”
安若然心中一震,但听她缓缓道来:
“我圣教立足昆仑、势力却遍及整个北疆,连长明王亦不敢轻视半分。你既在沙场征战半生,必然明白掌控万里河川的快感——如果你肯与我结盟,助我登上教中宝座,那样的疆土,终有一天也会在你手上的。到时候,谁还会说你不如白灵飞,谁又会多议你与郑皇的关系﹖”
此番说话何其震撼,连安若然这般的人物,一时间也无法言语——
不……他的毕生志向,是收复幽云、使中原重归一统,倘若灭了南楚,没了景言这个对手,他便可以替明怀玉征战夏国,达成此生夙愿。而漠北的外族铁骑,本来就是使他家破人亡的仇人,北疆的领土谁主浮沉,与他又有何干﹖
“不过此事来日方长——安帅如果心有犹豫,大可等到攻陷平京后才再考虑。夜已至深,在下不打扰安帅休息了。”
这个翻手为云的女子,对他笑得大有深意,说罢便低头行了一礼,施然而雍容地离去。
安若然紧攥着腰间的佩剑,竟然陷入一阵无声的沉思——
那样的挑拨离间太过明显,却使他心里起了惊天的波涛。
她说的每一句话,难道他真的没有想过么﹖不……他是在意的,只是从来不敢承认这份在意,他不愿让明怀玉知道自己这分卑微,也不想让白灵飞知道自己这丝嫉妒——
这两个都是他最看重的人,他不容许自己在他们面前失去了骄傲的羽翼,那是他作为底线的尊严。
可是纵再逃避,那些议论他和明怀玉的流言仍然不会消失。即便他伐遍郑境、牢掌伊洛,那些人也只是将蜚短流长吞回肚里而已,在他们心里,明怀玉始终不是手段磊落的君主,而自己,也始终不是凭手中剑打下江山的英雄。
而白灵飞不同。他的师弟是被皇太子迎入帝都的,就在入京当日,便用他师门的门主之剑惊艳了全个都城,随后成为朝廷冉冉崛起的新星。同样在战场杀伐立功,他师弟是世人眼里的‘战神剑圣’,继承了碧师祖的耀眼光环。甚至连自己麾下的士兵,提起了九玄剑,语气都是那么衷诚而钦羡的敬畏——
他这一路上走过的崎岖,比起出师时就带着九玄的师弟,艰难岂止百倍﹖他师门是多么尊贵而光荣,但就只因他没有一把门主之剑,他终究不能名正言顺的公告天下,自己同样也是御剑门的当代传人﹗
然而师父,当年为什么没在他下山前,就把九玄剑传授予他﹖
他一直待师父如严父挚亲,少年时在忘忧谷,他常常在夜里陪师父把酒弄棋,笑对天下,广评群雄。许多时候,他都知道师父心中有鸿鹄之志,比起终日无忧练武、闲时嬉玩的师弟,他才是更明白师父的那个人。可是为何,师父从来对师弟的偏爱更甚于他,直到最后,更授之以门主之位﹖
小飞,如果当初我没那么用心教你学武,教你认字,教你学语……那么师父的眼里,是不是就可以稍微看见我这个徒弟呢﹖
“来人。”
安若然仰首长叹,舱厅外的亲兵应命而入,敬礼低道:“安帅。”
“拿一瓶酒来。”
士兵为之愕然,“安帅,您说酒能削人心志,除非庆功,否则军中将士绝不能沾酒——”
安若然厉声道:“我说拿来就拿来﹗”
士兵犹豫了一剎,便立刻领命退下,唤人将军储中用来庆功的酒坛拿来。
他揉一揉眉心,转又摇头,摆手止住了那士兵——
“罢了。”他叹了一声,低低的说道:“陪我下一盘棋吧。”
作者有话要说: P.S.1.烟岚的画风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嗯。
P.S.2.其实这一代的御剑门弟子,师兄弟都有各自的悲哀,师弟悲哀在责任与宿命,而师兄悲哀在于太过强大,但心却不能驾驭自己的强大
P.S.3.也为师父辩解一下,其实他真的没偏心啊……只是因为某种特别的原因,他很早就已经知道小飞的宿命,所以才对小徒儿担心一些~
☆、人祸
昆仑山脚下,整片地区都是雾湿露重,犹如南境滇地的盛夏一样。
——那并不是正常的景象,要知道昆仑地区毗近河西走廊,与中原相隔了三千里大漠,常年皆是半干旱的气候。只因明教的光明顶总坛有千年冰川,积雪遇上阳光融化后,成了昆仑河的源流,整个昆仑区域,才能靠这条河流存活。
虽然惯于干旱,这种天气应该像天降甘霖一样值得庆幸,然而附近的北疆城镇受潮气所困,都是苦不堪言——
这反常的润湿气候,为镇内招来了许多蛇虫鼠蚁,而且大多更是至毒之物,肆虐无惮。毒虫于昆仑山脚横行,使许多百姓被咬中毒,有些地方甚至连白天都被毒物布满街道,在地上蠕动犹如虫海。
知道昆仑不得安宁,就连掌教后绝少离开光明顶的教王亦下了山,带领着副使任易凡、以及数百名明教使徒,派药疗治中毒的平民,又替那些城镇驱赶毒虫。
为彻底肃清昆仑的邪气,教王在乌拉镇主持了一场重大的驱魔仪式。
那一天,百万人向教王所在之处匍伏,整片昆仑大地上都是诵经祈祷的声音,有种宁远安定、又异常飘渺的奇异感觉。长达数个时辰的仪式里,低诵声整齐而划一,方圆数十里,没人从教王的方向移开过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