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房廷努力地旁敲侧击,希望居鲁士能够明白贸然行事的严重后果。不过,少年却似乎完全听不进去般,轻笑道:“您说的,我都明白。可我还是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把,不然,又如何能知道未来的结果?除非您能将预见事先告诉我……”
最后,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自己讲的那些,已算僭越,可偏偏居鲁士还是执迷不悟!房廷心里着急,却说不出口那“不可以轻举妄动”的真正原因!就算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吧!而且因为自己也不确定书上记载的“那事件”究竟会于何时发生,把不确定的事告诉会影响历史的人,万一发生谬误,那自己岂不是……
会真的改变历史?!看房廷不吱声了,居鲁士长吁一口气,再次转过身挪动步子,差一点就要踏出宫门时——“殿下。”
房廷把心一横,于身后呼唤。
“您知道……我并不是先知。”
踌躇的声音。
“可我想告诉您一件,也许您并不会相信的事情。希望您听过之后,好生思量……”
居鲁士停下了脚步,聆听,脸上挂着一抹不察的微笑。
“王子,您……您是认真的么?!”
安善的议事厅之内,骚动一片,只因为上殿的一句话。
诸臣皆以不可思议的目光凝注居鲁士,彷佛不相信刚才那句话是由他亲口说出来的。
“对,是认真的。我决定暂时放弃继任安善之王的位子。”
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居鲁士这番使得臣属们大惑不解。
“殿下,请告诉我们为什么您忽然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议论中,下座有人提出质疑,居鲁士这回也没有卖关子,回答:“我仔细想过了,时机不够成熟,而且……”
居鲁士遂将房廷所说的种种,和盘托出,臣属们听闻,各个面面相觑起来。
“殿下,请您不要相信伯提沙撒!那种事怎么可能?这只是危言耸听罢了!”
“况且他自己也说了不能确定,您为什么又要相信呢?”
“难道您宁可轻信一个外国人质的话,而放弃大好的机会么?请一定要慎重考虑啊!”
大家众口一词,都反对居鲁士采纳房廷的建议,可待他听完诸人的论调,话锋一转,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亲随,应该都知道,爱克巴坦那的哈尔帕哥斯大人与我的关系吧?”
众人不明王子为何会突然提起这桩事来,不过还是纷纷点头。
“除了这边极少的人,米底朝中知晓这件事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大家聚在一起时还曾发过誓,要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可为什么伯提沙撒初来我国,却知谙这些?”
这话问得有点玄,不过依然有人应道:“说不定他是从传令官那里知道的……”来人说的是之前被沙利薛挟持逼问,最后被杀死的那个波斯使者。
“不,传令官不算近臣,他虽然知道城中有‘内应’,也不会清楚哈尔帕哥斯大人的事。”
立刻遭到反驳。
“那么……根本就不会有人告诉伯提沙撒,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下座的人不吱声了,他们当中并没有人透露过秘密。
这般居鲁士继续道:“在巴比伦时,我曾经亲眼见过他替尼布甲尼撒释梦……所以我想……伯提沙撒真的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可是,就算他真的是‘先知’,您又怎么确定,他告诉您的预见不是信口开河,故意误导您的呢?”
此话一出,众人附和,居鲁士却自信满满地展颜微笑。
“因为我相信……伯提沙撒不会对我撒谎。”
几天后。
按照袄教的习俗,冈比西斯天葬完毕。接着,居鲁士邀请了帕苏斯境内,十数个过去臣服于阿契美尼德家的贵族家长,来到安善。
寒暄过后,他说:“请大家每人取上镰刀,跟我来做一件事。”
众人依命取来镰刀,居鲁士率领他们来到一大片长满荆棘的土地上,让他们于一天之内将荆棘劈尽,开出地来。他们如期完成,但每个人都累得筋疲力竭。
次日,居鲁士命人杀掉了府邸中所有的牲畜,又拿出豪麻酒与酸奶款待这些人。酒过三巡,宴会也接近尾声,他站起来高声问道:“今天与昨日相比,大家更喜欢哪一种日子?”
众人齐声回答喜欢后者。
于是居鲁士含笑,“那么,如果大家跟随我的话,就会天天享受这种快乐和幸福,而不用受昨天的苦头。
“我相信波斯人在任何方面都不比米底人差,凭什么我们就该承受他们的压迫?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共同反抗阿斯提阿格斯!”
这边,房廷终于得到允准,见到了沙利薛。
伤病中的男子仍昏睡着。近身,房廷看到一张憔悴不堪的容颜。
被囚禁的几日,也不知他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左面上,遭到的灼伤已经结痂,看样子日后难免会留下痕迹。想到他原本俊美无俦的脸孔因为自己才会变成这样,房廷歉疚不已。
烧热因为治疗的关系,已经渐渐褪去,沙利薛发了一身薄汗。房廷把照顾他的女侍支走,亲自为他擦拭身体。
解开胸襟,意外发现男子的身上布满了各种伤痕,看来他作为巴比伦的四将之一,虽说年纪尚轻,可亦是身经百战的。
把温湿的手巾探进他的胸膛,可还没来得及动作,手腕忽然被扼住了——房廷吓了一跳!“你……醒了么?”
轻轻地问,然后眼看着沙利薛缓缓睁开杏目瞪着自己,心跳忽然加快了。
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了房廷一会儿,“哼”了一声,把攥着的手丢开了。
清醒过来的沙利薛似乎并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房廷有些担心,可再次伸出的手才触到他的肩膀,沙利薛忽然敏感地浑身一颤,大力地推开房廷!“别碰我!”
他用嘶哑的声音吼着,把身体转向一侧。这拒绝的姿态教房廷看了心里很不好受,越发觉得沙利薛这般,是因为还在生自己的气。
“对不起……我不应该连累阁下的。”
面对沙利薛背卧的冷漠,房廷无奈地叹道:“居鲁士殿下答应我,不会再对阁下做什么……再过一阵,等阁下的伤病痊愈,我们应该就可以回到巴比伦去了吧。”
语罢,静候了一会儿,对方没有给予响应,房廷灰心般替他掖好了被衾,就欲起身离开。
被窝里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别走……”
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房廷愣了一愣,紧接着眼看沙利薛慢慢钻出了被子,支起上体勾拦住他的脖子……
胸前滚烫的部分紧贴着,就这样被人莫名地占据了怀抱,房廷有点不知所措。面颊上忽然传来粗糙的质感,意识到那是沙利薛脸上的痂痕,又不忍心将其推开,就这般顺着他的意思,环住他的腰。
沙利薛顿时安静下来,此时处在房廷的怀中,敛17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尽了平素里的骄横暴戾,温驯得就像个孩子似的。
就这样抱了一会儿,沙利薛忽然把嘴凑近房廷的耳朵,悄声道:“我会带你逃走……”
房廷愣了愣,一脸茫然对着沙利薛,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笨蛋!你还以为那个波斯种真的会信守诺言么?!他一定不会让你离开的!”
恨声满腔,沙利薛实在是气恼,房廷到这般地步了,还对居鲁士深信不疑!于是就着他那坠有金轮的右耳狠狠地一口咬下!只听着身前一声低低的呜咽,房廷并没有挣扎。沙利薛疑惑地松口,看到他又用那一脸无辜而惶惑的神色对着自己,心中一撼!“该死的!”哑哑地吼了一声,沙利薛扑向房廷,这回紧紧地箍住他的背脊,力道大得完全不似个病中的伤员!柔韧的触感,熟悉的熏香,这就是王迷恋的人么?为何会是这样的傻瓜?为何连自己都会对他……有那么一点怦然心动的感觉?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口里喃喃,也不知是骂谁,沙利薛胸中一片紊乱,而被他拥着的房廷感染了这种情绪。
没有多计较他的失仪举动,可心里仍旧惴惴。
难道居鲁士真如沙利薛所言,会失信于自己么?
既定的历史不会改变,但变幻的人心却是难以预料的。
“波斯的男子自小就要学会三种技能:骑马、射箭还有‘说真话’——所以我相信居鲁士殿下说的句句属实。”
又联想起当日在帕萨加第郊外自己为少年所作的辩护,房廷不禁动摇起来!“殿下英明,竟然能想出如此妙计笼络各族的家长,这下阿契美尼德家真是如虎添翼啊!”
听到臣属们的夸赞,居鲁士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其实这并不是我的主意。”
来人不明其意,“咦”了一声,居鲁士便答:“我只是依循伯提沙撒的指点……他告诉我的方法确实管用。”
诸臣听到这话颇为震动,议论纷纷,希曼见状近身道:“殿下,看来伯提沙撒就算不是先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所以我才想方设法,就算是不择手段也要把他留在身边。只是不知道这个状况,到底还能维持多久呢?”
居鲁士这般回道,支起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知不觉,又过了大半个月。
从遥远的卡帕多西亚,传来一个波斯诸将都不想听到的“捷报”
——阿斯提阿格斯率米底部众在前线与吕底亚人交战,获得六年来两国交锋的首次胜利,休战没几天,尝到甜头的米底王决定乘胜追击,临行时甚至还在阵前放出狂言,不打到吕底亚首都萨底斯,誓不甘休。
安善这边获得消息颇为紧张,因为战事的成败并不能随意左右,而阿斯提阿格斯何时能够归国,谁都不能下定论。
“殿下,请下决心孤注一掷吧!现在进攻爱克巴坦那一定还来得及!”
“公主随员中有监视的密探被我们监禁,就算伯提沙撒说的是真的,待到米底王回国,我们挟持公主的事情一定会败露,到时候一切都晚了啊!”
“殿下……”
众人日益迫切地催促,教上位的少年听得有些心烦。之前每当有人质疑起房廷的能力时,居鲁士总会出言维护,可时间一旦拖得久了,就算是他,也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殿下,我觉得大人们说得很对,何况伯提沙撒本人也不肯定‘那个’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您为什么不再仔细考虑一下呢?”
米丽安于近前这般谏言,居鲁士没有吱声,她又唤了两声,居鲁士却直接站了起来,吓了她一跳!“殿下?”
“你们不要跟来,让我冷静一下。”
丢下这句话,居鲁士便疾步走出宫室,希曼和米丽安也没有追上去。
“王子看上去好烦恼的样子……”
“当然了!笨女人!你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连石头都会皱眉头!”
“你!”
米丽安被希曼气得双目圆睁,正欲反讽,只见有己方的传令官匆匆地朝着奔来,忙拦住他,对方气喘吁吁地说:“米……
米丽安大人……不……不好啦!”
“什么事?那么惊慌?”
“巴……巴比伦的使者……”
“什么?你说清楚一点!”
“是……是巴比伦王亲派的传令使者,他们已经达到安善了!”
一听之下,米丽安立刻没了和希曼拌嘴的心思,他俩互相望了望,一齐奔出宫门去寻居鲁士的踪影!居鲁士一路畅行无阻,行至房廷的居住,看守的卫士们看到他正要呼唤行礼,被摆手阻止了。
原本是要进去的,忽然听到里面还有一个声音,望向守卫,来人轻答:“是您吩咐过的,可以让他见见巴比伦携来的随从……”
颔首,居鲁士喝退了他,没有进入,只是站在入口处,静静聆听着。
“依迪丝公主……还好么?”
室内,房廷这般询问但以理,男孩瘪了瘪嘴,道:“从那天起,她就哭个不停,吵着要见你!可是波斯人不让她过来这边……”
“那她现在……”
“依迪丝已经没有哭得那么厉害了,只是不太肯吃东西,偶尔也会说‘想要回家’之类的话……”
房廷注意到但以理不自觉间,竟直呼起小公主的名来。想来这两个小家伙同处那么多日,已经熟稔到如此地步,虽然感到有点不太妥当,不过非常时刻也顾及不了这些。
“房廷……”
“什么?”
“你想回巴比伦么?”
时间过得久了,自然而然就开始怀念起“神之门”的风物。
想念那蘑菇花盛开的大运河,想念那喧嚣热闹的普洛采西大道,想念那芦苇与椰枣树掩映之下的蓝色城关……
然而房廷最想念的,还是那个霸道十足、不可一世的男人——尼布甲尼撒。
此时就算默念他的名字,都会觉得胸口殷殷地疼痛。
所以,怎么可以说不想回去呢?
“我……不知道。”可房廷还是轻轻回了一句,言不由衷,下意识地不想教别人洞悉自己脆弱的心思。
“听说阿斯提阿格斯王这回打了胜仗,如果他凯旋归国的话,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被释放?”但以理接着问。
话虽这么说……可是谁又知道其中的变量?
房廷不确定地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么容易的……米底人虽然精于骑射,可是吕底亚人亦是骁勇善战的,两国兵力相当,战争旷日持久,所以才会打了六年都僵持不下。”
但以理皱了皱眉,问:“那你预言过……不久会出现‘那个’中断战事,是真的么?”
“但以理。”房廷正色道,“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是先知,不能预言什么,那只是……窥见的历史轨迹。
“很早以前,希腊的数学家〈泰利斯〉就已经准确地算出今年之内会出现‘日蚀’,这是真的,并非我一人的臆测。”
房廷熟读希罗多德的《历史》,知道吕底亚和米底交战的第六年会出现日全蚀——两军鏖战犹酣时,白昼突然变成黑夜,吕底亚人和米底人看到这一情景,立刻停止了战斗,极想达成和平协议。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日蚀战争”。《圣经》上也有记载:日蚀发生后,阿斯提阿格斯还请尼布甲尼撒作为仲裁,去到卡帕多西亚出面调停战事。
由于像“日蚀”这种天文现象在古代很难预测,所以一旦发生,都被赋予一种“神化”的象征。而对于大部分君主而言,那一般都预示着凶兆和灾难。
房廷记不清确切的时间,却还是告诉了居鲁士,目的只有一个:让他放弃在不适当的时候进攻爱克巴坦那,保存实力,来日方长。
“可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居鲁士王子会放我们回去吗?”
但以理狐疑地问,听得房廷心中一凛。
自从沙利薛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十几天来,每天他都在等待居鲁士兑现那个承诺,可是就算见了面,对方也是绝口不提。
就算自己有意提醒,也会被对方微笑着含糊了过去。
现在,就连但以理也对居鲁士不信任了,房廷实在是很矛盾。一方面,对着那蓝眼的少年仍抱有些微希望,一方面又觉得回到巴比伦实在是困难重重。
良苦用心,又无法与当世人说明,所以这回,他干脆选择了沉默。
室外。
“殿下。”希曼和米丽安总算找到了居鲁士,看到他倚在宫门外似乎在听什么,轻呼了一声,便要上前通报。居鲁士抬手阻断他们,迎面过来,难得的一脸严峻。
米丽安和身边的同僚互望了一眼,最后还是由她禀告巴比伦使者抵达安善的消息。
“果然来了么……”喃喃了一句,居鲁士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番,对着两人道:“我现在就去见使者,但是这件事不要让伯提沙撒知道。另外,最近也不要让他出府邸。”
“遵命,殿下。”
作为暂代的省长,居鲁士热情接待了巴比伦派遣至安善的使令。
稍晚,传令官上陈国书,居鲁士当众敲开封好的泥版文书。当他看到泥版上的楔字内容,忽然愣了一愣。
“这难道……是恩尼布甲尼撒的亲笔书信么?”〈注八〉“是。”传令官应声,接着便向居鲁士表明己方迎接伯提沙撒和公主的来意。
“真是可惜。”
居鲁士忽然微笑道,扭转的语势一时教人摸不着头脑。
“殿下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