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大这趟出门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抓离无言,如今云大回来了,旁边还多了一道红色的身影,那来人是谁,显而易见。
唐塘想到了之前中的卵蛇蛊,顿时打了个激灵,一通恶寒从头窜到脚,那种由皮肉到骨血的蚀心剧痛全部如沸腾的开水一般,叫嚣翻滚着从记忆深处涌现出来。
柳筠感觉到他掌心有了些湿意,握住他的手紧了紧,轻声安抚道:“如今是在我们自己的地方,不必担心。”
“嗯。”唐塘点点头,“倒不是担心,只是想起来还觉得后怕。”
柳筠手指无意识又加了几分力道,看了他一眼:“我也后怕。”
唐塘猛地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已经转过去的侧脸,短短四个字竟如同暮鼓晨钟一般在脑中撞响了一波又一波回音。
前面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唐塘原本是盯着离无言的,结果走近之后却被云大绛紫色衣摆之下那双亮瞎眼的骚包银靴给吸引了注意力。
云大脚踩冰面、器宇轩昂,嘴角微微勾起,眼中似笑非笑,远看倒是龙章凤姿,近看依旧是那么一副欠扁的雅痞模样,目光极为明目张胆地从唐塘和师父交握的手上扫过,还故意停留了几秒钟,抬起眼跟唐塘对视半晌,笑意更深。
唐塘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狠狠瞪了他一眼,却舍不得将手抽出来,见师父也完全没有什么不自在或者要避讳的意思,心里不由得涌上几丝喜悦。
“师父!”云大用目光将唐塘取笑一番后,又恭恭敬敬地跟柳筠打了声招呼。
唐塘暗嗤:欺软怕硬!
转目一瞧,视线落在他后面的离无言身上,不由有些吃惊。
离无言斜倚在岸边的歪脖子树上,一身如血的红衣艳如残阳,腰间挂满各式乐器,头顶的灵蛇髻如真蛇一般扭曲蜿蜒着冲向天空,发间的簪子也极为眼熟,碧绿醒目的翠玉笛。
这一身打扮着实诡异,但真正让人吃惊的却是离无言的脸,描眼画腮、黛眉红唇、额间还点着寿阳梅花妆,若不是唐塘早有心理准备,一定会以为他是个——绝、世、大、美、女!
唐塘视力很好,目光落在他极为明显的喉结上,胃里一阵酸水沸腾:这忒么的果然是个人妖!
第47章 离音宫主(一)
唐塘正被离无言的打扮雷得目瞪口呆之际,眼前猛地一花,等反应过来时,师父已经飞速冲了出去。
凭他的功力自然是看不清楚动作,只觉得一道白光滑过,眨眼间人已经到了离无言所靠的歪脖子树旁。
离无言在柳筠逼近时突然身动影移,瞬间便后退数丈,轻轻掸了掸衣袖,抬手捻着耳侧的一缕青丝娇媚一笑。
唐塘看着他这笑容,嘴角一抽,凑到云大耳边表达他极为深切的同情之意:“阿大,这一路真是苦了你了……”
云大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唐塘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视线一眨不眨地追着师父的身影。
柳筠刚才并未尽全力,但在冲过去的时候原本是笃定离无言躲不开的,只是他万万没料到,离无言不仅躲开了,而且躲得极为轻松,不由心下诧异,不动声色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又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朝他进攻过去。
离无言挑挑眉,一甩裙摆旋身而起,脚尖在树枝上轻盈一点,再次后退。
唐塘睁大眼睛看得十分认真,可惜那两道身影都动作极快,他眼睛都瞪糊了,就只见到一红一白两道影子,时而缠在一处,时而豁然分开。
他揉了揉看花的双眼,喃喃自语:“我勒个去,再看下去要看成草莓冰淇淋了。”
“什么草莓冰淇淋?”云大好奇问道。
唐塘抬眉鄙视地看着他:“有些东西,我不想解释给太笨的人听,太费力。”
云大眯起眼睛半笑不笑地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道:“我记得这件狐裘是师父前年得的,雪狐通身雪白不含一丝杂色,极为珍贵。师父鲜少有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这件衣裳倒是难得的中意。”
唐塘脸上一阵热烫,耳朵里将他的话听的一字不落,面上却要极力保持淡定,看得云大捂肚子闷笑。
唐塘斜了他一眼表示不作理会,心底却隐隐透着欣喜,眼睛更加专注地盯着师父的方向。
可惜盯了半天不得不承认,除了草莓冰淇淋,就是草莓棒冰,其他什么都看不出,最后只好无聊地蹲下来,一只手将溜冰鞋当玩具小汽车一样在冰上推来推去,另一只手撑着腮帮子把脸揉作一团,漫无目的地等。
“阿大,你看着不觉得闷吗?这两人一个不爱讲话,一个不能讲话,就这样闷着声儿打来打去的多没意思啊!”
“呦!如今连对师父评头品足的胆子都有了。”云大笑眯眯地跟着蹲下来,捡起另一只溜冰鞋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把玩。
“谁评头品足了……”唐塘没想到随便一句话又被他拿来取笑,心里再一次断定,这厮就是一个人精!绝对的!
云大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以前倒没发现你脸皮这么薄,是用擀面杖擀过了么?来,让大哥戳戳,看会不会出血。”说着便伸出食指朝他脸上点过去。
“滚蛋!”唐塘被他说得恼羞成怒,抬腿踢他,被他拉着脚一提,扑通一屁股摔在了冰上,顿时急红了眼,爬起来紧张兮兮地将身上的狐裘拍了拍,目露凶光对着云大来了一招饿虎扑食。
云大轻巧躲开,笑道:“刚才不过是诓你,这回倒是真的脸红了。”
唐塘不自在地扭过脸,哼了一声不作理会。
云大好奇地把溜冰鞋提到他面前:“哎,这是做什么的?是鞋么?在冰上用的?”
“你这么聪明还问我干吗?正好帮我省省口水!”唐塘斜了他一眼。
云大不以为意,继续追问:“这个怎么用啊?”
“自己猜!”
云大脸皮比唐塘厚多了,完全不把他这种不合作的态度放在眼里,拉着他刨根问底扰得他不胜其烦。
两人正闹得厉害,那边柳筠和离无言两道身影倏然分开。离无言继续靠着树干绕头发千娇百媚,柳筠一个闪身已经迅速回到唐塘身侧。
唐塘吓了一跳,迅速从地上蹦起来,看看师父,又看看离无言。
离无言姿势极为放松,仿佛刚刚只是玩了个游戏,头发都没乱一丝半根,眼梢的媚态看得唐塘嘴角狂抽。
唐塘凑到柳筠耳边小声道:“师父,你刚才是不是未尽全力啊?”
“嗯。”
“哦……”唐塘暗吁一口气,难怪离无言毫发未损。
柳筠面容冷峻,盯着离无言缓缓道:“他也未必尽了全力。”
唐塘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离无言。他明明记得,上回离无言被师父打得落花流水万分狼狈啊!
离无言被他这表情逗得笑弯了眼,突然从树干上直起了身,婷婷袅袅地朝这边走了过来,距离几步远的时候停下脚步,冲着唐塘勾勾手指。
唐塘一头黑线地看着他:“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喉结很明显?”
离无言勾着嘴角妩媚一笑,炫耀似的抬起下巴将喉结更加明显的露了出来,突然瞬间欺近唐塘,撅着红唇冲他脸上吹了口气。
唐塘完全没有跟得上他的速度,被他突然来这么一下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脸惊悚地后退一大步躲开。
柳筠一把将他拉至身后,黑着脸对离无言冷哼:“不要以为上回偷袭的不是你,我便不会杀你!”
“唉?”唐塘把头探出来,“师父,你怎么知道上回偷袭的不是他?”
“那人骨架偏大,轻功也差了许多。”柳筠扭头看了他一眼,神色瞬间柔和下来,看得一旁的云大暗中称奇却又惊悚不已。
师父变脸是见过的,师父变脸极快也是知晓的,但是师父以前变出来的脸可从来没有这么让他不适应啊!
云大有点风中凌乱的感觉了,后退几步扶着树稳了稳身子。
离无言好奇地盯着唐塘的一头短发,涂着丹蔻的纤长手指轻轻按压在唇上,眉目含春、笑意如画。
柳筠面色又黑了几分,冷冷地看着他。
离无言直接无视柳筠的冷脸,冲着唐塘直送秋波。
唐塘嘴角狂抽,强忍住涌上来的酸水,艰难道:“大……大姐……我不歧视你,我真的一点都不歧视你……但是,你也别再刺激我了……”
离无言笑得极为开心,弯着眉眼从腰间取下一只彩埙凑到唇边。
唐塘看到这玩意儿立时冷汗直冒,眼珠子四处飘着,生怕又有大片的蛇群欺压过来。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现在这么冷的天,蛇该冬眠了吧!再说,上回的那个人又不是离无言……
唐塘脑子转的飞快,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极为低沉的音符传来,如同湖水中投掷了一枚石子,涟漪缓缓荡漾。
唐塘突然身体一僵,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耳中又听到离无言吹出第二道音符,瞬间,双手双脚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离无言手指翻飞,继续吹着,彩埙发出来的音乐极为诡异,听不出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唐塘脑子十分清醒,可人却不受控制地抬腿朝离无言走过去,顿时大惊失色,刚要开口,却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柳筠沉下脸色,阴蛰狠戾的目光朝离无言射去,警告的意味极其明显。
离无言毫不在意,彩埙的音律更为婉转,看向唐塘的眼神开始慢慢变得蛊惑。
唐塘的神智逐渐不受大脑控制,眼睛慢慢和离无言对上,突然像是失去了其他知觉,只剩下耳中听到的诡异音律,眼中看到的魅惑双瞳,然后,一步一步仿佛踩着云朵,软绵绵朝他走了过去。
云大小心翼翼地看了师父一眼,见师父脸色冷得如同万年寒冰,眼神已经能射出冰刃来了,赶紧明哲保身地后退一步。
柳筠极力控制自己忍住,想看看这个离无言究竟要耍什么把戏,可当他看到唐塘与离无言贴得越来越近,衣服紧挨着衣服,并且将头伸过去,抬起脸来做出一副要亲上去的举动时,终于忍无可忍,冲过去一把将唐塘拉开,愤怒的将人甩到自己身后。
唐塘被大力一扯,顿时清醒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惊出一身冷汗,随即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躲在柳筠身后探头瞪向离无言,伸手指着他怒道:“师父!这人会妖术!”
柳筠回头狠狠瞪他:“还嫌不够丢人么!”
唐塘顿感委屈,皱着脸嘴巴一撇:“我不是故意的,不能怪我……”
柳筠继续瞪他,眼神力道强劲,跟锤子似的砸在唐塘身上,恨不得将他钉进泥土里面去。
唐塘苦着脸:“师父……我是被害者……”
柳筠怒火中烧,深吸口气转身大步离开,冷声扔下一句话:“鹊山,把人给我带过来!”
“带哪个?”云大顺口问道,一对上柳筠寒气噬人的双目,连忙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朝离无言走去。
离无言冲云大抛了个媚眼,甩了甩手中彩埙的挂绳,不等他开口请人便施施然跟在柳筠身后走了过去。
云大回头看向唐塘,面露同情,眼中却藏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你……自己跟上吧。”
唐塘哭丧着脸,垂头丧气的像个小尾巴似的缀在队伍的最后面。
几人进了会客厅,唐塘垂着脑袋向柳筠蹭过去,偷摸着瞟了一眼,见他没发表任何意见,这才大了几分胆子又靠近了几步,刚要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突然一阵香风扑鼻,椅子被人占了。
离无言抢了椅子便妖娆的坐下,手指绕着青丝,侧头媚眼如丝地看过来。这眼神此时落在唐塘眼里简直是洪水猛兽,就跟仇人泼过来的硫酸似的,吓得他连连后退三大步,这才慌里慌张地站稳了脚跟,站在安全距离外偷偷吁了口气。
转转眼珠子发现师父另一边还有椅子,连忙挪步过去,忽听师父冷声命令道:“鹊山,你过来坐。”
师父竟会如此幼稚……云大心里冒出这么个让他惊悚的念头,脸上却是笑眯眯的,宠辱不惊地坐在了刚刚被唐塘觊觎的椅子上。
唐塘瞪云大。云大风轻云淡的笑。
唐塘继续瞪。云大摸摸下巴不甚在意地看起了自己的手指。
唐塘一张脸顿时垮得如同豆腐渣工程。
柳筠面覆霜雪:“四儿,去拿纸笔来!”
“噢……”唐塘委屈的应了一声,自我安慰道:大不了一会儿在师父身后站着。
不多时便把纸笔拿了过来,放在离无言手侧的案桌上,定睛一瞧,桌上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唐塘抬眼的一瞬间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元宝!元宝什么时候来的!元宝竟然站在了师父的身后!那是我的位置!!!
元宝被唐塘喷火的眼神弄得不知所措,小心地朝柳筠正后方挪了挪,希望能将自己多遮住一些。
唐塘悲愤地看了他一眼,差点呕出一口鲜血,小媳妇儿似的随便挑了把末尾的椅子坐下。
柳筠看向离无言,有礼却带着明显的冷漠:“两个多月前,我师徒曾遭人埋伏,那人扮相与离公子十分相仿,今日见离公子身手不凡,看来将你请过来是误会一场了,还望离公子莫要见怪。”
离无言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把玩着毛笔,听完他的话微微一笑,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柳筠看向唐塘:“过去。”
唐塘指着自己鼻子,一看他那副你欠了我两百万的眼神,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情不愿的走到离无言旁边,又留了一步保持距离。
“念。”柳筠道。
你们俩就隔张桌子,用得着我念么……唐塘委屈地撇撇嘴,朝纸上瞄了一眼,发现离得有点远,又小心翼翼挪过去半步,伸长脖子念道:“不怪不怪,少见才多怪。”
柳筠面色不善地看了离无言一眼,刚要开口,见他又提起笔来,只好黑着脸继续等。等他写完,柳筠面无表情地看向唐塘。
唐塘委屈地吞了吞口水,把脖子拉过去:“我可不是被抓过来的,听说流云医谷……都是……美男子……我、便、来、瞧、瞧……”
这句话唐塘越说越艰难,简直如鲠在喉,好不容易念完最后一个字,凶残的目光迅速从纸上抬起来,狠狠地凌迟离无言。
离无言不以为意,撑着下巴媚眼如丝地对他笑,小拇指一翘一翘的,明艳艳的红指甲晃得人眼花。
唐塘恨不得自戳双目,无比悲愤地迅速后退半步,委屈的眼神再次瞟向师父。
这人妖都说是为了美男子而来的了,他明明是这里最不美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运,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跟这人妖犯冲,摊上这么丢人的事,还把师父给惹恼了……唐塘心里郁闷得嗷嗷直叫,恨不得把离无言当破布娃娃在地上狠狠甩一通再踩上七八脚。
柳筠看了他一眼,继续用冷漠的视线?4 ㄉ淅胛扪裕唤舨宦溃骸澳侨思热荒芙牍幽7碌梦┟钗┬ぃ氡厥嵌阅闶至私饬恕!?br /> 离无言做出一副天真思考的模样,绕着耳边的青丝赞同的点点头。
我呸!你以为你人见人爱呢!唐塘恨不得呕血!
柳筠完全无视离无言的各种搔首弄姿,只是扫了一眼处于崩溃边缘的唐塘,继续道:“此人既然如此了解离公子,想必不是离音宫的人,便是熟识。还请离公子将他的情况告知一二。”
离无言翘着二郎腿晃了一会儿,冲柳筠笑笑,见柳筠黑着脸,顿感无趣,又扭头冲云大露出笑脸。云大把脸撇开,离无言立马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水汪汪的眼睛转向唐塘。唐塘全身发痒,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气哼哼地又退后半步。
离无言娇嗔地瞥了他一眼,这才拾起毛笔悠悠然写了几个字。
柳筠低头喝了口茶:“念。”
离无言又冲唐塘笑。
唐塘瞪了他一眼,不甘心地蹭过去,朝纸上扫了一眼:“我不乐意。”
“你不乐意?”柳筠抬起头,略带愠怒地看向唐塘。
唐塘双手直指离无言,急急辩解:“是他说的!我照他原话读的!”
柳筠又转向离无言,加重语气:“若离公子执意不肯配合,那我便只好当做此事与你有关了!”
离无言再次落笔。
唐塘不敢再惹师父生气,自动自发地把头伸过去:“流云公子真是不可理喻啊,明明我是无辜的嘛!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好了好了,人家说就是了。这人是离音宫的叛徒啦!早就逃到天涯海角去了,你要人家怎么把人给你找出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