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李云恪,南宫煊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他到底挂念南宫信,便也未留在颍中过年,紧赶慢赶,于正月十五当晚回到了修罗山上。
小家伙一见到父亲,小嘴就扁了下来,眼泪聚得极快。
南宫煊也着实想他想得紧,朝他伸出手去,“信儿,爹怎么觉得你瘦了?过来给爹抱抱。”
谁知小家伙却不肯,转身把头埋进许明曦怀里,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信儿?”南宫煊不解地看向许明曦。
许明曦摸摸南宫信的小脑袋,道:“教主,你离开那日,信儿醒来找不到爹爹,哭得连着几回背过气去。我也不知前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信儿是真怕得惨了,你又不在,他病了好些天,前几日才见起色的。”
南宫煊心疼得受不了,自己也有些想哭,过去坐在许明曦旁边,轻抚着小家伙的背,哄道:“信儿,是爹不好,爹向你认错,你别生气了好么?”
南宫信甩开背上的手,气道:“父王不要信儿,爹不要信儿,信儿也不要……”
“不要……什么?”南宫煊的声音都有点哆嗦了。
“不要父王!”小家伙先是喊了一声,又弱弱地道,“也不要……不要爹……”
南宫煊一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许明曦拍拍南宫信,问道:“王爷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上战场了,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南宫煊在太阳穴上按了两下,道,“而且我也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总感觉他哪里不对劲,要不是放心不下信儿,我就同他一起去了。”
许明曦又道:“那天发生什么事了?我后来听弟子说,康大哥他们那晚杀了不少人。”
南宫煊胡乱点了下头,“详细的你就去问你康大哥吧,这一路他虽没露面,但我知道云恪让他跟我回来了。”
许明曦惊讶,“王爷上战场,你居然没叫所有幽骑都跟去?”
“我非坚持不让康辉来的话,一是怕他分心,二也是出于你这边的考虑。”南宫煊道,“好在剩下那四个都在他身边,我多少能安心些。”
许明曦嘿嘿笑,“教主还记得为我考虑,那可真是多谢了。”
“谢我就替我好好哄哄儿子。”南宫煊又想将小家伙抱过来,再一次遭到了拒绝。
许明曦捏捏他的小脸蛋,道:“别看他人小,气性可大着呢。我看不如这几日还是我看着吧,这才好起来,可别再给弄出病来。”
南宫煊叹口气,站起身来,“也是,那我先去换身衣裳。”
可谁知他这边才起来,那边小家伙便不干了,回身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哭道:“爹不要信儿了!”
南宫煊弯下腰来凑近亲亲他,“信儿乖,爹最疼信儿了,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别生爹的气了,给爹抱抱好不好?”
小家伙到底记得那晚他吓得半死时是南宫煊将他抱回去的,委委屈屈地和父亲对视了一会儿,抽着鼻子将另一只手也递了过去,哽咽道:“要爹抱抱。”
“好信儿!”南宫煊抱过他,直起腰来正想要扔高高,却觉眼前一花,头晕得厉害。
南宫信总算咯咯笑出声,软软地说:“爹,信儿好想你。”
“爹也想你。”南宫煊答了一句,用力晃了几下头,却让头晕的情况更严重了。他害怕摔了小家伙,赶忙又将孩子塞给了许明曦,伸手想扶一下床柱,不料竟扶了个空。
许明曦已瞧出他的不对,接过南宫信的同时还抓住了他的手臂,“教主,你怎么了?”
“我……”南宫煊只吐出这一个字,便晕倒在了地上,两耳捕捉到的最后声音,是南宫信嘶声叫爹的哭喊。
“许爹,爹不醒。”
“就醒了。”
“不要爹痛痛。”
“你爹不痛痛,他好着呢。”
“信儿不生气了。”
“信儿最棒了,比你那两个爹都强。”
……
南宫煊是被这样的对话给吵醒的,脑中还有几分昏沉,却忍不住先笑了。
“你看,我说你爹快醒了吧!”许明曦坐在床边,戳戳小家伙圆溜溜的肚腩。
南宫煊睁开眼睛,看到儿子正在一旁专注地望着自己,心中别提有多暖了。他握住那只抚摸自己脸的小手,哑着嗓音道:“信儿,爹听你说不生气了,是么?”
小家伙趴下来,搂着他的颈子道:“信儿不气,爹不要痛痛。”
“爹不痛。”南宫煊亲他的小耳朵。
南宫信就坐起来些,对着他的额头吹气,边吹边道:“信儿吹吹,痛痛飞飞!”
许明曦在旁边看得直乐,“教主,你这儿子可真是太讨人喜欢了,你说你那么别扭个人,怎么就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娃娃来呢?”
南宫煊:“……”
小家伙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许明曦,不懂他在说什么。
南宫煊撑着身体坐起,靠在床头,把小家伙抱到腿上,问许明曦道:“我是怎么回事?”
“你是怎么回事你自己不知道?”
南宫煊一脸无辜。
许明曦清清喉咙,深吸一口气,憋了半天又吐出来,道:“你胖了。”
南宫煊:“……”
“真的,”许明曦指指他的腹部,“你没觉得那里长肉了么?”
“是么?我倒还真……”南宫煊话说一半顿住,恍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不可思议地看向许明曦。
许明曦深沉地点了点头,“两个多月了。”
南宫煊又惊又喜,同时还有点遗憾——这样的时候,李云恪却不在身边。他笑着摸摸自己变软的小腹,还是不敢相信,“可怎么会,怀信儿的时候明明到了四五个月才能勉强看出来的!”
“王爷了不得啊,”许明曦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两个。”
南宫煊反应十分迟钝,半晌才明?6许明曦挑眉,“怎么,信不过我的医术啊?”
“我当然信得过你!”南宫煊高兴地道,“小曦,多谢!”
许明曦探寻地看着他,“瞧你这样子,这一胎不是意外?教主,你不是最恨这种事了么,怎么会……”
南宫煊看着正努力想听明白他们说话的小家伙,道:“我想给信儿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没想到一次来了两个,也不知能不能正好是弟弟妹妹占全了。”
“说白了就是对王爷感情深。”许明曦小声嘀咕了一句,嘱咐他道,“你会晕倒,是因为连日赶路累着了,这几日先什么也别忙,好好休息。这回你身子状况很好,不过双胎不是那么容易带的,还是要小心着些。”
南宫煊道:“那就还得麻烦你了。”
许明曦耸肩道:“我和你一样,一回生二回熟了。”
南宫煊:“……”
即便南宫煊的身体好得不能再好了,许明曦还是怕双胎会不稳,决定先让他服用几日安胎药再说,便留他们父子二人说话,一个人出去抓药了。
“爹睡了好久。”南宫信挪到床里侧坐着,小脑袋倚在南宫煊肩上。
南宫煊捏捏他的小鼻子,道:“抱歉,爹吓着你了。”
南宫信抱住他的手臂蹭蹭,乖巧极了,“爹别不要信儿呀!”
“爹怎么会不要信儿?”南宫煊亲亲他的发顶,“信儿是爹和父王的宝贝,永远都不会不要信儿的。”
小家伙却慢慢放开他,背转了身子对着墙壁,闷声道:“父王坏,不要父王!”
南宫煊一只手扶在他背上,“信儿,爹回来前和父王见了面,他让我替他向你道歉,他不是不要你,也不是要伤害你,你原谅他好么?”
小家伙索性钻进被子里,连头都不肯露出来,“坏人!不喜欢他!”
南宫煊无奈,觉得许明曦说得确实对,这孩子人小,气性还真是大得不得了。要解决问题,看来还得等李云恪回来,让他亲自去哄了。
南宫信在被窝里拱来拱去,中间偷偷探出头看了南宫煊一眼,表情小心翼翼的,似乎是想确认父亲有没有生气。
“信儿,”南宫煊冲他招招手,“过来,爹有话问你。”
小家伙撅着屁股慢慢爬过来,“什么?”
“信儿还喜欢弟弟妹妹么?”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可上次因为要弟弟妹妹而惹父亲生气的记忆还在,小家伙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就是不敢开口说实话。
南宫煊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取过他的小手贴在自己腹上,道:“这里边有弟弟或是妹妹,等他们来到世上后,你就是哥哥了,你愿意好好照顾他们么?”
南宫信这才确定了父亲不会生气,点头道:“愿意呀!”
“不过你还要耐心等一等,急不得。”南宫煊道,“到时弟弟妹妹想要父王抱抱的话,你会带他们去找父王么?”
小脸上现出纠结,不过仅有一瞬,小家伙便偏过头去,“才不。”
南宫煊哭笑不得,心说他父王,我可是尽力了。
第153章 僵持
二月初,李云恪与袁老侯爷带二十万大军抵达北境。
老侯爷与袁彻父子相见,自是有好多话要说,念叨起西边的袁律和南边的袁征,都想不起上一次一家人团聚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由感慨万千。
李云恪不去打扰,只叫来袁彻的卫兵,询问北境战况。
“这一路皇上派来追我的人跑得可勤,”袁老侯爷声音洪亮,“可怎么着,他叫我回去我就回去么?如今可是天高皇帝远,他管不着我咯!”
李云恪闻言笑道:“可不是,中间还有两次动了手,侯爷一个人便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当真是宝刀未老。”
老侯爷拍拍袁彻的肩,道:“只是你们兄弟几个,尤其是你的官职,怕是等这场战争结束,也就保不住了。”
袁彻不在乎地道:“皇上不信我们袁家人,这官做得也没意思,还不如痛痛快快打完这一场,而后解甲归田,讨个媳妇同我一起侍奉老父,再叫她给您生个大孙子,让您日日哄着乐呵。”
老侯爷捋着胡子道:“为了这边境也算把你的亲事耽误了,过完这年你都四十了,还没找到媳妇,也不知以后生不生得出儿子了。”
旁边亲信听得直笑,袁彻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道:“爹您当年不也是南征北战,过了三十才有孩儿的么?”
老侯爷嘿一声,“三十和四十能一样么,笨东西!”
袁彻:“……”
老侯爷喝了口茶,瞥见李云恪含笑也不知在想什么,又对袁彻道:“其实皇上信不信我们都不要紧,你看他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信,我们也就不觉得冤了是不是?”
李云恪:“……”
“北境这边的仗打得着实不易,要不是西境那边有重兵牵制着虬厥北漠结盟军,这里怕是早就吃了败仗了。”袁彻道,“昆多图是个凶狠又难缠的对手,我和他交锋几次,并未讨得半分好处,或者说可能还更逊他一筹。幸好援兵来得及时,不然再过几日,我方大军可能就要后撤扎营了。”
袁老侯爷眼睛一瞪,道:“你这么没出息?昆多图是什么东西,老夫驰骋疆场时他还不知道出没出生呢!明日你就在这儿看着,我去会会他!”
袁彻赶忙道:“爹您远道而来,还是先好好歇歇,不急,不急啊。”
李云恪也笑着帮袁彻说话,“侯爷还真是不会偷懒,您看这种事,本王可是最不愿意靠前的。”
“不靠前你来这里做什么?”袁老侯爷很不给他面子,“皇上说你私囤兵马一事也不假吧,还说不靠前?王爷,我可不是老糊涂,不会不清楚,这一步一步,怕都是您计划好的吧。”
李云恪不好意思地道:“计划得是挺好,可惜事情没全照着计划来。”
老侯爷还要再说,帐外有人报,说元帅章礼新派人送来加急信,需要立即呈与端亲王。
“章帅消息倒是灵通。”老侯爷道。
李云恪没说信是章礼新走庄子这条路送来的,只叫人将信拿来。
送信进来的是秦少商,把信奉上后并没走,而是退到一边垂首等候。
老侯爷探寻地打量着他。
袁彻扯了扯他爹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看了。
李云恪已经将信重新折了起来,闭了闭眼,面带忧郁道:“替我回给礼新两个字——劝降。”
秦少商并不问其中具体缘由,应声便去了。
“章帅那边出事了?”袁彻问道。
李云恪面色稍显沉重,“沧洵内部的事,大好江山闹得个生灵涂炭,殷白竹大抵是疯了。”
袁老侯爷想到他说的劝降,双眼一亮,道:“王爷想趁机吞了沧洵?”
“我是早就想拿下沧洵,可一开始预计的却不是以这样的方法,的确是趁人之危了。”李云恪苦笑摇头,“可此时无论是沧洵的情况还是殷湛本人的情况都很糟糕,要是再拖下去对他的坏处才是最大的,相信他也能权衡这一点,替我们省掉中间这些麻烦。”
袁彻道:“亡国之君不易当,就算沧洵君为了他的子民选择了投降承宁,殷氏一族只怕也要视他为罪人,他自己可能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殷氏一族到他这一代子嗣已经稀稀落落,他离了王宫后,也不会听到旁人说什么闲言碎语了。”李云恪头疼道,“至于他自己如何看待这件事,那就要看礼新的了。”
袁老侯爷与袁彻面面相觑,都想不明白这件事与章礼新有什么关系。
“侯爷倒是精神,本王可有些累了,不如今日便早些歇了吧。”李云恪不想多作解释,岔开话题道,“叫士兵原地修整三日,三日后,调左卫五万人赶赴西境,其余十五万连同此地驻军一起,向北推进。”
二月初十,北境戍边大将军袁彻率军二十二万,自边境线而起北进,只用了短短二十余日的时间便将北漠边城十六座尽数收入囊中。
可惜一切并不尽如最初那般顺利,大军抵达大漠边缘后便再无法向前推进半步,探路的先锋军进了大漠不久就失去了踪迹,前后三批折损了一万有余,全军上下一筹莫展。
袁老侯爷和李云恪都先后去那里看过,可也拿不出什么有用的办法来。
先前被打败的北漠将领昆多图可算神气了起来,带着手下一队兵在大漠边缘神出鬼没,经常趁人不备便要袭击承宁军,几乎每一次都会得手。
虽然昆多图打的都是小规模的暗袭,并不会让承宁军损失惨重,可长此以往必要影响大军士气,那这场仗可就胜利无望了。
袁彻顶在最前边回不来,袁老侯爷近日脾气愈见暴躁,后方士兵便都指望李云恪能拿个主意。
可李云恪却又病倒了。
毒发一次严重过一次,有时候能直接把他疼晕过去,他的脸色几乎没有什么好看的时候,人也瘦了不少。
时至今日,幽骑也没有必要再隐藏,便都在营帐中照顾他。
李云恪昨夜昏迷到今日过了午时还没醒,几个幽骑心里越来越没底,也不知是第几次讨论起来这个情况到底要不要让南宫煊知道。
“我说了,此事谁都不许向煊儿提及。”李云恪皱着眉头醒来,翻了个身道,“给我倒杯水。”
秦少君赶忙倒了水过来,担心道:“主子,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曦大夫不是帮您把三步杀控制住了么,怎么会这般严重?不告诉南宫教主也行,要不……要不属下去把小曦大夫接过来再给您瞧瞧吧?”
李云恪喝了半杯水,伸着懒腰从行军床上站起,“小曦那边也不准说,漏了我饶不了你们。”
“可是……”
“我心里有数。”李云恪一边穿衣一边道,“我适才做了个梦,突然想到有个人说不定能帮我们解除眼前的困境。”
没有人接他的话,营帐里一片安静。
“……”李云恪无奈道,“好歹有个人配合我一下。”
还是秦少君最懂事,不甚关心地道:“谁啊?”
李云恪在他头上揉了一把,道:“项铎,你辛苦一趟,去见见都隆都朵姐弟与桑辙。”
项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出了帐子。
他才走没多久,庄子里便来了人,报说沧洵君殷湛已经投降承宁,如今沧洵诸事由元帅章礼新暂理。承宁边境大军名正言顺地进驻沧洵,与殷白竹两相对抗,目前占据上风。李云慎接到消息后大喜,正火速派官员赶过去,打算将沧洵这一块接手过来。
来人报完了公事又说了句私下里的,道:“主子,听说沧洵君本是不愿投降的,还和章帅吵了好大一架,可转日他便一病不起,眼见着人就剩下半口气,这才不得已答应了下来。”
李云恪面上只是眉梢轻动,心里却是重重沉了一下——殷湛要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与章礼新间的兄弟情义怕也是要走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