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刻意去吊神崎的胃口没什么区别嘛，如果不想说，一开始就不应该把话题起开。叶山暗自嘲讽一番自己，这可不符合他的风格。
“哈，算了。简单来说的话，这双眼睛并不是我的。”
“诶。”
神崎一下子不说话了，连一直围在身边的灵压感都褪去，说明他远离了自己。也是，任谁听到这种话，不被吓一跳就怪了。
琢磨一下怎样才能好好地解释，叶山慢悠悠地说：
“嗯……我有说过我是孤儿吧？”
“啊，嗯、嗯……说过两三次了，我记得。”
手里一直拿着换下的衣服，有点不自在。反正都是要丢进洗衣篮的，叶山就随手把它扔在了地上。感受一下气氛，卧室里有点闷，所以他又去开了窗。
然后就后悔了。开窗的瞬间，就在风的威胁下不得已又合上。前几分钟还觉得终于小了一些，看来只是它暂时休养罢了。
“风真是疯了。”
计算好距离，叶山直接身子后倒，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床上。果然不论什么时候，床的诱惑力永远是最大的。叶山的习惯是不叠被子，而是平摊开铺着。柔软的被褥和身体交缠的感觉真是最棒的，他一直这么觉得。
“神崎，我以前试过和别人说起家里的事情的——你知道为什么我后来又避讳了么？”
问出这么一个问题，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突然被灌了多少水。也就只是欺负一下神崎，他没有和别人聊过天，所以能比较有耐心地听自己胡言乱语。换作是任何一个人，不来一拳头就算是给面子了。
“发生了什么？”
看，神崎又是这么温柔地接过话。叶山突然觉得，这也是被这只鬼吸引的理由吧。虽然一直劝自己只是因为颜控，然而在现在“失明”的状况下，可是看不见那张脸唷，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望，反倒是更加在意。
这就是说明已经不单单是为了面貌了，不需多想，叶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
“哈。”叶山叹气，“被说了‘你好恶心’之类的。”
也就是说，会对神崎发牢骚，某种程度上是对他产生了依赖吧。一旦切实明白自己的想法，就觉得更放不下了。
“恶心……是不是过分了点。”
“还好。起初我还觉得难过，后来想通了，他们没说错什么。”
叶山深呼吸，伸个懒腰让身体更潜入被褥。暂时床铺还是冰冷的，再躺一会就能暖和起来了吧。
“不行，今天真的好累……神崎比我预想中的强多了。”
手举起对着天花板的方向抓握几下，恍惚着都有些觉得这只手不是自己的了。这是疲累到什么程度了？
“你应该觉得我有话说一半的态度很烦人吧……”
想想从见面至今，还没有完整地讲完任何一个故事。神崎真是有耐心来听自己的胡言乱语啊。如果秉着更深一步交往的打算，再不好好地说明一番，就来不及了。
翻过身子让自己处于趴着的姿势，叶山伸手够了够枕头，抓到之后就把头埋了进去。一瞬间的埋入，脸和柔软的枕头来了次亲密交流，在棉花的过滤下气流也不通畅。这时候的喘气，让整个面部的温度得到了显著的提高，温热的气息就这么流开。
身体尚且寒冷的现在，真的是相当舒服。
不过这个姿势当然持续不了多久。太沉迷的话，要窒息的。
“现在开始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的——请趁我睡着之前。”
有时候想想，是不是略微惜字如金的话语方式，让自己的言行不招人喜欢？以后试试扩张一下语句吧，叶山也有点觉得自己的话理解起来有点费劲。
太简短的句子，虽然可以明显的节省时间，果然不适合在聊天中使用。“请趁我睡着之前”什么的，估计别人连断句都要犹豫一下。“在我睡着之前，请趁机询问”？简直是病句。那么“抓紧时间吧，我快睡着了”，显得毫无礼貌。
算了，头大。没必要刻意去改变自己的性格。
所以说，为什么会突然纠结起这种东西来。
“……凛，可能是我多想了？你是不是很在意我？”
神崎没说错，这就是自己犹豫的原因。只是因为对象的不同，没想到心境的差别会这么大。叶山不得不承认，“恋情”这种东西，果然是不可思议。
“神崎，你能靠近一点么，有灵压会让我更安心。”
这话要是给别人听了，怕是要被吓到，或是干脆觉得这是个傻子。但叶山确实是这么想的，这大概可以解释成撒娇？别了，这种可爱的词语，和叶山的面瘫脸根本搭不上边。
叶山扭过头，不让枕头抑制住呼吸。要不要去买个抱枕呢，会不会太女孩子气了点，不过他是真的这么有考虑过。以后有可能的话，把神崎当作人形抱枕也不错——反正是想象，过分一点没关系的吧。
“——虽然是我先提起的，我觉得太重了。”
叶山无奈。神崎趁着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做出什么动作来了……简直被压得不能动弹。
“被子，神崎出品。”
好想笑啊，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广告语。肯定不是自己的错，因为叶山很少看电视。
“所以，我可以认为，你是像个□□一样趴在我身上了吗？”
这个比喻会不会有点——太生动了些？叶山本想着“多用用诙谐的词会不会好一点”，事实上，这么做显得很滑稽。
“呃，当我没说——我想试着换个说话方式来着，要不然不是很闷吗。结果好像弄巧成拙了。”
“没有的事，凛。虽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是蛮有趣的喔。”
神崎是在安慰自己吧，叶山笑笑。受灵压的影响，紧张的压迫力下好像没那么冷了。
“我会加油的……慢慢来吧。从本人口里说出是不是很奇怪啊？”
加油鼓励之类的，一般不会对自己说吧。
“还好，不过凛，我总觉得你的词句排列得怪怪的……不是说有病句什么的啦，就是听着不太舒服。”
叶山伸展一下身子，不得不说身体陷进棉被里的感觉真是太棒了。手机刚才被自己随手丢在了床上一角，叶山胡乱挥动着右手去摸索。
“啊，给你。”
盲摸着，都给一下子找到了，要感谢那个鬼呢。
“才这时候啊。和你说说我的眼睛？也许讲完故事时间就差不多了。我是指，做饭的时间。”
“嗯……”神崎回应，很明显他在犹豫。“我是很想知道啦——凛不在意吗？”
“要是在意的话我也不会主动提起吧。”
神崎真的是考虑得太多了，是温柔的性格，很为对方着想。然而这么想想，神崎莫非是损己利人的类型吗？他生前应该很受欢迎吧，不过，这么温柔的他，会不会吃了很多亏？
别这么自私地去揣摩别人了，这只会显得自己很狭小。
“说的也是。哈，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还挺喜欢你这样的。”叶山轻声说。
“诶？你刚刚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我想想该从什么时候开始讲呢……从为什么我不告诉你我的姓？”
好像和眼睛这个话题没什么关联，不过只要讲下去，就能让神崎明白其中的关联了，不过自己的舌技可是差得可以，希望能说明白。
“‘名字是有魔力的’……我听过这个说法，以前外面偶尔还是会有灵体路过的——虽然根本说不上几句话就是，零零散散的还是能明白些的。”
“凛来了以后就再也没遇到过了。”
那当然是被驱散了，叶山入住的当天，就已经在楼道附近撒了御守盐。因为不是什么值得刻意提起的事，他就没有和神崎说过。
“是是，说的没错。以及，我也不知道你的全名，这点上我们可是很公平的。”
为了维持住“除灵师与灵体”间的关系，而不走向坏的发展，姓名只能被舍弃。
“如果神崎告诉我你的名，我可就有能力一个咒语带走你了——哪怕是神，名字都是禁忌的话题。”
“呀，突然觉得，‘神崎’换个读音的话（kamisaki），和神大人（kamisama）就很像了。你以前有被人提出过这点吗？”
“好像吧……活着的时候，似乎有人把‘神大人’当成是我的外号。模模糊糊地有这么回事，记不清了。”
“哈，抱歉，不自觉就把话题带走了，我们接着说？”
叶山蠕动一下，等压迫着的力道放轻一点，他翻过身仰面朝上，放开四肢成了一个“大”字形。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自学日语，研究汉字读音时，被弄得头昏脑花。
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没能脱离字典。
大概是幼儿园水平的识字能力了。
第16章 第六章·失明（四）
“我刚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是在除灵师的训练中了。”
“意思是从小开始……？”
叶山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让回忆更加清晰似的。小阵空隙后，他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
“曾经，我们家可是赫赫有名的呢。”
“可别觉得我是自大——只是事实。神崎你大概是没机会了，如果能到除灵师协会去瞎问问，虽然都这么多年了，应该还是没有人不知道的。”
至于出名的原因，很简单：各个家族的能力当然强度各不相同，不巧的是叶山家便处于能力的顶峰。
“协会？”
“是啊，不过肯定的，寻常人是不知道了——有点像是间谍组织？啊，这个形容怪怪的，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凛……不用勉强自己来打趣的。以及，事实上，我更喜欢凛原来的说话方式。”
并没有在勉强。叶山是真心地想要变化一下，虽然难度很高，不尝试肯定是不行的。提到这个，叶山又想到什么，他说：
“小时候的我可是顽皮得很呐。”
“诶。”
说是孩童的天性也许要准确些。三五岁时，训练还没有加高难度，空余时间还是有的。那时候还经常在家附近的公园乱转，甚至不知道“灵视”不能告诉外人，导致惹了不少乱子。
“上小学开始，被打了很多次，后来慢慢就不想说话了——小时候连基本的察言观色都做不到，怎么才能保证不说错话呢？”
“……这样啊。”
不招惹人的最好方法是最初就不要接触，叶山幼时就被这个观念洗了脑。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围人都以为自己是个哑巴。有时候沉默着，真的就不知道该怎么遣词酌句了。
“大概托了这事的福，我到现在嘴巴还笨着。”
很浓的自嘲意味。叶山右手揉了揉眼睛，结果越揉下去，眼角却更加发痒，有点停不下来。
“别这样，揉眼睛会上瘾的。”
“……你让我想起了幼稚园的那个老师，天天对一堆小孩子灌输生活常识。那时候我还觉得好唠叨，现在想想，真让人尊敬。”
“大概吧，也许我生前就是个护理师之类的？我的确挺在意这些小细节的。”
“你是个很温柔的人。啊，很温柔的鬼。我很喜欢。”
短暂的一下，又沉默了。叶山真是觉得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话题终结者，不过他并不明白这次是哪里说错了。
“唔……太重了，你让我喘不了气了，神崎……！”
突然加重的压力，叶山只觉得像被掩埋在巨石之下，连睁开眼睛都要费一番气力。是什么时候惹到这只鬼了吗？叶山有点慌张，他尽力呼唤元凶的名字：
“神、神崎——”
“抱歉，突然激动了。”
花了一些时间顺过气，叶山差点咳嗽起来。为了不呛到口水，叶山蜷起身子，手抵住喉咙附近抑制瘙痒的感觉。
“……激动？”
咳嗽的时候无可避免地流下生理泪水，叶山刚想擦去，又想起才说到“不要用手揉眼睛”，他的手还没伸起就放下了。
“凛，我可以把它当作是告白么？”
“啊？”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老实说叶山并不否认，只是担忧的还太多。
一直在犹豫，“除灵师”和“地缚灵”这份关系，怎么可能走得长远。
“因为我一直喜欢着凛，所以很想得到一个回答……真的抱歉，我太唐突了。”
“……你可要想清楚。”叶山低声说，显然他还没有完全梳理好气息，话语有些沙哑。
这句话，其实是在告诫自己。听到神崎说“一直喜欢着”，一瞬间叶山差点心跳停滞，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但越是激动的时候，就越要冷静。
“主观上，我的确很喜欢你——这确实是告白，你不用怀疑。”
叶山挣扎着手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刚才那么一出，让他觉得有点头胀。叶山晃了眼神，聚焦视线已经比较困难，索性便朦胧地看着面前——反正也并没有东西需要他去看。
“你是不是想说……‘然而’？”
“——但是，我不可能接受这份关系。”
对神崎来说，这句话貌似有点残酷了。没有办法，与其纠缠下去，干脆一点未尝不是坏事。
“对不起，这只是事实。也许你接着听我说下去，就明白了……？”
结果还是征询了一下神崎的意见。刚刚一瞬间本来是下了“直接了当的拒绝”的决心，回想一下神崎略有些悲伤的语音，叶山还是心软了。
“都快忘了原先讲到哪里了……我记得是‘协会’？后来被打岔了。”
“凛……”“我希望，现在能冷静……这是最好的方案，你应该明白。”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看不见他啊，叶山觉得，事情真是太凑巧了，巧到无话可说。不过即使看得见，又会做些什么？是一把推开他，还是……拥抱？后者显然不合适，那么比起肢体的回绝，还是现在的状况比较好。
劝说着别人“要冷静”，自己的心里反而乱得很，脑海里尽蹦出些毫无意义的想法。叶山很想再叹口气，不过这时候，表现出“疲累”，大概会让神崎更加不安吧。于是叶山强忍住倦意，装作一副镇静的样子，默默地点亮手机荧幕。
这个时候来一盘他最爱的音游，应该不错。希望自己能控制住情绪，不要出错。要不然，这份“我很冷静”的伪装，就会变得滑稽。
“……凛，有时候我会觉得，你真的好残忍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能是我太自私了，总想着……要保护自己？”
差点在点开图标这一步就手滑，叶山吸口气，看看自己的手：绝对算得上好看的手指修长整齐，体质原因，皮肤比一般的亚洲人要白，搁到人群中算是出类拔萃。现在它却微微颤抖着，想要克制，没有办法，只能任凭指尖在荧屏上乱走。
会突然欣赏起自己手指，大概是希望转移一下注意力，很明显，意识到它的颤动后，这个打算也失败了。
“神崎之前有遇到过别的除灵师吗？柳濑不算。”
“……没有。”
“那就对了。”
发现自己根本不适合再假装镇定，叶山认了命地把手机随便丢到一边。他按按太阳穴周围，这能让他放松一点，虽然于事无补。
“怎么说，我们家大概是异类吧。”
“诶，莫非你先前说的‘赫赫有名’是指这个？”
关系不大，倒也不能说错到哪里去。稍微考虑，能力强大才更突出‘异类’这一点，所以叶山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大概是唯一一个秉着‘和灵体和平相处’观点的家族吧。”
“神崎，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遇到的不是我，现在你根本不可能还安然地在这里。”
“这么严重？”
“有时候很庆幸你是地缚灵呢，外面可是乱得很，虽然我都是装作没看见。”
随着年龄的发展，很多杂七杂八的事就不想掺合了。这样的心态，都有点老年人风范，叶山却觉得因此得益，至少生活是很平静的。
“前几年，除灵师协会内部吵起来了。”
“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那时候我才八九岁，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判定我们家有罪，要不是我还没到十岁，我也活不下来。”
“凛……要不要，还是别说了？”
叶山浅笑，悠悠地吐出词句：“你觉得我会在意，所以才不问？”
“那当然了。”神崎的声音突然靠近了些，有点像是在耳边发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