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道:“是。”
楚留香哼了一声,道:“薛衣人又不是老虎,你就算怕我去冒险,何妨直接跟我说?”
花满楼笑道:“我发现你也越来越爱生气了。”
楚留香终于忍不住拉住了花满楼的手,打量着他道:“你……你有没有事?”
花满楼道:“既然薛衣人不是老虎,你为何要担心?”
楚留香道:“你还敢说!”
花满楼忍着笑道:“好,我不说了,你好好休息。”口中虽这么说,他却一步也没有离开,连动都没有动。
楚留香气道:“你一定不是花满楼!快说,你是不是胡铁花易容的!”
花满楼失笑道:“这又关胡兄什么事?”
楚留香道:“若不是胡铁花,怎么会这样气我!”这素来沉着冷静的人,此时竟像个孩子撒赖般道,“气得我伤口都痛了,我不管,你要赔我!”
花满楼吃了一惊,想站起身来察看,又被他紧紧拉住了手,只得无奈道:“我赔你什么?我没有左二爷的好手艺,但做出来的东西还能吃。你想吃什么?”
楚留香眨了眨眼,笑道:“我想吃什么你都肯么?”
花满楼道:“只要你不嫌难吃,我自然什么都肯做。”
楚留香的笑容更欢畅了。花满楼只觉得手上一紧,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跟着唇上竟被重重地咬了一口。
“你……你……”
花满楼的脸腾地红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楚留香得意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
“这次就算你赔过我了。若再有下次,一定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想是离得太近,那说话的气息直接喷在花满楼的耳轮上,竟让他心里一阵发热。
楚留香却已扶着他坐直了,问道:“薛衣人都说了些什么?”
花满楼连忙定了定神,道:“他只是问了你的伤势,将比武的日期推了七日。”
楚留香笑道:“七日!他还真是性急……”突然语声顿了顿,盯着花满楼道,“以他这个性情,难道没有拉着你比试一场么?”
花满楼道:“薛衣人前辈的确试了我一剑。”
楚留香立刻道:“如何?”
花满楼反握了一下他的手,轻松地笑道:“我还好好的,不是么?”
楚留香呼了口气,道:“看来这天下第一剑客还讲道理。”
花满楼道:“可我也遇到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楚留香道:“谁?”还没有等花满楼回答,他的神色已紧张起来,急促地道,“是那只‘手’!你遇到他了!”
花满楼道:“不错。”
楚留香道:“你们交过手?”
花满楼道:“准确地说,他想杀我。”
楚留香的目光一跳,道:“他想杀你?他想杀的不是我么?”
花满楼道:“你觉得对于他来说,我们两个有分别么?”
楚留香点头道:“我们都是挡了他路的人。他有多么恨我,同样就有多么恨你。”
花满楼道:“正是如此。若非有人帮忙,我还真的很难脱身。”
在楚留香发问之前,他已继续讲起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讲了和那只“手”的交锋,以及紧急关头得到的帮助。
楚留香沉吟道:“那人是谁?”
花满楼笑道:“自然是我们的朋友。”
楚留香顿了顿,也笑道:“我们的朋友?我也认识?”
花满楼道:“帮忙之后连面都不露,转眼就找不到的人,你恐怕认识的也不多吧。”
楚留香道:“好像只认识一个。”
花满楼点头道:“当然没有第二个。”
楚留香蓦然道:“你可知道,我在来掷杯山庄之前,曾经去找过他?”
花满楼道:“哦?”
楚留香道:“这三个月,我一直想找到那只‘手’的踪迹,于是就去问他有没有线索。”
花满楼道:“他就算知道,只怕也不会说的。他毕竟还念着恩情。”
楚留香点头道:“你果然很了解他!”他的话音已落,但意犹未尽。
花满楼也猛然间醒悟道:“你是说,他其实是来找那只‘手’报讯的?”
楚留香道:“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让那只‘手’与我们为敌。但我还不能肯定,他是跟踪我前来,还是早就知道那只‘手’的老巢就在附近。”
花满楼道:“这件事只有去问他自己了,是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也就是说,根本问不出来。”
两人不由得都陷入了沉思。这条线索显然已无法继续下去,他们必须重新找到其他的突破。
花满楼突然又道:“我们不妨去问另一个人。”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好!”
他连问都没有问,花满楼说的这个人是谁,就已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们似乎都觉得,这是没有必要说出口,就可以彼此理解的事。
但他们要去找的究竟是谁呢?
◇ ◆ ◇
薛家庄。
出门迎接楚留香和花满楼的,果然又是薛斌。
薛斌看到花满楼时,很明显的有些惊疑的神色,而在看到他与楚留香并肩而来的时候,就又带上了三分警惕。
他虽不知道楚留香已了解了那“借尸还魂”计划的一切,也已猜出了大半。他自然会担心楚留香把这些事都揭露出来。
然而楚留香只是淡淡笑道:“请问公子,令尊可在家么?”
薛斌的神情由警惕变成了恐慌。他大概觉得楚留香是要直接对薛衣人说出那个计划了,而他又无法阻止,只能结结巴巴地道:“香帅找家父有……有事?”
楚留香道:“日前蒙令尊召约,我因有伤在身,未能赴约,今日特来登门告罪。”
这个回答令薛斌愣了一下,才试探着道:“家父……家父曾约香帅比武切磋么?”
楚留香笑道:“莫非公子不知此事?”
薛斌不由自主地长出了一口气,笑道:“我确是不知。香帅怎么会受伤的?现在可大好了么?……”他一听说楚留香前来不是为了自己的事,立刻又轻松了,寒暄着将两人让进门去,俨然是热情好客的主人模样。
楚留香只觉得好笑,忍不住低声道:“公子莫急,过几日我还要来向公子提亲哩!”
薛斌“啊”的一声惊呼,忙掩住了口,吃吃道:“香帅提……提的是什么亲?”
楚留香笑吟吟地望着他道:“自然是公子的梦中良缘。”
一直到见了薛衣人,薛斌也没敢再说话。
他实在怕楚留香又说出什么来。
薛衣人望着薛斌匆匆退出的身影,皱眉道:“犬子若有怠慢之处,还请香帅和花公子海涵。”
楚留香拊掌笑道:“这样周到有礼的公子,前辈偏要说他怠慢,莫非是在炫耀自己有个好儿子么!”
他这话说得委实巧妙,既夸了薛斌,又捧了薛衣人,原本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赞美。
但薛衣人还是眉头深锁,冷冷道:“论武功、谋略、胆识,他都不及花公子与香帅之十一。”
天下有许多恨铁不成钢的父母,薛衣人显然是个中翘楚。在他眼中,薛斌简直一无是处。
花满楼却淡淡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薛公子的长处,亦非我等所能及。”
薛衣人叹了一声,只摇了摇头,望着楚留香道:“香帅的伤势想必无碍了?”
楚留香道:“是。多谢前辈挂心。”
薛衣人道:“我听花公子说起,总要再有五六天才能恢复如常。”
楚留香笑道:“前辈是担心七日后的约会么?”
薛衣人顿了顿,点头道:“你既有伤,再休养几日也无妨。”他话虽这么说,目光却炯炯地盯在楚留香脸上,仿佛在等着楚留香说“伤已痊愈,不必改期”。
楚留香只得摸着鼻子笑道:“我的伤倒是已无碍了,只不过平白占了前辈的便宜,未免有些不公平。”
薛衣人道:“哦?”
楚留香道:“花满楼代我赴约,曾和前辈交过一招,是么?”
薛衣人道:“不错。花公子武功超群,确是江湖中的后起之秀。”
楚留香道:“前辈那一剑,至少出了五成功力,是么?”
薛衣人道:“七成。”
楚留香道:“因此我这个便宜就占大了。”
薛衣人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薛衣人和花满楼交手,虽只出了一剑,但无论是招式还是功力,都已无太多保留。花满楼见过这一剑,自然会对楚留香说明,楚留香便在比武之先,了解了薛衣人的剑法关窍。
高手之间的争斗,本就充满了变数。任何一个细微的环节,都可能左右胜负,何况是如此重要的信息。
这些事对于别人,也许算不上太关键,但薛衣人和楚留香,恰恰是同一种人。
只因他们比的不但是招式、功力,还有心,人心的变化和策略。
但薛衣人却道:“花公子不但招式精妙、应变敏捷,身法轻功也已出神入化。江湖人称楚香帅轻功卓绝,独步天下,我却不能想像。”
花满楼轻笑一声道:“我的轻功身法,正是楚留香教的。”
楚留香道:“你莫要太谦虚,现下我已教不了你什么了!”
薛衣人听着这两人一搭一唱,只是笑道:“所以,我也已占了香帅的便宜。”
楚留香一怔,便意识到他指的是花满楼的身法。既然花满楼的轻功是楚留香教的,而薛衣人也看到了这身法,那他和楚留香之间形势就又变成了对等的。
花满楼不由笑了起来。他发现这位老者虽痴迷于武学,洞察力却很强,反应也极快。
这也许正是薛衣人占据“天下第一剑客”之名数十年的原因。
而楚留香只得道:“七日之后,我必定前来请前辈指教。”
薛衣人摇头道:“不在这里。”
楚留香道:“不在这里?”
薛衣人道:“这里是我家,若在此地比试,我已占了地利之便,有失公平。因此还像上次一样,我派人去请你到郊外,只有你我二人。”
楚留香目光一闪,追问道:“这个地点,没有别人知道?”
薛衣人道:“怎么?你不放心?”
楚留香看了一眼花满楼,缓缓道:“那么……上次花满楼离开的时候,追杀他的人又是怎么过去的呢?”
薛衣人凛然道:“有人追杀花公子?”
花满楼道:“就是我们曾向前辈提起的,那只‘手’。”
薛衣人道:“又是他!”
楚留香道:“前辈不知么?”
薛衣人顿了顿,道:“你们还是怀疑我?”
楚留香摇头道:“我只是想问,还有谁知道前辈约了我在那里会面。”
薛衣人道:“没有。”
花满楼道:“那么,前去请楚留香的那位……”
薛衣人道:“地点是我定的,薛诚只负责请到楚香帅,那匹马就会将香帅带到我在的地方。”
楚留香道:“前辈出门,薛公子也不知情?”
他虽然这么问了,但心里早已清楚,薛衣人的事,是不需要告诉薛斌的。是以薛斌连他父亲已约了楚留香比武的事都不知道。
果然薛衣人摇头道:“犬子只是忙庄上事务,从不过问我的出入行踪。”
楚留香道:“那么……”
他话还未说完,门外已走进两个丫鬟来,手中都托着茶盘,蹲身行礼道:“公子让我们给客人送些茶水点心。”
薛衣人怔了怔,叹道:“这些事上,他确是比我想得周到许多。”
楚留香看着那茶盘中精致的茶点,笑道:“所以花满楼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前辈何不多关注一下公子的事呢?”
薛衣人沉吟许久,才点头道:“斌儿这孩子,自幼就不爱习武,说起在剑道上的天赋,他是远远不及笑人的。不过我也确实……”
他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冷不防门外又窜进个人影来,也不说话,对楚留香他们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抓起盘中的点心大嚼起来。楚留香看那人穿着葱绿的袍子,却配了一条杏色裤子,一双大红布鞋,脸上擦着厚厚的白粉,可不正是那自称薛宝宝的薛笑人么!
第十八章 决战之前
薛衣人的脸色变了变,咳嗽道:“有客人在此,你怎么这样失礼!”
薛笑人连头都没抬,嘴里塞得满满的都是点心,竟又走到楚留香面前去。
楚留香不等他伸手就笑了笑,将点心盘子递了过去。薛笑人嘿嘿一笑,嘴里的点心就噼哩啪啦地往下掉。
薛衣人忍不住又咳嗽一声,起身道:“香帅,花公子,请到我房中说话。”
有薛笑人这活宝在这里,楚留香他们自然也没有留下去的心情,便跟着薛衣人走出门去。薛笑人却只是白了他哥哥一眼,继续抱着点心吃得起劲。
直到进了薛衣人的房门,花满楼才道:“刚才那位是?”
薛衣人叹了口气,道:“那是舍弟笑人。他十余年前练功不当,变成了这个样子,所以我也没能向花公子引见。”
楚留香抢着笑道:“我和薛二爷倒不是初见了。”
薛衣人只得第三次咳嗽起来,半天才道:“他就是会给我惹祸!上次得罪了香帅,这次又……”
楚留香摇头道:“薛二爷并非有意,前辈又何必如此介怀?”他蓦地目光闪了闪,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上一次薛二爷怎么会到施家去?”
薛衣人道:“施家的小姐刚刚病故,她父亲兄长都是不济事的,我便叫笑人去帮帮忙。说起那姑娘,唉……”
楚留香会意道:“我听说施家小姐与薛公子本有婚约?”
薛衣人点头道:“我女儿嫁给了施家,和金弓夫人相处得倒很融洽。她们婆媳两个就商量着亲上加亲,斌儿也未反对,只可惜……”
他虽然一再表示遗憾,但言语中似乎没有多少喟叹之意。楚留香便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
薛衣人却突然挑眉道:“香帅那日又为何会到施家庄?”
这个问题委实尖锐得很。楚留香若说实话,就不免要将左明珠“借尸还魂”的事原原本本地讲出,然而他还根本不能确定,薛衣人是否能同意这门?3 然而他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理由。
因此楚留香只得摸了摸鼻子,笑道:“这缘故说来话长,不知前辈……”
薛衣人却干脆地道:“你不想说,也由得你。”
楚留香像是被噎了一下,苦笑道:“看来我这个关子卖得不好。”
薛衣人这才微笑道:“想让一个人老老实实地说出他的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他说,是么?”
楚留香眨了眨眼,又笑起来道:“即便如此,现在也不是我说这个的时候。”
薛衣人道:“哦?那何时才算是时候?”
楚留香道:“七日后,等我和前辈比武过后,我便会将这件事说给前辈听。”
薛衣人神色一动,道:“那么,我与香帅的七日之约……”
楚留香正色道:“既已答应了前辈,焉能反悔!我必按时赴会。”
薛衣人这才满意地长出了一口气。对这老人来说,似乎没有什么事比他的剑道更加重要。
楚留香却又道:“既是比武,总要分个胜负。”
薛衣人道:“香帅也有争胜之心么?”
楚留香道:“人在江湖,谁又能不好胜?若我和前辈都置胜负于度外,何不坐下来喝茶聊天?”
薛衣人笑了,像是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
如果楚留香对这场比武不是很认真,又怎会在意胜负?
如果遇上的是个不那么认真的对手,薛衣人又怎会甘心?
因此薛衣人道:“听闻香帅生平从未尝败绩。”
楚留香道:“前辈又何尝不是如此!”
薛衣人道:“是以这场比武,总要打破我们之中一个人的不败纪录。”
楚留香笑道:“所以,我们是不是该在这场比武中加上点什么,让它变得更有乐趣一些?”
薛衣人道:“你是说,赌注?”
楚留香道:“正是。比如前辈刚才想让我说的话,便可当作我的赌注。只有前辈胜了,我才会把它完完整整地讲给前辈听。”
薛衣人顿了顿,忽然笑道:“你倒是会打如意算盘!这也能算是赌注么?”
楚留香笑道:“这本就是在比武之外添的彩头,前辈若是好奇,我现在就说也无妨的。”
花满楼一直没有说话,听着楚留香的花言巧语,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