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敏方才云淡风轻的表情转而阴沉,寒着脸笑了一下,“你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
说完后她拿起茶碗大口的咽了一口茶,似乎太急,呛得满脸通红。
“高兴是高兴。”对方幽幽然开口,神情依旧恬淡,端坐在雕着细腻花纹的木桌前,看上去像姑苏城内的白衣胜雪的清贵公子,只是那蓝狐领,泄露了他的身份。“但就这样,郡主会不会觉得少了点诚意?”
真敏神色一凛。
“至少得死个人吧……”对方笑了起来,明媚的笑容在清俊儒雅的脸上缓缓绽开,犹如初春里第一抹朝阳。他伸手摩挲了下面前的鹧鸪斑建盏,神色变得意味深长,“不然,咱们怎么能共赢呢。”
就算胡同窄巷再深,朝日的光线还是穿透过层层飞檐和角楼,从青瓦缝里一点一点的漏下来,洒在阴湿斑驳的石板上,在油光发亮的青苔之间晕开。
夏叶瑾依旧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垂下眼帘望着架在脖颈上那把明晃晃的长刀,刀锋上泛着白光,绚烂明艳,刺得她眼睛酸涩。
其实让她难过的不是这斜横在脖颈上的刀,而是手握长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少年。
“赵护卫这是要杀了我?”
夏叶瑾扬起下巴看他,神情里带上了一抹自嘲。
既然是不记得了,那就不能够算是同一个人了吧?夏叶瑾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果然这样的心理建设十分有效,至少她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住面上的表情了。
“你到底是谁?”对方蹙眉,手中的力道却没有放松。
“我是谁无关紧要吧?”夏叶瑾兀自笑了起来,她盯着那张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的脸,说,如果我说我是无辜的,你信吗?见对方一脸漠然,她接着笑,你看,你果然不信。既然是不信,那我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夏叶瑾顿觉好笑,她再一次忍不住嘴角上扬,说当然怕呀,可是赵护卫你不都已经把刀横在我脖子上了么?现在再提害怕还有用吗?或者说,我现在向你求饶有用吗?
“有用。”
“……”
赵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只要你将自己的身份来历说清楚,我会放了你。”
眼前这人是与真敏郡主一伙儿的,真敏郡主心思诡异,怕是早就知道了她就是布日固德安插在王府里的内线。所以事到如今她就算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似乎也没有什么要紧?
“我是布日固德的人。”
想通之后,夏叶瑾言简意赅的回答。
“话说完了,你可以放我走了么?”
“不行。”
“……你到底想怎么样?”这一下换夏叶瑾恼了。
对方似乎存心想要看夏叶瑾恼火的样子,他手握长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开口说,我知道你是小王爷的人,我要知道的不是你这个身份,是另外一重,你真实的身份。
还另外一重身份,夏叶瑾差点没直接一个白眼甩过去,心说你当我是洋葱呐这剥开一重又一重的?
料着对方有所求也不会马上对她下杀手,夏叶瑾便索性木着一张脸不说话。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依旧不动,以不变应万变,看这人能拿她怎么办。(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力解释
果然,和夏叶瑾这么一对峙赵穆的气势瞬间变弱了许多,说到底就是他实在太想得到答案了,所以他看着夏叶瑾,张了张口,似乎在斟酌,最后还是先出声,“我少了魂魄又失忆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话说到最后,几乎是带着无奈了。
听了这问题,夏叶瑾简直想大笑出声,她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说,我怎么知道的?赵护卫果真是贵人多忘事么?我之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要不要我再详细给你复述一遍?
胡同口的喧闹声渐渐消散,夏叶瑾抬眼看了下日头,发现这一晃眼竟已到了晌午。也不知道真敏回去了没有,不过既然这两个人是一伙的,也就无所谓去担心会不会被真敏发现她偷溜出来了吧?
说不定人家早就知道了。
正想着,肩头却忽然一轻。下意识低头,夏叶瑾发现那把刀被人从脖颈上拿了下来,再抬头去看那个人——“你可以走了。”赵穆收了长刀,整个人隐在晦暗明灭的光线里,让人看不清表情。
整个肩膀坍塌下去,似乎很难过。
夏叶瑾拍怕身上的尘土站起来,怀着警惕的心情瞄了那人几眼,见对方是真的没有再动手的意思,才微微放了点心,迈开步子快速走了出去。
忠王府,花厅。
真敏望着面前的双金绞丝熏炉发呆。
木窗外日头端正,已经晌午了。
她让人去给布日固德送了帖子,约了晚上亥时在府中见面。
布日固德会来,她确定。无论他上回多么生气,但这次是她主动示好,无论是基于哪一点,他都会来。
花厅的熏炉边放着一盆上回他送来的秋海棠,前段日子还不到花期,萎靡一片,这几日竟开的繁茂。玫红色的小花,如同暗夜里的血。她一点都不喜欢这花,但因为是布日固德送的,便放在花厅做做样子。
这一次她特意将见面的地点选在这里。除了让他看到秋海棠外,真敏攥紧了手中的那包东西,只要将这东西放进熏炉里,混合着秋海棠的香气,轻柔好闻,一点都不骇人。
杀个人,其实也不算太难。
尤其是在之前演练过多次之后。
看着圆脸婢女等一行人上了去南方的海运大船后赵穆才转身往回走。大都的海运集中在通州港,他今日没有骑马,大概要走到晚上才能到城内。
但他无所谓。
自从在大都的城垣底下醒来,他脑子里就空白一片,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什么都没有——唯一的意识便是他少了魂魄。
其实魂魄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太过于玄乎,赵穆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空荡荡的脑子里会留存有这样诡异的意识。但有些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懂得武功。在遇到真敏郡主之前,他是个专业吃朝廷赏金的——追捕悬赏在逃的各种通-缉犯。
日子过得也不错。
所以他有点不明白为何真敏郡主要那么执着的帮他寻回魂魄找回记忆,其实无所谓的吧?他还是他,没了记忆少了魂魄,可他还好好的活着啊,又不会死。
他一直都无所谓。
日子也一直过得逍遥自在。
但某一天,却忽然冒出来一个人,盯着他莫名其妙的问你是不是少了一魂一魄,还失去了记忆?
他刚开始是震惊,惊讶过后,便剩下恐慌。
这个人对他的底细如此清楚,该不会是以前留下来的仇家吧?越想越有可能。在王府内,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杀她,可每一次他总觉得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今天,赵穆想起来就有些懊恼,今天这么好一个机会,本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个人给解决了,可他最终还是下不了手。
总是要解决掉的。
他边这样想着边往前走,午市已经结束,安贞门内的果市还留有一些人,基本集中某处门前,热气腾腾的,似乎是家包子铺。
看到这里他肚子也有些饿了,走近后一捞口袋才悲催地发现,刚才自己把所有的家当都给了那些婢女。现在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接受现实后便只好满心郁闷的转身。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猛地回头,下意识去反剪对方的手臂,却发现那人早有防备,滑溜一下挣脱开了他的反击。一招不中,正要接着来第二招时,忽然有个东西朝着他扔了过来。
他基于本能伸手去接。
还以为是暗器毒药,却没有想到是个……用厚油纸裹着的包子?
夏叶瑾站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笑的一脸明媚,“饿了吧?送给你吃的。”
“你!?——”
“你什么你?”夏叶瑾看着对方瞪大眼睛却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她拿出自己的那个包子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看向他说你放心这包子刚买的,没毒。
“你一直跟着我?”
在连续被几个路人撞了好几下之后,赵穆总算抓住了一个重点。
夏叶瑾耸肩,“什么叫跟?我是看赵护卫你一路心不在焉的样子,担心你才和你一起的。”
眼前这个人笑得一脸得瑟,赵穆突然觉得刚才没有杀掉她简直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大错。但最不可饶恕的是他自己,光天化日下被一个人跟了这么长时间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说吧?……”夏叶瑾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包子,侧过头看向他。
黄昏的夕照映照在身后的灰瓦上,投下昏黄的余晖。她就映在里面,几乎要与那不甚清晰的光晕融为一体。
刚才通州码头上那一船的婢女,可不是她的幻觉。
这样想来还真是可笑。
真敏竟然和赵穆两人合谋起来玩杀人游戏?害的她还被吓得不轻。
在王府里,当着众人的面一遍又一遍的演着杀人的场景,各种残暴,到头来竟然是一出出精心设计的戏码。演戏自然要有观众,那这些戏的观众是谁?不要说真敏如此大费周章的设计纯粹是为了自娱自乐,打死她都不信。
“说什么?”赵穆一脸漠然,“你不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梦魇
一辆马车在身边飞驰而过,引起一地的土灰。夏叶瑾蹙眉拍了拍身上的袍子,下意识往里走了几步。
“眼见也未必为实吧?不然那些早就被杀死的人又怎么会重新出现在通州的码头上呢?”
赵穆眼神一凛,“别以为我不敢在这里杀你?”
夏叶瑾快走两步,回过身看他,笑容和煦,“太迟了赵护卫,你觉得这天底下会有人傻到连续两次死在同一个人手里吗?我既然从你手中逃出一次,就绝不会再落到你手中第二次。接下来你应该会很后悔刚才没杀了我……”
话才说到一半,那辆先前疾驰而去的黑色华盖马车却去而复返,直接在她的身旁停下,瞬间车上跳下两个蒙人大汉,围了夏叶瑾,说阿瑾姑娘,郡主有点急事,让你马上回去一趟。
夏叶瑾在马车上预想了无数个即将面对的场景,甚至连被放进铜炉里水煮都想过了,却完全没有想到是这样一幅。真敏独自坐在花厅的一张软榻上,神情淡漠,单手托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内的炉子里熏着香,不同于东晋时那浓烈扑鼻的香气,这里的香,清幽中带着点素净,犹如淡雅的香兰草。
“你今天偷溜出去了?”
知道是夏叶瑾,真敏连脑袋都没有抬。
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的单刀直入,夏叶瑾一时之间竟有点不好意思将在34 路上想好的借口拿出来用。
“外面好玩儿么?”见夏叶瑾低头沉默,真敏又接着问。语气轻飘飘的,依旧没有抬头。
“大概……不好玩儿。奴婢碰到了一些人。”
夏叶瑾斟酌了下,决定如实回答。
虽然不懂得真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既然被抓个正着,再隐瞒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其实她真正担心的不是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真敏郡主,而是自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布日固德。今日出门,她原以为对方会主动出现来找她,可却依旧一点踪迹都没有。他们之间一向都是单线联系,布日固德不出现,她便没处去找他。总不能明目张胆地跑到南梁王府吧?就算她真的这么做了,估计还没迈进王府的门槛,就被活活给打死了。
这个布日固德到底在搞什么鬼?
不是说贪图真敏的财产吗?
这一连几天没有来献殷勤,可不是一个有所求财迷的正常作风。
“你碰到了一些人?”真敏这才抬头,却没有正眼望过来,只是用秀气的眼角去看夏叶瑾,“所以你告诉了布日固德?”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已经知道了夏叶瑾就是布日固德的内线,并且不打算再陪着他们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没有。”话说开了反而能够聊下去,夏叶瑾摇头,她说自从上回布日固德郡王从这里离开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真敏郡主没有马上接话,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淡淡的清香萦绕,似有若无,像是飘浮在云间,又像是仰躺在花海之中,风吹花浪,轻轻柔柔的拂过心间,让人觉得莫名的舒服。或许是今天太累的缘故,夏叶瑾忽然觉得眼皮有些沉。
她记得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跟真敏进行确认,但脑子顿了一下,再恢复运转时就再也想不起来。这让她莫名懊恼,正懊恼间,忽然有个人冲了进来。
紧接着,一桶水哗啦啦劈头盖脸地淋在了那还熏着香的铜炉上。
“赵穆你疯了!——”夏叶瑾看到真敏郡主唰的一下从软榻上站起来,快走几步冲到了赵穆的面前,神情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淡漠。
“他不会来了。”
真敏皱眉,“什么?”
“布日固德不会来了。”赵穆僵着张脸又重复了一遍。
对方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滞,“为什么?”
这两人估计又在暗搓搓地进行着什么坏计谋,夏叶瑾很想借着这个机会站在原地冷眼旁观,顺便不动声色地听一听这计划到底是什么。但从刚才开始眼前便不断冒出一块块白烟。没错,是一块块,大小跟街头桥边卖的现做棉花糖一样,直接遮住了她的眼帘。
又白又软让她忍不住很想咬上一口,心里这样想,接着便做了这个动作。也不知道这个动作到底做完没有,隐约中,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微不可闻的抽气声。
依旧是黑乎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
夏叶瑾叹了口气,她差不多知道自己又陷在了那个循环往复的梦里。
“你这回又想要跟我说什么?”
没等那男人开口,夏叶瑾就先问了出来。
“如果还是绝望什么的,就不用再赘述了,我都听烦了。”
“所以你还是害怕。”
男人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哂笑。
这让夏叶瑾莫名的不爽,她嚯的一下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看向他,虽然还是看不清这人的面容,“我至少问心无愧!不像你,装神弄鬼的,专门出来吓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似乎是没有料到夏叶瑾会如此伶牙俐齿的硬碰硬,男人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露出笑容说,其实绝望的过程也挺动人的,因为你可以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感受死亡到底是怎么样逼近你又怎么样把你席卷而去。既然你这么爱冒险又无所畏惧,不妨试一试体验下那个过程?
男人说完后夏叶瑾的面前便出现了一座天桥。她就站在天桥上,底下迷雾茫茫,万丈深渊。
每迈出一步都必须十分小心,稍不留神一脚踩空掉下去便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但又不能站在原地不动,所以夏叶瑾弓着身子以龟速挪着前进,几乎是紧贴着桥面。
效果还不错。
可惜的是,眼看就快要到桥对岸时,那用石头搭成的天桥竟然吱呀一声给她断了!
她都还未来得及抓住什么,迎接她的便是无穷无尽的自由落体。夏叶瑾怒了,忍不住爆了个粗顺便朝着虚空竖了个中指!她知道那男人能看得到。反正这是她自己的梦,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所谓白头
话是这么说,但这个梦却并未因为夏叶瑾的异常清醒而变得失真。相反的,垂直下坠的失重感并不好受,一片虚空,声音发不出来,身子动弹不得,只能不停地进行着永远触不到底的下落。
慌乱中,手腕被人抓住,力道之大让她疼的想哭。紧接着一个激灵,夏叶瑾猛地睁开眼睛。
一头冷汗,面白如纸。
赵穆站在床边,半张脸隐在昏暗的光线里,判断不出表情。刚才应该就是他伸手抓了她一把,让她从无尽的下坠中抽离出来。
看到夏叶瑾醒过来,赵穆回身去取了布巾,拧干后递到她面前。
“我还没死?”
伸手接过温热的布巾,随意的在脸上抹了一把,夏叶瑾抬头问。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得厉害。
连环的噩梦十分痛苦,但也让她想通了一些事情。
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这次真敏让她回来是为了直接杀死她的吧?安魂熏香加上秋海棠,简直是杀人不见血的绝佳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