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把握这个机会。一个能让我一旦告诉他部分真相令他恢复到原来,然后当他意识到我不希望被追根究底他便不会问一个字的机会。华生是变了,但是不知什么缘故,我怀疑在这方面他依然是他。无论如何,这个机会我必须抓住。
“华生, 我……不能告诉你全部。”我缓缓地说,我注意到他抬起头带着一丝细微的兴趣,“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如果你知道真相的话就太危险了。”我略微迟疑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那……那我很高兴你没有告诉我,福尔摩斯,”他平静地说,“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遇到更多的危险,即使这会让我心神不宁。”
他的话差点让我大吼出声——我的意思是会遇到危险的是他,不是我!但是这样单纯无私的体贴我的话语,我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听到过了。昔日里这样的时刻才是如此强烈地驱使我回到伦敦,回到家的真实动力。
“我亲爱的伙计,”我温柔地说,“我的意思是,知道真相会让你陷入危险,不是我。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告诉你的。”
他惊讶地望向我,在我脸上搜索着,像是想要推断出什么似的。然后,刚刚受伤的神情渐渐减少,他表情柔和了下来。
“好吧,福尔摩斯。我们不谈过去。”他最后说道。
“谢谢你。”我说,因为无需编造更多的谎言而感到异乎寻常的轻松。
然后我继续我故事中可以讲给他听的那部分,关于当我重新回到贝克街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当我讲到哈德森太太见到我时那歇斯底里的反应时,三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大笑出声,这笑声让我的心异常温暖。
“我发现自己坐在我原来屋里的那把旧椅子上,满心希望能见到我的老朋友华生也坐在对面他一向常坐的那把椅子里。”我用一句最最坦诚的话结束了我的故事。
他咧开嘴笑冲着我笑着,以前熟悉的光芒重新又回到了他的眼中。
“你还留着你的左轮手枪吗?华生。”
“当然。我相信它肯定在什么地方。”他边说边皱起眉,仿佛是在努力回忆把它放在哪里了。
“你今晚可能需要它,”我告诉他,“今晚我给我们俩找了点儿工作做,艰巨又危险的工作。但如果我们能圆满完成任务的话,就不枉活在世上。”
“我求你务必告诉我这件事,福尔摩斯!”他恳求道,但我不能说。我不能透露迄今为止我下如此大工夫隐藏的工作。
“不,明天早上之前,你会看到听到足够多的东西。”我边说边走到窗户旁边的沙发那里,小心翼翼地透过窗帘向外窥视,看我是否被跟踪或者是有什么人监视着这座房子,但似乎什么也没有。
或许莫兰正在计划先除掉我然后再除掉华生(我热切地期望如此),或者正在更加谨慎地选择他的哨兵——我更相信是前者。否则他不会如此严密地紧盯着贝克街的一举一动。
一直高涨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再加之我已经连续奔波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轻松的心情像洪流一样像我袭来。我瘫倒在皮制检查床上,弄得弹簧吱吱作响。
“华生,你介意我占用你的检查床几个小时吗?越过海峡的时候,海上颠簸得太厉害了,尤其是最后两天,再次见到伦敦的喜悦再加上将要和我最亲爱的老朋友重逢的兴奋心情让我根本无法入睡。”我一边说一边盯着他观察他的反应。
他脸上充满了自他意识到我还活着那时的笑容。
“当然,我亲爱的福尔摩斯!我的卧室任你使用……”
“不,不,这儿对我来说就再好不过了。谢谢,华生。”我躺倒在床上,胡乱地抓过一条毛毯搭在身上,我确实太累了,比我记忆中这段相当长的时间里的任何时候都要疲惫。
我不习惯情绪外露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宣泄之后是如此令人心烦意乱疲惫不堪。
我模模糊糊地听到华生在他书桌附近翻找着什么,我认为应该是他的左轮手枪。然后我听到他找到它时一声满意的惊呼,他开始叫我的名字,但很快便停了。
他一定以为我已经睡了。实际上我是因为太累了所以懒得回答他。
我的思维渐渐飘远,意识也渐渐模糊,我没有再听到其他声音,直到他轻柔地把毯子拉上来,盖上我紧握的双手,他以为我已经睡熟了。
伴随着这个,我陷入了更加舒适的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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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痛苦的回忆
过了一会儿我醒过来,觉得精神好多了——我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能睡得这么好了。我在华生的诊疗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陶醉在再一次回到我的城市,和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并且即将除掉我们最危险的敌人的现实当中。
我睁开眼睛看着华生,他正安静地坐在他的书桌前,在一本旧皮革外皮的日记本上奋笔疾书。我看着他,唇边勾起一抹微笑,不一会儿他抬起头把目光投向半空中,我猜他是在思考恰当的词汇,然后又开始飞快地动起笔来。
这场景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令人欣慰——在我们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他有多少次就是这样如出一辙地坐在他贝克街的书桌前。
我短暂地想了想究竟何时适合向他提出搬回贝克街和我继续住在一起的邀请。感觉到他的神经目前一定和我处于同样的状态,我决定至少把这个想法暂时往后推迟一些。
我坐起来,舒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并在华生抬头看向我的时候冲他咧嘴一笑。
“已经在写了吗?华生。我们还没有抓住罪犯呢。”我捉弄他,站起来走向他的书桌。
他尴尬地把日记胡乱塞进他的口袋里。我不由得笑起来。
“我能征用你的一个仆人帮我给苏格兰场送个信吗?华生。”我问他,顺便从他的书桌上抽出一张纸,开始着手写准备交给官方的便条。
“好的,没问题。”华生回答说,然后起身拉了拉铃,“你想告诉他们什么?”他走过来打算看看我在写些什么。
“不行,不,”我说,故意把便条举到他的视线之外,“我有权保留我的惊喜,华生!”
“哦,真的吗,福尔摩斯!”他笑道,稍微有点不适应我的玩笑,并且试图再偷看一眼。
“除非你先让我看你刚才写了什么,”我一边说一边指指他鼓鼓囊囊的口袋。
他紧张地涨红了脸。“算了。”他匆匆地小声咕哝着,然后转向刚刚进来的女仆。我强忍住取笑他的冲动。
“立刻把这位先生的信送到苏格兰场,”他边说边对我做了个手势。女孩匆匆地行了个屈膝礼,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哦,还有转告厨师让他尽快准备一顿冷食的晚餐。”他一边补充道,一边看着我征求我的意见。
“当然。”我回答,并且惊讶于两天来我首次感觉到的实实在在的饥饿。
兴奋感让我跳过了今天的早餐和午餐,而我也很高兴看到华生能吃下点什么。即便是苏格兰场那群笨蛋也能推理出来他很久没有正经吃饭了,虽然我自己在这方面也并不是什么好榜样。
当女仆关上门出去之后,华生转向我。“睡得好吗?”他关心地问,“你之前看起来相当需要好好睡一觉。”
“确实如此。”我直率地承认,“现在几点了?”
“将近七点半,”他回答。我有点吃惊——我居然睡了五个小时?
“是的。你整整五小时睡得不省人事。”华生说道。
“真的?华生,你是从哪儿学会从表情就能推断出别人想法这一手的?”
我们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这令人喜悦的声音长久以来头一次带给我一种怀旧之情,我觉得非常幸福。
我们花了整个晚餐的时间回忆过去的案件和我们相伴的旧时光。当晚餐接近尾声的时候,我看到华生的眼睛里那因折磨而绝望的神情明显开始消褪,并迅速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但当我们在令人舒适的沉默中品尝咖啡时,我看到他的眼神再次陷入忧伤,他的目光穿过餐厅投向炉火旁边的桌子上摆放着的他去世妻子的照片。他的凝视带着一丝思念,一丝痛苦。我知道他想起了最近的这件伤心事。
我握住了他的手臂。“华生,我在法国的时候听到了这个消息,”我温柔地说,“我很抱歉没能你需要的时候及时表示我的哀悼以及帮助你。”
他并没有看向我,轻柔地叹了口气,“我明白,福尔摩斯。我真的感谢你至少偶尔还会打听我的消息。”
“我让麦克罗夫特随时关注着你,华生,”我向他保证,“如果莫里亚蒂那伙的残党做了什么,只需一个电报,我就会以交通工具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赶回这儿来。”
他笑了笑,“梅丽会很高兴你平安活着。”
“不知怎么的,我相信她一定知道。我亲爱的伙计,”我真诚地说,“如果,像信徒们相信的那样,若她能听到我,我向她发誓,我将尽我所能让你……让你……远离危险。”
我差点把脑海中所想的话全盘托出——让你不会受到莫兰或者其他任何人的伤害。我愿意为此舍弃我的生命,91年的时候如此,现在依然如此。但是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华生也许会认为这个想法从我这个冷淡、严谨而才智非凡的人嘴里说出来极端的不正常。
华生沉默着。我在脑海中不断自责自己刚才的话是多么愚蠢多么空洞的陈辞滥调——为什么这句话会偏偏出自我之口?我脑子里的这些话到底从哪儿来的?——但他转过头看向我,眼中含着泪光扯出一个微笑。
“你真是太好了,福尔摩斯,真的非常感谢。”他诚挚地说。
我们的对视让我变得相当尴尬,不过我很高兴女仆很快便进来收拾餐具了。当我们从桌旁起身的时候,钟敲了九下。我知道是时候开始我们的行动了。
我们的晚间冒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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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场 晚上 8:15
伴随着一声疲惫的叹息,雷斯垂德探长关上门。“由某个或者某群不明身份的嫌疑人实施的蓄意谋杀”,很好,棒极了!即使是格雷格森也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为什么这种案子总是落在他手里?为什么它们总是轮不到格雷格森或者布雷兹特里特?或者那个刚刚升官的傲慢的年轻新秀斯坦利?霍普金斯?
为什么阿德尔谋杀案会是我的案子?雷斯垂德悻悻地走过昏暗的走廊,周身笼罩着听天由命的低气压,边走边回忆着法庭上众人的言行。
明天这个案子的真正工作即将展开,再次盘问证人以及其他所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更不要说还得去找出那见鬼的一枪究竟是怎么会那样奇怪地开火的。
拖沓的案子对一个胸怀大志的探长来说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事。
雷斯垂德的脑海中闪过了华生医生的证词。当那个无神经的愚蠢记者冷酷无情地问起医生觉得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会如何调查这个案件的时候,他真的感到非常抱歉。雷斯垂德很想为那个男人的傲慢无礼而给他一拳,但医生只是忽视了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眼里充满了厌倦。
探长在值班岗台的桌前停下,他看到一位年轻的警官和一个巡警低声讨论着什么。当他走过去的时候,他们仓促地转向他并敬了礼。
“出什么事了,罗伯茨?” 雷斯垂德问道。
“有人恶作剧,长官。”值班巡警回答道,拿出一张叠好的纸,“一个男孩在您到这儿之前刚把这个送来,长官。”
雷斯垂德拿过便条,展开。然后他脸色变得煞白。
“探长?你还好吗?长官。”
探长好一阵子沉默不语,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立刻变回了他的平常模式,厉声说出了简短的命令。
“罗伯茨,找到库明斯警官然后立刻到我的办公室来。我们有任务要做。别愣在那儿!小子!赶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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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游戏进行中
我站在华生房子的门厅,拿回我的帽子和外套。他也从衣架抓下他的,我可以看到他的眼睛熠熠发光,甚至比我更加兴奋。我带着微笑转身面对他:
“准备好了?”
“好了,福尔摩斯!”
我打开门,我们两个潜入黑暗中。我带着他钻过几条小街,直到确认没有人跟踪我们。然后我们在离他家几个街区以外的地方叫了辆出租马车。整个过程中他一言不发,我也一样。
我们不需要——即使过了三年,我们默契地就像一台经过充分润滑的机器。今夜游戏正式开始了。我感受到了,当然,我知道华生也感受到了。
我们沉默地坐在马车车厢内,环视着周围伦敦的静谧夜景,然后我转向他,狡黠地看了他一眼。
“要知道,华生,即使你把眼睛从我身上移开一会儿,我也不会消失的。”
我只是在捉弄他,但当他意识到我知道他一直在盯着我的方向看——就好像要安抚他自己我依然还活着依然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脸上立刻涌上一阵尴尬的潮红。
他开始喃喃地向我道歉,但我阻止了他。
“我很抱歉,我亲爱的伙计,我只是想捉弄你。考虑到过去三年发生的那些事情,我不得不说这是个欠考虑的做法。我真的非常抱歉。”
小心,歇洛克。一切都变了。偶尔,麦克罗夫特比我对他的赞誉更聪明。
华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了口,那几乎是说给他自己,而不是说给我听的。
“你知道,我仍然怀疑这会不会只是个美好的梦境,我是不是会随时醒来,然后发现自己独自呆在冰冷黑暗的屋子里。”他低语着,没有看我,只是看着外边的风景,“你知道的,我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
我抚上他的手臂,他疑惑地转头看着我。
“是真的,华生,我保证。”我说道,即使这话在我自己听来也是愚蠢透顶,但是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说些什么。
他看了我一瞬,然后瞥了一眼我仍旧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我意识到我的这些看起来完全不是我会做得出来的动作仍然困扰着他。我收回手,紧靠着垫子坐了回去。现在换成我觉得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好害羞的,福尔摩斯。”我听见他平静地说,声音里带着一点点揶揄。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华生又一次看穿了我的想法。
“我亲爱的华生,要么是你这三年来变得更加敏锐了,要么就是我变得太多了。”我假装恨恨地说。
“变化有时候不是什么坏事,我亲爱的老朋友。”他一边回答,一边坐回座位。
这之后,我们都觉得并不需要继续交谈。周围的时空漂流进了一种舒适的宁静,就像很久以前我们心满意足而与世隔绝地住在贝克街的那些夜晚。
一度,我感觉到华生又在偷看我。我迅速地转过头,抓了他个现行。他的脸立刻红了。后来我们两个都放声大笑了好几分钟,欲罢不能。我一点都不怀疑车夫是不是在猜想我们已经疯了。
当我们足够接近目的地,我让马车停下来,然后跳下车,华生紧随其后。接下来的事情逗乐了我——出于和我在一起的旧习惯,他伸手从他的口袋里掏钱付了车费——当我们一起办案子的时候,这种事经常都是落到他头上的;我通常会专注到如果他不提醒就会忘了带自己的钥匙的地步。
我们还没走进黑暗的小巷他就想起来了。
“等一下,福尔摩斯,你叫的出租马车,见鬼的为什么我来付账?”
我笑起来,虽然他很恼怒,不过这又是一件令这个夜晚变得愉快和幸福的事情——有些东西其实从未改变。
他和我一起笑起来,放弃了继续追究下去,无论我走向何处他都心甘情愿地跟着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带着他走了能到达贝克街对面那栋房子后面的小巷路中最兜圈子的一条路线,这样的煞费苦心是为了让我自己确认我们没有被人跟踪。
看上去我们身后没被缀上尾巴。我越来越兴奋的心情肯定已经感染了我的同伴,我们走的时候,我可以听到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或者,我想一会儿,他只是因为我走得太快而筋疲力尽,并且出于自尊而没有告诉我。
“华生?你在后边没事吧?”
他回答没事的时候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停了片刻。
“华生,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走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