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你毛事。”甩,甩不开,瞪过去,干嘛啊你?
“为什么遮眼睛?”
“你辣眼睛啊。”
男人颦眉不语。
赵文乐竟然于心不忍,补充,“你太亮了,刺眼睛。”投降我投降,谁叫你比班花还白,比校花还美呢。
目光投向脐下三寸,真的有把?不会是个假的吧。
头发被大力揉,脑袋随之摆动,罪魁祸首还笑意盈盈“想什么呢,小鬼。” 宠溺地捏了捏他鼻子。
赵文乐一激灵,草啊,油腻腻的,受不了。
退开一步,秒变乖巧,“宋叔叔,我要回家了。”套什么近乎啊,别是人贩子吧?
手里被塞一盒药,男人双手插兜一颔首。
赵文乐蹭蹭蹭跑走。
回家陪奶奶唠会儿嗑,到了做饭的点儿,院门咚咚作响。
赵文乐眼皮一跳,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跑过去开门,果然,斜着眼睛看过去“嘛儿事啊叔?”
“我家灶台坏了,借个厨房?”男人清清和和微笑着,提起手里购物袋摇了摇。
赵文乐把目光怀疑地扫进袋子里,东西挺多,好像有肉。让开身子“进来吧。”
接下来半小时 赵*小盆友*文*乡下人*乐见证了人生中第一场奇迹,简单的盐油酱醋被调和出勾人味道,简陋厨房里,戴着围巾的男人举手投足优雅贵气,神奇魔术下变出道道赏心悦目的美食。赵文乐在门口目不转睛。
香味弥漫,院中人早已垂涎欲滴。
“菜放哪儿?”宋黎端着菜走向门口挡道的小孩儿。
赵文乐回神赶忙领路,“来来来,烫不烫啊,宋哥慢点走,小心菜。”
“……”宋哥?
少年推开石屋门,把桌子拖床边摆好,指着身后的男人笑得阳光灿烂“奶奶,这就是刚说的隔壁宋哥,可帅了! ”
老人发楞,孙子之前不是说“隔壁要饭的”?
宋黎弯腰小心放下碗,抬头冲老人笑得恭顺又敬爱,“奶奶好。”
好俊的小伙子!老人欢喜得连连点头“好,你好,你好!” 唉,老了老了,记忆不行了。
清淡丰盛的四菜一汤后,赵文乐看着被疾病折磨得面色焦黄的老人,对男人起了其它心思,“你家灶台啥时候修好?”
男人垂眼,似无奈“不知道,大冷天的,找不到修补的人。”
“哦。”最好一直找不到,找到也修不好。赵文乐动着歪脑筋,不知道虎哥收不收灶台?
“对了!会有人找你收保护费,你家别放贵重东西。”已经确定这是个有钱人。
“嗯。”
赵文乐对上男人清明纵容的眸子,打散了心底某些想法,把桌子一收,拖着男人往外走,“奶奶!我和宋哥出门了!”
“好~~刚吃完饭别走太快~~”
男人亦步亦趋跟到院门口,“包子店收摊了,干什么去?”
“与你无关。”少年关好院门,也关起了天真模样。把手拢在袖子里,语气也降了个调,变了个人。
宋黎颦眉,视野里小孩儿冷漠远去。
赵文乐并拢身子贴着树,右边是一堵墙,翻过墙是艺术补习学校,左边一米外是大片挖凿未补的深凹,此刻坑底纯白晶莹,像巨碗盛着米饭。
这条小路通往学校正门,偏且窄,只有学生会走。
他低头看表,13:20 ,快了。
过差不多十分钟,树后传来脚步声,只有一个,还哼着歌。
赵文乐沉心静气,艺术学校里大多是初中、小学生,他不怯。
来人偏了身子擦着树经过,背着画板,两人目光撞个正着,赵文乐趁人愣神直接推上去,那男孩和赵文乐差不多高,猝不及防被推到坑边,一只脚踩空,惊恐抱住赵文乐抓着他衣襟的手,声音发颤“啊啊啊啊你你要干嘛?”
赵文乐抓着他没松,左手摸遍他口袋,摸到的纸币直接塞兜里,凶神恶煞瞪过去“钱呢?!”
男孩快哭了“你都拿走了啊!”
赵文乐看他不像说谎,阴着声音威胁道“我记住你了,如果你敢告状……”
男孩呜呜哽咽着摇头。赵文乐把人拉回来,陪他走出小路,盯着他战战兢兢进了校门。
又蹲回去,如法炮制。
寒假期间学生不多,且几个艺术班上课时间不一,下午一点到五点陆陆续续有人过。赵文乐拦了七八个,偶尔遇到人结伴就装成路人一起走,学生钱虽不多,胜在数量。
16:30,赵文乐打算收手,放学了走的人就频繁,拦不到人还可能被报复。
小道成半环状,首尾不相见,赵文乐背靠的小树刚好在路中段,声音、视野都能第一时间发觉。
当不远处传来谈话声伴随小孩悲愤的控诉,赵文乐转身就跑。小道入口,两个高三模样的男生抱胸等着,看见他就笑。
…… 草,不会吧?
赵文乐慢下步子,若无其事走向两人,礼貌道,“学长,我要过去。”
“学长?你哪个学校?”高一点的问。
赵文乐瞅着两人身上的校服,无辜又好奇的模样,“人杰中学,学长你们呢?”
“学长们就是啊,哈哈!”
赵文乐也跟着笑容灿烂“真巧。”
说话声越发清晰,有小孩怒意冲天“我要让他掉下去!”
赵文乐脸色一白,身前两人似笑非笑。
赵文乐强自镇定,祈求道,“学长,我急着尿尿,麻烦让让成吗?”
“成啊,你尿,我们不盯着。”笑眯眯。
脚步声越来越近。
“救命啊!打劫啊!救命!!”赵文乐突然放声大喊,埋头往身后冲,外衣脱下来搂怀里。
没几步就遇到一男生牵着小孩,应该是一伙的。
男生愣愣看着他跑过来,还牵着小孩给他让道,小孩死死盯着他的脸。
“抓住他!”
“就是他!”
男生神情一变,伸出手抓他,赵文乐偏着身子躲过,把外套狠狠罩上男生的头,正从两人身前跑过,脚下一绊,身体不可抑制的后仰……他看到了无垠天空,以及墙沿上居高临下的邻居……
“哈哈哈,掉下去了掉下去了!”小孩拍手蹦跳着大笑。
“教训一顿就行,我看人好像摔晕了?”高个子的男生赶上来。
近五米高的深凹,少年轱辘轱辘滚进坑底,镶在厚厚雪层里没了动静。
“哼,自作孽,不可活。”
“走啊,还看什么看?”
几人拉扯着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有小孩经过,看到坑底的少年会害怕地跑走,然后回家告诉大人,也有人以为就是死人,更多人不会往坑底望一眼。
夜彻底沉了,坑底漆黑,没人知道这里差点埋葬一个少年。
赵文乐陷入梦魇,梦里他被小男孩绊进坑底,头部受创,昏迷不醒,穿着薄薄的毛衣被冻得全身僵硬,第二天被捞上去的只剩尸体。
他的灵魂嚎啕大哭,他怎么会死,他怎么可以死,怎么能死,他还没有为老人遮风挡雨,他还没能顶天立地……
有声音在耳边温柔叹气,“记住你现在的感受。不要只是单纯的哭泣,你要用眼泪去浇花……”
我的花,是什么?
第33章 世界四
意识被温暖的食物香气唤醒。
盖身上的被子暖而轻,床柔软如絮,赵文乐怀疑他已经死了,而此刻置身天堂,灵魂陷在云朵里,从未有过的轻松安详。
直到微凉手指探上他额头,浓郁粥香近在咫尺,赵文乐不舍地睁眼,白炽灯刺目光线涌进眼帘,拉他坠入疲惫无助的现实。
“饿吗?”男人秀雅的轮廓逐渐清晰,语气淡然,眸子里平静纵容从未变过。赵文乐忽然觉得男人是跨越了重重时空为他而来,日复一日隐藏在空中往下望,看着他成长,看着他恸哭,看着他失足,在最绝望一刻把他拉回人间。
这个莫名的认知让他出神。
良久,赵文乐撑起身“几点了?”声音嘶哑,咽喉疼痛,大概是发炎了。
“晚上七点,还早。”
“草!”早个毛啊。赵文乐二话不说就要翻身下床,地板上空荡荡一片“我的鞋呢?!”
“奶奶已经知道你发烧昏倒了,现在住院治疗,拜托我照顾你。”
“你这么说的?”赵文乐愕然抬头。
男人点头,默默舀起滚热的粥,吹吹,递过来。
赵文乐下意识张嘴,香浓细软的口感让他回神,然后掉进更大的漩涡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怀疑男人,为什么会感到依赖和安心。可能是倒下那一刻男人神色太平静而醒来时男人眼中依旧纵容,可能是屋外风儿声嘶力竭而室内温暖宜人。可能,从来没人像男人一样,一勺一勺,吹凉送至他嘴边。
一碗粥见底,他才如梦初醒道了谢。
被重新按进被子里,衣襟被拉开时赵文乐有些羞赫,却没有排斥,懵懂地看着男人在他肩臂摸索,腋下塞进体温计。
“夹紧了。”
“嗯。”赵文乐手臂肌肉一缩。
“放松。”抚了把少年脑袋。
少年微微放松身体。
男人噗嗤笑出声,“你好乖。”眉目舒展,万物盛开的场景。
少年迷茫地心悸。
院门敲击声隔着夜空遥遥传来,男人替他掖了掖被角,才慢悠悠去开门。
随着男人背影被卧室房门阻断,赵文乐转动视线,打量起眼前房间。棕黄木质的衣橱、书柜、窗帘、地板浑然一色,在明光下显得敞亮舒适,苍翠藤蔓不知从何处蜿蜒而出,沿着墙角攀爬环绕,书柜上优雅的白瓷瓶里娇绿小花懒洋洋欲开未开,掂了掂被子,丝滑轻软,房里似被细心营造着春天。
厉害了,这才几天啊,破土屋变身小城堡,还是控温的!
壕!
厚重院门拉动时的“吱呀”声响,院中脚步声嘈杂,喧闹声越来越近停在客厅,赵文乐分辨出是虎哥几人。
奇怪地没有不安。
有人来回走动,有人转动门把,没能推开,男人在门外不慌不忙,“卧室,我老婆睡觉呢。”
老婆?
有病啊。
门把转动得更勤了,又被压制,有人骂骂咧咧,几声巨响后噤若寒蝉,最后慌乱离去。
没一会儿男人推门进来,捧着水杯拿着药。
赵文乐盯着男人嘴角不落的笑意,表情诚恳隐带兴奋,“宋哥,你身手很好?”能上墙下沟,还能把他捞上来,刚还把人赶跑了?他记得虎哥就能一挑十来的。
“还行。”抽出少年腋□□温计,与眼齐平,仔细转动。
说还行的都是大师啊,赵文乐两眼放光,“收徒吗?!”
“不收。”
“别啊!带我飞啊师傅!”
“把药吃了。”
赵文乐捏起黑乎乎的小药丸径直往嘴里一丢,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个干净,两眼亮晶晶盯着宋黎。
“我不喜欢你做坏事。”男人认真回视。
少年面色一沉,偏过头不理人。
行了我懂了,说到底就是嫌弃,就是看不上。也对,赵文乐你干了哪一件好事啊,撒谎还是抢、劫?人家又不是脑残,更不是你爹,好心好意把你捡回来,还喂粥又喂药的,你别蹬鼻子上脸了。
这样一想,赵文乐竟再也待不住,浑身不自在。拿起枕边外衣往身上套,他也不知道自己拗个啥劲儿,反正听到男人说“不喜欢”就是不开心。
衣裤都穿好了,眼角余光去瞄,男人站那姿势都没变一个。
赵文乐跳地上开始找鞋,转了一圈屋里都没有,打算开门去外面,手刚放上门把就被叫住。
“等下。”
赵文乐憋着一口气,想着不管这人说啥都要走。
男人端着水杯越过他,开门出去关门速度很快,一小撮凉意漏进来,赵文乐打了个冷颤。
男人把鞋子放到他脚边,而后直到他离开再未出声。
门在身后闭合,赵文乐笼着袖子缩着脑袋踏进凛冽寒风,脑海里他人惊恐憎恶的表情和男人认真的眼神不断交替,他当然明白自己错在哪,他妄想着温暖,却带给别人冷漠和伤害。
赵文乐使劲把衣襟往上拉,遮住半边脸,终于抑不住难受的神色。
身后的门再一次打开,男人跑过来按住他肩膀,托出他脑袋,拿毛绒绒的东西一圈一圈往他脖子上缠,“本来就矮,再低头驼背就长不高了。”
赵文乐骤然想到那满室精心照顾下的绿意盎然,羡慕得鼻尖酸涩。
阳光拥抱下的世界明快烂漫,连风儿都开始温婉体贴。
一身昂贵风衣短裙的女人奇怪地看着冲到她跟前满脸纠结的少年,少年眉目俊俏,目光闪躲,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姐姐,你,你口红掉了。”
女人眼神一闪,顺着少年的手指低头,笑道,“小弟弟,这不是姐姐的口红,不过还是谢谢你,来,要过年了,给你打个红包包~”女人随手将麻将桌上赢来的钱扯出一张塞进少年口袋,轻掐他脸颊,愉悦道,“新年快乐,祝你健康成长。”扬长而去。
赵文乐傻张着嘴看着手里红灿灿的毛爷爷羞愧地发愣。
这是他今天拦的第三个,没有一个拦截成功。
每次事到临头,宋黎那句“不喜欢”就像唐僧的紧箍咒一样束缚着他,即使他暗暗决定不像以往那般不留余地,只拿一部分,但不行,连出手都做不到。
赵文乐甚至开始恼恨,如果不要认识宋黎就好了……但摸着脖颈上的围巾,他又茫然无措起来。
赵文乐沮丧地往回走,今天天气好,该早点回去让奶奶晒晒太阳,医生说可以预防骨质疏松。
未及到家,便听院中笑声熟悉欢快,赵文乐不禁心跳加速。
推开院门,不大的空地上老人坐着轮椅,满面慈祥喜悦,与老人对座的青年亦神情专注温声带笑说着什么,侧脸极美。
阳光满溢,挤走所有阴郁迷惘。
赵文乐被这一幕久久感动,深陷其中。
“乐乐~~乐乐!”老人提高音量。
“啊?奶奶,宋哥。”赵文乐回魂后快步靠近,撇一眼男人,在老人身前蹲下,天真快乐的模样,“奶奶~你们聊什么啊这么开心,让我也高兴高兴呗!”
老人家疼爱地点上少年额头“嘿,小机灵鬼,还真就跟你有关!”
“咋呢?”少年笑盈盈洗耳恭听。
“你宋哥开了家书店,想请你帮忙呢。”
赵文乐一愣,抠抠耳朵,“啥?”
男人陈述,“书店营业时间是上午八点到下午五点半,中午两小时休息。负责借书登记、卖书、看管、扫地需要最少四个人,我找不到合适的人,你委屈一下,和我一起把活做了,四个人的工资我们两个人摊。”
“……”赵文乐。
“乐乐啊,奶奶知道你之前那老板很好,但小宋也是个好孩子,帮了我们家很多忙,前天你住院那钱咱都没还呢!”老人家劝诫自己的孙子,听小宋说孙子对他有些误会,怕是不会愿意,那怎么行,知恩要图报,要不是小宋,自家乐乐在外头昏倒不知得受什么罪。想着竟悲从中来,眼眶湿红,“哎,都怪我这老太婆没用!只会拖累乐乐……”
“奶奶你说什么呢,我没不答应啊!”赵文乐忙轻抚着老人背部,凶狠瞪向一旁。都是你!
宋黎回以无辜的眼神,竟与赵文乐之前的模样如出一辙。
赵文乐一阵恶寒。
宋黎唇角一勾 “那,明天开始上班?”
“缓几天成不?我之前的工作要人替的……”赵文乐面色为难,总不能说走就走。
“没问题。”
老人眉开眼笑 ,“好好好,小宋啊,我家乐乐能干得很,可劲儿使唤,甭客气啊。”
“呵……好的奶奶。”
赵文乐看着男人嘴角的弧度,莫名毛骨悚然。
夜降,风渐凉。
晚饭后,宋黎提溜着赵文乐出门散心,赵文乐不满地在老人的催促下出门,一路一声不吭。
“小鬼,今天是不是又干坏事了?”
有点冷,赵文乐缩了缩脖子,声音困在衣襟里,闷闷的,“没有。”干了,没成功。
带路的人忽然停下,赵文乐顺着方向疑惑看去,前方小道在黑暗中幽静阴森,左边断崖在夜中深不见底,赫然是当初自己摔进的大坑。
赵文乐后背蹿起寒意,转身就跑。
纤瘦手臂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甩上半空。
赵文乐清醒地体会到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