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倒是说有点水平,江阁老虽是这届的主考官,但考题却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以你寿春郡王的身份,若真想弄到一份考题,虽不太容易,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之事,否则,你怎能用如此肯定的语气判定萧梓修会夺取会此届元的桂冠?
周围那些原本因赵祯的质问下意识的转到江二郎身上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赵祯和梓修身上,不过赵祯在京这几年来,从不惹事,不是因为他怕事,而是他一直谨记萧楠的教诲,自己一个初入京的皇子,最好的生存方式就是韬光养晦,同时,还要有皇子该有的度量和分寸,一般的人和事,能不计较的就不要计较,但今日,江二郎的挑衅显然踩到了他的底线。
“为什么?我这就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萧郎君是我在民间的兄长,我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对他知之甚深,他十一岁就过了童生试,并且是以一镇头名的成绩过的童生试,十四岁以案首之姿过了县试,成为秀才,十七岁成为河南府的解元,以他的姿质和天赋,你觉得他用得着冒着天大的风险去与我勾结买通考官,66 偷试题?”
“你身为当朝国公之子,无德无能,整日蝇营狗苟,无事生非不说,还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题下,肆意污蔑诽谤当朝皇子和会试魁首,怎么着,当朝已是你们国公府在当家了?”赵祯面沉如水,脚步再次朝江二郎逼进一步,厉声喝道。
这一瞬间,他一身温润如玉的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看上去仿若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江二郎与他的目光一触,只觉心胆一麻,喉咙发干,脚下蹬,蹬,蹬的连退了三步,他张着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弟,你无端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江二郎原先不知萧家郎君的来历身份,他在听得你的话之后,有些误会也很正常,倒是三弟刚刚说萧家郎君是你的什么人?你说他是你在民间的兄长?”就在这时候,另一道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英俊青年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走了出来。
“原来是太子哥哥到了,臣弟见过太子哥哥,你刚刚没有听错,萧郎君确是我在民间的哥哥,除了他之外,我在民间还有一个姐姐,你也见过的,在幽州城的时候。”赵祯将视线从江二郎身上收了回来,落在那锦袍青年身上,淡淡的开口道,来人正是当今皇太子赵佑。
他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无数的抽气声,这下好了,不仅寿春郡王来了,现连太子殿下都出来了,还有就是,此次会考的头名竟是寿春郡王在民间的兄长?汴京权贵们认识太子的人自然不少,不过今日在现场的人多半是外地赶考的举子,这些人自是不认得太子赵佑的。
“呵呵,原来这萧郎君竟是萧大娘子的弟弟,怪不得如此出众,不过三弟,无论萧家姐弟如何出众,你在此大庭广众之下,称他们为兄姐,是不是有些不合适?”赵佑呵呵一笑,先赞了一句萧家姐弟,随后又仿若不经意的反问了一句。
“我在萧家生活了九年,从不谙世事的稚子成长为识文断字、通情达理的少年,皆是他们悉心教导之故,若只因恢复了高贵身份,就视往日抚养我的恩人于陌路,我赵祯,还有资格做这个皇子么?至于我对他们的称呼,当我称他们为兄姐的时候,我便是当年那个与他们一起成长的普通孩子,而非什么皇子,关于此事,我早告知过父皇,若太子哥哥觉得我违制了,大可去向父皇参我一本。”赵祯迎着赵佑的视线,一字一句的回答。
第二百九十七章、殿试
梓修一直在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不是他不想帮赵祯说话,而是他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江二郎和赵佑同时在这里出现,他们一出现,就将矛头指向赵祯自己,显然没安好心,以他与赵祯的关系,这个时候开口,无论说什么,都有可能被太子利用。
果不其然,赵佑听完赵祯的回答之后,脸上非但没有丝毫被顶撞的不愉之色,反而笑眯眯的接了一句:“三弟言之有理,生恩养恩都是恩,咱们身为皇子,自是更该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难得三弟在此与你在民间的兄长相遇,大哥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说完之后,施施然的转身离去,江二郎看了赵祯和梓修一眼,也灰溜溜的跑了。
“咱们也走吧。”梓修朝着太子与江二郎离开的背影看了一眼,没有管周围人群看他们的古怪目光,走到赵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与宋秋熠,郑元胜一起离开了放榜现场。
“小祯,今天你鲁莽了,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称我和姐姐为兄姐。”回到商会之后,梓修微皱着眉头对赵祯道了一句,别看太子临走前的几句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用心恶毒之极,他今日与江二郎同时出现,百有**就是为了逼赵祯公开与萧家的关系。
赵祯从小被萧家人养大,这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公开也没什么大问题,但赵祯是皇子,一个恢复了身份的皇子却仍对扶养自己家庭的孩子以兄姐相称,说得好听,表示这皇子生来重情,知恩甚深,说得不好听一点,是蠢,你一个皇子,在回归皇家之后,却把民间养育你的家人看得比皇家人还重,这样的人,或许能成为一个拥有不错名声的闲散王爷,却没多少继承大统的可能,哪个皇帝希望自己继承人这般拎不清呢。
“没有什么不该,在我的心里,你、姐姐,和阿母,比权势重要。”梓修明白的道理,已经十六岁的赵祯不会不明白,但他仍毫无顾忌的选择了这样做。
“寿王殿下。”宋秋熠有些不赞同的唤了赵祯一句。
“师叔,二哥,你们不用多说了,我在世人面前坦然承诺和你们的关系,问题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严重,父皇心里早知我对萧家人的感情,我坦然承认,他多半还会在心里赞我一句真性格,若遮遮掩掩,反而会引来他的猜忌,倒是二哥,你现在已是会试魁首,想必殿试的排名也不会差,以皇后和太子的为人,想必不愿看着你就这样逍遥自在,在此期间,你要多加小心,切务遭了暗算。”赵祯看了两人一眼,一脸认真的开口道。
梓修和宋秋熠听得心头一凛,各自点了点头,会试榜单下入之后的第三日便是殿试,殿试考题通常由皇帝出题,只考策问,不考其它,考试时间只有一天,次日由皇帝钦点出头状元、榜眼,探花、传胪等名单。
三月二十一日早,应试者辰时进入集英殿,先接受点名官点名,待一百三十六名应试者全部到齐之后,宋真宗与此次主考官江阁老,以及数名图龙阁学士一同走进集英殿,年近五旬的宋真宗身材已有些许发福,他的性格相对帝王来说有些柔绵,相貌看上去也较为和蔼,不过二十年的皇帝做下来,再柔绵和蔼的人,身上也有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这便是此次恩科的仕子么?不错,不错。”宋真宗入殿之后,负手打量了在场的学子们一眼,此次入榜的学子,没有年纪特别大的人,最多的亦不过三十六岁,相貌也没有长得特别猥琐的,这让向来比较重视相貌的宋真宗心情比较舒畅。
学子们全体站起,朝皇帝先礼,随后皇帝带着众人赞拜先贤,礼毕之后,宋真宗再次开口:“此次考题很简单,我不再另外出题,各位就会试的那篇策问题-论时政利弊与民生发展写一篇个人感想,限五百字以内。”
众人闻声皆是一愣,他们没想到皇帝出的考题竟是这个,这个题目乍一听似乎很容易,实则很值得推敲,宋真宗突然出这个题,也不知他是不是对会试的策问题不满,宋真宗的话落下之后,跟着他入殿的大臣也好,应试的学子们也罢,心头都莫明升起了几分忐忑。
宋真宗显然没有去管大家的心事,他话毕之后,就挥手着人发下卷子,梓修拿到卷子之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动笔,他拿着卷子思索了一刻多钟时间,然后拿起笑,开始泼墨挥毫,只耗费了一个时辰左右,一篇五百字的文字就一挥而就,写完之后,放下笔,仔细阅读了一遍,发现没有什么问题,待字墨干透之后,就交了上去。
会试的时候他是第六个交的试卷,今天却是第一个,交完试卷,梓修朝皇帝还有现场的诸大臣行了一礼,就退出了入集英殿,进士榜单公布的时间是明白,今日应试者考完好可离场,五百字的文章用不了太长时间,今次科考能入选的就没有庸人,一百三六十人在午时前全部交了卷。
参加殿试的学子们离去之后,皇随意翻阅了几份卷子就离开了,殿试皇帝虽是名义上的主考官,但他却不可能阅遍所有的卷子,除了先交卷的那几个他会看一看,等所有卷子都上来后,他又会随抽几张看看,其它的卷子都是由会试的主考官以及现场的图龙阁学士阅。
等他们阅完之后,会挑出五六份大家认为最出众的文章递给皇帝,由皇帝来钦点排名,现场除了江阁老之外,还有四名图龙阁的学士,一百三十六份五百字以内的文卷由六人一起来阅,没费多少时间就阅完了,大家再把和自觉得好的文章合出来,五人共阅,挑出数篇大家公认最好的文章,递到御案上。
“吴恩,你觉得这萧梓修怎么样?”御书房内,宋真宗手里拿着梓修的那篇《论时政利弊与民生发展》以及他今日刚完成那篇感言,手指在御案上一边轻轻敲击,一边对近身服侍了他三十多年的老太监开口。
臣,不敢胡乱评价。”吴恩小心的看了宋真宗一眼,一脸忐忑的开口。
第二百九十八章、状元及第
“让你说你就说,有什么不敢的,这萧梓修啊,说来确实不同凡响,此子十一岁就过了童生试,十四岁考中秀才,由童生到秀才,一连三试,他都是头名,也就是说,年仅十四岁的时候他便是一县的小三元;十七岁中举,并摘下了那一届河南府的解元桂冠,今年二十岁,又是会试的头名,如果此次再被钦点为状元……”
“咱们大宋朝开国至今,曾出过两位大三元,一为太祖年间的孙何、一为现任礼部尚书的王曾,但这两人都只是大三元,却非小三元出身,萧梓修若此时被点为状元,他将是我朝建朝以来的第一位同时获取小三元和大三元的人。”宋真宗淡淡的瞟了吴恩一眼,道。
“那,官家,您觉得他的文章与他的才名相符吗?”吴恩小心翼翼的接了一句。
“以我朝如今的科考制度,能一路由童生头名杀到会试头名的学子,名不符实的几率很低,这次恩科,有好几个学子的文章都相当不错,比如说宋庠,还有一个余靖,尤其是宋庠,以他的水平,如果放在其它任何一届,只怕都是一个孙何和王曾般的人物,但此次,他的文章和萧梓修比,却仍有一定的差距。”
“这差距指的不是文采,而是指的视野、大局观以及对国情实况的了解,萧梓修的这篇策论,虽然朕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英明神武,气吞山河的君主,可看到他的策论之后,亦忍不住生出了几分热血沸腾之感,他的文章与其它学子不同,没有过于华丽的辞藻,却字字珠玑,大气磅礴,最重要的是他的策论中提出的几个方针策略有很大的落地可行性。”
“即便朕很少外出,却也知道能写出这等文章的人,除了满腹才华之外,对我宋境各地的风土人情,民生现状也了若指掌,这样的文章,当朝很多为官多年的人也不一定写得出来……”宋真宗微纠着眉,神色颇为复杂的开口。
吴恩悄然观察着宋真宗的神色,很是聪明的没有接口,如果宋真宗真觉得萧梓修有这么好,直接钦点他为状元就是了,实用不着这般纠结,更犯不着问自己一个宦官,他服侍了宋真宗三十余年,极得宋真宗的宠爱,靠的就是一个识时务和谨行慎言。
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宋真宗虽不算什么特别有雄才大略的君主,却也不是什么昏君,再加上朝中有江阁老等这一干厉害的老臣,他身为宦官,若想搞什么擅权媚主的把戏,那是找死,在钦点状元这样的大事上,他哪敢随便插口。
“但是,他的胆子太大了些,他这篇文章不仅方针策略写得好,对朝政不足提出的批判也是一针见血,同时,他与祯儿的关系太亲密了些。”宋真宗见吴恩垂着脑袋不吭气,也没逼他,缓了片刻之后,口中又吐这么一句。
他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吴恩却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官家这是什么意思?对江阁老的出题不满?还是不希望寿春郡王背后有强大的势力?或者两者皆有之?
此次会试的主考官是江阁老,为此,此次恩科的考题由他全权负责,在考卷没有下发之前,连官家都不知题目,不仅如此,江阁老对自己太子外孙十分冷淡,对寿春郡王却颇为和蔼,寿春郡王能顺利归来,与江阁老有莫大的关系……
意念落到这这里,吴恩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上,脑袋也垂得更低了,他虽是深受真宗倚重和宠爱的太监主管,却绝不敢对插嘴关于江阁老的事半句,真宗抬目看了自己的近侍一眼,心里微叹了口气,却没有再问什么,是啊,江阁老,这丰碑一样的人物,别说吴恩了,就算自己真对他不满了,还敢对他做什么不成……
一日时光很快就过去了,次日一早,众应试举子再次来到集英殿受皇立案召见,宋真宗喧了五名学子进入内殿现场考问,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这一届的进士名单终于下来了,会试榜单上的一百三十六人,再次被涮下了十五人,被正式录入进士榜单的,一共只有一百二十一人。
第一甲,进士及第,共三人,第三名探花余靖,第二名榜眼宋痒,第一名状元萧梓修,余靖现年二十一,来自广东府;宋痒现年二十五,与萧梓修一般,同来自河南府,若没有萧梓修这个变态在,以他的才学文采,完全可以摘下这一届的大三元(备注,宋痒,本为宋仁宗天圣二年(1024)进士,同时也是北宋第三位大三元,但现是新宋,作者为了剧情需要将他会试的时间提前了三年,应该也不为过,请诸位精于史学的书友们勿较真。)第二甲,进士出身,共七十六人,传胪一人,第三甲,同进士出身,共四十二人。
“宋兄,没想到你在省试的时候败给了萧梓修,成为了老二,会试的时候是老二,现在殿试仍然是老二,看样子,你这个万年老二是当定了!”从集英殿出来,进士榜单公布之后,与宋痒来自一书院,如今也是金榜进士的张古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了一句。
“萧梓修才学确实在我之上,我输给他心服口服,你挑拨有什么用?再说了,你一个三甲同进士,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宋痒冷冷的看了张古一眼,淡淡的道了一句,宋痒此人心高气傲不假,却绝不是什么蠢材,萧梓修在省试的时候压了他一头,他当时心头是有几分不忿的。
可在帝前应试的时候,他听了梓修的对答,以及传阅过他的文章之后,心里那点不服气已消散得干干净净,一个人有才骄傲很正常,但若没有一点自知之名的傲,那就是蠢和不知所谓,宋痒这个在后世史书上声誉颇高的家和宰相,绝对不会是一个既蠢又不知所谓的人。
梓修从殿内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宋痒与张古的对话,他有些讶然的朝宋痒看了过去,对于宋痒,他自然是有印像的,他们俩虽不是一个县的人,大家也没在同一家书院读过书,但省试的时候,他名次紧挨在自己后名,会试的时候也是如此,如今金銮殿上,还是如此,若换成一个气量稍稍狭窄的一点人,只怕会对自己产生不小的怨气,没想到眼前这宋痒,竟会如此坦荡的承认自己不如人。
第二百九十九章,琼林宴(上)
感应到梓修的目光,宋痒转目朝他望了过来,梓修见状朝他点头微微一笑,并走了过去,开口打了声招呼:“宋兄!”
“萧郎君。”宋痒含笑应答,通常情况,一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撞在一起,彼此之间难免有些不服和较量之意,可萧梓修和宋痒两人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情绪,这两人站在一起,谈笑风生,仿若多年故友一般,直瞧得其它同榜学子暗自称奇。
尤其是向来与宋痒和宋祁兄弟不对付的张古,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更是不忿,张古与宋痒和宋祁同是雍丘县《昙华书院》的学生,他本身在书院的成绩也不错,只是一直以来,都被宋家两兄弟压在下面,心胸狭窄又十分骄傲的张古自是接受不了,时间一久,就将这宋家兄弟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