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动了筷子,其他人也便跟着盛了汤来喝,萧挽笙却喝了口酒,道:“裴公子手里拿了什么,都不给我们端上来?”
“裴公子?”裴极卿正要解释,傅从谨已开口,他脸上一贯的微笑稍稍敛去,道:“你不是……姓容?”
“他是姓容,可是被我看上了,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改了名字。”萧挽笙一脸醉醺醺,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居然直接拉着裴极卿坐在他腿上,接着道:“王爷你不知道,容廷是个死脑筋,他儿子就是看上属下,也得改个名字才能嫁过来呀,容公子母家姓裴,他为了嫁给属下,特意改了娘家的名字!”
萧挽笙话音未落,四下已传来一片笑声,决云虽知道他有意开玩笑,却还是立刻将裴极卿拖过身边,他小脸红红,似乎也被灌了不少酒。
“哎呦,你小子又吃醋,来来来郎大人。”萧挽笙伸手揽过决云,低声不知说了什么,决云脸色一红,道:“别胡说八道!”
“我可没胡说八道,这样,你再喝杯酒,我就不调戏他了。”萧挽笙举起酒壶,直接倒进决云面前的碗里,道:“来来,感情深,大碗装,我送你俩入洞房。”
周围人又是一阵哄笑,决云举起大碗,竟真的“咕嘟咕嘟”都灌了下去,他喝完酒,直接将碗反扣过来,萧挽笙立刻鼓掌叫好。
“侯爷说得对,那裴公子,今日是个好日子,你做了什么好东西,可不要吃独食。”
周围一阵哄笑,傅从谨却轻声开口,他似乎也拗不过在座诸人,所以喝了些酒,脸上泛起些许醉意。
“不过是些甜品,给各位大人醒酒。”裴极卿将食盒放在桌上,端出刚刚做好的冻糕,道:“这冻糕酸甜可口,可以解腻。”
“我们还没喝完呢,不必醒酒。”萧挽笙又顺手给决云倒酒,似乎有意要看决云能喝多少,决云也像跟他赌气一般一碗一碗灌着酒,直到裴极卿悄悄在身后推他,小孩才将酒碗放下。
大家又喝了一轮,酒席上杯盘狼藉,这时折雨进来,似乎有些事情要讲,傅从谨便随着他走了出去。
摄政王一走,宴席也就散了,决云喝的晕晕乎乎,整个人粘在裴极卿身上,裴极卿抱不动他,萧挽笙便过来帮忙,将决云抗进屋里。
“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可别这么看我。”萧挽笙把决云放在床上,扭头对裴极卿道:“我怕摄政王因为你改叫‘裴七’,想起了裴极卿的事情,又怀疑起我们。”
“那可多谢侯爷了。”裴极卿白了他一眼,道:“给小孩灌了这么多酒,他才多大啊,喝……”
裴极卿说到一半,忽然明白了萧挽笙所说的“裴极卿的事情”,今天是腊月三十,明天就是正月,就是在这个万家灯火瞳瞳的好日子里,他裴极卿被傅从谨灌下了一杯毒酒,成了一位史书上让人愤恨的佞臣。
他在死之前的坦然,必定让摄政王心怀疑惑不得释怀,小皇子生的几率虽然很小,可天子剑流落不见,他这个摄政王做了五年,想必也日日如坐针毡吧,自己造反起家,又要防着别人造反,实在是很可笑。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觉得老子有理。”萧挽笙拍拍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酒壶,道:“其实我也挺佩服你的,原来觉得你们这些读书人都是废物,上赶着给我玩乐还嫌话多,可你费了那么多力气救人出来,又敢陪着他来这些苦兮兮的破地方,原来容公子长的娇滴滴,却是个真男人……老子不过是个爱钱爱权的人,看你这样,倒是真觉得古时候那些忠君爱国的故事都是真事了,那太上皇就那么好,值得你这样?”
“谢谢侯爷夸奖,我也是个爱钱爱权的人,真男人爱钱爱权有什么错?”裴极卿笑着接过酒杯,回头望了一眼趴在床上打呼的决云,道:“知遇之恩,不得不报。”
萧挽笙的神情有了些变化,裴极卿连忙道:“当然了,我没有讽刺侯爷的意思,摄政王已经掌握大权,就是知遇之恩,您也该报答完了……”
“行了行了。”萧挽笙没耐烦的站起来,指指床边,道:“我走了,伺候你的郎大人吧,那小子醒了,还在那里装睡,偷着看老子有没有占你便宜。”
萧挽笙会武功,当然能听出决云已醒,裴极卿笑着坐在他身边,拍拍他的屁股,道:“林贺也不知道去哪了,唐唯也没来,你倒是和一群大人喝上了。这怎么还学会装睡了,臭烘烘的,是不是想躲过洗脸洗脚?”
“裴叔叔,我问你个问题,你可要真心实意的回答我。”决云还闭着,却立刻起身缠在他身上,胡搅蛮缠道:“你刚才说,救我就是为了报答我爹是不是,那如果等我长大,你是不是就要走了?那我下次打仗就变成残废,你一辈子养着我吧!”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醉话!”裴极卿的笑容登时消失,他狠狠在决云屁股上打了两下,道:“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听到没有!啊?”
决云却没有说话,裴极卿又打了他几下,觉得自己手疼了这小子都不会皮痒,于是准备起身去找个工具,决云从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腰,委屈道:“你不要走,我都打我了还不行嘛!”
裴极卿扒不开他紧紧扣着的手,只好叹了口气坐下来,道:“决云,我没有真的想打你,你每次跑出去,我都担惊受怕的,今天我知道你喝醉了,咱们先睡觉吧,好不好。”
决云没有松开他,而是搂着他一起躺下,裴极卿知道决云喝醉了,也没有再说什么。小孩使劲往他怀里钻,仿佛又变成昔日那个担惊受怕的孩子,他从小被丢在行宫,后来母亲又死了,喝醉了之后说那样的话,想必也是怕自己离开吧。
他只好伸手抚摸决云的背,抚慰道:“乖宝宝,我哪都不去,你长大了我也会陪着,咱们快睡觉吧,别说傻话了。”
“你不陪着我,我一定把你抓回来!”决云低声道:“裴叔叔,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不因为我爹,不因为我是皇子……”
裴极卿摸摸他的后脑,为他解开发髻,喃喃道:“傻小子,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你毛都没长齐吧。”
决云呆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口。
“我喜欢你。”裴极卿望着他呆呆的样子,立刻道:“喜欢你喜欢的不行了,快睡觉吧。”
决云听到这话,仿佛安心一般闭上眼睛,慢慢发出沉重的呼吸声,他的手还放在裴极卿身上,却没有刚刚那么大力气,似乎真的睡着了。裴极卿拿开决云的手,用湿毛巾为他仔细擦了脸和手脚,又将他身上那些重重叠叠的衣服除去,把人塞进被子里。
裴极卿抱着衣服起身,在那堆温热的东西里摸到什么的东西,他好奇的伸进手去,那东西似乎是个丝绸做的小袋子,怪不得小孩不喜欢抚月,原来他早就不知道认识了哪个小姑娘,还收下了人家的小香包呀。
裴极卿本不想看决云的*,可是他实在好奇,还是忍不住掏出了那个香包打开,可香包里装着的居然不是小姑娘送的定情信物,而是自己送的那个腰佩。
腰佩温润精致,上面的“平安”二字清晰可见,裴极卿将腰佩放回香包,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丝窃喜,原来决云还没有喜欢的小姑娘。他望着那个香包,不由得想了很多东西,脑海中也出现了决云长大后英俊挺拔的样子。这孩子从小住在偏远行宫,父母又突然遭遇变故,难免会像个没有家的小狗一样粘着人,等他长大以后,指不定还会嫌弃自己这个老头子。
决云偷偷睁开眼睛,望着烛光下裴极卿温柔莞尔的侧脸,经不住狡黠一笑。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一片明亮,裴极卿推开窗户望去,正看到硕大烟花在城内炸开,烟花如金雨般不断落下,将黑夜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裴极卿从未见过这样绚丽的烟花,他回过头,想将决云叫起来,一个士兵却火急火燎推门进来,道:“郎大人,出事了,摄政王叫您过去!”
“怎么了?”决云已经起身,望着窗外皱眉道:“难道这烟花有问题?”
“是。”那士兵点头,额头冒出一层冷汗,道:“虽然没有人攻城,可摄政王说,的确没人安排这场烟花,烟花价格昂贵,也不是普通人家买的起的。”
“别急。”决云为自己穿上靴子,道:“我随你去见他。”
决云吹了声口哨,宴月立刻跑来,裴极卿也拿过一件披风,赶忙跟在决云身后,这小子刚才还醉醺醺,怎么立刻就生龙活虎,难道刚才是在装醉吗?
裴极卿上前递给他披风,皱眉道:“你小子到底喝醉没?”
“现在出事了,你还说这些。”决云一本正经的望着他,伸出一只手去,道:“还不快上马。”
☆、第53章
流州城已被一片金雨笼罩,城中街道上聚满人群,裴极卿也跟着抬头,他望着这漫天绚丽,皱眉道:“决云,这烟花是不是什么召集的标记?”
“我看不出来。”决云快速道:“不过兵贵神速,如果辽人是放了信号来偷袭,那么他们就应该赶快行动,不该给咱们准备的时间。”
裴极卿也觉得有理,但心中总觉得怪怪的,说话间,他们已到了傅从谨居住的营帐。傅从谨来的突然,流州官府又不大,所以他主动将这个尚且安稳的住处让给了原先住着的将士,自己依旧住在营帐里。
傅从谨的营帐没有耶律赫图那般华丽,却十分严肃整齐,周围站着一重重守卫,他们各自严阵以待,十分紧张的守卫着他的安全。看到这样的架势,决云也开始觉得,摄政王根基深厚,行事小心,对付此人的确要慢慢下手。
傅从谨站在营帐之前,他似乎刚刚洗漱过,身上也换了身杏白色绣龙的常服,折雨站在他身后,为他披了件黑灰色貂毛大氅。傅从谨见到决云策马而来,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决云跳下马,又将裴极卿扶下来,傅从谨道:“郎将军,你也是为了烟花的事情而来?”
“是。”决云点头,才发现傅从谨对他的称呼已有变化,于是疑惑道:“……将军?”
“是本王口误,不过本王看郎大人年少英俊,私心想给你升官。”傅从谨笑笑,将准备行礼的决云拉了一把,道:“我正要着人去请你,随本王进来吧。”
决云不知何意,掀开帘子进了营帐,裴极卿也跟在他的身后,折雨瞥了一眼裴极卿,低声道:“多年未见容公子,您倒是没什么变化。”
“是啊。”裴极卿放下帘子,笑道:“因为我过的高兴。”
二人进了营帐,才发现营帐里已经坐了两个人,这二人都是辽人打扮,而且穿着很是讲究,似乎是辽国官员一类的人物,傅从谨介绍道:“这二位是辽国来的使者,特意为流州城送了烟花,刚刚本想通知你,可听说你酒醉未醒,就没遣人去叫。”
决云偷笑着瞥了眼裴极卿,道:“那真是可惜了。”
“不可惜,过了今日还有明日。”那辽国使者起身,道:“为了庆祝咱们握手言和,大皇子特意遣人送来许多烟花,一直放到正月十五,正月十五你们汉人要办灯会,我们也凑个热闹,在这草原上开个马市,摄政王以为如何?”
辽国使者的语气恳切,而且听起来的确是一番好意,傅从谨点点头,微笑道:“那就多谢使者了,我们会安排的。”
几人又说了些客套话,辽国使者便匆匆离开,决云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表情十分严肃。
“郎大人,怎么一脸紧张。”傅从谨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他们要单纯送来烟花,的确是一件大好事,为什么不提前通知咱们?”决云皱眉道:“烟花虽是节日庆祝之物,却也的确有传递消息的作用,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人家送来东西,自然是真心实意与咱们求和。”决云话音未落,傅允致已然开口,他望着决云,冷笑道:“听说郎大人与辽国三皇子关系不错,现在王爷有意制衡他们,你这样疑心,莫非是要我们除了大皇子,好让那三皇子登基不成。我看郎大人到底不是汉人的种,心里也不见得全然向着我们……”
“末将是与三皇子关系好,世子别忘了,这流州城都是末将与三皇子争取来的。”决云冷冷望着傅允致,接着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世子的伤势如何?听说您在草原上挨了一箭?这草原的马贼凶残,您可要小心。”
傅允致有苦不能言,也只好咬牙切齿的退了一步,裴极卿偷偷掐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你说的有道理,我会加强布置,郎大人也多留心。”傅从谨话不多说,直接取出军令交给决云,接着对傅允致道:“允致,决云久在边关,比我们知道的讯息要多很多,你要多多学习,等你何时能带着兵马独当一面,皇叔才好向皇兄交代呀。”
傅从谨这事做的□□无缝,既赞同了决云的说法,又让傅允致觉得自己身份尊贵,不该与决云计较。傅允致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低声道:“皇叔说的是。”
他虽这样说,语气中却含着十足敌意。
“行了,今夜让大家劳动一番,是本王没及时通知。”傅从谨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桌上端起半盏残酒,道:“本王自罚一杯,大家自去休息吧。”
决云虽裴极卿一起出了营帐,二人却都无睡意,便在城中慢慢走动,这城中的烟花雨还未结束,裴极卿急忙拍拍决云,想叫他一起看,决云却紧紧握着那枚军令,脸上神情十分严肃。
“怎么了?”裴极卿拍拍决云,问:“怎么一脸不高兴,是怪我嫌你小孩子气?”
“我哪有那么小气,是有点事情没明白。”决云低声道:“裴叔叔,摄政王带着怀王世子出来历练,为什么不带着他自己的孩子?”
“摄政王只有一个儿子,只是很多年前就死了。”裴极卿沉沉叹了口气,道:“他没有妾室,也没有再与王妃生过孩子……这是他的私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他此刻根基不稳,还不想要个孩子做自己的牵绊。”
辽国使者真的没有食言,烟花雨每晚准时到来,一连十五天,流州城和附近的百姓都活在美丽的夜景之中,这里许久没有太平过,更不必说过一个如此幸福的春节,因此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喜气。汉人自然准备了花花绿绿的灯笼,辽人也学着他们做了许多灯笼,将这座边城打扮的热闹非凡。
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决云也没有一刻放松,他日日呆在军营里,几乎是随时准备着迎战,裴极卿没有丝毫质疑,他也同决云一起住在军营里,小心照顾着他的生活。
今日既是元宵节,也是开放马市的日子。这次的马市比定州那次要大了许多,甚至像是一次重大的集会,许多辽人穿了他们庆祝重要日子的华丽服饰,在草原的中心跳起舞来,篝火冉冉升起,周围也是一片欢声笑语。
这几日都很紧张,裴极卿想着让决云放松一下,于是也带着他来到街上。此时无数花灯亮起,将城中大小街道尽数点亮,就连城门上的红色灯笼也换了一批新的,有锦州的人千里迢迢带了手工制品来卖,裴极卿在小摊上看到一只瓷烧的小狗,拉着决云道:“决云,你看这个,多像你。”
“你喜欢就买吧。”决云从衣袖里掏出钱袋,摸出一锭银子放他手里,眼神却有些心不在焉。
“这也太多了,整个摊子都买的下。”裴极卿将银子塞回他手里,自己掏出些铜板递给老板,爽快的将那只小狗买了下来。
决云突然将视线锁定在裴极卿身上,接着疑惑道:“你哪来的钱?”
“你不在的时候,我和穆孜一起卖过货,现在还有分成呢。”裴极卿答道:“你太小看我了,不能做官,难道我就挣不来钱了?”
“别跟着他们瞎跑了,小心些。”决云不满道:“你吃的又不多,我挣的俸禄,还养活不了你?”
“是啊,容公子不当官,当然也能整的来钱。”二人说话间,傅允致已大摇大摆走来,他靠在那小摊上望着决云,咧嘴笑道:“郎大人年纪小,自然不知道,女人能靠着身体挣钱,男人当然也可以了……”
决云猛的转身,右手已忍不住抚上佩剑,裴极卿连忙按住他的手,微笑道:“世子所言甚是,我送货卖货,士兵行军打仗,可都是靠着身体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