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现在!
赵文乐克制着力道往门口跑去。
卧室门突然打开,男人高举着钢管猖狂大笑着挥来。
中计了!草啊!
发狠地握住刀,赵文乐目呲欲裂不退反进,死了也不放过你!
门口传来轻微的“咔哒”声,细小的“噗”声后,男人额头突然多了个小红点,高大身形凝滞一秒,继而重重倒下。
赵文乐心神震动,惶惑回头,看到门外散发着阴森气息的熟悉身影,神经一松,哇哇大哭着飞扑过去,“爹啊啊啊啊!!!”
“……”,宋黎。
抱着八爪鱼般缠在身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年,宋黎好气又好笑,也有抑不住的心疼。
气他胆大包天深夜乱跑将自己置身险境,笑他慌不择语乱喊一气,心疼自己的少年小小年纪命途坎坷。
他分明已改了天命之女的命途轨迹,少年却因其它缘由遇到危机,看来命数难违。
D市帮会在合并,应该说,李家少爷在夺.权。
李家是炎国名门望族,商界巨擘。一月前李家嫡系大少爷被异母兄弟所害,逃亡中被王迎春所救,此后一改曾经肆意潇洒纨绔不上心的模样,强势回族,争权夺利。
而这些依附李家,或与李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小帮会不得不紧急站队,协助两位少爷勾心斗角,铲除异己。
一个小时前这条街几乎被血洗,是李家二少爷派人找迎春,意图以嫡系大哥的心上人兼之救命恩人作把柄,牵制并威胁大哥放弃夺.权。
迎春本应跟随大少爷的心腹躲藏在这儿,再被奸细出卖,让二少爷的手下逮个正着。只是现在被他带了回去。
之所以主动联系李大少,为他提供便利,帮他守护心上人,却是为了少年。
少年儿时受过迎春恩惠,若是迎春被捕,舍己救人的将会是少年自己。
宋黎轻拍少年背脊无声安抚,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以为保护好迎春就能让少年规避危险,却不想天道诡谲,演化万千,此处劫破,自有它环相扣。若不是曾与少年共同立下天道誓言,能立时感应到对方血光之灾,这生生世世,自己真的能守护好少年吗?
清冷气息环绕,趴在宋黎怀里的赵文乐总算逐渐安下心神,抱着他的人托着他屁屁走得很慢,月光暗淡,肯定看不清路,但他不想下来。
悄悄把眼泪鼻涕在男人肩上擦干净,赵文乐抽抽噎噎开口,“宋哥呃,你怎呃,怎么不嗦发?”
“想听什么?”
“呜呜呜,今晚的事……”少年哭音颤栗,发泄着惊惧。
你为什么会来?
你怎么会有枪?
他们为什么死了?
你知道原因吗?
与你有关吗?
男人顿了顿,拍拍少年屁屁,“不哭,爸爸在。”
第36章 世界四
伴着一路小船般轻微摇晃,赵文乐在男人怀里不知不觉睡去,一夜无梦。
餍足醒来,已在自己床上,窗外天光大亮。
懒腰伸到一半,匆匆忙忙开始套衣服,语气略带埋怨,“奶奶,你醒了咋不喊我?迟到了啊!”
半躺床上的老人撩起眼皮,比他还埋怨,“你的事儿奶奶哪管得了,腿在你自个儿身上,上刀山下火海我这老婆子能拉得住?”
套衣服的手一停,动作缓下来。毛病啊姓宋的,自己又没出事,和老人家瞎叽歪啥,让人乱担心。
扬起笑脸,语气讨喜“怎么管不了了,奶奶是乐乐最亲的人!奶奶不稀罕的乐乐也不稀罕,奶奶不让的乐乐就不做,没有奶奶哪来的乐乐……”
“行了行了~”老人家憋着笑意,“那成,你宋哥说外头这几天要出事,我让他帮你向老板辞了工作,这几天你就好好待家里,陪奶奶说话~”
“……”,合着在这儿等着呢。
扒拉扒拉头发,无奈点点头“哦,我去找点吃的。”
推开门走向厨房,未及走近,便听里头哐哐噹噹,不知在搞啥。
赵文乐圾拉着棉鞋走过去,心想宋哥天天翻墙,不如把两家院子打通得了。脚步顿了顿,那不就成一家人了?赵文乐脸有些发热。
厨房帘布被掀开,清秀女人端出盆水往地上泼,水透着红还带腥气,赵文乐脸色就不太好,一帧帧画面在脑海里闪过,想吐。
迎春抬手把遮了眼的发丝拂到耳后,温柔看向脸色发白僵硬原地的少年,“乐乐醒啦,阿黎说你昨晚受了惊吓,中午姐姐给你□□吃的糖醋鱼啊~”
阿、黎?
猝不及防的妒火烧上眉尖。
“你怎么在这?”少年语气夹着冷意。
正转身回厨房的迎春回头,没太懂,“什么?”
少年弯起眉眼,无辜好奇,“没什么。迎春姐昨晚是和宋哥睡一起吗?”
突如其来的深意大胆让女人一懵,随即羞愤轻斥,“说什么呢!”红着脸用力拉上门帘。
那就是没有。
少年低头,鞋尖蹭蹭地面,待注意力转移后冷静下来,挂起笑掀开布帘。
厨房里灶台上垛着大锅,汩汩白雾从锅盖边缺了个月亮的小角挤出来,肉香腾腾,野菜香馥郁其中,闻着便让人胃口大开。迎春正小心刮着鱼鳞,草鱼无知无觉躺在砧板上,眼珠泛白,任由鳞片层层崩落,马上它就会被剖肠挖肚,剔骨削肉,它的一生无法反抗被吞进人类的欲望里。
不能像死鱼。
这个念头突兀浮现,却很快深深扎根。
在灶台边找到碗里热着的馒头,掰开,拿一半揪着吃,有一下没一下和迎春聊天。
从天气变化到过年买什么菜,从街头小事聊到校园乐趣……迎春劝他努力读书成人成才,将来进入大企业出人投地,他反倒觉着人才都是牛羊,掌握了粮草实权才能决定命运方向,迎春说各人有各自的职责艰辛,什么都比不过老婆孩子热炕头,安安顺顺过一生,少年顺势问,“姐姐你找到托付一生的人了吗?”
迎春嗔怪道,“当然啦,不然我做啥子躲这儿?”
少年嘻嘻笑着,“但我听说好多情侣分手的,姐姐你会因为什么原因分手吗?”
迎春紧锁眉头,陷入沉思,“如果……差距太大,我觉得配不上他,应该会离开吧。”
那你还不滚。
“不过,只要他不介意,我也不会介意的!”迎春嘴角噙着甜蜜笑意。
赵文乐一口气没升上来,差点把自己憋死,脸色青白。
接下来没人再说话,迎春利落切着姜蒜,沉浸在幻想和回忆里,浑身洋溢起幸福气息,站她身后不远处的少年眼神变幻,面无表情。
鱼烹上了,日头很快攀到正午,赵文乐才发现自己睡了挺久,院子里有清越男音喊着奶奶,是宋黎回来了。
迎春开心地放下刀具欲出门打个招呼,身后少年风一般越过自己撞进男人怀里,“宋哥!干嘛去了?”
“怎么了,关心起我来了?”宋黎捏捏小孩脸颊,觉得今天小孩对他依赖异常,他昨晚已施过凝神咒,小孩应该不会再害怕才对。
“是帮迎春姐问的,她一个人待着可无聊了~”
迎春疑惑一秒,对上宋黎的微笑,礼貌回了个笑脸,没觉得哪里不对。
“一个人,你不是人?”宋黎好笑地抚过小孩脑袋,推开,“我已经闻到香了,迎春是不是做了糖醋鱼?”
女人点头温柔回视,“吃饭了。”
宋黎去厨房帮忙端菜。
少年偏头看着。
饭菜摆上餐桌,四人围坐,赵文乐沉默拿着筷子一下一下在碗里戳,几人交谈愉悦,往常都是他唠唠叨叨活跃气氛,现在不需要他,也很热闹。
吃完饭少年主动洗碗,让出空间给两人说话,迎春感激地看他一眼,拉着宋黎到院子一角压着声嘀嘀咕咕。
洗了碗,赵文乐搬来小板凳坐门口远远看着,阳光毫不留情打下来,刺得人眼睛发疼。
没多久宋黎又走了,这几天他好像很忙。
走前对赵文乐笑了笑,好看的不得了。转头对迎春也笑了,还安抚她别担心。
赵文乐追到门口,看着男人走远的背影,转身跑进了巷子深处。
这条街住户不少,待家里的却不多。年老者乞讨捡破烂、年轻人打工闯天下、小孩也能街头卖艺装可怜,无不奔向灯火鎏金处汲汲营营发家致富。留下来的,或残或弱或拖家带口,勉力为生。
一路没遇上什么人,拐几个弯,跑到了巷道尽头,一扇漆黑铁门冰冷竖立。
眼前院门不宽却两边高墙耸立,墙头还插满了厉光闪闪的碎玻璃片,院内一栋浅色欧式三层小洋楼别样醒目。
这是虎哥的院子,有人说这儿出去原本连着郊外,能通向其它城市的高速路口,虎哥来了后硬生生在这儿建了房子,也把通向郊外的路给堵了。
赵文乐定定心神,鼓起勇气,拍响了大门。
好一会儿才有人高声回应,门吱嘎吱嘎缓慢打开,像腿脚僵硬的老人身不由己奋力行走,三十来岁的女人站门里打量他,眼里含着丝怪异的鄙夷,说话也阴阳怪气,“切,又是一个,老板现在忙着呢,你要是想见,去客厅排队吧。”
第一次来这儿,赵文乐不好胡乱猜测,即便觉得有所误会,待见到虎哥解开便是。
向女人温顺地道了谢,跟随走向客厅,女人表情好了些,给他倒上茶,嘱咐不许乱碰乱走,便上了楼。
客厅沙发里坐着另一个少年,大眼小脸苍白瘦弱,大冬天只穿了衬衫毛衣搭配牛仔裤帆布鞋,整个人一团浓厚的书卷气。
赵文乐内心肃然起敬。
坐在柔软沙发里,捧着茶杯暖手,径直想自己的事,对别人的世界毫无兴趣。
少年却似对他有兴趣得很,好奇而熟稔的语气问他,“喂,你跟了虎哥多久了?”
虎哥收小孩?别逗。
赵文乐一个眼神都不想给。
少年又问了几句,赵文乐默不吭声。
沉默不一定是置身事外,更多会被当作软弱。少年恼了,撕开伪装,尖锐刻薄,“说话!一个卖屁、股的装什么清高!你是哑巴吗?不会被捅烂了发不出声吧?”
草!
嘴真贱。
毫无预兆,赵文乐猛然扑向少年,狠狠压倒在沙发上,抬起手左右开弓,清脆的啪啪声响彻室内。
惊叫突然从楼上传来,赵文乐抬头望去,虎哥正从楼梯口走下,手臂边倚着十六七岁的漂亮男孩,男孩腿脚发软似被吓得瑟瑟发抖直往虎哥怀里靠。
仔细盯了虎哥一眼,男人不咸不淡的表情甚至眼里带笑。
放心了。
提起沙发上看不出人样眼泪婆娑的少年,苦口婆心,“哥们,君子动手不动口,以后上了厕所记得把嘴擦干净。”自觉牛逼轰轰地拽一句,“OK”
哥们惊恐万状小鸡啄米。
“哈哈!”看了场戏的主人家心情不错,“你们都回去。乐乐怎么来了?”
漂亮少年吃惊瞅他一眼,好心拉起猪头少年一起离开。
房屋很大,人一少便显得空荡,赵文乐却觉得拥挤,窒息。对面男人眼里裹着团火,毫不掩饰地烧过来,烧得他如坐针毡。
想到自己的目的,赵文乐不再犹豫,带着豁出一切的决心,“虎哥,我想让王迎春消失。”
一阵沉默。
高大硬朗的男人倾身坐在沙发上,两腿跨开双手在膝前交握,面色冷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少年面色挣扎,几秒后肯定点头,“带走、偷渡、扔到乡下,怎样都行,别给她机会回来。”
男人舒出一口气,还以为……
缓下神色,问“她怎么得罪你了?”
少年支支吾吾红了脸,“她……没什么错……总之,我不想看见她……”
这个反应?男人挑眉,指节轻叩桌案。
上面正翻天覆地找王迎春,不想就这么送上门,少年果真是自己的福星。男人一脸为难,“可以是可以……”
少年一喜,郑重道,“您说。”
男人挑眉看他,意味深长,“怎么都行?”
少年皱眉,迟疑。
“不伤天害理。”
“好。”
男人愉悦道,“一言为定。”
身后铁门逐渐合拢,齿轮摩擦出衰老悠长的声音。
少年摒去内心复杂,换上冷漠面色。
迎春姐,对不起,宋黎只有一个。
赵文乐欠你。
第37章 世界四
灰暗残破的石墙不断擦肩而过,犹如人生帷幕一场场退去,此幕消逝,下一场接踵而来,新旧交替,永无间隙。所有犹豫、后悔、悲伤、惭愧,沉浸在上一场的负面里只会消耗生命此刻的赠予。
把无用的内疚抛在脑后,赵文乐踩出慢而规律的步子引导自己陷入沉思。
相处多日,他仍未摸清宋黎的底细。
不见外出工作,不见有所作为,甚至不见与人往来,却身手高强衣食无忧。一言一行真挚随心,无忧无惧。
其实不太明白对这人的感情,只是人在身边便觉欢愉,不愿与他人分享,也不想放开。
待这事儿了了,他得想个法子把人收起来,以免出现第二个王迎春。
经过迎春家时停了会儿,隔着街道望去,破旧小楼大门紧闭,里头不时传出小孩的哭闹和女人的叫骂,“出去玩什么玩,衣服脏了还不是我洗!跟你那个白眼狼姐姐一样,只顾着自己,生下来就只会讨债!”大人们常以爱与经验为牢,禁锢并扼杀孩子们亲近自然的天性。
小孩伤心焦急地拍打门扉,却不敢违抗母亲命令。
绿皮木门无情阻拦,它不懂生命对自由的倾慕,冷眼看小孩撒泼无赖。
太阳沉甸甸往下坠,赵文乐跨进院门就被宋黎逮个正着。
“小鬼,又乱跑?”
“宋哥!”赵文乐弯眉。
夕阳下俊男美女围着篓子剥芹菜,此时一并转头看他,皆是眉目柔和唇角带笑,气氛温馨。
敛起笑意,少年撇嘴,拿白眼翻他,“关你毛事啊。”
“呵,你这脸变得,一会儿一个样,很熟练嘛。”
赵文乐吸吸鼻子,皱眉,“锅里煮了啥,好像糊了?”
“哎,是吗!”迎春连忙放下芹菜往厨房跑,拧起锅盖,锅里排骨安分炖着,火候刚好,疑惑嘟哝,“没糊啊。”掀了门帘要回去,却见小板凳已被少年占领,橙光中一大一小两个男孩相互拌嘴,你来我往乐在其中,他人再难插入,愣了愣放下门帘,去找其他事做。
赵文乐漫不经心剥芹菜,眼珠子在对面男人身上转溜,男人个头很高,骨肉均匀,露出的脖颈和手腕白皙光滑线条优美,腰背笔直,四肢修长,不管做啥都不疾不徐意蕴清雅。
“宋哥一定特招人喜欢。”赵文乐砸吧嘴。
“嗯?”男人微挑眉,勾唇“怎么说?”
“潮流啊,小白脸很吃香啊~”
“……”
“真的,男女通吃。”少年用力点点头,眼神认真。
“你知道得还挺多。”略诧异。
“嘿嘿~”少年神秘兮兮把脑袋凑过来,悄声说“今儿回来的路上,我看见虎哥把一男生按在墙角打啵儿呢! ”
男人沉默一秒,揉了揉少年发顶,“离虎哥远点。”起身将剥好的芹菜带去厨房。
赵文乐目光追随男人的背影,待人进门后把地上叶子梗子踢作一堆,去拿墙角的扫帚,边扫边回忆男人的表情,眼里没有厌恶、鄙夷、不喜,表情纹丝不动,好像自己才说了屁大点儿事。
大概……算个好消息?
晚上几人围炉子边,迎春用盘子装了漂亮的果盘,看得老人家新奇不已,赵文乐叫嚣着玩五子棋。
自小生活条件差,没有过什么玩具,奶奶瘫了后他连看别人玩的时间都没了。就在学校玩过五子棋,纯手工,成本低廉,制作简易。本子上笔墨描出棋盘,画圈作棋子,实心为黑,空心为白,赵文乐智商不低,又不懂退让,一个月后同学们都不爱和他下棋,输得太快,没意思。
此后他又没了游戏。
摸出本子和笔,赵文乐挑衅看向宋黎,半小时后不可思议嗷嗷叫着输得一败涂地。
院外传来叩击,赵文乐跑去开门,一穿得花里胡哨的青年不耐烦地说“虎哥要我通知你们,南孚巷昨晚死了不少人,还有不少小孩失踪了,最近尽量甭出门。”
少年目光一闪,点点头,“好,谢谢贵哥。”
青年略一点头,去敲下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