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唐塘不无得意。
流云指着第一个字母问道,“这个怎么念?”
“啊”
“这个怎么念?”
“啊”
“……”流云不解地扭头看他,“问你话呢。”
唐塘眨眨眼:“我回答啦,就念啊!”
流云微微挑起眉梢,将视线从他脸上转向纸上的那个字母,点了点头。
唐塘自信心暴涨,无限殷勤地拿手指在上面一个一个点起来:“啊,喔,呃,咦,呜……”
流云扭头看着他的侧脸,眼神逐渐深邃,手指下意识伸向他脸侧,又顿住,心中一动,拿过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唐塘张嘴就念:“柳,筠。”
“我的名字。”流云淡淡道。
唐塘停在了念“筠”字的口型上,唏着嘴抬起头,看着师父愣住了。
唐塘之前问过几个师兄,师父究竟叫什么名字,没有一个人知道,师父从未主动提起过,自然也没有人敢问。现在,师父突然把名字告诉他,还这么清清楚楚的写在纸上,唐塘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心里的滋味很难形容。
他愣了一会儿,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竟然因为这两个字产生了极为强烈的欣喜满足之感,忍不住张嘴又轻声念了一遍:“柳筠。”
“嗯。”
低沉的声音滑入耳中,唐塘靠近师父那一侧的耳朵突然烫得有如火烧,恨不得将那一声低低的“嗯”用录音机录下来。
无意识地捏了捏手中的纸,终于将一瞬间的悸动压了下去,唐塘笑吟吟地抬头看了柳筠一眼,挠挠后脖子道:“师父的名字,我一直觉得挺神秘的……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现在要不要继续保密?”
柳筠讶异地看着他:“你怎知大家都不知道?”
“啊?难道他们知道?”
“你问过他们了?”
“问……问过……以……以前问的……”唐塘顿时觉得有些窘迫,挠着额头佯作镇定的盯着纸上的字。
柳筠将他额头上的动来动去的手拉开,感觉到他手指明显的颤了一下,低声道:“暂时没有别人知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从没想起来过罢了,连我自己都差点忘记。说与不说都随你。”
唐塘听了这话,顿时有了一种师父对自己比对别人更亲近的感觉,心里跟气球一样胀得满满的就差飘起来了,哪里还肯跟别人分享,连连摇头:“我不说。”
这一天,唐塘再一次成功地将谢兰止这个被他带回来的客人抛诸脑后,赖在师父这儿吃了午饭,还睡了午觉,下午练功自然也是没出过院门,接着又跟师父一起吃了晚饭,直到晚上练完功才意识到:自己脸真大!皮真厚!可惜就是关键时刻用不上!
唐塘像前一晚那样磨磨蹭蹭了半天,最后还是以龟速将能磨的时间都磨掉了。他无比怨愤地看看满天的繁星,一步三蹭地蜗牛一样挪到师父身边:“师父,我回去了。”
流云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嗯。”
唐塘又一步三蹭地朝院门口挪去,死死瞪着那道门,恨不得吹口仙气把门吹远点儿。
走到门边时,身后突然传来师父的声音:“四儿!”
唐塘眼睛一亮,连忙转过去:“师父还有什么事吗?”
流云看着他堪比星星的眼睛,胸口一窒,沉默了一会儿道:“没事,夜里凉,当心点。”
唐塘眼睛一暗,又迅速恢复正常,笑吟吟地“哦”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第46章 师父温柔
山谷里的气温原本就比外面要低一些,入了冬更是冷得飞快,没过几天,湖里便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背着山的那一侧,冰层足足有两三尺厚,这是唐塘亲自量过的。
他在柴23 房里找了根结实的细棍子把一头削尖,卯足了全身的劲儿,又把练了半年攒下的丁点内力悉数注入,这才在冰块上成功凿穿个洞,抽出棍子一看,这厚度,简直可以在上面打滚开运动会了。
唐塘在那儿捣鼓的时候,谢兰止就蹲在一旁看,俩人跟回到童年似的,玩儿得不亦乐乎,唐塘一看就是从小调皮捣蛋惹过老师请过家长的那种孩子,谢兰止就属于在一旁看着,心里痒得很体质却跟不上的那一类,只能干着急。
“你怎么弱不禁风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上辈子是林黛玉吧!”唐塘两肘搭在棍子顶端,支着下巴斜着眼嘲笑他。
“你丫上辈子才是薛宝钗呢!”谢兰止不服气地抬脚踢他,结果脚下一滑差点摔了,引得唐塘又是一通嘲笑。
两人都是温室里长大的,离北方又远,长这么大没见过几场真正的大雪,挺耐不住这里的严寒,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唐塘那点豆大的内力,打人还行,防寒却够呛,只好穿上厚厚的棉服,外面裹着一件极为帅气的雪白狐裘,惹得谢兰止眼圈儿绿了又红红了又绿,简直成了一头饿狼。
这件狐裘是师父的,皮毛俱是上品,极为罕有,穿在唐塘身上基本就能从头罩到脚,别提多暖和了。当时还是师父亲自给他披上的,衣服拢起来的时候只觉得烫心烧肺得厉害,眼眶都热了,唐塘差点就伸手将人抱住,不过还是没够胆子。
从小到大,也就这件事上胆子似乎小了点,他想,如果他喜欢的是别人,恐怕早就行动了,但是对面的是他师父,他连靠近一点都要勇气,真是邪门了。再说,他也从不希望自己喜欢的是别人,谁都比不上师父,半根指头都比不上。
谢兰止两只眼珠子如同上了强力胶水,死死黏在这身狐裘上,短短一盏茶功夫不知道跟他讨了多少回。
“借我穿穿!”
“不借!”
“借我穿穿!”谢兰止瞪他。
“不借!”唐塘鼻子哼了一声。
“你丫借一下会死啊!”谢兰止气的头发都抖了,伸手就来拽。
“会死!”唐塘抱紧衣服躲开,“就不借!你是小王爷!你王府那么有钱干嘛跟我借衣服穿!”
“我现在就是一身棉袍!你看看我哪里有你混得好!我又没有那么疼我的师父!”
“滚开,活还没干完呢!”唐塘脸一红,踹了他一脚,埋下头抱住棍子继续往下戳。
谢兰止一屁股坐到冰上歪着嘴喷鼻子:“哼!王府里再关心也不是冲着我来的,都是冲着那个风流货!就算那风流货还在,估计也要来气上火。你看前天被我赶回去的那个下人,给我带什么好吃好穿了吗?屁都没有,就知道喊我回家!也怪不得那风流货天天花前月下,没娘管的就容易这样!你说这种大户人家,除了亲娘,还指望谁疼啊?还是你幸福,混个江湖还有师父罩着你!”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唐塘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觉得脸上更烫了。他又不傻,当然知道师父对自己特别好,跟对别人完全不一样,可是他又没谈过恋爱,哪里分得清师父是哪种意思。这些天要不是谢兰止天天跑他那边睡,拉着他胡吹海侃,他估计还得胡思乱想地连续闹失眠。
谢兰止嘀嘀咕咕抱怨了一会儿自己的命苦,突然咦了一声爬起来:“你师父不是挺恐怖的吗,我见到他都腿儿抖,他怎么就对你那么好啊?”
“我……”唐塘手一抖,不自在地把身子转过去,屁股冲着他继续戳冰,“我讨喜啊!你以为人人像你一样!”
“我怎么样?我怎么样啊!”谢兰止被他说得不爽,两步绕到他面前大拇指朝自己脸上比划,“我这么才华横溢你比得了吗!”
“是是是,你最才华横溢!”唐塘把头又埋低了一点。
谢兰止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探头看他又没看清,把脖子再折下去一点,顿时眼睛瞪得老大,惊奇道:“哎?你脸红什么啊?”
唐塘被发现了干脆死鸭子嘴硬,抬起红通通的脸冲他:“冻的!不行啊!”
“冻个屁!穿这么保暖的衣服还好意思说冻!”
唐塘踹了他一脚,埋下头继续干活:“哼!这冰看起来挺厚的,也不知道溜冰鞋什么时候能做好。你看看你这林黛玉的体质,还想学人溜冰。要不是为了给你多做一双,这鞋早就该送过来了。”
“管它呢!我是一点儿都不急,我得学会了才回去!你要不把我教会了,我就赖在这儿过年!反正王府里的也没我什么亲人……”
唐塘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眼眶有点泛红,忍不住伸手推推他:“算了,别难过了。明年把游泳学会了,我试试看能不能带你回去。”
谢兰止抽抽鼻子扭过脸哼哼:“谁难过了!”
接近日暮时分,唐塘被师父喊过去,一进门就笑嘻嘻地伸手比划:“师父,我今天把湖里的冰量了一下,有三尺这么厚!在上面蹦跶都没关系!”
柳筠拉过他的手摸了摸:“没冻着吧?”
“没……”唐塘垂下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眼里闪着光,亮晶晶的。
“你过来,给你看样东西。”柳筠拉着他走到箱子旁边。
唐塘一抬眼就见到箱子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两只木头做的溜冰鞋,惊喜地扑了过去:“今天送过来的吗?竟然两双都做好了!还挺快的!”
“你看看能不能用。”
“能用能用!”唐塘喜不自胜,赶紧拿了一双放到地上,把脚塞进去将绳子在脚上腿上绑绑好,试探着在地上蹭了两下,发现这木头轮子磨得还挺圆的,光滑度也正合适,顿时激动地不行。
“师父!要不我现在就去试试吧!”唐塘抬起脸来看着他,眼里满满的都是期待,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柳筠看看他脚上的鞋,又抬眼看他,拇指在他脸侧蹭了蹭,轻声道:“好。”
唐塘顿时血气上涌,这才发现,穿了溜冰鞋之后增高了不少,突然离师父的脸好近,连彼此的呼吸都变得更加清晰可闻。
柳筠看着他突然变得呆滞的脸,指尖感受到灼人的温度,心里像是被这高温化开了一般,情不自禁地,将放在他脸侧的手挪到他颈后,眼神逐渐加深,仿佛带着漩涡,能把人灵魂吸进去。
唐塘被这种眼神看得骨头有点酥,脖子后面的温度更是像带了电,窜过所有的血脉和筋骨。那种感觉又出现了,那种师父或许有点喜欢他的感觉……哪怕一点点,都能让他惊喜不已。只是他不敢妄加断定,生怕是自己一不小心产生的错觉。
唐塘就这么傻乎乎地看着人,心里像裹着一团火在烧,鬼使神差的,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勇气,突然伸出手扑过去将师父抱住,脸紧紧地朝他颈侧贴了过去。
柳筠没提防他突然来这么一下,竟被他这种小炮弹一样的冲力给撞得往后退了半步,连忙抬手搂住他。
唐塘感觉自己心肝儿都颤抖了,扑上来的一瞬间所有勇气全部消失,飞快的说了四个字:“谢谢师父!”又以雷霆之势迅速从柳筠怀中撤出。
“师父我去试试溜冰鞋!”唐塘感觉心里的那团火已经烧遍全身,彻底将自己煮成一只鲜艳的大闸蟹,红着脸顶着心虚落荒而逃。
可惜他一时脑热,忘记脚上还穿着溜冰鞋,两条腿远远没跟上冲出去的势头,才跨出两步整个身子就直挺挺朝地上扑过去,扑地前腰间突然一紧。
柳筠一只手搂过去将他捞起来,另一只手也顺势绕到前面将人抱住,两人紧紧挨着,隔着厚厚的衣服却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熨烫的体温。
唐塘后背一阵酥麻,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柳筠垂眸盯着他仿佛着了火的耳根看了半晌,呼吸微乱,突然垂下头将脸埋到他颈间,闭上眼缓了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你慌什么?”
略显黯哑的低沉嗓音伴着温热的气息,紧贴耳侧羽毛一样拂过来,唐塘被刺激得腿一软,幸亏被抱住才没有滑下去,眨了眨眼半天没回过神,只凭着本能开口:“没……没慌什么……”
师父的眼睛、鼻子、嘴巴……师父的呼吸……师父的身体……一切一切,从没靠这么近过……
唐塘空白的脑子眩晕了好久才渐渐回神,等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时,突然觉得眼睛一阵酸胀,狠狠眨了几下才觉得好受些。
“师父……”唐塘一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干得厉害,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将身体微微朝后贴过去一点,心里瞬间被满足感充盈,闭上眼深吸口气道,“师父……你是不是……”
腰间的力道蓦地一松,背上紧贴的热度也骤然失去,寒冷的空气瞬间包围过来,唐塘半张着嘴,被卡住的话从唇齿间消失,再没有勇气吐出半个字,刚刚充盈到满溢的心猝不及防之下被挖空了。
唐塘愣愣地看着门外光秃秃的柳枝,恍惚中以为刚才靠那么近只是幻觉。
柳筠拉开小段距离绕到他身侧,将他的衣服拢拢紧,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元宝来了,许是喊我们去吃饭的。”
原来是元宝来了啊……
唐塘眼睛一亮,飞快地抬起眼皮子瞟了师父一眼,又迅速垂下去,刚刚沉入海底深渊的心似乎被重新提拉上来,恢复了正常。
“哦……”唐塘点点头,盯着脚上的溜冰鞋弯着嘴唇傻笑。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果然没一会儿,元宝便出现在了门口:“公子、四公子,晚饭已经做好了,现在端上来吗?”
流云侧头看着唐塘:“你饿不饿?”
“不饿。”唐塘摇摇头,伸手在脑门挠了挠,借此挡住自己花痴一样的笑脸,“我想先去试试溜冰鞋。”
“那就过会儿再端上来吧。”柳筠将元宝打发掉,牵起唐塘便朝外走。
唐塘跟在他身边,觉得距离不够近,又偷摸着贴过去一点。
柳筠见他走路有些费力,停下来道:“先把鞋脱了,到了再重新穿上。”
“哦!”这一路不是石子就是泥土,确实不适合穿着溜冰鞋,唐塘连忙弯下腰将绳子解开,把鞋提在手上,冲着师父灿烂的笑了笑。
柳筠看着他在夕阳映照下光彩焕发的脸,喉头猛地一紧,迅速将视线撇开,拿过他手中的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唐塘囧囧有神地瞟着师父提鞋的手,一边哀嚎我没这么娇弱吧,一边又乐得晕头转向。
到了湖面上,激动兴奋之情终于成功压倒心里五彩缤纷的泡泡,唐塘又恢复了神气活现的模样,往中间跑了很远的距离,揣紧狐裘在冰上使足力气蹦跶了七八下,半丝裂纹都没见到,抬起脸笑道:“师父,你要不要玩?”
“不了,我看着你就行。”柳筠将鞋递给他。
唐塘笑嘻嘻地把鞋接过去,弯下腰准备穿上,突然听到岸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师父——!”
唐塘顾不上疑惑这声音是谁发出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非常非常不爽:真会破坏气氛!
“师父——!”那边又喊了一声,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
唐塘恼怒,不经大脑地扭头就冲那边吼:“徒儿——!”
柳筠看了他一眼,抬手在他额头敲了两下:“没大没小。”
岸边传来一阵隐约的笑声。唐塘顿时大窘,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忽的又精神一震:“咦!这不是阿大的声音吗!”
“嗯。”柳筠点点头,“你才听出来么?”
“师父,我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继续。”唐塘知道云大回来必定是有正事要谈,再说自己也很久没见到他了,一时兴奋,溜冰的事反倒不急了。
“好。”柳筠将他的鞋拿过来,又被他夺走。
“嘿嘿……师父,还是我来拿吧!”开玩笑,师父这么温柔的一面怎么能让云大那种人精看到!
“不碍事。”柳筠说着又伸手过去。
“不要!我自己拿!”唐塘扭过身子将鞋宝贝似的捂在怀里。
“好。”柳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左手给我。”
“……”唐塘依言腾出了左手,却没有伸出去,他走神了:师父你不是行动派的么,怎么突然改语言派了……
柳筠见他兀自发呆,便一言不发地将他爪子拉过来,牵着他朝岸边走去。
“……”唐塘直着两只眼珠子瞪自己的爪子:没错!师父果然还是行动派的!
两人才走了几步,唐塘感觉柳筠明显顿了一下,虽然只是一小下,可周围的气压却一下子低了不少,不由好奇地朝他瞄过去,发现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
唐塘再一次被他这种神色唬得一阵心惊肉跳,顺着他目光朝岸边望去,隐隐能见到一个红色的身影。
“大师兄好像从来没穿过红衣服吧……”唐塘嘴里喃喃着,脑海中灵光一现,顿时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