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吴浩天在妄想的骄傲里,大咧着嘴角,准备凌虐。
除了吴浩天的人,原本还有两个自己人,一个跑了,一个被锁着无能为力,紧闭的大门暂时不会打开,就算打开,也不是冷青翼想要的温暖,已是死路,算计不到的悲惨死路。
是死路,绝无希望,如果那个与冷青翼尾指红线相连的,不是莫无。
莫无在哪?
按照计划,莫无该是在那约好的二里路外的路边,与揽月楼的人埋伏着,伺机而动。
那是冷青翼的计划,不是莫无的计划!
莫无没有计划,莫无只有一个念想而已。
寸步不离。
莫无不在二里路外的路边,莫无在这里,在吴浩天的十几个亲信手下里!
除了莫无,还有一名揽月楼的高手,高手名为月炔,原是来帮忙的,却是帮了倒忙。
眼见着冷青翼的计划天衣无缝,顺顺利利,吴浩天的忽然发难,自是谁也未曾想到。但吴浩天发难是事实,莫无从不会在关键时刻浪费时间去想前因后果,他一双冷然的黑眸,只看得见那捣在冷青翼身子里的鞭柄!他的手已是按上了身侧的剑,他的身子已是动了,却被拉住!被月炔死死拉住!
“不可动,不是最好的时机。”月炔用唇语说着。
短短数秒的耽搁,谁又能想到吴浩天早已一番心思落定,手起鞭落,让冷青翼羞辱于人前!
再也没有人能够拉得住莫无,阎王老子也不能!
冷青翼已是失了心魂,手上的锁链拉扯着他,让他半倒不倒,一副怪异模样,众人忍不住看向他裸露的身子,却只看到一块黑色披风从天而降,将冷青翼遮得严严实实,手上的锁链应声而断,那孱弱的身子,已是落在了一人的怀里。
莫无的速度,极快,现下冷青翼在他怀里,他们已经站在了城门之外。
他谁也没看,只是看着吴浩天,那双唯一没有人皮面具遮掩的眸子里,透着狠厉杀气,足以让多年征战沙场的吴浩天微微向后挪了一步。
莫无没有挥剑砍向吴浩天,此人必杀,但不是此刻!他抱着冷青翼飞身跃上一匹最近的马,所有人都尚未反应过来,马儿已是长嘶一声,疾驰而去!
同一时间,月炔也策身上马,绝尘而去,周围吴浩天的人都看傻了眼,这难道是……背叛?
不是背叛,而是一早出发的时候,换了人!
“将军……”待在原地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别追了,军令在身,不能误了时辰!”吴浩天紧紧握着马鞭,翻身上马,心口堵着大石,一脸阴郁。
造人算计,被人戏耍,受人威迫,颜面丧尽。
队伍微微调整,正欲再次出发,城门却是开了,吴浩天回首,看到一队人马直冲而出,将他们团团?4 ё ?br /> “吴将军。”景阳坐于马上,叫着吴浩天,却是看着那一队的奴隶。
“景王爷。”吴浩天心中微微有些后怕,若是景阳再早来一刻,见着之前一幕……
“吴将军怎地还在此处,不是说已是放行了?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扫过所有奴隶,并未见着相似之人,景阳心下有些着急气馁。
“……”肖奕后一步坐着软轿赶到,面上阴晴不定。
原来,之前接到飞鸽传书,说是小道那边有了动静,肖奕刚欲带人过去,确是走了不远便与景阳的队伍遭遇,只说了那边是人假扮调虎离山,并不详尽,问了官道情形,便一路直追过来,未想吴浩天竟是未走多远!
“哦,是出了点事,有个小奴隶被人给劫走了。”吴浩天不紧不慢,避重就轻地说着,笑看景阳脸上越来越多的阴沉。
“往哪里跑了?!”景阳大喝,心急如焚。
“这样啊……”吴浩天故意拖延着调子,看了眼景阳身后的肖奕,心中有些憋屈,若不是此人,也不会有之前一出颜面扫地的闹剧,“本将军觉得这位肖公子聪慧过人,想问王爷讨来,不知可否?”
“……”肖奕心中一抖,吴浩天为人,他已知晓,若是被带走,那……
“快说,人往哪里跑了,本王什么都给!”景阳却是毫不犹豫,一点都不含糊,在他心中,谁人能比冷青翼重要?!
“王爷……”肖奕身子一震,脸色煞白,向后退了两步,一脸的不信。
“向着东南方向跑了,两匹马,三个人。”吴浩天勾着嘴,满意地看着肖奕的狼狈。
“还不快追!”一马当先,景阳已是飞窜出去,一队人马身背弓箭紧随其后。
“你不必害怕,像你这样的货色,本将军根本看不上眼,我们走。”吴浩天哈哈大笑,终是出了些恶气,领着队伍继续向着既定的方向前进。
“冷、青、翼!”肖奕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双手握拳,眸子里暴戾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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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的人,状况十分不好,心疾发作厉害,没有药物。
莫无一手驾驭马匹,另外一只搂住冷青翼的手,已是毫不犹豫地运起了息转心法。凝神静气,内息所剩不多,能给多少给多少,助着怀里的人苟延残喘,一线生机。
月炔骑着马紧随其后,看着前面的两人,并不知两人都是命悬一线。行将并不多远,身后若有似无马蹄声,月炔心中一个咯噔,回首远目,果见一队人马紧追而来,气势汹汹!
“莫兄……”月炔加快了速度赶上莫无,刚想与其商讨对策,却是陡然一惊,只见莫无脸上血色全无,比之他怀中之人,竟还不如!“怎么回事?!”
莫无已是力竭,内息损耗殆尽,被迫收了心法,再次加重了内伤。
“无碍。”淡淡吐出两个字,心下微宽,怀里的人,心疾发作缓和了许多。
“有人追来,我们分道。”同样作为杀手,月炔也不多问,说出最佳决策。
“好。”莫无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微微俯下身子,加快了速度。
“保重。”月炔一拉缰绳,换了方向,疾驰而去。
“王爷!前方分开了!看不清哪匹马上有两人!”队伍中侍卫头领汇报着。
“你带着一队人追那边,本王追这边,务必抓回来,莫要伤了小翼!”景阳选中一个方向,短促交代,人马分为两队,继续追捕。
一路颠簸,冷青翼渐渐恢复意识,鼻间熟悉的冷冽气息,宽阔的胸膛,温暖的怀抱。
眼下是什么情况?怎么就被莫无救了?他记得之前……
记忆一醒,冷青翼浑身一个激灵,垂首去看,黑色披风下果然光裸着身子,道道鞭痕醒目,之前有没有,有没有发生……
“抱紧我。”这边还在胡思乱想,头顶上传来莫无低沉淡漠的声音。
“……”冷青翼微微颤抖,伸出双臂抱住莫无劲瘦的腰身,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之前应是心疾发作!可如今只是隐隐作痛,那么是说……“莫无?!”
“没事。”莫无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些,冷青翼恢复了意识,可以自己抱住他,这样节省了他不少的力气,双腿一夹,缰绳一拉,驾驭着马儿跑得更快。
“笨蛋!何必为我自伤根本!”冷青翼紧紧抱着莫无,尽可能减轻他的负担,心口又苦又甜,眼眶酸胀,这马儿上下颠簸,像是就要颠下些什么。
“别吵。”莫无的声音依旧冷冷清清,仿若没有七情六欲,冷青翼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却是又听到头顶飘来一句:“你心疾发作……”
你心疾发作,所以我没有办法。
眼前的局面,本可以说出最最感人肺腑的话语来,可他却说了这么一句最为朴实的话语。
冷青翼微愣,随即笑了起来,整张脸都埋进了莫无的胸膛,眼泪止不住,染湿了莫无的衣襟。
依着莫无的性子,定是不愿多做解释的,可是大约是觉得那句别吵太过冷硬,这才古怪地补了一句,如此笨拙的温柔……冷青翼这般想着,在莫无怀里颤抖着,多少年了,不曾有过的真实情绪,掩也掩不住,藏也藏不了。
大敌当前,他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个内伤沉重内力虚无,像是走到了尽头绝路,却又像是刚刚开始,心手相携,开始一段新的旅途。
第四十二回:金石为开
骑马,并非莫无所擅长,对于一个杀手来说,马蹄声过于喧哗。
冷青翼双脚受制于脚镣,不能跨坐于马上,如此颠簸疾行,侧坐着自是不稳当,若不是死命抱着莫无,定是早已摔于马下。
除此之外,两人还有伤。
莫无的内伤已是压制不住,五脏六腑翻腾着火烧火燎的剧痛,痛可以忍,但眼前阵阵发黑,喉间腥甜不断,却是让莫无心急如焚。如今,若是张口吐血,便定不会止歇,血不止则意识散,他若倒下,则后果不堪设想。
冷青翼也好不到哪里去,胁下的伤处本就未好,这几日湿冷污秽已让伤口感染,加之刚刚的鞭打和心疾发作,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痛,单薄的披风哪能抵御得了寒风凛冽,如今浑身止不住颤抖,疾行的速度再次加重了心口的负担,抽痛又起,口鼻间几乎无法呼吸。
莫无没有说,他竭尽全力驾驭着马儿。
冷青翼也没有说,他竭尽全力抱着莫无。
那一刻,他们担心着彼此,却也不觉得怕,即使景阳的侍卫军已是越追越近。
路线在莫无的脑中,清晰无比,只要再前行一段,拐弯后,会有揽月楼的人接应,只要再坚持一下。
嗖嗖嗖——
轻盈的羽翎,笔直的箭杆,尖锐的铁器,割裂着风,在空气中穿行,致命的撕咬。
“没事,抓紧。”
莫无的声音镇定,充满了力量,冷青翼却无法安心,因为他在莫无的怀里,而不是身后,莫无说的没事,他信不了。
马儿开始左躲右闪,箭雨纷纷,一支支错过两人一马,深深插入地面。
冷青翼只觉心口越收越紧,少有的恐惧惊骇布满了他的眸子,他用力抱着莫无,手臂变换了位置,一手环住莫无的腰身,一手去护着莫无的后心,这样的姿势拉扯着他胁下的伤处,却不觉得疼痛。虽然心中也是知道,箭羽的力道足以穿透他的手臂射进莫无身体,这般根本无济于事,可无论如何会好些,无论如何箭羽若是射中,至少隔了他的手臂。
虽知不合时宜,莫无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眸子里溢满了柔情,怀里的人,如此珍贵,再也不会放手生离,除非死别!
拐角处越来越近,身后的箭羽也越发地催命,马儿长时间快跑,有些力竭,箭羽已是擦着衣物,如此下去必然中箭!
景阳眼中的妒恨已是铺满了天地,他倒真希望自己追错了人,好过眼睁睁看着最在乎的人死命护着另外一个男人,那是他的小翼,是他的!
“射马,别射人!抓活的!”景阳大吼着,死,太便宜了莫无。
“青翼……”莫无死死盯着前方的拐角,心中已有了打算。
“嗯……”冷青翼死死抱着莫无,心中只想着,绝不独活。
“我要带你离开。”这般坚定,无视着周遭的一切,死亡离得那般近,可杀手却有着必须活下去的信念。这句话没有散落在风中,而是烙印在了冷青翼的心里,恐惧散开,展露出所有的勇敢,他在杀手怀里缩了缩,说道:“好。”
马儿中箭的瞬间,莫无纵身跃起,他的速度很快,他的身形很直,他所擅长的不是骑术,而是轻功,他抱着冷青翼起起落落,犹如风中翻飞的落叶,那般轻盈优雅,自然纯粹。
不怕的,点了身上一处密穴,枯竭的内息重聚,足以支撑他带着他拐过生命的转角,继续前行。
马儿重重摔落地面,本以为的胜利,瞬间又化为了泡影,他们还在追,但两人已是转过了拐角,掩在了视线之外。
“跑不远,拐了弯继续追!”景阳怒吼着,他不信,决不信!
不得不信。
拐了弯,没了人影,搜查无法继续,因为远远冲来一队人马,杀气腾腾。
“小翼——”当真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嚎,无论对错,那份感情并无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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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林子里一人走得歪歪斜斜,身上穿着宽大不合身的衣袍,手中用大片的树叶捧着从稍远一点地方河水里汲来的水,他的样貌普普通通,乌发散乱,唯一双眸子美得很,漆黑灵动蒙着冉冉雾气,他走得极慢,走几步停一下,长长的衣摆盖过了双脚,只听得奇怪的哗啦哗啦铁器交错的声音。
如此,走了许久,终是走到一处被大树遮掩的山洞前,山洞不大,靠着石壁,另一人宛如沉沉睡去。
“……”捧水的男子,小心翼翼地用衣袖将昏睡男子唇边的鲜血拭去,那昏睡男子也是样貌普通,如今紧紧闭着眸子,只一身肃杀气息让人不敢轻视。
“如此,是我喂你,还是自己喝?”一个声音问道。
“……”无人应答。
“我不太会喂人喝水,洒了身上,可别叫唤。”那个声音继续说着。
“看吧,果然洒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浑身上下,一颗药都没有。”
“我虽识得一些药物,但都是些治外伤和心疾的,你说怎么办?”
“好吧好吧,你继续睡,我再重新取水来。”
捧水的男子扶着石壁,复又走出了山洞,还未走几步,就直接栽倒在地上了。
“嗯……”颤抖着支起身子,那人死命压着心口,像是在那处有什么要从身体里跑出来一般,“别来闹,乖……难得有机会的……唔……难得那个呆子给照顾的机会……冷青翼,争气点!”
挣扎着爬起来,佝偻的身子又向河水边踉跄走去。
他们与洛月殇是朋友,正是因为是朋友,所以不想牵扯太多,欠下太多。
早已约定好,洛月殇的杀手帮他们摆脱追兵,剩下的,他们自生自灭。
莫无抱着他落地时,直接一口鲜红喷洒在空气中,他的心中已是做足了准备,还是被吓得差点厥过去。
好在没有,他们俩都没有昏厥过去,他撑着莫无努力支撑的身子,小心地走过每一步,寻找落脚之处。莫无一直在呕血,止也止不住,像是五脏六腑都化为了血水,要从口中逃离身子,而他强装着镇定,掩饰着慌乱,一路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终是寻了处比较隐秘的山洞,莫无像是万般不舍,忽然将他拉入了怀里,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抱住,吃力地吐了两个字:“别怕……”
莫无倒下去的时候,他想不出怕或者不怕,只是僵立在原地,整整半刻钟动弹不得。
莫无没死,但还是呕血,他并不确定莫无……能活多久。
不会武功的他,一筹莫展,望尘莫及。
重新取了水回来,冷青翼将水含入口中,毫不犹豫造作地凑到莫无唇边,将水渡进去,总算是喂了些水进去。
水,只是水,再普通不过,不是传说中起死回生的神水。
冷青翼用指腹轻轻地抹去莫无唇角又沁出的血水,努力仰着头,把拦在眼眶边缘的苦涩滚烫逼了回去。
“天快黑了,我去捡些柴禾,你等我……”
……
“喂,怎么生火?这样么?我只在书册上看过,原来这般难……”
……
“你饿么?我饿了……不过不知道什么能吃……”
……
“原来,这就是你每日过着的日子……呵呵,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在山洞里过夜……”
……
“不怕……没事的……”
……
小小的山洞,冷青翼将莫无上半身抱在怀里,自己则靠在石壁上。
只有些树枝遮掩的洞口,冷风不停地灌进来,点起的火堆明明灭灭,不知何时就会熄去,冷青翼看着洞外漆黑的夜空,一轮明月,漫天繁星,那样的美。
“我们明早……恩,明天一大早就走,这里不安全,景阳会找来的……”
莫无一直没有醒来,不知何时窜起的高烧让他浑身滚烫,冷青翼摸黑又去河边取了水来,一来二回,跌跌袢袢,已把自个儿搞得无比狼狈,再无半分力气。
莫无不再呕血,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冷青翼独自说着话,不知说了多少。
“殿试明日放榜……你说若是我去了殿试,这会儿是不是十分地不安?这要是没有拔得头筹,爹爹会不会夜里托梦给我,将我骂个狗血淋头?”
“其实,我并不是太在意的……命中无时莫强求,爹爹就是太死心眼了,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