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吴积白格外看了一眼霍湘震,揶揄起来:“不能洗澡,当然最好也别搞什么剧烈运动,要不然清理麻烦不说,搞不好还累坏了。不过如果你们忍不住的话呢,在保证伤口没问题的情况下还是可以小撸一下的。”
天底下怎么还有他这样的大夫?霍湘震和楼辕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想说吴积白真是没救了……
烛九阴亦是莞尔笑了一笑,这才开口,喊了吴积白一声:
“乌鸡,咱俩走吧,让他俩自己腻乎去。对了,小徒弟顺便跟你师兄说说你怎么出来的。你不知道啊,他为了找你,差不多把整个坟场的坟都给挖了,现在你衙门里的衙役捕快都忙着给人家填坟呢!还有啊你没听见……”
“师父你别说了——”霍湘震赶紧拦着烛九阴,这师父什么都往外说,都让楼辕知道了,那他还有没有脸了?
那些话是真心自然没错,只是纵然他是个大男人,却也不能太没羞没臊吧?平日和楼辕怎么说那都是tiaoqing的话,这“同生共死”一类不吉利的话又怎么能拿来乱说?
见霍湘震这个模样,烛九阴便是抚掌笑了起来:“好,我不说了,留给你们俩自己卿卿我我去!”
说着招呼吴积白一句,连吴积白也跟着一道离开了,走之前还特意关好了房门。
虽然是清净了下来,只是霍湘震却没法好好对着楼辕了,因为楼辕此时就带着促狭笑脸倚在他怀里,还满是坏笑:
“师兄,你那时候说了什么?”
终结一个话题的最好办法是提起另外一个话题,霍湘震也算是深谙此道,立刻抱着楼辕又躺下,蒙着被子把楼辕往自己怀里摁:
“你累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楼辕又不傻,还能不明白霍湘震的用意?当下却是笑了:
“睡饱了,我要听你说话。要不然眼前黑漆漆一片,我还以为自己又回了地底下呢。”
这话说的霍湘震心里一疼,抱着楼辕贴到了他胸口听他的心跳——
“暮皓,我听得见你的心跳声,你就在我怀里。无论如何,我不会再和你分开。”
楼辕的心跳不由乱了几拍,自然还是被霍湘震听见了。于是霍湘震笑着抬起头,在楼辕唇上啄了一下:
“我会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的。让你脸红心跳的话,我会一直一直说给你。”
楼辕自是莞尔淡淡,只是嘴上还是高傲:“没脸没皮。”
霍湘震只笑,一手在楼辕腰上,一手抱着楼辕肩背,低声道:
“还没问你,怎么忽然从地道里冒出来了?”
“地道……”楼辕噗嗤笑了一声,“我说师兄,你真是会想,什么地道?地道还用我刨啊?那是个狗洞!”
霍湘震先是一愣,跟着就是牵起楼辕的手心疼。
他不让楼辕自己拿东西,就是因为楼辕的十指全都伤了,现在是各个指上都缠着一层层的药布。右手还好些,霍湘震猜猜可能是因为右手用了匕首的原因。楼辕身上还有很多伤痕,吴积白看过,说是野兽造成的。
楼辕昏睡的期间他一直在这里陪着,吴积白跑过两趟,说衙役们把楼辕爬出来那地方彻底挖开看过了。
一条地道,连着的坟坑里,是个狗碰头的破棺材。板子一侧被撞开了,里面只有一条巨大的死狗和大片血迹。狗的血几乎被吸干了。吴积白推测,可能是楼辕因为缺水所以喝了狗血。
而棺材底下,还有个草席子卷着的尸骨。草席子已经破了,尸骨烂的基本就剩下骨头了,有被撕咬过的痕迹。
没人想得通楼辕究竟是遇到了什么。
霍湘震一样也不知道,只等着楼辕自己说。楼辕则是问了问霍湘震,他们知道了什么。霍湘震简单给他说了说挖开之后的情形,就听楼辕喃喃了一句:
“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霍湘震疑惑地看向楼辕,但楼辕自然是看不见他的眼神的,跟着又问霍湘震:“师兄,我当时为什么会晕过去的事情,你和师父知道了么?”
霍湘震点点头,想起来楼辕看不见,便对楼辕重复了一下烛九阴和他说的“伽蓝散”的事情。楼辕听罢,方才颔首:“难怪那时候身上没力气,原来是这个原因……”说着,居然笑了起来:
“护僧伽蓝神有十八人,一名美音、二名梵音、三名天鼓、四名巧妙、五名叹妙、六名广妙、七名雷音、八名师子音、九名妙美、十名梵响、十一名人音、十二名佛奴、十三名叹德、十四名广目、十五名妙眼、十六名彻听、十七名彻视、十八名遍观。此谓之为‘十八伽蓝神’……呃,师兄,你有在听吗?”
“嗯,我听着呢。”霍湘震赶紧应了一声。他知道楼辕比较敏感,这时候眼睛看不见,大概会比平常更多心吧,“暮皓你说,我都听着呢。我喜欢听这些。”
这句话要是让烛九阴听见了,非得气吐血。上次那是谁啊听他说一句就炸毛了!
楼辕并不去深究霍湘震的话,也不掉书袋了,只是叹了口气:“师兄,让人帮忙把棺材下面那个骸骨收敛一下吧。”
“嗯?”
霍湘震没理解,楼辕却笑了:“他救了我一命。”
霍湘震依然是不解,楼辕便慢慢道来——
那还是在地下的时候,楼辕依然是几近窒息,同时身上也提不起力气。这时候棺材一侧突然被撞破,跟着就是有东西咬了他大腿。
楼辕被这狠狠地疼痛刺激,在剧痛之下,那“伽蓝散”的药效也终于是一时间制不住他。楼辕挣扎起身,结果头却狠狠地撞上了棺材顶。
咬他那东西,也发现了这是个活物。当时一片漆黑,它也看不见楼辕,楼辕也看不见它,所以双方是都不知道自己遇上了什么玩意。当下它只当楼辕是普通的人类,奔着脖子就咬过去了。楼辕心里骂了句娘,两手抓住那东西的嘴,死死撑着不让它接近。
那东西呼吸之间的臭味,还有嘴里不断淌出的涎水,让楼辕这个洁癖暴躁地想杀人。
但楼辕毕竟还是有脑子的,想起来以前霍湘震给他讲故事的时候说过,有种狗专门在坟地里刨死人吃,“狗碰头”的叫法也就是由这种狗来的,因为这种狗能闻见死人的尸臭味,然后撞破棺材进去吃了尸身。
所以他这是遇见货真价实的“狗碰头”了是吗?!楼辕那叫一个喜怒交加,喜一个机缘巧合被狗救了,怒一个虎落平阳被犬欺,一条野狗居然欺负到他头上。当下求生的意念已经超过了一切,楼辕眼里有看不见的冷光划过——既然想让他死,那他就要了这个畜牲的命!
楼辕猛地发力,狠狠推开了狗,凝气指间发了一道气剑指。然而当时他并不知道伽蓝散还会封住他修为,这一道气剑打在那野狗身上,无异于是小刀子在狗皮上划了一刀。
只是狗也吃痛,凶性上来利爪扑挠楼辕一把,楼辕侧身躲避,胸口还是受了一道。只是他现在半侧坐的姿势却让他的手够到了他的靴子,当下反手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
这是他楼家暗卫首领赵学而教给他的一个绝好的习惯,随身永远不会只有一件防身的东西。袖箭用完了,他还有匕首。他还不如自家的暗卫首领呢,赵学而除了袖箭匕首之外,身上能抖落出来的利器还有无数。
所以楼辕拔出了匕首的同时就在暗自发誓,回去之后一定要想着再打造一套袖箭,带上匕首,还有各种机簧暗器一个都不能少!谁知道什么时候就遇见性命之忧啊!
此时楼辕手持利刃,还怕一条饿急的野狗?一片黑暗固然看不见东西,但一条狗也看不见他楼辕,谁也没比谁占便宜。
野狗又向楼辕扑来,楼辕只感觉到厉风。棺材里空间狭小,楼辕体力不济,当下只能勉力支撑起身体,猛然向上一闪躲过野狗这一击之后便狠狠向下坠压在野狗身上。
后面的事情,楼辕也回忆不清了。和一条野狗厮杀,只记得匕首最终捅进了野狗的咽喉……
第四十八章:逃出生天
野狗死在了棺材里面,但留下了一个狗洞。就算是吃腐尸的野狗也不能不喘气的对不对?顺着野狗刨出来的这个狗洞……他就能出去了!
可问题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干渴,还有饥饿……楼辕坐在棺材里沉默了一会儿,想到野狗身上的跳蚤稗虫,咬了咬牙,怎么也不想靠这个野狗救命。
逃出去,逃出去就好了,
楼辕想着,在逼仄的棺材里挪动到野狗进来的那个裂口前。试图钻进去,却发现了更加要命的问题。
这样一个洞,通风是够了,可若说是过人,还是小了一点。他虽然瘦弱,却也是相对于男人而言,一条狗再怎么大也是条狗,他怎么也是比狗大的啊!
那就……只能挖了。楼辕想了无数办法,最后只有摇头苦笑。不管愿不愿意,这是他唯一的出路。撞破棺材顶板的办法是行不通的,万一头上是坟包,他这么一撞,土压下来,那岂不是直接活埋了自己?
还好他还有一柄匕首,楼辕想,起码不用一只用两手挖,他还有一个工具。
天雷无妄就在他自己的腰上,这个瞬间,楼辕忽然很想把天雷无妄送到霍湘震手里,让霍湘震知道自己在哪儿,过来帮帮他。
只是多思无用。楼辕对自己说,只有出去了,才有机会弥补遗憾。
于是楼辕开始慢慢挖掘那条狗洞,从最近的地方开始,一点点挖掘。
挖出去不到半丈远,他就已经累了。干渴和饥饿,又是这两个障碍。饿还可以忍,只是渴,怎么都忍不下去了。他需要水,他的咽喉疼得好像吞下了一把利刃。他试图吞咽唾液缓解一下,然而他连唾液都没有了。
楼辕的眼前又开始出现光斑,这次和窒息无关,是干渴和饥饿带来的昏花。楼辕的意识仿佛放空了,过了一会儿,他才从一阵冰冷里回过神。
原来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昏过去了。直到身体冷了下来,才终于被地穴里的潮寒激醒。
不行……这样子,别说挖出去了,他只会慢慢在昏厥中去鬼界。
就算再不情愿,也只有一个办法了。楼辕放弃了所有的犹豫,转会棺材里,扑到野狗的身上,利刃撕开了野狗的血管,全然不管野狗皮毛上肮脏恶臭,一口一口地吸干咽下野狗的血。
或许野狗身上的寄生虫被楼辕身上不顾一切的杀气震慑了,没有跳到楼辕身上;也或许它们到了楼辕身上,咬了起来,只是楼辕已经木然感觉不到。
他只知道,喝干了野狗的血,他有了力气。
又略略休息了一会儿,他重新爬进了狗洞,继续开始一点点地挖掘……
挖宽一寸,爬上去一寸。他不知道这里离地面有多远,知道的只有那条已死的野狗。但即使野狗是活着的,也一样无法告诉他。
明明有希望,却偏偏遥不可及。楼辕只能慢慢挖掘,慢慢攀爬。双手还在机械地运动,思维却已经不受控制地飘荡到了别处,他无限地思念起霍湘震。
霍湘震在做什么呢?一定是在不断地找他吧。那么他更不能放弃了。
还有小梦山,还有楼玉清……小梦山还没长大呢,莫名其妙的没了公子,会哭成什么样啊?妹妹还没嫁人呢,万一他死了,楼家会不会还要耽搁了她的婚事?她想竹夜清都已经想念那么久了,怎么能因为他再耽误了呢……
所以他真的不能死……他不能放弃……
一下接一下,慢慢挖掘,慢慢爬行。明知道有希望,却完全不知道希望在多远的地方,那本身就是一种绝望。
但偏偏他不能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直到听见了霍湘震的声音。
霍湘震听他说着的时候,已经把他死死抱在了怀里。现在楼辕说完了,只觉得肩上莫名地一阵阵冰凉。他何等敏锐一个人,自然想到了,这是霍湘震的眼泪。
于是笑了起来,不管胳膊的酸麻抱住了霍湘震,蹭了蹭——
“师兄,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他只说到这里,后面便无声。因为霍湘震突然吻住了他的唇。
眼睛看不见东西,于是别的感官都无比敏锐。缠绵至极的吻,唇舌无不为之酸麻。但这个吻里,楼辕读到的不是情欲,而是恐惧。
险些失去的恐惧。霍湘震在后怕,他已经平静下来了但是霍湘震还在后怕。
“暮皓。”过长时间的亲吻,直到双双几近窒息才停止。楼辕看不见两人之间细细连接的银丝,只听得见霍湘震带着喘息地唤了他一声。
“我在。”楼辕回答。
然后是霍湘震狠狠地拥他入怀——“对不起,没保护好你。”
楼辕微怔了片刻,继而是低低笑着:“好歹我是个半妖,还是个堂堂男儿,总躲在你身后那算什么?”
霍湘震微微沉默少顷,楼辕都在疑心霍湘震是为什么不说话了,他才开口:
“我想保护你,和你是男是女、多强多弱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你是我的暮皓。保护心爱的人,这是天经地义的。让心上人受伤,本来就是我的失职。”
总这么会说情话。楼辕的脸,少见地微微泛了红。这是情事之外,霍湘震第一次见到楼辕脸红的样子。笑了一声,就听见小猫炸了毛——
“笑什么笑?再笑我咬死你!”
“嗯,不笑了不笑了。”霍湘震应付了两句,却忍不住在楼辕鼻尖上咬了一口。猫儿鼻子格外敏感,就算是半妖也一样,楼辕往后躲了一下,呲牙“嗷”了一声,活脱一个跟人玩耍的小猫。
“离我远点啊!”楼辕还仿佛一脸严肃,“我身上有虱子!跳蚤!稗虫!都是那个野狗身上的!你再过来我就把它们全传到你身上去!”
霍湘震忍不住笑,抱着他狠狠蹭了起来:“传!我不怕!我家暮皓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的时候全身上下都被师兄擦干净了,别说虫子,从血到泥全都被师兄给擦干净了!”说着还在楼辕颈侧亲了一口:
“我家暮皓干净,连虫子都不往我的暮皓身上跑!”
一口一个“我家暮皓”、“我的暮皓”,楼辕被他的无赖精神气的哭笑不得:
“你别闹了!”
霍湘震点点头,笑起来:“那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说到这里,却自己摇了摇头:“不行,”叹了口气,“我都被这事儿弄的草木皆兵了,总觉得我这要是一走,跟着就又会有人冲进来绑走你。”
楼辕啧了一声:“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我什么水平你不知道?一次能抓到我,故技重施就没用了,你对你徒弟就这么没信心?嗯?”
霍湘震这算是放心了,却调笑起来:“徒弟?”
楼辕语塞一下,才十分无力地笑了一声:“你倒是会挑刺……好好好,怕了你了!你师弟、师弟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霍湘震满心愉快地想。
这闲话休提,且说楼辕是卧床了三两天,又休养了七八天,方才是调理回来。烬心已经把他的身体祸害得千疮百孔了,若不是霍湘震一直以来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按照吴积白的推测,楼辕这一回还不能好的这么快。
不过楼辕刚好起来一天功夫,第二天就又卧床了。楼玉清和小梦山都不理解原因,烛九阴和吴积白这两个老司机就是一个顿悟一个秒懂。当天楼辕看到了吴积白特意吩咐厨房给他炖的红豆鸽子汤,差点跟霍湘震翻脸。
只是世事不带尽善尽美,楼辕这和霍湘震算得上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楼玉清这边,还是翘首以盼呢。
只说是慢慢过去了小半个月,接近了中秋时节,楼辕在院子里面唉声叹气。霍湘震见了,往前凑着,一边伸手揽着楼辕的肩膀吃豆腐,一边就问了楼辕是感叹什么。
“还不是我们楼家这位六姑娘!”楼辕一说起来就是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都快成了怨妇了!今天我路过她院子门前,你知道她念什么呢吗?念《诗》呢!还专挑的《氓》那首!专门就那两句颠来倒去地念叨,那个哀怨腔听得我毛都炸了!”
霍湘震回忆了一下《氓》的内容,眼角微微一抽:“你是说她一直在念‘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这两句?”
楼辕一脸崩溃:“你别?4 盍耍蚁衷谔饬骄湮叶荚危 ?br /> 霍湘震叹了口气,表示深切理解,拍了拍楼辕的肩膀,跟着就纳闷问了一句:“说的也是啊,怎么竹夜清那边到现在都没动静?他不会是……”霍湘震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问,“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