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雪红完本[古耽]—— by:牧葵
牧葵  发于:2017年06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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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有个人肯教他,带他一笔一划地认字,看墨水歪歪曲曲地划过丹纸、书写过无数个朝暮晨昏。可也许是诛银不够聪明,他学完了便忘,唯独太子的名字记得分外清楚。
当然少年是不会承认的,刻意遗忘掉那些苏少迟教过的字,只想看着某个人莫可奈何、却仍耐心的脸庞,一次次地扣着他的手,写一样的内容……
那怕这漫漫寒冬?只愿君心似我心。
苏少迟拿起他的手掌,在掌心吻了一下,诛银收拢手指,指尖擦过他的眉眼,他发现苏少迟的眉头紧皱着,不禁就有些困惑。
「怎么?」
「没什么,感觉好些的话就早点睡吧。别累坏自己了。」
苏少迟抽回手,接着翻身捞起掉到床榻下的铜捂子,把铜捂子放回榻上后,诛银却向他挪了过来。彷佛某种坚持,未言明却目的明确。
这样的举动使太子相当为难,睁着一双倦眼,他对黑暗叹了口气。低下头,脸颊便贴到了诛银的前额,少年的额头有些冰。
「我只是在忧心父皇的事。这政局……很棘手,易寂嫣他们也辛苦,我其实对带回宫里弟兄们有些抱歉。」
「别忘了,你还对不起我。」
「我知道。」
诛银吃力地撑起半身,爬到太子身上。苏少迟还不明所以,只看见诛银模糊的脸庞。细小的身体包在袍子里,就只是个轮廓也好看。苏少迟喜欢他的单薄,那是他眼中精巧别致的南国风情。好似水乡的温柔,便藏在锋利却细腻的心思里。
「所以别辜负我们。」
诛银伏下身,贴着他的胸口把身体往下滑。苏少迟心念一动,搂着少年便翻身把他压住。就仅止于此也好,诛银主动仰起脸吻他,北国寒冷的冬日彷佛在这吻间冰消雪融。
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1.
窗外的风雪比昨日又更大了些,隔着幅屏风,一道背影坐在桌案边,倾斜地靠在桌上,一手撑着下颔,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墨。
毛笔搁在手边,诛银提着墨条,忽然就打了个喷嚏。背后有人将厚重的衣袍盖到他肩上,他空出一只手、将袍子拉紧。
苏少迟将一叠书卷放在案旁,自己却选择站着,静静地看少年磨墨。垂下眼帘、目光便落在那截探出衣物的手腕上。突出的腕骨、苍白的皮肤,下方隐隐可见泛青的色泽。擅于弄刀的枯瘦指头紧紧捏着那墨条,指上一道隆起的疤痕和墨条连成曲线,线条滑进了砚台的清水,缓缓化开成墨色。
只有磨墨的细微声响,这空间静得可以。比雪落更无声,教人不忍打破宁静。苏少迟俯身,轻轻捞起少年披在背后的及肩青丝。诛银的头发很软,梳过去的指尖便像划过细水。
墨可以了。诛银便提起笔,将丹纸铺上。苏少迟坐到他身旁,替他翻开书卷、语调轻缓地询问。
「想学什么?」
「随便。」
苏少迟沉吟半晌,手中的书卷又翻过了几页。
毛笔上的墨滴落下,在纸上留下几点痕迹。诛银让毛笔在纸上转着,丝毫不介意先弄脏了纸。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苏少迟念了书卷中的词,诛银却没有反应,专注地盯着毛笔末端,彷佛在思考、又彷佛根本没听见太子的话。
手上的诗卷停在那一页,苏少迟观察着诛银的神色,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过了半晌,只好出声试探。
「最后两句挺有意思的,不如教你写写看吧?」
「我想学那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明珠的珠,是我的那个诛字吗?」
「不,但我两个都可以教你。」
苏少迟扣住他的手,带着他写下「沧海月明」几个字。歪斜的字迹先是来到了那个「珠」,太子在旁边再写上诛银的名,不同之处便一目了然。
少年偏头看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苏少迟见状便笑了,虽早已教过同样的字,可他不介意再写一遍。若世事平稳、光阴静安,纵然是在这案前,陪他提笔千万遍又有何妨?
「蓝田日暖玉生烟,也教我这句。」
「好。」
蓝田日暖玉生烟。诛银其实不是很懂这句的原意,只是觉得暖玉的形容就像苏少迟的人那般。
他把毛笔给了苏少迟,让他抽了一张新的丹纸,把诗词重写过。苏少迟的字真好看,笔头擦过纸张,留下的都是端正的笔迹。
「我不必识太多字也没关系。反正,有您写字就好了。」
「还是多少得识些,你才能读书吧?」
「您可以读给我听啊。」
无奈地苦笑一声,苏少迟把笔还给诛银、再度握住他。掌中的小手粗糙却细小,虽仍是任性,但也许这种撒娇已经是难能可贵的美好。
「也是。」
他笑。
2.
一个上午,诛银显出些受寒的症状,便先被苏少迟抱回去休息。苏少迟折回后,一个人留在书房,对着冬日午后冰冷的阳光,把写过的丹纸搁在手边,他重新磨了墨。
原先的墨条因诛银随性的磨法,尖端歪了一边。太子换了条,左手提着袖子,右手则悬在空中,垂直地在砚台上划圈,不时添一点水,直到量足了、墨色浓淡也恰好。他磨墨便比诛银讲究得多,但倒也不以此要求那人。让毛笔尖头吸饱了墨,苏少迟在丹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顿了顿、又接下一行。
阳光洒在案上,映出他准备给易寂嫣的密信。他有时振笔疾书、又有时要思量许久,才能提笔写下一两个字。
这样耗去两个时辰,直到日沉西山。他写满整整五张纸,抱着写好的密信往皇宫的东南侧去。
像久来的默契,这时间易寂嫣该会在那里。苏少迟独自一人走出时明宫,打着骨伞挡雪,直到遇见下人,才命人牵了一匹马来。
往目的地骑、穿过长长的走道。矗立在眼前的建筑与整个皇宫格格不入。在最东南的角落,有座彷佛被遗忘的宫殿,直入天穹的歇山顶灰败不堪,上头积了厚厚的雪。宫殿大门紧闭,殿前的阶梯有屋檐遮雪,却积了一层灰。这里的台阶曾是夺目的玉白色,有酒、有花、有美人亭亭而立,可那样的美景被尘封在两年前一个的夜晚,谓为宴国皇城内最惨痛的血案。
当年皇女与她殿内的十二个奴人侍女在一夜间悉数被杀,而今苏少迟停在外头彷佛都能听见皇女旧居里传出的哀哭。翻身下马,把座骑留在中庭,他缓步绕过宫殿、来到了后方。
熟练地找到隐蔽的后门,方形的入口位在走廊的一角。四处都是雪,小门旁的积雪却明显地薄一些,显然有人近期才来过。苏少迟收了伞,一手持伞、一手抱着纸卷,打开门,缓步踏下台阶。
一开始还有些暗,但往下走后便能发现下头有光亮。苏少迟在阶梯末端转弯,入目便是一片明亮的地下空间。
左侧空出来的墙上挂着老旧的刑具,而右侧则是三四个生锈的铁牢,几个人形的东西挤在里头,缩成一团,还在苟延残喘着。而易寂嫣不出所料,正提着灯站在栏杆前、轻声和牢房里头的人对话。她未戴面纱,灯光清楚地映出她的表情,一抹笑意勾在唇角,那最得他信赖的女刀客,笑得妩媚而冰冷。
「公子。」
瞥见苏少迟,她停止了对话。脚下踏着斑驳的地,朝自家主子走了过去。苏少迟的神色很微妙,易寂嫣却已习惯。晃动的火光照出他有些阴沉的表情,蓝田日暖玉生烟……恐怕太子此时的模样一点也不适合那形容。
「给妳的。有问出什么?」
「呵。一堆烂骨头,不知怎么嘴特别硬。」
苏少迟把那叠密信交到易寂嫣手中,后者大略地扫了一眼,便揣入怀里。她轻松地笑笑,揉了揉眉间,摇曳的火打亮走道、却照不亮一旁阴暗的铁牢。
往地牢内看去,和外头衣冠整齐的两人不同,那几乎是炼狱的景象。衣不蔽体的人挤在同一间牢房内,地上流着的污渍是来不及干去的血水与脓水……他们个个骨瘦如柴,浑身遍布黑色或深褐色,活脱像从粪堆里捞出来的死身。只有眼睛留了一点白色,死死地瞪着太子和女刀客。
苏少迟的视线只停驻片刻,便不忍地移开。但另一边也不是什么能让人心情愉快的景色,走廊左侧,墙边摆着立枷、锯刃,上头则挂着镣铐、和几卷腐烂的绳。
「昏君!」
牢内一个半脸毁容的老者忽然大喊,凄厉的声音穿透整个空间。只见他颤颤巍巍地爬向栏杆,抓着杆子、用身体重重地撞上铁牢。
哐!
「呵,昏君?我可还没登基呢。」
苏少迟喊得出对方的名字,这里有许多人都是朝廷上受过重用的老臣。可他们策划谋反、又被易寂嫣撞破而事迹败露,如今,一群大臣的命运便全掌控在苏少迟手里。
「逆贼!」
不喊昏君,便换了个词骂人。苏少迟不禁苦笑,他也不愿如此……可他知道他终得为一个他并未追求过的皇位浑身浴血,那血若不是他所流、就得是别人。
病重的父皇留下了一批文官武将,其中又分为两党。一党例如范承,对皇室只有不变的忠心,可另一党却例如他眼前这些人,对他这个自小便离宫游历的皇子充满敌意。他们原先支持着皇女,可苏少迟的姐姐早去世了,剩下一群旧臣,至今依然有残党在暗处活动,他们得揪出那些人来。
几人的生死操纵在手中,太子并无愉快之感。他以为人本该自由,而慈悲是根本。
偶尔他便会感叹,怀念在外游历的那段时日。与易寂嫣或几个熟悉的门客称兄道弟、在凋敝的古树下盛满夜色,把盏对饮个痛快。当时哪里知道人心狭窄、世事险恶。他甫一回宫便撞见南国的故人,在这地牢内被整得几乎咽气……
「公子,您想亲自询问他们吗?或是我们用刑吧?」
「不,用了刑,我们与这些人又有何分别。已经把他们饿成这样,够了吧。」
易寂嫣笑弯了眼角,不置可否。苏少迟当然看得出她不赞同,眼底在说:妇人之仁。
非不得已,他不愿对任何人动刑。也许可以说他心肠太软,但是,他……
啪一声。苏少迟愣了下,只听见空间内忽然响起凄厉的哀号。方才说话的老者趴到了地上、凄厉惨嚎地滚动着。
「啊──啊!」
「易寂嫣,妳做了什么?」
「哦,只是对他弹了颗小石子而已。死不了人的。」
易寂嫣用指甲刮了刮手背、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那老者抱着手臂,杀猪似的惨叫听起来相当刺耳,苏少迟不禁皱起眉,开口便想苛责。
「等等,公子,别说啦!属下不敢了……噗……也许属下该去找诛银、问问他的意见,他一定支持咱们用刑。」
「别闹了。」
诛银压根不晓得他们把这些人关在这里。应该说,此处是诛银这些日子来怎么也不愿靠近的地方。这里曾有过一个严冬,包含他的哭喊。刑具上的污渍,染着可有他的血。
就凭这点,苏少迟就无法再和易寂嫣说下去了。虽然易寂嫣没提,但他难免会想起,当初自己是如何暴怒、又是如何慌张。
「公子?我……抱歉。」
易寂嫣也看出他神色不对,立刻收起玩闹的态度。苏少迟摇了摇头,如今他做梦都还会梦见,与自己有着相仿容貌、却异常陌生的皇姐,说什么也不肯把几乎没命的诛银交给他,让他在同她的争执的过程中失手刺穿了她心口。
说来也是遗憾,但若光阴倒流,苏少迟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下意识地握住腰间配剑,剑柄冰冷的触感使他定下了心。
「别多想了。公子,您的表情看起来真糟糕啊。」
「没什么。去办刚才那件事吧。」
惨嚎声依旧回荡在地牢内,易寂嫣点了点头,太子离开前,最后再看了那群老臣一眼。不知怎么,眼前出现的却是诛银那张苍白、刻薄的脸!
第8章 第八章
第八章
1.
一道孩子般的娇小人影提着灯,悄悄地走近斋柳阁。身上过大的皮草拖在雪地中,发上嵌了雪花,下头衬着一张巴掌大的脸。颊上因病而透着两片潮红,南国的桃花似,灯映下稍稍抬眼,竟是风情万种……唯独一双墨黑的眸子在夜色里浸得深沉,有些歹毒,其中的情绪浓稠得映不出星火。
若再看那穿过风雪中的身子,估计大多人会对着他扼腕地叹息。五官轮廓若以南方的眼光来检视,大概可以算上颇有几分姿色。可惜,歪斜的肩膀、皮衣下干柴般的身形,把一个美人胚子就这么废了。
诛银从未特别留心过自己的相,在宴国,他被视为丑人,那是他早已知晓的事。离开故乡前曾有人替他盘算,待他长开,能把美貌当作另一种利刃……可惜,当时打着如意算盘的那几位,估计没把两国的审美差异弄清楚。
他也不在乎了,反正不论好不好看,苏少迟待他都相同。一厢情愿的温柔常能轻易地让他乱了阵脚,但那些,终究只是暂时。
祺国谢寻婉在位,两国争战不过迟早的事。国政看似与他都无关,但诛银的立场……
「咦,怎么跑回来啦?」
踏进斋柳阁,迎面便撞见三个在中庭堆雪人的大汉。诛银明显地一愣,看几个身高九呎、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在雪中玩雪还真有股说不上来的尴尬。
他们都是苏少迟的门客,平日没事也不知都在做些什么。诛银倒没想到他们有兴致在这里堆雪人,愣了片刻,匆匆地便扭过头。
「来拿衣服。」
虽说让下人替他拿去时明宫也可以,但诛银并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与他同住过斋柳阁的门客们也知他的脾气,除了碍于苏少迟的颜面,他们对于这个年纪尚轻的小少年也是多了份自然的宽容。门客大多来自江湖间、不怎么拘泥礼数身分,他们待诛银,便比宫中人好得多。
「这样啊,正好我们在堆雪人呢,要不来玩?」
「不要。」
诛银绕过三人,走向斋柳阁里侧的木门,建筑内透着温暖的光线,依稀还传出几句爽朗的笑语。
他身上披的是苏少迟的皮草,也难怪会想取自己合身的衣物回去。无人起疑,他踏进斋柳阁中,一路往里侧走去,过程中保持着一贯冷淡的态度,也并未引起谁注意。
长廊尽头,一个年近不惑、身着黑衣的男人站在墙角,独自拿着酒壶豪饮。细雕木隔成的窗棂旁,他一身酒气,看见这头走近的诛银,放下酒壶,便摇摇晃晃地迎上前来。
「哟……」
哥舒罕,那人为众门客之一,却也是其中少数的西域脸孔,和宴国人相似,皮肤却黝黑许多。哥舒罕精于马术,曾指点过苏少迟,不过好饮酒、烂醉后又容易失态,因此不怎么得人缘。诛银更是毫不保留地表现出厌恶的神态,哥舒罕一靠近,他便往长廊的左侧闪。岂知道哥舒罕一个跄踉,在他身旁歪倒了身子,庞大的身躯压上来,诛银意思意思地闪身,没闪过、便被他撞到地上。
咚!
诛银撞上边缘的墙,巨响引来了厅堂几人的注意。有几名北国人匆匆地跑来、探头察看,却见哥舒罕大字型躺在地上,而一旁的诛银摔得不轻,正低头咒骂着什么。
他抬起脸朝厅堂的方向瞪了一眼,前来察看的北国人耸耸肩,便缩了回去。哥舒罕「唔」了一声,挣扎地爬起身,诛银被挡在他身后,却留意着厅堂的方向,确认已经无人会往这里探头。
「太子给了女刀客一封密信。」
他以极低的音量吐出话,眼前出现哥舒罕毛茸茸的大手,他顺手搭上去,让对方拉自己起身。伤寒是真的,他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内容?」
哥舒罕也不是刚才朦胧的醉态了,他沉声问完,放开诛银的手。又忽然往转角那头走起了醉步,没两步便撞上墙,但他兀自往前、并大声嚷嚷着。
「再来一壶!」
诛银跟在他身后,踩在木板地上,脚步却变得无声无息。他垂着眼,拉紧了方才摔倒时滑落的皮衣,绕过转角,走在哥舒罕几步远的后方。两人穿过了横向的走廊,从外头看,窗内映出的两道影子,如同哥舒罕挡住了他的必经之路、而诛银嫌恶地保持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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