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穆杰青赏识之心更重,心中竟是不禁想着,若是群儿有眼前人半分豪气内敛,定是早已继承衣钵,引领穆远山庄。
“……”想着向前,身后却被一物牵扯,回头望去,冷青翼抓着他的衣角,低垂着头,难得一见耍着性子,不愿放手模样。
冷青翼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知道,这是一场无论如何无法避免的对决,但他不愿放手,莫无身上有伤,很重的内伤,加之穆杰青武功卓绝,闻名遐迩,莫无没有胜算。
若是松手,或许就是诀别。
“我还要带你离开。”莫无说,用最平铺直叙的方式,用最坚定的语气。
冷青翼身子一震,仍是低垂着头,却是松开了手。
信,信莫无能赢,因为他有不得不赢的理由。
穆杰青也有,也有不得不赢的理由,但他不够坚定,他的心中有疑惑。
疑惑源于对莫无的了解。为了追踪莫无,他自是找来了所有与莫无相关的讯息,冷酷的杀手不错,可死于莫无刀下的人,都是冤有头债有主,或者不知死活招惹之人。坊间传言并不真实,莫无杀人虽凶残,但从不滥杀,群儿被杀,事有蹊跷,至今未有定论。
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自是应当立于儿子这边,但他底气不足,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也与坊间传言不同,心胸狭窄,表里不一,看似逍遥洒脱乐善好施,实则嫉妒眼红清高不屑,这样的儿子并不是好儿子,秋远心中有恨,自然教不出好儿子,不过名声这种东西,好了便是好了,臭了便是臭了,哪有人去管其中真真假假。
“若莫无赢了,庄主可否高抬贵手?”莫无自是不知穆杰青心中种种,他的心中也有盘算。赢,定是要赢的,不过今日杀手不杀人,他来,是为了救人。
“赢了再说!”穆杰青抽出了他的刀,曾经断了弯月刀的绝世好刀,长刀“流鸣”。
刀出刀鞘,身形随之而动,身形如刀,直指对方心口要害,“人刀合一”第一招,刀随心动!直晃晃的一刀,端得水平,毫无威力的样子,看似如此,却不是。
“人刀合一”的秘笈,莫无已看过,一看便明白师父何以当做穆杰青骗了他,只因“人刀合一”里总共十招,招招平淡无奇,好比基础招式,根本毫无威力可言。可江湖上,见识过穆杰青武功之人,只觉眼花缭乱,招招取人性命,厉害非常。
但这本秘笈是真的,货真价实,一点不假,因为“人刀合一”根本没有十招,只有一招,化十招为一招,曰之“人刀合一”,人已是刀,随心所欲,自是精妙绝伦。修炼一成时,一招便是一招,到了修炼为十成,一招便是十招,无人能接,天下无敌!
招式不难,难在“人刀合一”的境界,凡夫俗子,谁人做到四大皆空,无牵无挂,无心无欲?做不到,便练不到十成!穆杰青苦练数十载,不过练就七成,虽是七成,却已是了不得!
莫无并非武学奇才,也不是独具慧眼,不过以身试刀!他曾被流鸣刀砍中,未死,缘于那日穆杰青未尽全力,谁能想见,后日让他得了“人刀合一”的秘笈,轻易参透其间奥妙。
穆杰青这一刀,已是变幻了三次,莫无凝神静气,眸子里只望得见一柄刀,身随心动,只躲闪,用最有利的速度,躲闪。
两人瞬间拉开阵势,周围的人后退数步,以免波及。景阳的侍卫欲带冷青翼离开,不行,揽月楼影子杀手不许!已有揽月楼的人探进轿内,将凌越的头颅小心地用布巾包裹,放入准备好的木盒内,冷青翼立于原地未动,看着打斗的两人。
冷青翼不会武功,只觉眼前两人快如闪电,看不清动作,看不懂输赢,双侧的手握成了拳,身形微晃,却是努力撑着,不愿倒下。
流鸣刀变幻到五次的时候,莫无的身上开始出现大大小小割裂的伤口,内伤又有复发之相,莫无咬牙忍耐,脚下不停,身形变幻不歇,眼中是刀,心中是刀,要想破了“人刀合一”,除非,成为刀鞘!
流鸣刀,是神兵利器,不是普通的刀,莫无没有拔剑,弯月刀都是废铁,此刻腰侧的普通长剑,岂不更是可笑?
不过,他是要拔剑的,在流鸣刀归鞘之时!
穆杰青越打越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赏,竟是生出若眼前的年轻人不是杀了群儿之人该是多好?!说不定可以……不,一定可以将“人刀合一”的精髓发挥至极致!
这世上如果太多,再多多不过现实。
他必须杀了这个年轻人,无论此人多么的优秀,招人喜欢。
变幻,到达了七次,穆杰青的极限,已经看不出招式路数,满眼的刀光,铺天盖地!莫无的神情异常地专注,甚至比穆杰青还要专注,身子在动,随着刀动,那十招他已知晓,占了便宜,如今刀往那里动,他看得真切,十招才是完美,七招,自然是有破绽!
莫无自是好运,若不是偶得秘笈,自然不会这般应对自如,他一直看得到那些破绽,不过他没有出手,因为他不欲杀人。要让对方败,却不杀之,便是要让对方服!心服口服!
如今,时机已到!第七招转回第一招,因为缺了三招,这个过渡有空隙!虽是微不足道,但若说取胜,却也够了。
流鸣自下向上斜刺,莫无身形一动,变了节奏,穆杰青只觉原本始终靠近不了的距离近了,流鸣眼见着就要戳进莫无的身子里,自下而上戳进心肺!不过,只是眼见着,那一刻穆杰青瞪大了眼睛,看着莫无的凝静,眼睁睁看着长鸣贴着莫无的衣物,被莫无闪过,不过削断几缕发丝,随风飘零。
力未竭,穆杰青的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运起第一招,莫无精准无比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借力使力,顺着他的招式轨迹,微微偏带,竟是将剑刺向了穆杰青的身子!
噌的一声,流鸣回归刀鞘,嗡嗡作响,穆杰青傻了一般看着莫无。莫无自腰间拔出剑来,放于穆杰青颈侧,身形一晃,隐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内伤再也压制不住。
“你……有伤?!”穆杰青心中再颤,竟是输给了一个带伤的年轻人!
“庄主不必沮丧,莫无不过投机取巧。”真正的坦荡荡,莫无从怀里拿出“人刀合一”的秘笈递给穆杰青,“还请庄主收好。”
尘土散开,胜负已定,众人愕然,冷青翼笑。
笑颜如花,昙花一现,凋零得如此迅速,谁也没能反应过来。
“青翼!!——”
耳边传来莫无的惊呼,难得的,带了许许多多的情绪,那般冷淡的人啊……
冷青翼微微垂首,看着从身子里穿出来的冰冷利器,身后有人抵着他的后腰,压低着声音说道:“公子说了,只有死人才不会带来麻烦。”
公子?哪个公子?原是这般不招人待见。
刀子从身子里抽离的时候,冷青翼没觉得疼,只觉得冷,好像所有的寒风都从那个破洞里钻进了身子,涌向四肢百骸,冷得他浑身发抖。
那人,是抬轿小厮,瞅准了机会,出手迅捷,是个练家子,众人失察,终酿恶果。那小厮举刀再砍,已是不行,被影子杀手制住。
冷青翼软倒在飞奔而来的莫无怀里,努力地笑:“你赢了……真好……”
“别说话!”漫天的血红,在那白色的袍子上,就好像燃起的火,心疾一早便已发作,冷青翼一直按着红姑姑教了的心法,克制着,如今,自是一发不可收拾,莫无急红了眼,但形势却糟糕透顶!
景阳的手下,自是要杀莫无的,穆杰青带来的人,大半归顺陆秋远,如今目标也是莫无,不是杀,是抓。双方的人,目标都是莫无!
穆杰青想要帮忙,但是身子发僵,莫无的完胜,在那一刻冲击着他所有的自信骄傲,让他根本动弹不得,手中的秘笈更是让他迷惑,他记得,是给了……
而影子杀手,只有六人,即使武功高强,也不够保护莫无冷青翼两人。
莫无看不到,看不到那么许多危险,他抱着冷青翼,紧紧抱着,点了止血的穴道,便开始为他输入内力,却是收效甚微,想要用息转心法,但此处嘈杂,根本不适当。
“小越……死了……我……活该……”冷青翼在莫无怀里缩了缩,将头在他胸前蹭着温暖,从未见过的撒娇模样,“你的身子好暖……我喜欢……”
“不许死!给我撑着!”莫无的冷峻全然碎开,他大吼着站起身子,抱着冷青翼,向外厮杀,杀红了眼,到处是血,不知是谁的血。
“……”冷青翼蜷在莫无怀里,带着满足的笑容,原以为会死得凄惨落魄,没想到,没想到竟是这般美满……
厮杀一片,穆杰青吼叫命令着却无人听闻,心口窒痛,那心爱之人原是阳奉阴违,石头做的心肺。
“你们合着伙欺负我徒弟不成?!”
厮杀一片,平地冒出一声怒不可歇的大吼,转瞬间,人们的身子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向空中翻飞,穆杰青呆愣地看着,莫无仰首,看着眼前一脸怪责的老者。
“你!怎么回事?这般丢我脸面?!”
第三十六回:无法释怀
“公子,在下凌越,奉王爷之命,今日起便是公子侍卫。”
“公子,王爷这么做……也是因着心里难受,公子……凌越定好好安顿小梅,给她亲人一些银两。”
“公子,夜很深了,这些个明日再看吧……”
“公子,凌越越来越迷惑了,到底王爷做的……是不是对的……”
“好,凌越答应公子,若是有朝一日王爷不要凌越了,凌越定当追随公子,誓死效忠!”
“公子莫要笑话凌越,凌越并未看上哪家姑娘!真的没有!”
“凌越已经待在公子身边七年,虽是愚钝,但多少了解,公子……落了心。”
“一开始,凌越以为只是公子一厢情愿,昨日看那莫公子不要命的模样,原是两情相悦!”
“公子,凌越等着公子真正展颜欢笑那一日……”
“唔……小越……”床上的人儿痛苦地挺了挺身子,又无力地落回床第,先前服下的药力反噬,请了数个医者,都是束手无策,好在心疾控制住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如此下去,本就虚弱的身子,定然还是衰竭。
莫无静静地坐在床边,帮着床上的人解开衣物,重新包扎伤口。伤口在左胁下,自后腰贯穿出来,伤了内腑,伤势极重,止血药不能完全止住出血,白色的纱布刚刚缠上,便有鲜红印染开来。
莫无的脸色发白,绝不比床上的冷青翼好半分。
眼前,纤瘦无力的身子上,不光是那胁下伤处红得扎眼,那遍布全身的青紫淤痕,更是让人看着心疼,恨不能将那施虐之人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青翼……”低唤着那人的名字,静静地看着,听着。
苍白的脸,蹙起的眉,满额的汗水,低低地呻吟,痛苦地呼唤,无力地自责。
他脱了鞋子,爬上床,用大掌轻轻按压着冷青翼的伤处,小心翼翼地将那无力的身子揽入自己的怀里,放成最舒适的姿势,一掌贴在那人的心口,掩下眸子里的自责,低低说道:
“对不起……”
那一瞬间,杀手的眸子里不再是一片冷然的沉黑,漾着太多的柔情,反射着柔软的光。在一片黑暗中,冷青翼仿若看到了那温和的光,一点点化去缠绕在身上的黑色荆棘,让他微微迷茫,满心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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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别光顾着喝酒,涟涟为爷夹块肉吧……”
“肉哪有酒好?!去去去,再帮我去拿几坛子来!”
“爷,您都喝了好几坛子了……”
“哈哈哈,好喝我当然要喝,我那笨蛋徒弟真是,这么好的酒都不知道带上山给我,哈哈哈……喂,你怎么还在这,还不快去拿?看看看,这都喝完了!”
“是是是,涟涟这就去拿……”
推开雅间的门,自称涟涟的女子头疼得抚了抚额,无奈地向大厅走去。
“涟涟,还是要酒?”迎面而来的女子,依旧慵懒妖娆,今日一袭衣裙,绣着姹紫嫣红的牡丹,艳丽不可方物。
“姐姐,这都已经喝了六坛子了,再喝下去……”涟涟立刻迎上去,不依地嘟嘴跺脚,一副娇态。
“再喝下去还能把我落花阁给喝倒了不成?”芸娘掩唇娇笑,挥了挥手,“去,客人要多少给多少,反正有人出银子,怕什么?”
“真无趣,满身的酒气……”涟涟微微抱怨,也得依着向小厮走去。
“……”芸娘笑而不语,将身子半搭在二楼的木栏杆上,正对着大门,看着从外面忽然涌进来的官兵。
“哎呦,各位官爷,今日怎地这般气势汹汹,别吓着了我们姑娘……”门口已有老练的女子迎将过去,自是被冷冷推开,顿时惊扰了满厅的客人。
“……”芸娘完全不为所动模样,依旧倚在木栏杆上,轻抿半杯清酒,半眯着眼,像是午后打着瞌睡的猫儿。
“让芸娘出来,我们奉命搜查要犯!”为首的一个官兵黑着脸,大声嚷嚷着。
“都说入门便是客,还不给各位官爷看坐上茶?”清亮婉转的声音自二楼传来,众人仰首,看着花一般的人儿,自楼梯上缓步移下。
“不必了!”官兵头头一挥手,将手中画像展开,“我们奉命搜查此人,还请芸娘行个方便!”
“芸娘自是没有不方便之处,只不过这里有些客人倒是不方便得很。”芸娘凑近身子,带过一阵浓郁的芬香,故意将脸凑到那官兵头头耳朵边上,低声12 说着,“今日有贵客在落花阁,只怕小哥得罪不起啊,呵呵……”
“我管他贵不贵客!王爷有令,什么地方都不能放过!”那官兵头头倒有几分定力,吞咽了几口口水,装出义正言辞模样。
“放肆!”角落里一人拍案而起,芸娘嫣然笑着,退开数步,倚在柱子边上,看着好戏。
“李、李……”那官兵头头看向呼喝之人,脸色一白,脚下一软跪了下来,身后一干人等也都跪了下来。
“咳咳……”那体态干瘦之人踱步来到众人面前,使了眼色,“知道了自不必多说,此处无甚可疑,官爷们去查别处吧。”
“是。”官兵头头自是知道眼前之人是何人,哪敢还有半分违背,赶紧带着人离开。
“多谢李爷。”芸娘轻盈地做了个揖,然后看向众人说道:“没事了,虚惊一场,大家接着乐呵,今日芸娘赠每桌一坛上等女儿红,当做为各位压惊……”
大厅里顿时叫好声阵阵,又是一片欢愉,那干瘦之人又默默归于角落,毫不起眼。
芸娘不急不忙地走到一间雅间,轻叩屋门,笑如银铃:“殿下,芸娘可否进来?”
“进来。”屋内传来年轻声音,芸娘入内,转身关门。
屋子里坐着一位如玉般的年轻公子,穿着华丽,举止文雅,眉目间满是笑意。
“殿下。”芸娘半跪行礼,被那人拉起,拉到身边,“多谢殿下,帮助芸娘。”
“又不是白帮。”男子笑得爽朗,将芸娘拉到一架摆好的古筝面前,“说好了的,每日一曲,直到本太子厌烦了。”
“殿下这般说来,芸娘好生为难,既不愿被太子厌烦了,又懒得每日弹曲儿……”芸娘坐定,芊芊玉指伏于琴弦之上,“殿下今日想听何曲?”
“不如就‘汉江韵’吧。”男子笑着坐落,把玩茶盏,一副惬意模样。
“好,芸娘便献丑了。”芸娘盈盈而笑,芊指拨动琴弦,一副柔美模样,可那心中却骂开了锅,就知道,狗屁太子一定会选洛月殇那个混蛋最喜欢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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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冷青翼重伤,若是直接回鬼狼山,怕是半路便会气绝身亡,无奈之下,莫无转投落花阁,芸娘自是本事不小,将他们的行踪隐藏得滴水不漏!
一日后,冷青翼醒来,精神萎靡,心事重重,郁郁寡欢,莫无掩下再用“息转心法”而恶化的内伤,不言不语,只是陪着,并和芸娘商量着离开的办法。
“……”莫无看着眼前的路线图,身子一僵,眉头微皱,咽下一口腥甜。
“你这样子,确定走得了?”芸娘看得清楚,好笑地抿着清酒,挑着眉。
“无碍。”莫无掩去一些狼狈,将图卷起,“明日夜里便走,易容之事,还有劳芸娘。”
“这‘叶子青’确是好酒,我喜欢的紧,这次的账,就破例让你赊着,本就是买卖,我也没少得好处,不必客气。”芸娘将莫无上下端详了一番,然后微微皱眉,“不过,你见了洛月殇那个家伙,却不告诉我,是不是有些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