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晓背了一个处分,这让应长河和章晓都挺吃惊的。两人以为这件事应该更严重,但秦双双费了不少口舌,总算把事态变成了普通处分了事。
相应的,她提出的要求章晓就无法再拒绝了。
秦双双要求章晓再次到二六七医院进行完整的检验。
“把事情捅出来的是她,现在要示好的也是她。”应长河气鼓鼓地说,“秦夜时,你姐姐啊……”
秦夜时没注意听他说话,一双眼睛盯着几天后要举行的佛头发布会的流程安排。
应长河冲他扔了个笔盖:“开例会呢!注意点儿!”
最后他安排了周沙陪章晓去医院检查,高穹留着值班,他和袁悦、秦夜时到举办发布会的地点去看一看,搞搞彩排。
高穹不愿意,怒气冲冲地瞪着应长河。
“这是为了保护你和章晓!”应长河也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要不是你没看住他,能出这件事吗?你去了医院,万一也被要求抽血检查,不就立刻发现你……你……你有毛病了么!”
他话说到一半,想起在场的一半人都不知道高穹的来历,只好艰难地拐了个弯。
周沙的眼神变得很有趣了:“高穹,你有什么毛病?”
高穹闭目,不理她。
周沙好奇极了,陪着章晓去医院的路上还一路不停地问:“你们同吃同住同睡,你一定很清楚高穹的事情吧?他究竟有什么病啊?”
章晓没有高穹张口就说瞎话的本事,只好始终保持缄默,任周沙怎么问怎么捏他,都岿然不动。
危机办派来随着他们俩一起检验的人居然是原一苇。章晓在看到原一苇的瞬间就立刻后悔了:自己应该也跟应长河争取让高穹过来的。来人是原一苇,他不可能也要求高穹去抽血。
周沙和原一苇的工作都非常忙碌,休息日原一苇也有加班的安排,两人虽然已经把婚礼提上了日程,但袁悦家里的“周沙婚礼用花”都开几遍了,两人连婚礼的地点都没定下来。章晓很久没见原一苇,发现他瘦了,也显得憔悴了许多。
“危机办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原一苇说,“呆一天老十年。”
周沙神情严肃,仍旧把原一苇的所有证件都检查了一遍。
“我啊,是我。”原一苇哭笑不得,“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万一呢?”周沙说,“其实有证件也不一定就是你本人,既然都在医院里了,那就干脆抽个血吧。”
章晓看着自己的检验单,目瞪口呆。这比上一次他做的特殊人群综合检测还要复杂,林林总总几十个项目。
“……要自己出钱吗?”他问。
“当然不用。”原一苇说。
章晓放心了。
“秦双双让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你放心,这个检验的全过程和结果都是绝对保密的。”原一苇说,“我会全程盯着,检验结果也会第一时间拿到手,和你有关的任何信息都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章晓点点头。其实他有个预感,这个检验是不会有收获的。他能打破欧得利斯壁垒,能修复精神体,这和他的生理原因没有任何关系。小时候做的检查远比现在更详细,当时都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结果,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佛头发布会的地点安排在某个酒店的会议室里。场地挺气派敞亮的,应长河他们抵达的时候,本馆的工作人员正在和酒店的负责人核对相关物料。
应长河身为个小领导,也凑过去仔细地听。
袁悦站在会场里,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想到要穿西装坐在台上讲话,他冷汗都要出来了。
秦夜时觉得挺奇怪的。他在例会上也听过袁悦讲解文物,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这明明是他擅长的事情。
“人太多了。”袁悦一脸头疼的表情,“要写讲稿,讲稿要给上面的人审核,审核完了还得背下来,不能随便发挥,讲完了记者还要提问题……人那么多,那么不自在,简直是受罪。”
秦夜时倒是觉得挺新鲜的。他很想看看袁悦一本正经地开会的样子。
应长河大步走过来,像驱赶小鸡小鸭一样挥动手臂:“去去去,袁悦去换衣服。小张要看看你整体的效果。”
一个瘦高个的姑娘从他后面小跑过来:“哪位啊?这位吗?形象可以啊,不错不错……”
她看着秦夜时。
“不是他,是我。”袁悦抬起手示意。
小张顿了顿:“那,那……那快去换,我得检查检查效果。袁先生是吗……你要化妆啊,你的气色不太好。”
袁悦的脸更臭了。
衣服是新定做的,袁悦本来想随便买一套算了,应长河问了之后发现这人连一套正装都没有,十分震惊,勒令周沙带他去仔细认真地买,不要随随便便地穿,丢了文管委的面子。
“我觉得穿工作服挺好的啊。”袁悦说,“穿工作服更能显示出修复佛头的特点嘛。我是修复人员,穿工作服最合适了,对不对?主任就是啰嗦……馆长也啰嗦。谁说大围裙不好看的?要什么好看啊,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显示我们的专业性……”
他一边在里间换衣服一边絮絮叨叨,秦夜时在外头等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偶尔应一声。
这套成衣是周沙和袁悦去订做的,他还没看过。现在心里扑腾着,像是把袁悦那只毛丝鼠揣进了怀里一样,一点儿都安分不下来。
袁悦终于从里头走出来了,手里拿着外套,领带没系好。
“这根怎么弄?”袁悦满脸苦恼的表情。
秦夜时觉得自己又要流鼻血了——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对袁悦发生初级性反应。
袁悦瘦,撑不起衣服,但灰色细条纹的衬衣太显气质,他的肩背挺直了,腰身被衣裤裹着,手腕束在衣袖里,有些局促,有些紧张,看上去莫名地有种与年纪不相符的青涩。
袁悦见秦夜时看着自己发呆,意识到指望不上这一位了,大步走到门口:“小张,领带……”
他话音未落,秦夜时立刻跳起来一把把他拉住,顺势推到了门上。
“我会打领带。”秦夜时很紧张地说,“我帮你。”
袁悦不知道他紧张个什么劲儿,但对方哆哆嗦嗦的,让他也紧张起来了:“你别抖,抖什么!真的会打?”
“会。”秦夜时有些不服气地说,“人才规划局的毕业典礼上,我是发言的代表。我当时就是自己打的领带。”
袁悦心想,这有什么可炫耀的吗?
但秦夜时说的确实没错,他懂。细长的手指摆弄着领带,很快系好了一个结,缓慢地,往上推紧。
秦夜时和袁悦靠得太近了,他的神情又太过认真,仿佛这个动作万分重要,需要他凝注起全部精力去对待,不能分神哪怕一刻。
他推到了合适的位置,又整了整袁悦的衣领。手指仔细地按着衣领,让它直挺地竖起来,贴着袁悦的脖子。
他真瘦。秦夜时心想,可是虽然瘦,但瘦得很好看。
衬衣下就是袁悦的皮肤,是袁悦的身体,是袁悦血肉骨头,是袁悦的气味。秦夜时的手指碰了碰袁悦的下颌,又移上去,触到了他的耳朵。
“你……”袁悦觉得不对劲了,伸手要推开他。
但秦夜时已经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他自然是很小心,也很忐忑的,只碰了一下就飞快移开,一张脸红得像是抹多了周沙的腮红,眼睛是亮的:“就亲一下。”
袁悦觉得无所谓,就是有点儿无奈:“别玩了。”
“不是玩。”秦夜时立刻反驳,意识到自己的口吻太过生硬,又软了下来,“就亲一下。”
袁悦想了想,问他:“不是说我老么?”
秦夜时早忘记自己说过这种话了。
“就老几岁,不算老。”察觉到袁悦并不排斥,秦夜时怀里那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毛丝鼠又开始疯狂蹦跶了,“你别动。”
他又低头,小心翼翼地吻了吻袁悦。
袁悦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他,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秦夜时觉得他叹气都是好听的,都是诱人的,哪怕不回应,这吻也是甜蜜的。
第67章 发布会(2)
佛头发布会如期举行。
文管委的所有人都到齐了。虽然实际上除了秦夜时和袁悦之外, 其余人等并没有列在参会人员名单里, 但周沙打着要给袁悦加油的旗号过来了,章晓借着要给周沙拎包的名义过来了, 高穹则说“我得保护章晓”, 也一起过来了。
应长河气得脑袋发光:“家里不就没人值班了?!”
“主任, 反正没你什么事,你回去呗。”周沙说。
应长河:“……那都留下吧。周沙拿相机, 给袁悦多拍几张照。”
一家人便高高兴兴地在会议厅里各自找了位置站好, 殷切地等待着袁悦出场。
秦夜时曾经是危机办的人,因此被馆长亲自点名, 要他加入发布会的安保中。原本负责现场保卫事宜的人应该是付沧海, 但现在付沧海还被危机办严密地监视着, 暂时无法工作,馆长便联系了秦双双,派了几个危机办的人过来,联合馆内原有的保卫人员一起工作。秦夜时占据了有利地位, 大大方方地站在最适合偷看袁悦的地方, 借工作之机, 频频偷瞄袁悦。
发布会按照流程去走,一切还算顺利。袁悦坐在最边上,他身侧就是那尊佛头。和慈眉善目的药师佛相比,袁悦的脸色可以说非常苍白了。
他坐在主席台上,紧张得要命,手上捏着一支圆珠笔, 不自觉地按来按去。
单调枯燥的哒哒声在讲话的间隙里显得十分刺耳,袁悦连忙把笔放下,但放的位置不对,那笔立刻滴溜溜顺着桌布滚了下去。
正在讲话的馆长顿了顿,笑道:“我们的修复师紧张了。”
秦夜时几步走上前去,弯腰捡起了那支笔,再直了腰,稳稳当当放在袁悦手里。
他碰触到袁悦的手指,冰凉得可怕。
秦夜时不知道怎么为他排解这种紧张情绪,只能冲他笑了笑。
为了加强现场的安保,所有保卫人员都把自己的精神体释放了出来。秦夜时的狼獾站在他身后,注视袁悦的眼神有些担忧,脑袋晃来晃去,耳朵也随之晃来晃去。
袁悦握紧了那支笔,心里头定了定。看着那头蠢乎乎的狼獾,他觉得没那么紧张了。
因为会议厅里站满了哨兵的精神体,章晓受不了,发布会开始之后就拉着高穹一起溜到了外面。
会议厅外的签到桌上摆着零食,高穹把那桌子连同装零食的碟子一起搬到了走廊另一头,两人坐在日光里,一边吃零食一边远远地听会议厅里的声音。
“袁悦开讲了!”章晓兴奋地说,“噢……结巴了。”
两人憋着笑,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袁悦说的是复原佛头的一些基础知识和佛头的资料来源。
他们不可能说出陈氏仪,因而只挑了重要的内容讲,又因为之前《吉祥胡同笔记》已经被泄露了出去,袁悦便干脆扯了个谎,说佛头的模样在《吉祥胡同笔记》里有详细记载,连带它的尺寸、特点、用料,甚至还有一张简图。
袁悦一直在夸《吉祥胡同笔记》,说它如何把这尊药师佛的唐代造像特点详细记载,又说欧庆这个文物贩子如何仔仔细细地画下了佛头的模样,连佛头上的螺发都无比精细。
“这谎讲得就跟真的一样。”高穹撕开了一包饼干,“比我还坏。”
饼干是芒果味的,这水果高穹也没吃过,痴迷地拎着包装袋子闻个不停:“这什么果?这么香?”
“过两个月给你买,跟脑袋那么大的一个。”章晓给他比划,“香得不得了。”
高穹觉得章晓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自己想吃什么他都愿意买。
“今晚吃栗子,可以吗?”他说,“栗子也香,糖炒的那种,壳子很薄,一捏就开的。”
章晓只好应了:“你不是学会团购了吗?自己团一张券。”
高穹没有智能机,于是拿了章晓的来用。他灵活地解锁,熟门熟路地点开了团购软件,搜索那家糖炒栗子店的名称。章晓教给他使用方法,他学一次就会了,在章晓不知道的情况下花了他卡里不少钱。
他团了十份糖炒栗子,忽然想起这店在地铁站门口,那站地铁是可以去二六七医院的。
“秦双双后来没说什么?”
章晓:“什么都没说。”
在原一苇和周沙的陪同下,他做完了所有的检测,但是所有的检测结果都没有任何问题,除了显示他有点儿营养不良,需要多吃些肉补一补。
原一苇把检验结果拿回去给秦双双,秦双双看完之后更苦恼了:章晓明显与别的向导不同,但他的生理状况又完全正常。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可靠的、能准确检验出精神体力量的方法,他们根据莫氏定律猜测章晓的精神体力量十分雄浑庞大,但没有确实的数据支撑,这种推论是没有意义的。
“脑电波呢?”秦双双看着心电图说,“检了吗?”
原一苇抽出另一张图递给她:“检了。没有问题。”
秦双双长叹一声:“真烦。”
她现在最重要的工作还是和警铃协会有关,目前警铃协会似乎对章晓有浓厚兴趣,因此她很快决定,把章晓的一切档案都固定下来,所有的改动都只留在秦双双手上,绝对不放入系统。
原一苇坐在她面前,沉吟片刻:“双双,这样你很危险。警铃协会如果执意想要得到章晓的资料,一定会找上你。”
“那正好。”秦双双说,“警铃协会现在完全处于暗处,我们什么都摸不到,如果他们真的主动来找我,我万分欢迎。”
原一苇理解秦双双的想法。危机办的主任有许多种防卫措施,也完全有布设陷阱的能力,在所有的哨兵和向导里头,她可能是最难以攻破的一个。
但同样的,她也是最容易成为目标的一个。
“付沧海的监视可以撤了。”秦双双说,“等文件拟好,你就拿过去吧。”
“他没有嫌疑了?”
“时间对不上。系统登录的时候,他确实没有登录系统的条件。而且付沧海也没有要帮警铃协会的可能性,他的妻子……”秦双双说了一半就停了,“与其查他的嫌疑,不如查谁最有机会接触到他,窃取系统的账号和密码。帐密肯定是从这里泄出去的。”
原一苇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立刻说:“他身边的人最有嫌疑。”
“付沧海和女儿一起住,也不怎么与人交往,他的朋友圈非常非常简单,熟悉他的,国博里头不是馆长就是应长河,危机办里头就更少了,只有我。”秦双双缓慢道,“而且他很不欢迎别人到他家里去。应长河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也一次都没去过。确实最亲密的,最容易获得系统账号密码的,就是他的女儿。但这小姑娘我们也查过了,年纪太小,而且付沧海家里的电脑是有秘钥的,他自己拿着,就算是女儿也没有能力去窃取帐密。”
原一苇想了想:“在帐密可能泄露的那段时间里,有谁接触过付沧海吗?”
秦双双:“可我们并不知道帐密是什么时候泄露的,我们只知道神秘人在春节期间登录了系统。如果神秘人早就窃取了帐密,只是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呢?”
根据秦双双的嘱咐,原一苇转告了章晓和他档案有关的事情,让他不要担心。
但章晓并不觉得轻松。
秦夜时告诉过他们,章晓的人口数据记录被人查看了27次,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被警铃协会盯上了?警铃协会的前会长谭笑宇曾经想窃走陈氏仪,而自己恰好是陈氏仪的管理员,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找到自己也正是因为陈氏仪?
高穹见他陷入沉思,半天都不吃一口,热切地把手里的半块芒果饼干塞进他嘴巴里。
章晓嚼着饼干,心里头冒出了一个怪异的想法:如果警铃协会真的看了所有人的记录,那么现在只有高穹一人是还没有被他们发现的。
他被这想法弄得暗暗吃惊,先前的不安愈加浓烈了。
两人吃完一大碟零食时,发布会也恰好结束。一头姿态优雅的金钱豹从会议厅里头悠然走出,章晓顿时一个激灵,立刻抓住了高穹的手臂。叶麂于瞬息间从他身上腾起来,又立刻化为轻雾把他罩住。
金钱豹的主人跟在金钱豹之后走了出来,他胸口别着危机办的工作证。看到满头是汗的章晓之后,他露出了嘲弄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