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镇压之战,说白了就是皇上和湘王兄弟之间的帝权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可惜的是,两个人最后却都死了。
可即便这样,帝权依旧在皇族楚氏手上,别人要跳出来争,那是谋反。只不过这次领兵打仗的是她麦子箫和公主的亲舅舅镇北王,想坐这皇位,先要得了他们二人的拥护。
他们一个是公主的驸马,一个是公主和皇上的亲舅舅,别的皇子想得了这便宜,还真不太容易。
后宫内斗向来与政权有牵连,表面上看着这是皇子之间的争斗,其实牵扯到的是大家族之间的恩怨。
所以这登基的新皇,必定要在与齐氏有血脉关系的皇子内选。现在皇子内与齐氏有血缘的只剩下公主,所以公主的登基是顺理成章,但她女子的身份,多少会让众人有所顾忌。
只不过这种顾忌在公主的才干和麦子箫及镇北王,外加太后的推举之下,实在不能成为一个绝对无法无视的理由。
因此,在麦子箫说完这些带有煽动性的话语之后,便有人带头高喊:“恭请公主登基!”
这一声喊,将殿内气氛彻底点燃,将士们一群接一群地跪下来,高喊:“恭请公主登基!!”
呼喊声传致殿外,殿外的将士们也受了感应般纷纷对着大殿方向大喊:“恭请公主登基!!”
那声音传得很远很远,仿佛要传到天边去。
大殿之上,太后也跪了下来:“恭请新皇登基!”
一旁的齐贤妃却是呆坐在龙椅之下,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出了神。
公主环视一圈对自己跪拜的众人,最后视线落在麦子箫身上:“既如此,本宫便担了这责任,匡扶社稷,竭尽所能重振大钱。现大钱正是用人之际,将军可愿辅佐本宫?”
麦子箫一怔,从公主平淡的语气里听出显明的阴谋味道。
这是在给她下套啊,说好了打掉湘王就放她和丛笙自由的,现在这样问,那意思无非是说,你既要扶持本宫上位,就给本宫留下来分担!
她暗暗咬牙,众目睽睽之下她还不能拒绝,只能违心地表了忠心:“末将愿意!”
“好!本宫便顺应民意,登基称帝,在位期间必竭尽全力为民谋福重振我大钱!”
“吾皇万岁!!”
丛笙和莲儿她们在城外等着战事的结果,这结果没让她们等多久,很快城门便大开,有士兵挥着西北军的大旗站在城墙上高喊:“叛臣已死!新皇登基啦!!”
看着在墨夜中招展的大旗,丛笙扭头和莲儿对视一眼:“新皇?谁呀?”
莲儿同样是满脸茫然,摇头表示不知。
不过不管新皇是谁,既然湘王死了,那说明麦子箫和公主胜了,这仗也算是打完了。
丛笙心里狠狠松了口气,内心的惆怅却让她笑不出来,她牵了莲儿的手,想给自己一点安慰:“我们回城吧。”
“是,小姐。”莲儿紧握住丛笙的手,跟着她往皇城内去。
夏儿秋儿砚儿也跟着丛笙走,入城后见满城都是西北军和镇北军的士兵,将士们都累坏了,三五成群地随地坐着休息。
城内有很多地方着了火,禁军和镇南军及湘军在灭火和做战后清理。
“小姐,我们回府吗?”夏儿走到丛笙身旁,小声问着她们的去处。公主跟着驸马打仗去了,她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公主。
丛笙想了想:“先回府吧,等公主和麦子箫忙完,肯定会回府里找我们的。”
几人才刚入内城,便看到一名将士骑了马过来,直接停在她们面前,翻身下马后对着丛笙和莲儿拱手:“小姐,莲儿姑娘,将军还有要事处理,让你们先回将军府休息,将军忙完便立刻回府。”
丛笙认得这人是麦子箫的贴身侍卫,以前在许顺的时候见过。她点点头:“知道了。”
侍卫将话传达后就要走,丛笙突然想起一事,赶忙叫住他:“等下。”
“小姐还有事?”
“刚才听说新皇登基了,这新皇是谁啊?”她印象中跟公主关系好的皇子只有已经被湘王杀了的皇帝,那现在公主会让谁登上皇位,她还真是有些好奇。
那侍卫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回小姐,是晗鸣公主。”
“……”丛笙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扭头看向身边的四个丫鬟,见她们也是满脸震惊,只好又扭回头来向侍卫确定一遍:“公主?”
“是,新皇是晗鸣公主,太后联合将军与镇北王一同举荐。”
丛笙又怔了半晌,才狠吸口气,公主成了皇帝?!还是太后领头把公主推上的皇位?!
在无比震惊而又不知所措的情绪中,丛笙带着几个丫鬟回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的大门被砸烂了,府内也空无一人,但好在里面并没有受到多少破坏,顶多也就是桌子椅子被踢翻了几件。
偌大的府邸空无一人,确实有些凄凉,只不过隔了半日时间,却让人生出恍若隔世的久违感。
丛笙走过熟悉的游廊,经过熟悉庭院,轻一脚重一脚地回到自己院里,坐在明间内发呆。
脑海里画面很是纷乱,一会儿是公主躺在躺椅上的慵懒模样,一会儿是墨儿站在公主身侧,默默陪伴的身影。
她一边觉得无法想象慵懒的公主已经成了皇帝,一边又觉得这结果让人心安而欣慰。
想到公主懒散的模样,她还是觉得当皇帝对公主应该是一个考验。毕竟皇帝是很累的,公主会愿意扛下这个累死人的活儿,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待她脑海里的画面终于有些平静时,才发现几个丫鬟都不见了人影,而外面天都亮了。
她走出门去,见天气极好,碧蓝天空下万里无云,能看到天边还挂着一颗极亮的星星,半圆的月亮也能看见轮廓。
外面有些噪杂声,但并不吵闹。连日来的紧迫感已经不再笼罩皇城,取而代之的是暴风雨后的安宁。
但这也只是表象,安宁之下,藏着的是满目疮痍的都城,和面目全非的王朝,还有千疮百孔的人心。
今日早晨的空气失了往日的清新,鼻息间尽是火烧过后的烟熏之气,甚至比昨日还要浓烈。
莲儿从院外进来,手里端着盆,看来是去给她端水洗漱了。
“小姐,洗洗吧,在外面跑了这么久,又是钻暗道又是钻树林的,身上怪脏的。”
丛笙答应着,转身进屋。莲儿跟进来,将盆放好,拧了帕子给她擦脸。
“我自己来就好,莲儿你回去休息吧,你也累一天了,洗完我就自己睡了。”
“小姐可想沐浴?莲儿给小姐烧水沐浴吧?”
丛笙扬起一丝笑意:“不了,累得慌,先睡饱了再说。”
莲儿顿了顿,点点头:“好。那莲儿便先回去了。”
丛笙点头送走莲儿,擦了把脸后又重新拧了帕子,把脖子和手也都擦一遍。
擦着擦着眼泪就流了出来,一直紧绷又恍惚的精神在这安静的屋里突然就崩溃了。
除了自己努力压抑泪水的吸气声,屋里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彩儿绘儿的说笑,没有两个丫头为她忙前忙后的身影,一切都安静得不真实。
只是她知道,彩儿再不会一边收拾屋子一边陪她说话醒神儿,绘儿再不会跟她纠结早餐要吃什么。
这些不想去想的事情偏偏无法控制地涌上心头,让她心脏疼痛到像被抽空了里面的血液,难受以空洞。
无法排解的悲伤让她不知所措,她害怕会一发不可收拾而不敢放纵自己哭出声音。
“丛笙?”太过悲伤的情绪让她没有注意到门外的脚步声。
回头间看到麦子箫已经站在屋里,熟悉的身影没有止住她的哭泣,反倒让泪水涌得更加厉害。
麦子箫回来了,如约回来了,可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份不一样,不知道该把自己心里说不出口的情绪发泄在哪里。
她想好好看看麦子箫的脸,也许能找到答案。晚昨夜色太浓,她都没能看清许久不见的麦子箫有没有什么变化。
可她越是想压抑,泪水便涌得越多,让她始终也看不清麦子箫的脸。
麦子箫关上门,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来,没有给她擦拭泪水,却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怀里:“我已经让人把三个丫头接出来好好安葬了,你要去见她们最后一面吗?”
决堤的哭声让她听不清楚自己的回答,但她想,麦子箫大概懂了。
第89章 089
哭过之后, 丛笙也不睡觉了,跟着麦子箫去给三个丫头送行, 好让她们尽早入土为安。
两个人一出院子就看到莲儿坐在游廊处,怔怔地望着花园发呆, 看样子是一直没有走, 在院外守着呢。
她们走近了莲儿才终于听到脚步声,回神后慌忙起身向她们行礼:“将军,小姐,这是要出门?”
丛笙看到莲儿的眼睛红红的,明显也是刚哭过。
麦子箫点头:“去给彩儿她们送行。”
莲儿的眸光闪了闪, 低声道:“莲儿也去。”
莲儿说砚儿她们已经进宫去找公主了, 这会儿不在府里, 问要不要去通知一声公主,毕竟墨儿是公主的贴身丫鬟。
麦子箫是觉得没这必要的, 不说公主现在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忙得团团转, 就是公主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出宫去给一个丫鬟送行。
不过想到丛笙刚才哭得快断气的模样,怕公主那边没人来送, 会让丛笙觉得太凄凉而心里更加不舒服,便还是找了侍卫立马进宫去跟公主禀报一声, 哪怕让砚儿她们来送送也好。
丛笙听莲儿问起公主, 才又想起公主已经成了新皇的事情,便问麦子箫:“怎么公主登基了?”
尽管丛笙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但麦子箫还是听出了她话里隐藏的意思,无非是觉得公主那性子不适合当皇帝, 而且公主当了皇帝,她们的事情就变得更复杂了。
她无奈叹息道:“没有比公主更合适的人选了,只有公主登基,才不会再生事端。”
丛笙点点头,轻声叹道:“墨儿能安息了吧。”
一句话说得边上的莲儿忍不住又泛了泪,偷偷转到一边去抹眼泪。
三个人来到北城门外,麦子箫已经让人在城外给三个丫头做好了火化准备。
尽管时间仓促,她还是命人找来城里做白事的人,给三个丫头沐浴换衣,梳妆打扮。还用鲜花和各种丧葬品将火化台装饰得十分体面。
一来是尽她一份心意,感激三个丫头救了丛笙和公主,二来是让丛笙不至于觉得对三个丫头的葬礼太草率。
三人在城外等了有半个时辰,终于等来了砚儿。砚儿是独自骑着马来的,夏儿秋儿没有来,公主自然也没有来。
砚儿见了体面的火化台,怔了怔后,向麦子箫磕了个头,算是代墨儿谢谢她。
磕完头,砚儿走到近处去见墨儿最后一面。看着砚儿眼里压抑不住的悲伤,丛笙很是难受,砚儿和墨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种失去的痛,是她根本无法想象的。
砚儿看着墨儿的脸怔了半晌,最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系到墨儿脖子上,轻轻给她藏里衣领内,轻声说:“这是主子让我转交给你的。”
在场几人都认得那玉佩,那是公主的贴身玉佩。
丛笙看了那玉佩,泪水又有泛滥的趋势,她慌忙压下去,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
砚儿跟墨儿告别过后退到了一边,麦子箫将火把将给丛笙,让她亲手将火点着。
丛笙举着火把来到火化台前,最后看了一眼三个丫头,三个人就像睡着一般,安静地并排躺着。被漂亮的妆容掩盖掉苍白的脸色之后,让人想象不出她们死前经历的疼痛。
看着三个丫头安详的容颜,她不禁觉得自己真是虚伪,在这一刻,竟在庆幸不会在三个人脸上看到痛苦的神色。
因为看不到她们痛苦的神色,也许以后她想起她们时,浮现的永远是这一刻三个人平静如睡着般的遗容,不记得她们的痛苦,便能让自己更轻松一些。
她突然有些不敢点火,她害怕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她到底该拿什么去补偿她们?她欠下的情,要怎么去还?
麦子箫察觉到丛笙的异常,走上前去探她的脸,见丛笙怔然地望着三个丫头出了神,表情空洞到让她惊慌。
她压住心里的紧张,轻声问道:“怎么了?”
丛笙缓缓抬起头来看她,眼神里不带一丝感情:“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们就这么死了,而我却活得好好的,我以后还会照常生活,吃饭睡觉玩乐,该干什么干什么,而她们呢?一把火被烧成灰就算完事了,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不算完事,她们舍命救你的恩情,你要一辈子记在心里,你要一辈子活在她们牺牲了自己救了你的压力之下,这是对你的惩罚,你必须受着。”
麦子箫知道现在说任何话都不能让丛笙放松,她只能用义务和责任去绷紧丛笙心里的那根弦,因为丛笙现在这状态实在吓人,总感觉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精神病。
她紧张地看着丛笙,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丛笙缓缓点头:“你说的对,我要记一辈子,这是我必须做的。”
听了这话,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尽量自然地催促丛笙:“点火吧。”
丛笙没有再犹豫,顺从地将火化台下的木材点燃。
大火很快将三个丫头围了起来,满天的烟灰像要将三个人的灵魂送上天际一般,升得很高很高。
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丛笙觉得自己的心里空了一块,仿佛也被那火给烧没了一般。
麦子箫本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现在看丛笙这愣头愣脑像要走丢一般的精神恍惚样,她实在不敢离开,只能陪着一起回了将军府。
好在丛笙一直比较安静,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回府后也平静地让莲儿伺候着洗过澡,然后回房去睡了。
等到人睡熟,麦子箫这才交待莲儿好好看着丛笙,还留了两个侍卫,让莲儿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让侍卫去通知她。
交待好一切后,麦子箫才赶忙进宫去了。这内乱才刚平息,还有好多善后的事情要处理。眼下最急的,是兵权的分配。
湘王和镇南王的兵权要分给谁,四支集结在皇城的边境军队该怎么办,这都是问题。
进宫之后,麦子箫见到了公主,公主正在处理此次谋反之事,要将所有参与和有牵扯的人全部理清楚。
作为湘王后台的李氏加上镇南王,和其中牵扯较深的官员,光要抄家的人口就已经过千了。
再加上那些无作为,甚至直接倒戈湘王的地方官员,也是必须要处理的。
有人出就一定要有人进,处理的同时还要找人顶上那些空缺,这一环扣一环,加在一起就是一项十分浩大的工程。
再要让因为内乱而出现运转不畅的部门重新动作起来,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总之各种烂摊子都等着新上位的公主去处理,焦头烂额是可想而知的。
见了她来,新皇陛下皱眉瞪她:“如此繁忙之时,将军倒是悠闲。”
麦子箫心里也是不爽的,见屋里没人,便大方地抱怨起来:“陛下,我们可是说好了,我帮你打掉湘王,你放我自由,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怎么觉得您根本就不打算放我走?”
公主的表情瞬间恢复平静:“原本的约定确实如此,可你非要推本……推朕上位,总要担起推举之后的职责吧?”
“推你的人可是太后,我只是顺了太后的意思,帮着说了几句而已。何况那种情况之下,你若不坐皇位,那我们不是白忙了?你现在反过来怪我,过分了吧?”
公主不再跟她多说,草草打发她:“总之,等一切平息,朕自会兑现诺言。”
麦子箫叹气,她就知道会是这样。既然说不出个结果来,她也只好作罢,将话题转到别人身上去:“话说皇上,您到底打算怎么处置太后?”
昨晚公主决定登基后直接下令将李氏抄家,以宗系为主,李氏上下皆有参与此次谋反的嫌疑,全部入狱。
而镇南王一家在边境,也连夜派了禁军前往缉拿,只不过这一去一回时间可不短,能不能抓到人也是未知数。
这些也就不说了,都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可公主一道圣旨,将太后暂时软禁在圣清宫内,就让她看不懂了。
圣清宫是太后在宫内的住处,也就是说公主没有让太后下狱,反倒将人送回寝宫养着,这是什么道理?太后可是头号要犯啊,难不成公主不打算跟她追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