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完本[古耽]—— by:緋村天水
緋村天水  发于:2017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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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最后,站于祭坛之巅的教王展开双臂,彷佛是在牵动着天地间的某种力量——
“当日临黄昏——”
“诸神已归寂灭——”
“圣教引向真理之光,必能照耀世间,拨正天地众道﹗”
昆仑的土地上,骤然响起了沉厚而敬畏的呼声,全体百姓用额贴地,叩了三叩——
“恭迎教王临世﹗”
“教王,昆仑山脚附近百里,已再无毒物的踪影。”
仪式当天的傍晚,明教教王站在昆仑河的下游边,静静听着任易凡的回禀。
水面上光影绰约,满目都是这几天教徒为百姓祈福而做的长青灯。类似的放灯习俗在南楚亦有,却是截然不同的意思——在江南是为在七夕寻找命中注定的伴侣,在北疆境域,却是为了许愿祝祷。
“圣湖中的骚动半月前已被压下,这阵异象褪去是意料中事。”
扶光看着被灯映得明亮的水面,神情似是有了叹息。
任易凡仍是保持躬身的站姿,低着头没有言语。
——昆仑地区这次的灾难,并非毫无缘故。在六月的望夜,月圆下的圣湖忽起暗涌,暗红色的湖面突然出现了上百处漩涡,如泉眼一样奔腾顶沸,使光明顶一片慌乱。
最终,教王花了三个月,杀尽了各地送上光明顶的人质,逾千条鲜活的生命,用尽体内之血祭入圣湖中,终于使圣湖重归平静。在处理完圣湖的异象后,他这才下山举行驱魔仪式,选的日子刚好就是异象将要终结的时候。
“这两年,光明顶的人质已在圣湖堆成白骨尸床,你心里是否很厌恶这种事﹖”
任易凡对着扶光的背影,沉默半晌,方沉声答道:
“属下不明白。”
扶光的嘴角浮起了一丝难明的笑容,“你素来心思澄明,到底不明白什么﹖”
“属下所习的《光明经》,最后三句是要教徒扶道救世,创教第一任教王烨珩写下《五毒/药典》,本意亦并非炼毒、而在调药,用毒只是在武功上加以自保之策而已。”任易凡眼里闪着一种清澈的光,却有不屈难平之意,“可是您这两年尽杀人质,无一不是悖道绝情之行,难道圣教在前教王离世以后,已经变成行邪事、作异端的圣教么﹖”
其实这番直谏,足够成十条犯上的大罪。然而就连在暗狱幽闭一年的非人折磨,任易凡亦都已尝过透彻,还有什么惩罚是他不敢领的呢﹖
“风羽……”
前教王的名讳,在教中已成禁忌。可是此刻下属的谏言,却使这位弒主夺位的教王有了触动,竟主动喃喃道出这个名字。任易凡也是猝然未料,却听扶光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
“很久以前,风羽不时会带教众下山赠药治病。他第一次带我远行,便是来这个乌拉镇。”
水面上的长青灯似乎带着他的追思,飘往了彼岸那个虚幻的世界。
“我记得,回去光明顶的那天清早,他带我到了这里,拿出了一株在教王殿摘的铃兰,埋在了地下——”
扶光的声音忽然顿住,彷佛眼前又看见了那抹灵俏剔透的微笑,尚且飘着铃兰的清幽暗香。
那个时候,风羽就像要和他玩一个游戏,将不能离昆仑顶灵气而生的铃兰埋在了树下。他们打了一个赌,赌许多年之后,这株铃兰会否仍然在土壤下盛开着——
那自然是不能的。他不置可否,直接便打断了风羽的兴致。但风羽只是眨眼微笑,有些神秘的说道:
那可说不定呢。你知道铃兰的花语是什么吗﹖
他那时不知道,可是当知道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
“可是那朵花,早就已经枯朽了。”
扶光目光游离着,想要去找回当年和风羽埋下铃兰的那棵树。
可是纵然找到,那又如何呢﹖这个地方,已是没有一丝花香——那个赌约,是风羽输给了他。
那是他唯一赢过风羽的事情。但他早将自己的一生,都输给了那个被自己毁去的人。
“我做过的事,风羽当年也曾做过。圣教历代的教王,都用尽自己的力量去守护圣湖——”
“因为那片湖底,葬着无数的恶灵。却只有用活人变成恶灵的恨念,才能够遏止住它们。”
任易凡震惊的看着教王,全然无法相信天底下会有这种术法,不由低呼:
“恶灵……为什么圣湖会有这种东西﹖﹗”
“我不知道,烨珩教王在《光明经》最后一卷里,也没有在这句之后留下什么解释。”扶光淡淡道:“不过在白灵飞那年杀上光明顶后,我才知道圣湖里的恶灵,就是为了要操控‘凤凰’。”
——这次北疆昆仑的乱象,就是“凤凰”彻底破开封印、完全展现真貌的结果。
这样危险的存在,便是天下最具恶念的魔物,而这股恶灵的力量,现在就寄于一具凡躯上﹗
任易凡脸色大变,“教王,白灵飞已经不容于世上,这人今日既可使昆仑大乱,他朝又会为漠北带来什么样的祸患﹗”
扶光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不。”
任易凡赫然僵住,教王慢慢摇头,沉声道:
“只有这般强大的力量,才有可能逆转生死,替我把风羽复活过来。”
暮色已过,天际逐渐黑了下来。
“此间事了,我要再回光明顶,继续注意着圣湖的异动。既然阿那环想要得到白灵飞,必定会下令在平京沦陷的时候生擒他,用不着我去操心。当南楚亡国、他被俘回霜英城,那才是我要出手的时候。”
任易凡仍未消化下这些,犹在怔然不动,扶光却转回了身,再次是那种深沉难测的微笑:
“你不须说什么,我知道你和烟岚心中所想。”
任易凡心下一虚,在扶光的眼神下,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阻止你们。”教王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望着远方被搁浅了的长青灯围着的大树,轻声的说道:
“那是因为,你们所谋的,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在白灵飞接掌天引山防线的同日,皇太子也终于在全天下的注视中飞骑入京。
征战十数年,从来未有一次班师回朝,他没法为自己的国家带来捷报。然而使他难以置信的是,即使连朝廷亦不厚待他这个败退的主帅,平京全城的百姓仍然驻满天街,虽不铺张,却竟全都向他衷心致礼。
——这些百姓,其实并不知道他们的皇太子曾经在战场付出了什么,毕竟那是连史册都不会留下的、只有曾拨弄风云的棋手才会明白的事,然而在他们的眼里,是非黑白却又是如斯清楚,比那些远在庙堂、唯恐利益不争的人,更看得透那颗忠贞不二的赤子之心。
皇太子暗自一叹,忽地却猛然勒马,神驹人立而嘶,前蹄落在一个孩童身前,恰恰在撞翻他之前停定住了。
整条天街都为之愕然:一个小孩何以如此大胆,冲在路上挡住了皇太子的路﹗
“太子殿下入宫面圣,快让——”
皇太子微微摇头,阻止住想要赶人的将领。
景言望向张臂挡在马前的男孩,见他衣衫褴褛、一脸泥污,便知是城外贫民窟的孩子,顿时起了怜惜之心,竟然在众所瞩目中翻身下马。
“你住在城外,怎么会在天街,又不顾危险拦住我的马﹖”
皇太子为了使男孩能平视他,这番话是特意半跪在地说的,丝毫没有责怪之意。
男孩这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何等的幸运——
南楚一向阶级分明,一介平民想和皇太子平视交谈、也相当于逾越了规矩。一个贫民窟的孩子又是要修多少世的福气,才能要皇太子纡尊降贵、对除了帝君之外的人跪下来﹖
“我在这里,你不用怕。”知道男孩在刚才吓坏了,皇太子低声的安慰他:“你放心,没有人会赶走你,也没有马会敢伤你。”
男孩眨着稚嫩的双瞳,迟疑了半晌,才抖着嗓音说话:
“太子殿下……我有事想问一问您。”
景言微微点头示意,男孩开始壮了胆,便真的开声问他:“我的大哥叫庄明,我想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皇太子心下了然,然而一次战争里捐躯的烈士多不胜数,他其实是答不了这个男孩的。可是这小孩是那么的单纯而真挚,为了知道大哥的生死,竟然是不顾自己的生死去拦住战马,他怎么能够随便敷衍了事﹖
“你大哥是跟随哪位将军的﹖”
男孩眼里有了希冀的光采:“我大哥的将军叫白灵飞﹗很多大人都说,他是很厉害的将军﹗”
——锋狼军的士兵,便是南楚八军里最难断生死的战士。他们面对联军最精锐的主力,其实一旦踏上战场,便已是九死一生了。
“太子殿下,这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可以带我大哥回来﹖”
那样明亮而欢喜的眼神……是孩童仍未变质的眼神。
忽然之间,他记起了在峡道突围战当日,那个曾经为他挡了一刀的士兵——在死之前,那个士兵前襟的苍狼徽被锋刃割开、染满了血。如此的气节,使他不由肃然起敬:
“庄明记得少将说,荣辱不足惜、心正自为骨……能为殿下而死,是我们每个人的光荣……”
皇太子胸中生痛,使百战不挠的他也弯腰低了头。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彷佛是从看到属下尸骸倒地之时、延续到他生存的最后一刻为止。
他这个统帅,只有在看到未亡人的时候,才能真切感受到这些战士在成为战士之前、曾经平凡而幸福的前半生。
然而那么多的年轻生命,都永远留在那片焦土之上,与血污和残肢混在一起,没有墓碑、没有留名,就这么风化腐朽于荒野,成了千万缕孤魂野鬼——每个国家、每个时代,都流落了这许多、许多的英灵。
“不是吗……难道他们都是骗人的吗……”
男孩眼里忽然滴下连串的泪水,在皇太子面前悲伤地哭了。
皇太子伸出了手,想去擦拭孩童的眼泪,然而这只同样沾满血腥的手,却又怎么适合去抚慰一个纯净的孩子﹖
“我见过你的大哥,他是一个很伟大、很伟大的战士。”
男孩茫然摇头,在痛哭中想要掩住脸颊。皇太子凝住了眼神,抓住一只粉色的小手,缓缓放在自己的身上。
“他最后挡在我身前,中了一刀,就在这儿。”大手覆住小手,隔着寒铁的战甲,底下便是他正在活活跳动的心脏,“我是你大哥救活的,我用这里记住了他……所有他曾经守护过的人,都会用这个地方记住他的。”
男孩看着那块冰冷的铁甲,怔了片刻,才终于感受到那微弱的跃动。
——他的大哥救了皇太子……那么现在,这阵心跳是因为大哥才有的吗﹖
“你的心,也要永远记得他。这样你的大哥,就可以永远在世上活着。”
“这样……大哥就可以陪着我和娘亲吗﹖”
“嗯。”皇太子坚定的点头,“以后在你们难过的时候,他都会这么陪着你们的。”
那样晦涩的道理,男孩却鬼使神差的,竟在这一刻明了了。
皇太子一下手势,招来了手下的将领,交代了几句,便有士兵将男孩从大街的中心,带回到两旁的人群中。
——这个懂事的孩子,会不会有一天不用再受苦﹖可是即使命人给他们一家抚恤的银两,如果战火来到江南,他和他娘亲的命运又会如何﹖
男孩跟着士兵转入街巷,在即将离开的一剎,微微回过头,竟对天街躬身深深鞠了一躬。
皇太子会心一笑,继续带着亲兵驰行入宫城。
——那一幕,是这个贫民窟的男孩、与那位光耀百世的帝皇,最初有了交集的契机。也是这个契机,使男孩最后比天下极大多数人幸运,没有被历史埋葬了名字,反而耀眼地存在于史册上。
作者有话要说: P.S.1.明教真的不是纯粹的邪派啦~ 至少在第一任教王创教的时候,其实它是有特殊任务在的~
P.S.2.扶光x风羽这对CP依然只存在于回忆杀中XDDD 不过作者君挺喜欢这对的(虽然已经BE掉了……)
P.S.3.这个男孩最终不是平凡的人物~
☆、信仰
对比起上一次和安庆王风光回朝,在汾离水接受群臣跪拜、帝后亲迎,这次皇太子受到的待遇,差别是显而易见的——
“什么﹖”金陵城的春日楼副坛里,仪雅听毕聂靖川的复述,玉容骤然变了色:“父皇逼皇兄交出八军统帅的虎符﹖﹗”
“不止如此,在对八军论功行赏的时候,你父皇淮了所有统领的嘉许,唯独锋狼和应龙两军的统领没有晋升。”聂靖川无奈摊手,“青原少将还算幸运,保住了从三品少将之位,灵飞少将则直接降为从五品,军衔没变,官品却只相当于他的副将,这些年的汗马功劳算是白攒了。”
——白灵飞和青原这两员神将,相当于景言的左膀右臂,帝君此举想打压皇太子的心,简直都要冲破天际了。
“你爹是不是脑袋烧掉了啊﹖﹗”小天怒火难平,一下拍在桌子上,转又觉得不妥,便对仪雅歉然低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冒犯的,只是你爹实在太……太过份了﹗”
仪雅体谅的点头,又问聂靖川:“皇兄还留在平京吗﹖”
聂靖川走到木雕的窗花前,负手沉默片刻。
斜阳照进房间里,在地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子。窗外已然是红叶纷飞的时节,江南的秋,特别有一片萧瑟的诗意,而如今这个秋天,却居然渐渐渗开了一种凋萎的、苍茫无依的味道。
“现在不是皇太子想不想留下,而是他必须要留下……没了虎符,也没有帝君的圣旨,他就必须驻留京城。除非你父皇肯放过他,否则他亦难以踏出平京城半步。”
“联军已经逼近江南,眼下最不能失的就是军心,帝君这样对混蛋,难道就不怕南楚军出事吗﹖”小天怒道。
一阵悲哀凄楚难抑,使仪雅不禁揪紧了自己的衣襟。
——这就是皇权……哪怕是有血缘的挚亲骨肉,一朝翻脸,便绝不留情。可是为了紧攥权力,难道真的能目空一切,包括国家未来的命运么﹖
她沉默片刻,忽然叹道:“我原本以为,皇兄是有十足的自保把握才会回朝。现在想来,他要我务必说服冯师兄入职户部,是因为早就预料到会有此日,既然如此,他怎么还会入京﹖”
聂靖川讶然:“少公主不知道么﹖”
仪雅皱眉:“知道什么﹖”
“皇太子已经上报朝廷,要在今冬迎娶桂、钱两家的小姐,圣旨不日便到金延。皇家祖训规定,储君大婚、必须于都城迎入太子妃,皇太子本来是为了大婚才回去的。”聂靖川道:“楼主已经离京,赶去水石城照料重伤的青原少将,无暇为此事分/身,所以才同时将我和栎木遣来,要我俩在两家小姐入京之前,暗中保护她们的安全。”
仪雅和小天的手都是一抖,房中两个茶杯相继跌落地上。
“什么……混蛋要娶妃﹖﹗”小天异常激动,身子差些便从轮椅上倾跌下来:“那飞哥哥呢﹖他同意了没有﹗﹖”
“国库早年已日渐空虚,皇太子的确用一场改革扭转了这局面,可是目前南楚的军费也撑不到明年。”聂靖川苦笑,“楼主在信上说,这决定是八军所有统领一致赞同的,包括灵飞少将。”
仪雅心中掀起了巨浪,这才明白眼下平京里的风云是什么一回事:
目前八军专注战事,即使皇太子想要兵逼京城,也是有心无力,帝君便想趁机先下手为强,使他无法再在外统兵带军,而这个时候,正是绝无仅有的好机会——皇太子要在都城等待大婚,但前线不可一日无帅,帝君便顺理成章以此作理由,强逼他交出一直以来赖以掌权的虎符。最要命的是,帝君深知以皇太子的性格,即使明知虎符就是唯一的保命符,国家大事当前,他也只能交出兵权,甘心成为帝君的俎上鱼肉。
“以皇兄的军威和将才,在一众留京的驻将中,只有一人可以替代他接掌八军。”她毕竟是嫡系皇女,对权谋之事见惯已久,此时心中虽有百般滋味,却冷静地找出了关键:
“既然皇兄被逼退下火线,虎符现在是不是就在洪大将军手上﹖”
聂靖川微微点头。
“没错,帝君已经下旨,将洪达大将军调去天引山。三日之后,他将携虎符和中野军出发往前线,接替皇太子指挥八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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