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废柴。”他看着章晓身周的轻雾,“厉害厉害,终于憋出了一点儿形状,技能大赛得加油了。”
他不认识高穹,高穹挺不客气地看他,他也十分不客气地瞪着高穹:“你是新希望的还是人才规划局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金钱豹已经趴在了桌上,冲章晓咧开嘴,露出尖牙。
那人还要再说话,身后忽然涌来吓人的强压,下一瞬,树蝰的蛇尾狠狠甩了过来。
金钱豹尖啸着噗地一下消失了,那人缩着肩膀,目瞪口呆地看着缓步走过来的周沙。蛇尾没有击打他,而是柔和地在他脑袋上拍了拍。
“打不打?”周沙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手机,“出去啊,外面有场地。”
她语气很平常,就像在问他吃不吃饭一样。
那人不敢回应了,转身快步离开。
“从高中开始,连续……”周沙竖起手指算了算,没算清楚,“总之每一年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也是他倒霉,抽签的时候,分组的第一个对手总是抽到我。”
章晓惊魂甫定,满头是冷汗。他的手还死死掐着高穹的胳膊,高穹都觉得疼了:“好了,可以放开了。我没让它跑出来。”
章晓收回了手,脸还是白的。
他抓住高穹,并不是害怕或想祈求保护。他是在提醒高穹,千万千万不要把自己的恐狼释放出来。严谨的思虑给两人提了一个醒:在文管委里还好,大家擅长装糊涂,就算知道高穹这头狼不寻常也不会讲出来,但在外人面前就大不一样了。
高穹也不必听他细说,在两人接触的瞬间就明白了章晓的想法。他揉揉章晓的脑袋,转身碰了碰他耳朵:“我会注意的,你别太担心。”
周沙眯着眼看高穹的动作,满脸欲说还休的促狭笑容。但她饿着,没心思挤兑他俩,只是看着签到桌上的光碟子,忍不住瞪眼:“我去你的,高穹,你什么胃口!”
发布会一切顺利,记者们还留在会议厅里拍照,饿极了的周沙揣上装着文管委小29 金库的小包,大手一挥,带着章晓和高穹到外面找地方吃饭了。
应长河他们过来时菜都快上齐了。高穹和周沙饿得面色发青,但又不能先起筷,只好不停地问服务员要花生米和酸黄瓜这些餐前免费提供的小点心。结果越吃越饿。
袁悦已经换了衣服,下面还穿着整齐的西装裤,上衣已经是一件宽松的套头衫。
“为什么换啊?”周沙遗憾极了,“你穿那套多好看。”
秦夜时点头。
应长河:“馆长也这样讲的。他说袁悦平时穿得太死气沉沉了,衣服不是黑就是白,灰色的倒是有几件不同款式的,但也都是灰,深灰浅灰。馆长说了,让他以后多穿些好看的,年轻人,要有点儿朝气。”
秦夜时连连点头。
高穹觉得好笑,故意问:“秦夜时,你觉得袁悦也是穿西装好看,对吧?”
秦夜时鸡啄米般快速点头。
袁悦神情没变化,表示自己活得任性,穿得高兴,并且不准备接受这些建议。
一桌子人热热闹闹地开吃,应长河让周沙给原一苇打电话让他也过来。等原一苇赶到,已经是一桌的残羹剩菜,幸好周沙给他留了菜,鸡鸭鱼肉装了满满的四个碗。
“我听说今儿发布会上有人问你们笔记上下卷的事情?”原一苇问应长河。
“有。”应长河说,“日报的记者,她问下卷在哪里。”
这个问题袁悦也有准备,他如实说下卷目前还没找到。那记者又问,上卷的价值这么高,下卷是否也一样。袁悦的讲话稿里针对这个问题打了个太极,他没有明说吉祥胡同笔记的详细内容,而是模糊地表示,他们将笔记看做一份珍贵的文物史料,笔记又写成于特殊的历史年代,当然是有价值的。
会上的自由提问时间里,部分记者显然对笔记的下卷有着浓厚的兴趣。有些问题是提问题纲里没有的,好在袁悦先前都一一想过了,应对起来不是太难。
“下卷被谭齐英带走了,谁知道现在在哪里。”周沙说,“谭齐英离国之后立刻没了踪迹,找也找不到。”
一桌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于是纷纷闲聊着看原一苇埋头苦吃。周沙犹豫了挺久,小声跟原一苇说:“一苇,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妈要过来了。”
原一苇先是一惊,又是一喜:“那很好啊。她过来看你?”
“不是看我,是去二六七医院看病。”周沙没精打采的,“她联系我了,我说我和你一起去接她,但她……”
“不想见到我?”原一苇明白了。
周沙很为难:“对不起,我会劝她的。”
原一苇没有怪她:“道什么歉,没关系。我悄悄给她安排住宿,你别告诉她。”
周沙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连连催促他多吃。应长河听到了两人的耳语,批评周沙道:“周影回来了也不找我这个老同事,不够意思了啊。”
“还没来,就一个计划。”周沙说,“上次那谁知道她回来,跑到酒店嚷嚷着要打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我不管,在她计划里加上我,还有付沧海。谁敢打人,我俩揍死他。”应长河强硬地说,“你安排,不然今年不给你评优。”
周沙:“……”
应长河完成了一次以权谋私,很满足,接电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欢快的笑容。
但接听到一半,他的脸色变了。
“有个叫谭越的女人,刚刚在网上发布了一个视频。”馆长在那头大声说,“她说自己手里有《吉祥胡同笔记》的下卷!时间挑得真准,就在我们发布会开完之后。”
事实上,早在发布会之前,佛头和《吉祥胡同笔记》就已经受到了很多关注。对笔记内容的猜测不少,但没一个真正靠谱的,网上传得渐渐离谱了,说上卷价值不大,因为上头记载的东西已经找得差不多了,珍贵的是下卷:下卷里头讲的都是无价之宝,一件件都曾是皇宫里不世出的稀奇物件,谁要是得到了这个下卷,就跟得到了藏宝图似的。
“谭越……”应长河立刻反应过来,“是谭齐英的女儿吗?”
“是的。她说要拍卖,价高者得。”馆长急急地说,“起价三千万。”
第68章 周影(1)
欧庆的《吉祥胡同笔记》有上下两卷, 上卷又分成上下两部分, 当初下部分就是第一次出外勤任务的章晓找到的线索。根据高穹和章晓当时找回来的信息,下卷是被欧庆的友人谭齐英带走了。
欧庆把笔记交给谭齐英, 原本是怕被人抄走, 但谭齐英不知出于什么目的, 把下卷私吞了。欧庆死的时候,只有谭齐英的老仆上下打点, 把那没被带走的上卷的下半本放进了欧庆的棺材里。
谭齐英去国离乡, 音讯全无,没人知道他最后落脚点在哪里, 更不用说这本笔记的去处了。
应长河和袁悦立刻拿出手机, 根据馆长所说的内容, 找到了谭越发出的视频。
谭越是一个中年女人,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但在谈及吉祥胡同笔记的时候,她使用的又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只看了一眼, 应长河立刻就说“不可能”。
章晓也在一旁说:“我和高穹回去找笔记的时候是1918年, 当时谭齐英已经离开了。就算他当年只有二十来岁, 现在也过了近一百年,他女儿不可能这么年轻。”
然而再听下去,众人明白了:谭齐英晚年的时候和照顾自己的华裔护士结婚了,那年轻的姑娘还带着一个女儿,正是如今在视频里展示笔记的女人。
从女人的讲述中可以知道,谭齐英最后定居在英国。他一直做文物生意, 家财丰厚,但晚年凄凉,无儿无女,只有年轻的护士始终陪在他身边。他选择了和那个女孩结婚,并且在死后把所有的遗产都给了她。遗产里包括近千本古籍,全是谭齐英从各地搜集回来的,其中大部分是中文典籍。母亲死后,谭越整理母亲的遗物,最后发现了这本保存完好的《吉祥胡同笔记》。
她把手里的书册往前移动,靠近了镜头。
袁悦和应长河紧紧盯着书册的封面,两个人心里都是一惊:太像了,这个封面和笔记上卷是几乎完全一样的,除了“上”“下”二字的不同标示。
在看这个视频之前,应长河其实怀疑这个女人在说谎。因为看到《吉祥胡同笔记》的上卷是现在的热门话题,女人便鼓捣出了一个下卷来吸引眼球,实际上是并不高明的诈骗——这个念头在看到书册封面的时候动摇了,而当女人翻开书册,读出第一页的内容时,连袁悦都吃惊了。
“这是真的……是真的下卷!”袁悦的声音在颤抖。
上卷的修复个工作他全程参与,所以他记得很清楚:上卷的所记录的最后一个文物,是一对五代十国时期的凤衔珠玉杯,记录下来的时间是农历腊月十六。
而在谭越阅读的这一页里,文字内容是承接这凤衔珠玉杯而写的:玉杯原本有三个,因为制作者有三个孩子。但玉杯成形后不久,他的大儿子便重病夭折,制作者悲痛万分,把玉杯与孩子一同埋葬,最后传于后世的,就只剩了两个。
这一段记录的时间是农历腊月十七。
除非谭越,或者造出这本“假”的笔记的人看过复原之后的上卷,但这是不可能的——因而谭越手里的确确实实就是真正的下卷。
应长河长叹一声:他怎么都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茬。
谭越选择在这个时刻、以这种方式把手中的下卷展示出来,明显是在寻找买家。视频下方的评论区一片吵嚷,不少人认为她在说谎。视频发布者仍旧在线,但没有回复任何一人。袁悦登录了网站,向视频发布者发去私信,对方很快就阅读了他的私信,但仍旧不予理会。
“懂行的人会知道这东西是真的。”应长河说,“这可麻烦了。三千万去买这本书,不可能,我们没有这么多钱。”
“她的目标买家显然不是博物馆,而是收藏家,或者是想通过这本笔记去寻找其他文物的投机者。”袁悦接着他的话,“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确实如此。
谭越与谭齐英显然没有什么父女亲情,她意识到这个书册可以变现为数额巨大的金钱,立刻找准时机展示出来。视频录制的过程她十分平静,甚至可以说冷静。
博物馆想要拿回这本书册,难上加难。
谭越和《吉祥胡同笔记》下卷的事情持续发酵,报纸上连续几天都刊登出了报道,从纵横两条线去分析官方拿回这本笔记的难度。
周沙看着母亲全神贯注地看报纸,满肚子的话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盯着她手里的报纸。报纸的最后一版是娱乐版,上面说《盛世王孙》就要开拍第二部 了,但男主突然爆出桃色新闻,形象大跌。她眯着眼睛,在“摄影记者”的位置上看到了章晓老友杜奇伟的名字。
没想到他还在干狗仔队的活儿。周沙觉得挺有趣,无声笑了笑。
周影立刻不满地瞟了她一眼。
周影是昨天抵达的,周沙说了几次,她仍旧拒绝见原一苇。
以前原一苇和周沙谈恋爱的时候还跟着周沙回过家乡玩儿,也到周沙家里吃过饭。当时周影并不反感他,但在知道周沙和原一苇提交了伴侣申请之后,她的愤怒便爆发出来了。
周沙不理解周影的愤怒。她并非不喜欢原一苇,周沙甚至记得周影跟自己说过“你这么多个男朋友里就他最靠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近几年周影的态度变化太快,从欣赏原一苇,直接变成了不允许周沙和特殊人群结婚。
两人吵过很多次,互相都没办法说服对方。
周沙和周影很像,长相和脾气都是。周影年纪约有四十多岁,但看起来不显老态,仍旧十分精神,打量周沙的时候目光犀利,讲的话也很不留情面。
“看够了没有?你是看我,还是看我手里这报纸?”她突然问。
周沙转过头:“看你有什么意思,一个老太婆。”
“你什么时候辞职?”周影把报纸合起来,扔在椅子上。
两人正在CT等候室里头,周影是专程过来检查身体的。
周沙莫名其妙:“辞什么职?”
“你还想在文管委干多久?”周影生气的时候有些凶恶,“我已经没了你爸,难道我还要……”
“妈妈!”周沙压着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那只是一个意外。我留在单位里也正好适合查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要你去查。你能查得出什么?干干脆脆地辞职回家结婚,好好生活。”周影说,“伴侣申请递交上去也没关系,你们还没领结婚证,直接再打个报告,申请撤销伴侣关系就可以了。”
周沙完全不想和她沟通,起身走到了窗边。周影紧跟着她过来,仍没有放弃劝说:“比原一苇好的人,我随时可以给你找出十几二十个。你不要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眼睛,我听付沧海说,他现在去危机办工作了。你知道危机办是什么地方吗?随时都可能死。”
“你能不能别开口闭口就诅咒他死?!”周沙怒道,“我不想跟你吵架,麻烦你控制控制你自己。”
“现在是谁的声音比较大?”周影平静地问,“是谁没办法控制自己?”
周沙皱紧了眉头。
“找个普通人吧,沙沙。”周影的语气缓和了下来,“让妈妈放心,可以吗?不要找哨兵,也不要找向导,他们本身就跟正常人不一样,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太危险了……”
“妈妈,我是哨兵,你是向导。你说特殊人群跟正常人不一样,难道是说我和你,都是不正常的人么?”周沙的情绪有些混乱,“哪儿不一样了?妈妈,你跟爸爸确实一直都从事特殊人群才能做的事情,但我们的生活和其他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同?一样在工作,一样在生活,我们跟你所谓的……你所谓的‘正常人’的区别是什么?不过是更强大一些,需要负担起更多的责任罢了。”
周影的眼神很冷。
“正常吗?如果正常的话,为什么我连一个普通的全身例行检查都不能在普通的医院里完成,必须要来到这个专门收治特殊人群的地方?”
“这是为了减少麻烦,普通的人可能会畏惧我们,有些仪器没办法检查出我们的病症……”
“这就是不正常。”周影冷冰冰地说,“在你爸爸出事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不正常就意味着危险,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你和一个向导结合,你的孩子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也是一个特殊人群。以后这个社会会变成什么样我们都无法预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普通人是大多数,不普通的是小部分,大多数永远掌握话语权,你的孩子会遭遇什么样的事情,你想过吗?我怕你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周沙大喊:“那你生我之后,也曾经后悔过吗!后悔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后悔和爸爸在一起,甚至后悔过自己的向导身份吗!”
等候室里突然静下来,窗外春风拂动树叶,沙沙作响。
广播里传出清晰的语音。
周影脱下了外套,没有理会周沙伸过来的手,直接把衣服重重扔在了椅子上。
周沙憋着一肚子气在等候室里等她,根本坐不住,走来走去地绕圈,最后走到了窗边,瞪着在树枝上乱叫的麻雀。
从窗户这儿可以看到二六七医院的门口,她突然发现章晓和高穹出现在那里。
高穹没有进来,他把手上的提的几包东西给了章晓。章晓通过了精神体的检验,拎着那几个袋子进入二六七医院,直接往住院楼走去。
周沙便知道他是来看父母的了。她只是觉得奇怪,高穹为什么不一起进来。
章晓进入住院楼十几分钟之后就出来了。周沙隐约记得他父母是因为精神障碍而住院的,怕是现在还认不出章晓,章晓因此也没有逗留很久。
她给章晓发了个微信:我在你一点钟位置正上方。
章晓掏出手机看了眼,立刻抬头,随即便冲她笑了。
“师姐,你在干嘛?”他夸张且无声地问她。
周沙:等人。
她觉得挺心酸,自己师弟有点蠢,有点傻,但好在和高穹这个更蠢的人搭在一起,凑巴凑巴,两人倒是慢慢都有了变化。这心酸没持续多久,她冲着章晓挥手说再见。
周影正巧出来,快步走到周沙身边,先从椅子上捡起外套,然后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