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陈哲终于喷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四肢痛苦地抽动了几下,就那样大睁着眼睛断了气。
官兵们愣了一瞬,而后大叫着要跑。
“康辉!”李云恪突然出声。
南宫煊闻声站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当着官兵的面让康辉现身。
康辉已出现在李云恪面前。
李云恪双唇泛白,额角渗出冷汗,强忍着不适道:“凡是跟着陈哲来的人,今日必须死,一个都不能放过!”
康辉先是应下,却没有立刻动,刚想开口问问他是不是毒发了,却见李云恪摇了摇头。
他便明白了,从腰间翻出紫竹哨子长长短短吹了几声,迅速加入混战的官兵与紫暝教弟子中,毫不犹豫地动手杀人。
其余听了哨声的幽骑也出现在了战局当中,招招致命。
短短一刻的时间,二三百人便被他们解决了一半,剩下的那些哭爹喊娘地找出路,运气好的能撞开已被幽骑吓傻了的紫暝教弟子,可惜跑不出多远,一样会被追来的暗器袭中。
南宫煊沉静地看了一阵,没有出声询问,也没有阻止。
怀里的小家伙勉强算是冷静了下来,可还在一抽一抽地哽咽,显是被吓得不轻,而李云恪却丝毫没有要回头看一眼他们父子的意思。南宫煊说不上心里是生气多些还是失望多些,他暗暗叹了口气,搂着死死抓着自己的南宫信,快步离开了。
那个午后,修罗山脚的雪地上赤色蔓延,几要灼伤人眼。
天黑下来的时候,那群官兵才被解决得差不多了。
有二三十人趁乱逃走,康辉秦少商与项铎分三路追了出去,秦少君直奔洛淮城青松客栈,要通过庄子将消息散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活着回到颍中。
李云恪靠站在山脚的一颗老树旁,面色极为难看。
韩洛走过来扶住他,“主子,您不要紧吧?”
李云恪摆了下手,对傻站在一旁的紫暝教弟子道:“速速将这里收拾干净了,今日之事关乎你们教主性命,决不可传出一星半点的风声,记住了么?”
这里的人都看到了那禁军大统领是南宫煊亲手所杀,被李云恪这么一说才明白,他杀这些人只是为了灭口。
其中一名弟子最先回过了神,赶忙招呼众兄弟搬尸体的搬尸体,扫血迹的扫血迹,借着当晚明亮的月光忙活了起来。
李云恪按着胸口,朝山上望了望,道:“随我到珊珊那里歇息一日,然后我们赶回颍中去向我皇兄要人。”
人杀光了也便于栽赃陷害反咬一口,韩洛听懂了李云恪的意思,可还是迟疑道:“主子,南宫教主那边……”
“他……可能不想见我,”李云恪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我这个样子,暂也不便见他。”
韩洛暗自摇头,不再多言。
两人到得青松客栈时早已过了午夜,整个客栈亮灯的也没剩几间房,后头更是漆黑一片,显得格外压抑。
黑暗中突然出现一道人影,韩洛护着快走不动路的李云恪,警惕道:“谁?”
“是属下。”林锦走过来,“秦家小哥先前来过,这会儿去追人了,着属下在此等候各方传回消息。”
韩洛点点头,“先扶主子回房。”
林锦帮他架起李云恪,问道:“主子是受伤了?”
“应该是毒发,只是不知这一次为何这般严重,拖得久不说,路上还吐了好几口血。”韩洛忧心忡忡。
二人扶着李云恪上得楼来,见他常住的那间房竟亮了灯,乔珊珊挺着个肚子站在门前。
“不是叫你休息么?”林锦道,“怎么又起了?”
乔珊珊托着腰跟着他们进门,“出了这样的事,我哪能睡得着?主子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去请大夫?”
“不必,寻常大夫也看不好我这毛病。”还不等韩洛回答,被放在床上的李云恪却先出了声,“都不用理我,各自歇了吧,我睡一觉就好了。”
乔珊珊还想问他怎么特地跑到这里来睡觉,见韩洛回过身来冲自己摇头,便识趣闭了嘴。
林锦为李云恪盖了被子,过去扶了乔珊珊,“我们回去吧。”
韩洛送了他们夫妇离开,自己却没敢走。他将呼吸声放得极轻,身形半隐在床尾阴影处,不敢放松地留意着李云恪的状况。
但愿明日一切都会好起来,他想。
次日李云恪睡醒后,面色果然好看了许多,韩洛才稍稍放下心来。
简单吃了点东西,李云恪对韩洛道:“随我回颍中,这就动身。”
韩洛见他说走就走,跟在后头道:“不如再休息几日?”
“此事得快,迟了就不真了。”李云恪到院子里找到林锦,让他这就把最好的马牵出来。
才要从后门出去,便听见有人唤主子,回头见康辉和秦少君跃入了院中。
“属下送信后便也追了出去,半路遇上辉哥,他那边的人都处理干净了,我们便回来了。”秦少君道,“主子这是要去哪里?”
李云恪道:“回颍中,说信儿被劫走了,让我皇兄还人。”
“主子受伤了?”康辉看向韩洛。
韩洛道:“毒发。”
秦少君果然也像他一样想开口劝人,李云恪却没给机会,道:“时间紧急,我们得抓紧些。少君韩洛暗中跟着我,康辉你……你回去小曦那里吧。”
康辉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弹了一下,低下头去,“属下跟着主子。”
“你……”李云恪无奈,“随你吧。”
纸里包不住火,他怕就算人都杀了,这事还是会传进李云慎的耳朵里,所以必须得快。
还有,陈哲说太后抱恙一事似乎不假,不亲自回去看一眼,李云恪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的。
他便不再劝说康辉,出门上马飞奔而去。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离开的一个多时辰后,南宫煊便赶到了青松客栈。
李云恪不说一声便将孩子抱下山交给禁军的事着实让人生气,若不是许明曦跑去对南宫煊说,可能等南宫信被带走了,他还不知道这件事。
小家伙是真地吓坏了,回到山上后只赖在自己怀里,想要把他放下就撕心裂肺地哭,问他话,他只会反复不停地说“父王不要我了”。
近子时才好不容易哄他睡着,李云恪却仍不见踪影,叫来守山弟子问话,得到的答案竟是他走了。
走了?又没说不让他上山,他为什么走?自己还等着他的解释,他怎么能说走就走?
南宫煊气得整整一夜没睡,次日不等天亮便揪来许明曦看着南宫信,亲自下山赶往青松客栈——除了那里,他想不到李云恪还能去什么地方。
可到了青松客栈……
“主子他昨夜的确是在这里过的夜,”乔珊珊尴尬地清清嗓子,“不过一个多时辰前便已动身回颍中了。”
南宫煊将拳头捏得喀喀响。
李云恪,你给我等着。
第149章 要人
大年三十傍晚,李云恪回到颍中,直接闯了宫门。
大街上张灯结彩处处热闹,皇宫里自然也清净不到哪里去,大红灯笼从宫门处一路延伸到各大宫殿,为平日里庄严肃穆的皇宫添了不少喜庆与温暖。太监宫女们结伴忙碌着,说说笑笑,是难得一见的放松样子。
李云恪穿行其中,便显得格格不入了。
他沉着一张脸,脚不沾地般地往里走,身后跟了一串侍卫。
前头有人要拦,他便不客气地直接放倒,很快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不多时,太监总管白公公迎上前来,高呼道:“住手,快都住手!”
侍卫们知道他来传的必是皇帝的旨意,都听话地收了手站到两旁。
“王爷,”白总管半躬着身体,侧身为他让出路来,“皇上和太后有请。”
李云恪视线如刀扫过先前挡着他的那群侍卫,重重哼了一声,甩手大步朝前走去。
按说往年除夕夜,宫中是要大宴群臣的,可今年李云慎大病小病不断,总感觉不那么吉利,也就没心思庆祝了。他于是便叫人在懿华宫设了家宴,打算一大家子人陪太后一起过个温馨年。
可惜却被意外回来的李云恪给打断了。
“皇兄!”不等太监进来通报,李云恪已经推门而入,声音发颤地道,“您对臣弟若有什么不满,尽管冲着我来好了,为何非要为难我的孩子!”
一大屋子有说有笑的人顿时都收了声,怔怔地向他看来,讶异于他对李云慎说话的语气。
李云慎也被他唬住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皇帝威严,喝道:“放肆!谁准许你这样同朕讲话的,是不想要你的脑袋了么?”
“皇兄想要我的脑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荣弘帝容不得端亲王,我怎会不知?”李云恪双目泛红,咄咄逼人,“可我的孩子犯了什么错,你怎能对他下狠手?”
李云慎被他气得直哆嗦,站起来颤着手指指着他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人呢,都是瞎的么?还不快把这逆贼给朕抓起来,押进天牢!”
李云恪怒目圆睁,真气猛地推了出去,厉声道:“谁敢!”
“你……”李云慎为他气势所慑,一个没站稳,又跌坐了回去,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房中再次安静了下来,每一个人都努力将呼吸放轻,生怕这安静被自己打断,便会惹祸上身。
“云恪,”还是太后先出了声,有些不高兴地看着李云恪,责备道,“你许久也不回来,一回来便冲你皇兄大呼小叫,这是什么道理?无礼莽撞,冒犯天颜,就算哀家再怎么疼你,这次也看不下去了。”
李云恪双眼更红了几分,屈膝跪倒,“母后,儿臣……”
“左右,还愣着做什么!”李云慎缓过一口气来,又命人上前抓他,“先一个章礼新敢抗旨不尊,又来个李云恪在朕面前撒野,还真都以为朕不敢把你们怎么样是不是?”
李云恪心思微动,知道李云慎必然早下了将章礼新调往北境的命令,而章礼新也不出他所料的抗旨了。这事已经惹怒了李云慎,所以他更不会给自己面子,那这戏非得做得更足才行。
侍卫上前将他按住。
“母后,儿臣不怕入狱,可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救救信儿,他……”李云恪想挣开拖着他往外走的人,也不知怎么,话音突然顿住,身体僵了僵,继而竟是猛然一震,呕出一大口血来。
后宫嫔妃当中有好几个惊呼出了声,吓得花容失色。
侍卫放开了李云恪,询问地看向李云慎。
李云慎也愣住了,见李云恪半跪在地上喘粗气,问道:“你?5 闶窃趺椿厥拢俊?br />太后这才留意到他过分苍白憔悴的脸色,顿时也慌了神,推着自己身边的小宫女,催促道:“太医,快去传太医!”
李云恪抬袖抹了把嘴角的血迹,干脆坐在了地上,“母后可知,皇兄为了牵制儿臣,派了两百多的禁卫去修罗山接信儿,说若儿臣不从,他的大军便不会指向正打得激烈的边境,而是要围了修罗山。儿臣为大局着想,将信儿交给他的禁军大统领,可隔日便听说那两百多禁卫在修罗山附近消失了,儿臣的信儿……信儿也……”
他说到此处一口气岔开,咳得停不下来,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太后转头看李云慎。
李云慎没敢和她对视,干咳一声道:“要不是你将端亲王府都挪空了,摆明了是要造反,朕又怎会出此下策?”
“我要想反还会留你到今日?”李云恪简直是豁出去了,口不择言道,“正是知道你迟早要对我动手,我才会携带家眷远离颍中,可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我在修罗山附近寻了信儿三日,连那群禁卫的影子也没找到,这才日夜兼程赶回颍中。皇兄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只求你能将我儿毫发无伤地还来,李云恪任你发落!”
李云慎气得七窍生烟,“你说的那叫……”
“皇上,”太后蹙眉道,“哀家觉得云恪所言非虚,皇上怎么看?”
李云慎扶额,“这……”
太后神色严厉了下来,“哀家的孙儿到底在哪里?”
“母后……”李云慎叹了口气,瞥了眼下头坐着的李云恪,低声道,“非是儿臣不肯告知母后,实在是……实在是儿臣也不知道啊!”
李云恪作势要起来扑向他,被人拽住了。
李云慎见太后的眼中露出不满,又道:“是真的,陈哲到今日也没再与儿臣联络,儿臣也不知他到哪里去了。”
“你骗人!”李云恪下唇不住颤抖,“你……你骗人……”
李云慎见他就烦,“你爱信不信!”
李云恪垂着脑袋坐了一阵,似是完全慌了,然而没过多久,肩头颤了一下,又抬起头来。他摆脱了拽着他的手,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一边朝李云慎磕头一边道:“皇兄,臣弟求您了,信儿那么小,他是无辜的,您饶过他吧!”
李云慎:“……”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皇兄开恩……”李云恪很快将头磕破了见了血,失神般反复让李云慎开恩。
李云慎被他弄得十分不自在,“朕说了,不知道陈哲此时人在何处,你儿子自然也不可能在朕这里。”
李云恪抬起头,额上血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脸。他眼中满是哀求,痛苦外溢,哑声道:“臣弟清楚这些年皇兄一直对臣弟心存忌惮,是以早就打算不留子嗣,可那并不代表臣弟就不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信儿……他是一个意外,臣弟活了三十年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将他看得重逾性命。皇兄,臣弟愿向天地起誓,这个孩子一定会远离朝堂,绝不会威胁到您定下来的皇位继承人。求您放过他,放过他……”
李云慎被他吵得脑袋嗡嗡响,道:“你要朕说几遍,他真不在朕手上!”
“那……”李云恪似是呆了,“他在哪儿?”
李云慎狠狠跺脚,“朕不知道!”
太后示意宫女去给李云恪擦脸,拍拍李云慎的手,“皇上……”
“母后,儿臣绝对没有说谎。”李云慎懊恼地握了握拳,道,“儿臣的确让陈哲去将世子接回,没有事先禀明母后,是儿臣的不对,可儿臣也没料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太后略带责备地看了看他,到底顾着他身为帝王的颜面,并未说什么,“不管怎样,得先将哀家的孙儿找回来再说。”
“找……”李云恪又来了精神,挥开面前的宫女,再次求起李云慎来,“皇兄,您人手多,求您帮臣弟找找信儿!”
一听他这么说,李云慎便有气,冷冰冰道:“朕人手多,你的人手也不少吧?别以为朕不知你往西境调去了几万的私兵,这是死罪,你居然还有胆子回来!”
李云恪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灰败了几分,“战事紧急,臣弟……”
“不错,战事紧急,朕的人马自然都要派去边境迎敌,腾不出人手来给你找儿子了。”李云慎这是摆明了连太后的面子也不给了。
断了与陈哲的联络时,他最先怀疑的自然是李云恪,可今日看了李云恪的表现,他又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可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不明白,却能确定出手的人绝非出于善意,那么那个才满两岁的小娃娃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既是如此,倒不如让李云恪怀着念想受罪,总比帮他找个尸体回来,让他抱着个死了的儿子同自己翻脸强。
李云慎心头忽地升起一种快感,他想,你也终于尝到了爱子受到伤害时的滋味了。
他忍不住回头看向默不作声坐在自己身后的李诚,冲他淡笑着点了点头。
李诚礼貌地颔了颔首,借此掩去嘴角一抹幸灾乐祸的冷笑。
第150章 亲情
太医早已到了门外,因为里头气氛紧张,好一会儿也没敢进;太监宫女分站两排,也没有一个敢上前通报的。
李云恪面露绝望,眼底满是茫然。
太后看了难过,又转向李云慎,想再次开口劝解。
李云慎却已猜到她要说什么,抢先道:“端亲王,你君前无状,以下犯上,这罪认是不认?”
李云恪双目无光地看着他,反问:“臣弟认罪的话,皇兄便能将信儿找回来么?”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啊。”李云慎不答他的话,也不在意他给不给自己答案,又道,“朕屡次宣你还朝,你却屡次违抗圣旨,这罪你又认不认?”
李云恪仍是不答,还是那一句,“臣弟认罪的话,皇兄便能将信儿找回来么?”
“你私囤兵马,意欲谋反,这罪认不认?”
“臣弟认罪的话,皇兄便能将信儿找回来么?”
李云慎冷哼,“这一条接着一条,哪一条不是死罪?李云恪,朕要治你的罪,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