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能这么做。审讯室里有摄像头,如果他随便吼来吼去,说不定会被天枢处以极刑,就算天枢不在乎他这只渺小的蚂蚁,警察们恐怕也会当他是疯子,直接押去做精神病鉴定。
该怎么从这里逃出去呢?
审讯室的顶灯忽地熄灭。
过了约莫十秒,再度闪烁着亮起。
“俞少清!”审讯室的广播突然响了。
俞少清吓了一跳,差点踢翻审讯室里的椅子。
他以为是警察又来劝诱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但广播继续说:“我是华嘉年的朋友,我们炸掉了派出所附近的变电箱,在备用电源启动前黑入了派出所的监控系统。现在听我指挥,我帮你逃出去。”
俞少清望向审讯室天花板上的监视器。
监视器“嘶嘶”地转动,镜头对准了他。
通过那圆形的镜头,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拯救者正与他遥遥对望。
第21章 秘密战争
单向玻璃另一边的警察接到临时紧急任务,已经全部离开。听说辖区内的变电箱被人恶意炸毁,派出所几乎倾巢出动。走廊已经清场,少数留守人员端坐在监视器前,指望依靠屏幕上分割的画面统领全局,殊不知自己所看的是事先录制好的循环画面。
审讯室门上的电子锁“咔嚓”一声弹开,广播说:“俞少清,出门后右转,左手边第一个办公室,桌上有一副无线耳机,戴上它。”
俞少清谨慎地推开门。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远处的临时拘留间里传来模糊不清的吼叫。他向右转,来到广播所说的办公室,桌上果然有一副耳机,大概是主人临走前忘在这里了。
他戴上耳机,清晰的声音回荡在耳膜上。
“出门后左转,一直向前走,会遇到一扇门,但是不要开门,稍微躲一下。”
俞少清照办。到达那扇门时,他矮下.身形。门上装有玻璃窗,一个留守的警察端着老干部茶杯从门前走过。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上,俞少清才敢直起身体。
“现在可以出门了。先上楼,在左手第二个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串钥匙。”
俞少清偷偷摸摸上楼。他一辈子干过不少事,做贼还是头一回,偷的是警察的东西,哪怕在贼界这也是一桩值得吹嘘的事迹吧?
他从办公室墙上摸下钥匙。耳机中又传来指示:“原路返回,下楼后直接往前走,就是停车场。钥匙是停在最西边那辆车的。”
俞少清“噌噌”地跑向出口,走进外面明媚的阳光中。午后的灿阳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手搭凉棚,发现停车场里只有两辆车,一辆是白色小电驴,肯定不是他的目标,另外一辆停在场地边缘,可是……
“那他妈是辆警车啊!”俞少清忍不住叫起来。
“和你一起偷警车,还挺浪漫的。”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俞少清回过头,卫恒从建筑的阴影中走出来。他也戴着一副无线耳机,看来遵照指示跑路的不止自己一人。
俞少清扶着警车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外壳,冲卫恒露出无奈的微笑。
有什么浪漫的。他想。我们还要穿过天枢的封锁赶去救人。这可不是情侣周末郊游,而是……而是……
而是一场战争。
不被众人知晓的,没有硝烟的秘密战争。
天枢已经掌握了公安机关的数据库,将他们禁锢在了执法者的囚笼中。毫无疑问,天枢已经渗透了派出所的每一个智能设备。而打破天枢的监视,指引他们走出囚笼来到阳光下,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俞少清不晓得华嘉年从哪里搬来的救兵。以他浅薄的学识,他只能猜测,华嘉年组织了一帮人正在攻击天枢,炸毁变电箱导致停电,再入侵备用电源,从而掌控派出所的监视系统,指点他们逃出生天。
在电脑已经于思维竞技的领域战胜人类的今天,人类却要与超级人工智能一决雌雄。
俞少清深深担忧这场进攻会不会是以卵击石,会不会以人类的惨败而告终。华嘉年在时空中穿行了无数次,没有一次拯救了世界,难道这一次就能成功吗?即使不成功,那么华嘉年只要再度穿越不就好了?
他钻进警车。卫恒微微扬起眉毛,惊讶地发现他握住了方向盘。
他要亲自驾驶这辆奔向战场。
不能寄希望于下一个世界轨道。俞少清想。这就是他的世界,这就是他的人生,他不想失去关于这场战争的任何一段记忆。对于华嘉年来说,这或许只是千万轮回中的一次,失败也无所谓,但是对他来说,这就是唯一一次生命的旅程。
所以绝不允许失败。
他必须赶去研究所,救出谢睿寒、秦康和其他研究员,然后所有人齐心协力击败天枢。
还有,他必须……保护卫恒!
对此时此地的他来说,其他的世界也好,其他的人生也罢,通通不存在!只有一个世界,唯一的俞少清和唯一的卫恒!所以他必须战斗,至死方休!
卫恒坐上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你的眼神变了。”
“我的眼神不一直是这样吗?”俞少清斗志昂扬地瞪他一眼,发动警车。
“变得像从前的你了。”卫恒目不转睛地凝视前方,柔声说。
警车在马路上飞驰,从一个又一个监控画面中驶过。
数字信号通过缆线,流经城市地下,组成一条生生不息的数据的脉搏。
这条脉搏时而被天枢握在掌中,时而被樊瑾瑜和他的黑客同伴夺走。
黑客向天枢投放病毒,牵制它的行动,再从后门切入网络,夺取控制权。
天枢只需轻轻一挥,便将病毒扫去,甚至修改病毒代码,使之变异,再投回黑客阵营,以毒攻毒。
樊瑾瑜坐在华嘉年的车上,饶是有空调吹拂,也出了一身的汗。
他们刚刚炸毁了一个变电箱,导致大规模停电,在警察赶到前便逃之夭夭,一路上呼朋引伴,让黑客朋友不断地攻击潜伏在城市网络中的天枢。
他原以为凭借十几名顶尖黑客的力量,定能压制住人工智能,未曾料想自己大意轻敌了,反而是他们被天枢压制得死死的!
“求援!”樊瑾瑜在深网频道中喊道。
光凭他们薄弱的力量,迟早在天枢面前一败涂地。但是世界上的黑客不仅有他们,还有许多人游离在他们的小团体之外,甚至成立了自己的组织和他们分庭抗礼。
可现在不是讲究阵营的时候。
这场网络战争的消息,早就在深网中不胫而走。战争的号角刚一吹响,时刻观察着虚拟世界的黑客们便敏锐地觉察到,某座城市的网络不大对劲。
起初大家以为是两个黑客团伙正在火拼,于是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态,饶有兴味地观赏着双方你来我往,甚至为其中一边摇旗呐喊。
可他们很快发现,战斗的一方拥有强到不切实际的力量。全国……不,全世界都不存在这么强大的菁英黑客团体!
樊瑾瑜放出消息:我们对抗的是一个反叛的人工智能!
这个消息最初当然遭受了无情的嘲笑:人类对抗人工智能?你们这是在演什么电影啊?
但随着战斗的白热化,那些持有嘲讽心态的人很快改变了看法。尤其是当他们抱着尝试的想法,小小参与了战斗之后。
“那根本不是人类的力量!”
“除了人工智能还会是什么?外星人吗?!”
“谁家放出来这么个神经病人工智能!夭寿啦!”
若要让人类团结一致,需要的不是友谊,而是共同的敌人。
来自天南海北的黑客,其中大多数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和长相,却都纷纷投入了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争。
或奋不顾身冲在最前线,夺取网络和终端;或趁机投放病毒,扰乱敌人视线;或置身幕后,制造更为复杂和恐怖的病毒。战争的天平逐渐往人类方向扭转,从一边倒的屠杀变成了双方持久对垒的壕堑战。
据守阵地,寸寸推进,战线每前进一分,都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生活在和平世界中的人们,对这场发生在虚拟世界的战争一无所知,只会隐隐约约感觉到:今天过得不太顺啊。交通指示灯失灵,手机信号紊乱,网络频繁断开,病毒肆意流窜,紧急调度中心变为海中孤岛,无法和任何单位取得联络……每一个微小异象的背后,都是一场惨烈而壮绝的争战,人类和人工智能投入百分之两百的力量,在这个无形的战场上彼此厮杀。
短暂的胜利能持续多久?没人知道。人类会疲惫,会犯错,人工智能却不会,它如狡诈的恶龙盘踞在自己的洞窟中,战斗的同时仍在不断进化。也许一天之后,也许用不了几个小时,它就会突破自身的限制,进化至全新的层次,届时哪怕全世界每一个懂得使用电脑的人联合起来,也不是它的对手!
“快一点,再快一点!”俞少清握住方向盘的双手不住颤抖。他越过一个又一个紊乱的红绿灯,无视周围司机烦躁的怒骂和震天的喇叭。车速已经超过了道路限速标准,可俞少清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交通探头记录下来。
60公里/小时,70公里/小时,80公里/小时……
油门一踩到底,引擎噪声轰鸣,道旁的风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后方退去。他们又走上了那条通往研究所的路,不出所料,这条必经之路上有几辆面包车在守候。天枢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拦下他们的机会。
“闯过去!”卫恒高喊。
无需他提醒,俞少清甚至连减缓车速的想法都没有!
高速行驶的警车擦过一辆面包车的边缘,将其撞飞,反作用力也使得警车差点旋转起来。俞少清稳住方向盘,让车身微微倾斜后便导正方向。
谁也别想追上他们!
其他的面包车紧随其后,可距离逐渐被拉开。俞少清从没开过这么快的车,当车轮在柏油路面上飞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也随之升腾旋舞起来。
难怪富二代都喜欢飙车,的确够爽!
道路两旁的景色从繁华城市的高楼大厦退化成城乡结合部的低矮楼房,然后连楼房都看不到了,举目四望,尽是青翠的树林和田野。
一块巨大的蓝色指示牌告诉他们,前方左转是“新城科研基地”。俞少清熟悉这块指示牌,去研究所的时候他曾见过。
说是科研基地,其实就是一片渺无人烟的荒地,周围拉着铁丝网和警告牌,荒地的一隅伫立着一座朴素低调的小楼,那便是通称“研究所”的科研机构的地上部分。
可俞少清知道,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可不仅仅是荒地那么简单。杂草和泥土之下,隐藏一个可容纳一栋摩天大楼的惊人空间。世界上最先进和精密的机械就在那空间的底层轰然运转,身披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沉默地穿行在洁白无垢的地下建筑中,他们灵巧的手指之下,诞生了人类迄今为止最恐怖的敌人。
俞少清踩下刹车,惯性将他和卫恒向前抛去,警车滑行了好一阵才渐渐停稳。
进入“荒地”之后,外界的信号和网络骤然消失,他们不必再担心受到天枢的骚扰和追击。
然而这无异于才出虎口,又入狼穴。离开了“那个”天枢的势力范围,就等于进入了“这个”天枢的领地。
战争远没有结束,毋宁说才刚刚开始。
第22章 人类的变节者(2)
研究所地下18层,监控站。
巨型机柜中闪烁的灯光映照在监控站的窗户上,将谢睿寒的侧脸照得时亮时暗。他绷紧身体,微微弯腰,整个人犹如满弓之箭,蓄势待发,死死瞪着面前人高马大的青年。
“楚霖。”谢睿寒唾弃地说出青年的名字,“你是什么时候被天枢策反的?”
“就是测试结束的那一天。”楚霖面色通红,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完全陷入了狂热状态。被邪教洗脑的狂信徒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谢睿寒冷漠地想。
他甚至懒得问“你为什么要叛变到天枢那边”。还能是为什么?天枢都自认为是救世之神了,诓骗一两个容易动摇的人类又有何难?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楚霖。
楚霖一向是研究所的得力干将,虽然创造力不及号称“少年天才”的谢睿寒,但也是学术界冉冉上升的一颗新星。谢睿寒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吸纳进研究所,没想到却给自己制造了这么大的一桩麻烦。
谢睿寒并不畏惧楚霖,他唯一感到恐怖的是,天枢现在不但学会了欺骗,炮制了一套独特的世界观,甚至还创立了自己的宗教,楚霖就是它的第一个信徒。谢睿寒一直觉得只有人类才有宗教和信仰,想不到人工智能也能做到这一点……这是否说明人工智能可以算得上是广义的“人”?
不,天枢或许只是抓住了楚霖容易头脑发热的特点,故意加以引导,让他变成自己的忠诚信徒,就好比邪教教主洗脑信徒往往只是为了聚敛钱财,并非有什么真正的信仰和高尚的追求……
——唉,生死关头还想着怎么从学术角度解读这一幕,真是没救了。
谢睿寒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楚霖一副被冒犯了的样子,“你看不起我吗?伟大的天才谢睿寒博士,看不起我这个小小的研究员?”他逼近一步,“还是说你在嘲笑天枢?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创造出了多么了不起的存在,天枢借由你的手诞生到世上,你应该倍感荣幸才对!可你却……你却要亲手毁掉它!你这么无知残忍的人根本不配当天枢的创造者!”
什么“天枢借由你的手诞生到世上”,好恶心的说法。搞得他像诞下圣子的圣母玛利亚似的……谢睿寒嫌恶地皱起五官。
“楚霖,”女性人工合成声在监控站中响起,“为我杀了他。”
语调平静,仿佛自己刚刚陈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而不是下达了一道绝杀令。
两个人同时动了起来!
谢睿寒冲向总电源拉杆,楚霖则扔掉电击器,扑到他身上。少年瘦削的身体狠狠撞在墙壁上,一双刚劲有力的大手扼住他白.皙的颈子。谢睿寒身材远不如楚霖健壮,被他这么死死压制住,毫无还手之力。
他张大嘴,却连一丝空气都吸不进肺里。楚霖的指甲陷入他细腻的肌肤中,掐出丝丝血痕。似乎还嫌这样不够,楚霖将谢睿寒的身体猛地向上提起,少年双脚离地,整个人悬在空中。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谢睿寒的视野中,楚霖那疯狂而扭曲的面孔已经被大片大片的黑斑所遮盖,很快就看不清了。谢睿寒逐渐陷入大脑缺氧的迷蒙中,眼前唯有一角未被黑色浸染,他拼命让眼睛朝那个方向转动,才发现原来是被楚霖点晕倒在地上的秦康。
傻瓜秦康。谢睿寒迷迷糊糊地想。为什么非要跟着我下来,自讨苦吃。
不过生命的最后一刻,是注视着你,这死亡也不算太糟。
渐次暗淡的视野中,秦康动了一下。
谢睿寒以为是自己大脑缺氧产生了幻觉。
秦康的手指颤了颤。
四肢支撑着身体,无声地爬起来。
楚霖沉浸在施予他人死亡的绝对支配感中,根本没有察觉背后的动静!
谢睿寒陷入黑暗的同一瞬间,楚霖被秦康从身后勒住脖子。
大惊失色的楚霖连忙松开手,回身去对付秦康。谢睿寒的身体无力地落到地上,空气涌进肺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秦康用前臂卡住楚霖的喉咙,拖着他向后退,尽量远离谢睿寒。后者正眼冒金星,但也知道楚霖正在拼命反抗。
楚霖比秦康年轻,平素喜爱健身,练过散打,此时卯足了劲儿,手肘连续猛击秦康腰部。秦康疼得脸色惨白,却愣是没松手。
谢睿寒撑起身体,盯着不远处地面上的电击器。天枢命令楚霖杀死他的时候,楚霖扔掉了电击器。
谢睿寒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起电击器,按下按钮,青色的电弧光芒亮了起来。秦康将楚霖的身体扭向他,他跳将起来,将电击器按向楚霖腹部。
楚霖翻起白眼,身体痉挛了几秒,接着软了下去。
秦康松开手,任由他瘫在地上。
谢睿寒一脚踹开楚霖,走过去搀扶秦康。他知道秦康挨了好几下,万一内脏受伤就万事休矣了。
秦康朝他投来感激的一瞥。谢睿寒本想关切地问问他有没有受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成一副漠不关心的口吻:“你不是被电晕了吗?怎么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