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楼辕眉头一扬牙一呲,“他要是敢移情别恋,我亲自跑一趟南诏也得废了他!我们楼家的人,是他想负心就负心的?!”
霍湘震心说那他要是真负心了你也掰不回来……当然这话没敢出口,怕楼辕跟他炸毛。
两人这正合计着,就听外面下人通禀,说甘草来找楼辕了,因为来自南诏,要进京给皇上贺寿的使团,到锦官城了。
第四十九章:道听途说
接待使者,本应是在异地所设的驿站之中的,只是这一次,南诏使者却被安排进了节度副使的官邸之内。
因为这一次来的南诏使者,自然不是别人,正是竹夜清。既然是朋友,又是未来的妹夫,楼辕怎能让人再去住冷冰冰的驿站?
更何况,家里那位楼六姑娘,每天心心念念这位“竹大哥”,可都快成了望夫石了。楼辕又不是不近人情的主儿,也就顺水推舟一把了。
就好像一个女人若做了母亲,总希望全天下的孩子都能幸福;一个男人若成了父亲,总希望全天下的母子都能安乐。这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就算在恋情上也是一样。楼辕和霍湘震已经算是圆满了,楼玉清的终身大事自然就成了楼辕心尖上的第一要务。
所以楼辕此时也格外识趣,节度副使官邸的正堂里,告诉了竹夜清一句楼玉清还在原来所住的偏院之中,又安排了竹夜清、阿猫阿狗等人也住在了之前他们来剑南路时所住的房间。
这一次竹夜清等人进京,明面上的目的就是代表南诏国为赵宋今上赵元桢祝寿。只是私心里的目的,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上一次出使赵宋的时候,南诏国内筹备祭典盛事抽不出人手,加之为了巩固赵宋和南诏的两国联盟,派去的使者自然是职位越高越好,这才派了竹夜清去;这一次已经没有那么多事情了,原本是派遣个专门负责邦交事宜的人来出使赵宋就好,却偏偏还是竹夜清毛遂自荐。个中缘由,他纵使不说,大祭司也猜得到是为了这楼家的六姑娘。
更何况竹夜清还是支支吾吾地跟大祭司说出了自己请缨的私心,虽然是脸红得面具都遮不住,却还是说了自己这是为了娶到楼玉清才请命去赵宋的。对大祭司,他绝对坦诚;而他这种坦诚,却也是大祭司极为欣赏的。
正是因为楼辕在离开南诏之前,给他出谋划策,提出了一个绝佳的妙计。竹夜清也相信楼辕这个方法一定是能玉成好事,所以才是厚着脸皮,找了大祭司,申请再做一次使者。
大祭司只是面上看来冷淡,却并非不近人情。他相信竹夜清能远隔万里,和人家楼府嫡亲的六姑娘定情,这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而且楼辕提出的那个法子若真是有用,不仅能成了竹夜清和楼玉清的美事,对南诏和赵宋两国也并无坏处。
于是大祭司也很愿意顺水推舟。
只不过这南诏使团,到了锦官城里,依然是别扭了起来。
别扭的自然不会是竹夜清,是他身边负责他们五龙坛圣物“三途镜”的阿猫和阿狗。再确切说起来,别扭的就只有阿猫一人罢了。
引发他别扭的,自然是楼辕和霍湘震。
竹夜清对他们之间的那些“不愉快”是清楚得很。如今苗秀儿虽然已经消失在了五龙坛的视线之内,却没有从阿猫的心里消失。可是阿猫惦记的人,却对这个笑意洒脱的半妖公子情深难易;而这位半妖公子,心里分明就是他的师兄……
再加上苗秀儿曾经给楼辕下过情蛊的事情,阿猫看见楼辕那就别提多不是滋味了。同时还有霍湘震那个看见他就想起来苗秀儿的怨念眼神,阿猫觉得他这次跟来就是个错误!
保护圣物虽然是光荣的事情,但是光荣掩盖不了尴尬!
还好楼辕和竹夜清都没提这些事情。两人寒暄了几句,楼辕照顾竹夜清和楼玉清的心情,便说了一句:
“诸位远道而来,想来都累了,还是先去休息吧,晚上不妨到城中云骢楼小酌一番。”
这几句话在阿猫耳朵里就是天籁!晚上小酌他说什么的都不会去的!
当下阿猫按捺着终于可以逃过霍湘震满是寒意的目光的激动,和阿狗一并抬起了三途镜准备离开。
只是这当口,突然又听有人插了一句话进来:
“这是谁?小徒弟,你的朋友么?”
正是烛九阴。刚好从外面进来,但他的目光,不是先落在奇装异服的竹夜清身上,也不是落在肌肉虬结的阿猫阿狗的身上,而是先落在了三途镜上面。但也只是一瞬,就移开了目光,快得让人根本没有注意到。
除了眼光一直很毒的楼辕,他虽然注意到了,却不知烛九阴为何第一眼就看得是三途镜。他敏感地察觉,烛九阴或许根本就是因为这个三途镜而出现的。这时候他不在脂红阁和吴积白胡混,跑回来节度副使府,难道还是为了看看楼辕有什么“朋友”的?
打死他他也不信好么?!他师父要有这么和平合作负责任,他还至于让霍湘震给那啥啥了?!
可是他就是不拆穿,就是假装自己不知道,假装自己很纯洁很无辜,假装完全没看见师父警告他不要多话一样的眼神——好吧他确实看懂了烛九阴的眼神。师徒俩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同是师徒,霍湘震自然也注意到了烛九阴一瞬间往三途镜上瞟了一下的眼神,只是他不敢看三途镜。
于是他也只是和楼辕一样,见礼唤了一声“师父”。
竹夜清几人就有些诧异了,眼前这个淡金色衣裳的男子,竟然是楼辕和霍湘震的师父?看他年纪不过是三十上下,难道是化外之人保养有方?还是……也是修为高深的妖魔之属?想来后者更可信一些。
此时,霍湘震的目光依然是躲开了三途镜的。他不记得当时在赵宋楼府看见三途镜之后发生的事情,只是他的直觉一直在告诉他,不要看过去,不然一定会后悔。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烛九阴看了他一眼。
师徒三个之间眼神的交流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竹夜清还未察觉到异样,就听烛九阴身后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老司机前辈,这可是小楼未来的妹夫啊!”
妹夫?
烛九阴并不知道楼玉清的事情,便多看了竹夜清一眼,微微一打量,提步走进了院内:
“小徒弟你一共有两个妹妹是吧……你小妹子今年好像才十岁,那就是你六妹子的了?”
楼辕只笑:“师父觉得竹巫彭怎样?”
其实烛九阴就算觉得竹夜清不好又能怎样呢?他又不是楼家的人,根本无权置喙,楼辕多问这一句,其实是给老人家面子。
烛九阴自然了解这个多心敏感的小徒弟,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小徒弟明明是个男子,却和寻常男子那般的粗枝大叶完全不同,事事精细得很。可同时却也不像庸碌女子那样斤斤计较,反倒是豁达十分。
难怪霍湘震对他那么死心塌地了,这样一个人,谁不喜欢?
当下烛九阴只朗声长笑一声,也不回话,只是指了指阿猫阿狗抬着的三途镜:“我对人没兴趣,但是对这个石头可是有兴趣得很。这是个什么?你们莫不是一路抬着它来的?”
竹夜清作为巫彭,主要靠得是巫蛊法术上面的修为,和心眼没什么关系,所以依然还是带着边民的朴实,不知道烛九阴这是套他的话,老实回答:
“前辈,这是本教圣物,唤作三途镜。教规所定,巫彭不得离开三途镜方圆十里,所以在下即使是上赵宋新京,也是要带着圣物同行的。”
“哦……”烛九阴沉吟了一声,跟着却全不掩饰对三途镜的兴趣,又问起竹夜清,“你们这个圣物,一定是有什么不同凡响之处的?总不能只是个大石头吧?”
楼辕不由得微微扬眉,他也猜不透烛九阴到底想干嘛了。常人看见格外关注的物事,虽然第一眼会看上去,可之后为了避嫌,往往会移开目光,绝口不提。烛九阴倒好,问起来毫不避讳。
只可惜竹夜清还是个老实孩子,烛九阴问了,他就说,反正教规也没说不能说,当下面具之下的唇角上依然带笑,语气也是依旧的温和儒雅:
“这在我国也并非机密,前辈好奇,在下说给前辈也无妨。传说中,圣物三途镜来自幽冥之土的神河,玄妙之处,难以尽言。传闻三途镜可以将人送到幽冥彼岸,还可以起死回生,甚至传言有人善用三途镜,还能长生不老,甚至力量大增。”
说起来这些八卦的奇闻异事,竹夜清居然好像也有点兴趣了一样,多说了几句:
“楼大人和霍公子还记得大祭司身边那个黑衣的半妖吗?传闻他当年原本是人类,正是因为圣物三途镜的原因,才成了如今的半妖的。不过这只是传言而已,没有人问过大祭司,而他又总是看得见头看不见尾巴……”
“……呃?”霍湘震没懂竹夜清后面那句话啥意思,吴积白直接就蹦出了一句“Excuse me?”
楼辕没懂吴积白在说什么,不过他明白了竹夜清的意思,随口解释了一句:“神龙见首不见尾。竹巫彭请继续。”
神一样的理解能力!
而竹夜清却只是笑着继续道:“这些事情在下也只是听说来的,用汉人的话说好像是叫什么‘抓着风和影子’的事情。”
“……捕风捉影。”楼辕笑眯眯再次解释。
第五十章:一言定约
此时竹夜清给几人讲了讲他五龙坛圣物“三途镜”的事情,烛九阴则是一言不发地站到了他身边。竹夜清心下惦念着楼玉清,也不想再多耽搁了,还未开口告辞,楼辕就笑眯眯开口成全了他。
竹夜清自然是高兴的,和楼辕告辞了一句,便要转身离开。只是烛九阴就站在他身后,他这一转身,手上鸣泉杖便碰到了烛九阴。烛九阴仰身闪避一下,结果没站稳,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面摔了下去。
竹夜清一惊,忙要伸手扶他,却见烛九阴一手扶在了三途镜上,稳住了身子。不等他开口,就笑眯眯慢慢站了起来,摆着手:
“哎呀呀,人老了不中用了,这么一下没站稳还差点闪了腰。”
鬼才信吧!楼辕心里狠狠吐槽了一句。他是脑子进狗血了才会相信这堂堂九嶷山掌门妖神烛九阴会“没站稳还差点闪了腰”!绝对是故意的!肯定是要对那个三途镜做什么手脚!
烛九阴这厢和竹夜清又打了几个哈哈,便放竹夜清几人离开了。楼辕特意看了几眼那三途镜,只见烛九阴手扶过的地方模样还是依旧。
这才奇了怪了!楼辕打死不信烛九阴这会是“意外”。
果然,烛九阴对他眨了眨眼睛,明显是在示意他不要说出来。
所以果然还是有猫腻是吧?!楼辕颇为不满地一眯眼睛,他没看出来烛九阴到底在哪里动了手脚。霍湘震的手搭在了他肩头,于是楼辕又抬头看了看霍湘震,只见霍湘震对他使了个眼色,也是示意他不要说出来。
合着霍湘震也是看出来了?也就是说只有他没看出来烛九阴做了什么手脚?!楼辕的自信心略受打击。
待竹夜清三人都走远了,楼辕才忍不住看向烛九阴:“师父,你做什么了?”
烛九阴眉头一扬:“小徒弟没看出来?”
霍湘震也是一挑眉:“暮皓你没看出来?”
楼辕这就怨念了,眉头一边高一边低看着烛九阴和霍湘震,那意思,怎么我应该看出来么?
霍湘震摸摸他的头:“就是很简单的把戏而已。师父在那个三途镜上掰了一块下来,然后又用幻术给糊弄上了。”
楼辕听着,眉头纵得就更厉害了:“师父,什么心态你要做梁上君子啊?闲着没事掰坏了人家五龙坛的圣物,不怕他们发现了跟你急眼么?”
烛九阴正是自信十分,眉头一扬:“你师父我的幻术能是那么一群小法师看得破的?再说了,我这是为了谁啊?”说着手掌一摊开,鸡蛋大小一角石头就躺在烛九阴的手心。上尖下圆的一个近似三角的形状,楼辕看着就一挑眉:
“师父你也忒缺德了,专门往人家莲台的花瓣上掰啊?你倒是掰个隐蔽点的地方,人家也不那么容易发现是不是?”
烛九阴这就是拍了楼辕的头一下:“臭小子,怎么说师父呢!这东西是给你弄的你知道么?!”
楼辕微微一怔忡,重复了一遍:“给我的?”
烛九阴并不不多说,只是又看了一眼霍湘震,跟着手肘一捅吴积白:“来,乌鸡,拿杯水出来。”
吴积白二话不说就赶紧往屋子里跑,烛九阴就趁着这个时候,一发力把那块石头掰开成了两块。楼辕虽然知道烛九阴从那莲台上掰了一块下来,但此时看见烛九阴依然是轻轻松松又徒手将石头一掰两块,不由也是挑了眉头。
他几乎都要怀疑这是不是豆腐或者木头了,尤其还是见到烛九阴竟然能掰开手掌大小的石块。以往所说的“胸口碎大石”之类,那都是硬气功夫,有内力支持倒也不算什么;而“力劈华山”一类,也是运足内力击破石头的。
而烛九阴这只是用了个力气。
更何况,刚才在石雕莲台上掰开一小块还不算什么,现在这是把一小块掰开,那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越小的东西,施力也就越难。
然而楼辕这惊叹只是一闪而过,跟着烛九阴就是把两块里面较小的一块递给了他:
“仔细收好。”
他没有说为什么,楼辕将这取自三途镜的石头握在手里,沉默了一会,却也没有问为什么,便收进了随身的葛囊里面。
霍湘震却有些忍不住好奇心,问了烛九阴一句:“师父,这石头有什么不得了的?”
“倒也没什么。”烛九阴慢悠悠地说,“不过是给日后留的一线生机。你也不用老想着它,说不定等你们都忘了的时候,它才会奏效。不过早晚有一天,你们俩都要用得上这个的。”
霍湘震和楼辕自然都是愣愣听着,也不知烛九阴这是打什么机锋。霍湘震以为烛九阴要把剩下的半块给他,却见吴积白已经捧着一杯温水回来了。
烛九阴向吴积白招招手,要过了杯子,跟着手上一用力,竟将那剩下的半块石头用内力震成了粉末,跟着将粉末洒进了杯中。
这算什么?五石散么?
楼辕和霍湘震都是一愣,连吴积白都是忍不住一扬眉:“这……老司机前辈,你不会是打算让人喝了它的吧?”
烛九阴是顺理成章地一点头:“对啊,就是喝的。”说着往霍湘震面前一送,“喝!”
楼辕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似的看着霍湘震:“师兄,尝尝人家五龙坛圣物泡水味道如何?”只是这么说完,却也忍不住多问了烛九阴一句,“师父,这种东西真的能下肚么?毕竟是个石头……”
烛九阴摆摆手:“别人喝不得,你师兄没问题。庙里的和尚不也有拿香灰水符灰水给人治病的么?一样一样,快喝!等水凉了能更喝不下去了!”
霍湘震接过了杯子,看着这杯中物的表情颇为难办。想来这东西的味道是不会太好的,也只愿它别太糟。吴积白抱臂打趣了一句:
“藿香怕什么?就当是芝麻糊了!忘了放糖而已!”
“说得轻巧!你怎么不喝?”霍湘震白了他一眼,就听烛九阴凉丝丝说了一句:
“你不喝倒也没关系,只是事到临头的时候,千万别后悔。”说着,眼睛往楼辕身上看了一眼,“到时候你们两个分开了,千万别去求我,因为今天你不喝了这杯石头粉,到时候求我也没用。”
“我们两个?……”霍湘震一愣,低头看看楼辕,楼辕也是一脸不解,于是霍湘震的语气就更加犹疑不定了,“我们两个会……分开?师父你……”
“不信算了。”烛九阴开口就是懒懒散散的语气,说着就作势要抢过霍湘震手上的杯子,“你不喝那我就泼了算了,反正那几个南诏人也不知道!”
霍湘震一听烛九阴说这和他与楼辕有关,忙举着杯子送到了嘴边:“师父我喝!”说着就真的是毫不拖泥带水,一口灌下了这一杯子的石头粉。
喝完就被石头粉末呛得直咳嗽,赶紧回身跑进正厅里面找水喝去了。楼辕则是看了他背影一会儿,才转过头去,看向烛九阴。他的语气里是他自己的都没有意识到的严肃:
“师父,你刚才说的那些,是吓唬师兄的,还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