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清直又向父亲身边的客人礼貌问好,说:“季老师好。”
这时东岛惊叫道:“妈?”
“小凡,你怎么在伏教授家?”
伏家父子都很意外,伏教授问:“季老师,您儿子?”
季老师点点头,勉强笑道:“我这当妈的都不知道他来了B市。”
东岛先跟伏教授打了招呼,然后对自己妈妈说:“我来录歌。”
见都是熟人,伏清直没刚才那么拘谨了,笑着说:“原来子凡哥是季老师的儿子呀,我们两家真有缘分。”
然而季老师表情严肃,说:“你们有事就先去吧,我在伏老师家打扰一会儿,下午去机场回Z市。”
待两个儿子走后,季老师试探着问伏教授:“您儿子……岁数也不小了吧,婚事定了吗?”
“是不小了,可是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着急结婚。好像之前交了个女朋友,不知道还在不在谈。不怕季老师笑话,我这儿子不成器,到现在也没写完博士论文,毕不了业,成天就知道玩音乐做模型,不学无术。”
“哪的话,比我家儿子强多了,唉,我家儿子快愁死我了。”季老师没有细说,两位学者讨论起学术问题,暂时不再提这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东岛刚回到住处,方容德就来了,他带来许多食材,说今天要亲自下厨做饭。
东岛颇为怀疑地问:“你会做饭?”
“不太会,刚跟阿姨学了几手……要是实在不能入口也就只能麻烦你再做了。”方容德倒是诚恳。
东岛看他把材料一件件放在流理台上,脱了外套穿起围裙,一板一眼地上手操弄起刀具,动作笨拙小心。东岛忽然有些担心:“你慢点来,别切到手……要不还是我做吧。”
“别担心,就是不熟练,慢,”方容德停下动作,回头冲东岛笑,“你要是饿了就先找东西吃点垫垫胃。”
“这才几点钟。”东岛没闲着,问明方容德需要的材料,帮他洗菜打下手。
方容德说,今天的主食是炸酱面。
东岛看着摊开的材料,六必居的黄酱,有肥有瘦的新鲜猪肉,炝锅调味的葱姜,还有顶花带刺的水灵黄瓜和一些其他菜码。另有一捆现成面条,不知是买的,还是家里做好带来的。
“面条是让家里阿姨擀好的,”方容德适时解惑,他有些不好意思,“这技术活太难了,一时半会儿学不会。”
东岛看他小心翼翼地切肉丁,认真程度堪比做化学实验,有点想笑:“差不多就行,自己吃不用这么讲究。”
“诶,岛哥哥你不懂。”方容德解释说自己虽然不是土生土长B市人,但好歹打小就在B市生活,耳濡目染,口味习惯都渐渐被同化,心态上也几乎以本地人自居。
“炸酱面这东西,家家都做,家家做出来都不太一样,各家有各家的讲究。”
方容德切肉丁切到腰酸,终于完工,他起火烹油,肥瘦肉丁相继下锅,霎时满室清香。
为做这顿炸酱面,他特意新买了一小瓶花生油,刚开封的油瓶不好掌握,一不留神就倒多了,东岛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他帮手忙脚乱的方容德打开了抽油烟机,又给他递过来已经调匀的酱汁。
葱丝姜丝也入了锅,东岛嗅着空气中愈加撩拨人食欲的香气,觉得多倒点油也挺好,肉丁在丰沛的油锅里煸炒一遭,脱胎换骨。炸酱面就是要这种油光水滑的质感,油要多到满出来,味要香到溢出来,让所有人都无法忽略这份高油高盐的蛊惑,让所有感官都被这味道包裹,让人沉浸在这鲜咸滋润的口感中,乐不思蜀。
这般滋味,正像忙碌在灶前的这个人。
酱汁在火上咕嘟咕嘟冒着泡,方容德不厌其烦地用勺子一圈一圈地搅拌,速度均匀,不急不躁。待炸酱终于成型,他将成品收在一个小碗中,端上餐桌,摆在最中央,然后又拿出一个平底锅烧水煮面。
“面条比之前干了一点,大概口感没有现做的好。”方容德有些惋惜。
东岛正施展刀工将黄瓜切丝,方容德看到了,从橱柜中拿出一个擦丝器讪笑着蹭到东岛身边,说:“我本来打算用这个的。”
“不早说。”东岛已经完工,他把浅绿通透的黄瓜丝装盘,然后往灶上看了一眼,提醒方容德,“水开了。”
方容德煮着面条,东岛问他:“我再炒两个别的菜?你想吃什么?”
“我没什么想吃的,吃了炸酱面,其他的无所谓……”方容德苦着脸问东岛,“子凡,这面条煮到什么程度算熟啊?”
东岛叹笑着摇了摇头,他来到灶前,指挥方容德去拿餐具,然后自己用筷子挑了一根光嫩白净的面条咬了一小口,觉得差不多,便关了火。
方容德推东岛坐在餐桌前,亲自端上来一盘冒着热气的白面条,然后又亲手淋上了炸酱。他把筷子塞到东岛手里,一双眼睛里满是兴奋与期待。
“快尝尝味道!”
东岛在他的注视下草草将炸酱面拌匀,好奇地吃了一大口,他也想知道这方家特色炸酱面究竟与自己以往吃过的有何不同。
“怎么样?”
“……挺好的。”东岛斟酌着给出含糊的评价,其实他并没有觉得这味道有哪里与众不同,“你也尝尝?”
东岛见他站在自己身边不动,便准备起身给方容德也盛一份面来,但方容德压住了他的肩膀。
“岛哥哥,我觉得,炸酱面是B市最有人情味的食物。”
他俯下身子,在东岛耳边沉声说道,然后忽然捉住了东岛的下巴,用力让他面对自己。
东岛还没看清方容德的表情,就见对方的嘴唇强势地贴了过来,迅猛,毫不迟疑,让人无力反抗。所幸他并未纠缠,只是用力吮了一口,便马上放过了到手的猎物。
东岛的心跳有些乱,他低头看着桌上的炸酱面,不知还该不该继续动筷子。
这时方容德却意犹未尽地品了品滋味,认真而自得地评论道:“全是黄酱味,好像是甜面酱放少了。”
“你也不嫌恶心……”东岛小声嘀咕。
方容德笑得很开心:“怎么可能。”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了这一顿“最有人情味”的午餐。方容德滔滔不绝地给东岛讲着B市的历史古迹、风景名胜,问东岛想去哪里逛逛。
“明天周一,你得回Z市上班了,就找个交通方便的地方随便走走吧。”
方容德笑着摇头:“马上要开始一个大项目,我给自己放一天假休整,明天先不回去。”
他灵机一动,说市区的景点都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去北边爬山,顺便还能在山上搭帐篷过夜,明早一起看日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吻……不能细想,细想确实有点恶心_(:з」∠)_
38. 破晓
方容德带东岛回了家,带上户外装备,随便拿了些方便食品,开了一辆越野车兴冲冲直往北边去。
路上,车载音响里传出来东岛的歌声,东岛听得尴尬,忍不住切下一首,可切了十几首也没切到别的音乐,他便索性关掉了音响。
方容德笑起来:“这可不是我干的。八成是我哥或者嫂子在听,这车他们用得多。我嫂子不是还想去看希总组织的那个演唱会吗,跟你也说了吧。”
“说了,豆娘问我什么时候开票。我让她别麻烦,希总说有亲友席,到时候我带她过去就行。”
“唉,我以前还能到处跑着追你的现场活动,现在忙得要升天,根本抽不出时间。”
“真不懂你,我们总能见面,还有什么必要费力去看演出。”
“这有什么不懂,去参与偶像的现场活动是一个粉丝的本分,平时是……是在追你。”
东岛白了方容德一眼,不再说话。方容德也不介意,告诉东岛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
把车停在山脚下,东岛与方容德每人一个大背包,哼哧哼哧开始爬山。山势并不十分险峻,但对方容德这个久坐办公室疏于锻炼的人来说,背着沉重的户外用品走这样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还是有些吃不消。眼看东岛脚步轻快地又一次把自己远远甩在后面,方容德抛掉羞耻心喘着粗气喊道:“岛……岛哥哥,慢点……等等我。”
东岛走回来,与方容德一起停下休息。他伸手掂了掂方容德的背包,问:“是不是你的东西重?我们换着背?”
不知是因为运动还是羞愧,方容德一张脸通红,他实话实说:“我身体素质不如你,平时太懒,不锻炼。”
“那你可要小心,爬山回去会腿疼好久。”东岛把两个人的背包都放下来,重新分装了行李,又叮嘱道:“累了就喊我休息,别硬撑。”
不知道休息了多少次,到最后方容德不好意思地直接说让东岛不要管他自己先上去,东岛却摇着头表示自己不认识路,需要方容德引路呢。
“我也是第一次来啊。”方容德哭丧着脸任东岛把他拉起来,东岛的手心火热,方容德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想松开。
“你这样不容易保持平衡。”东岛认真说。
几经折腾,终于到达了山顶,两个人找了个避风处,然后东岛安排方容德坐下休息,吃东西喝水补充体能,自己则打开背包张罗着开始支帐篷。
两个人户外经验不足,走得又匆忙,许多东西准备得不齐全。东岛把热食都给方容德吃了,然后催促他钻帐篷里保暖避风。
“时间还早,外面好歹能看看星星月亮。”
“然后你就感冒了,没准再来个胃病复发,再住一回医院。”东岛把睡袋给方容德,又告诉他自己揉揉腿。
“要是你还能去医院陪我,住院也挺好。”
东岛失笑:“你怎么总说傻话。”
夜幕四合,星图低垂,两人缩在这一方不甚宽敞的帐篷中,借着并不明亮的照明灯光,看着对方的眼睛。
东岛忽然想起了那个黄酱味的吻,他听着帐篷外的风声,十分怀念那一盘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炸酱面。方容德说,那是最有人情味的食物。可东岛对于饺子的信念十分坚定,他想,这个事情以后还要跟方容德说道说道。
“你笑起来真好看。”方容德幽幽的声音打断了东岛的遐思。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你还是因为这张脸才喜欢我。”
方容德摇摇头:“你也太自信了,是因为喜欢你才觉得你好看……漫漫长夜,我们来做点什么吧。”
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方容德让东岛唱歌给他听,东岛便唱了。没有伴奏没有混响没有各种效果加持,也没有所谓的偶像包袱,东岛合着风声,一首接一首地唱着歌,时常忘词偶尔走调。方容德把水递给他,在一边轻轻地鼓掌。
晚安曲还没唱完,方容德已经睡着了。他总担心东岛为了专辑的事累坏了身体,其实他自己才是长期疲劳工作,到Z市这半年面容已经明显比之前沧桑了一些。
方容德相貌虽与哥哥相似,但不如方容彬有棱角,整体来看就是不够帅气,显得温吞憨厚。他睡得很香,大概今天是真的体力透支,累倒了。
东岛想,既然这样,干嘛非要来爬山看日出,傻。
他不禁伸手抚过方容德的眉骨,硬朗的骨头擦过东岛的手指,东岛想起何泉的话,不知方容德对何泉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才让何泉觉得他不是善茬。可能就是像上次对待银茶那样吧……但那是因为一时心绪难平才说了咄咄逼人的气话。这个人,背景显赫却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打心底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东岛细细想着,想着,竟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好似没睡一会儿便冷醒了,东岛揉揉眼睛,打开手机看时间,还好,并没有错过日出。
昨天他们两人都按照查询好的日出时间设定了闹钟,东岛看时间将近,也就不愿再睡,他穿了厚衣服来到帐篷外面,朝正东的方向坐着,静静等待。
凌晨四五点钟,正是最冷的时候。他看着墨色中透出一丝蓝光的天际,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伏清直那首《航程》的旋律。茫茫宇宙中,一艘战舰傲然前行,穿越惨烈炮火,荡涤恶浊人心,心怀信念,义无反顾。必不折返的航程,沉重却不压抑,我们背负着本该由自己背负的责任,承担着理应由自己承担的过错,爱着命中注定的爱人,纵然千夫所指,也内心坦然,无怨无悔。
东岛的内心涌起一团一团的热浪,他想请何泉与自己同唱这一首歌,他想借何泉那一把已然失去光泽的声音,抒发出更深刻更澎湃的情感。他双手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激动,他努力攥了拳,又站起来跺了跺脚,还是觉得不够,甚至很想在这山巅发出一声长啸,排解此刻内心的激越情绪。
手机闹钟忽然响起来,东岛转身看向东方,天边出现了一抹微茫的白色,就像曾经蒙在东岛心头的那些肤浅的忧虑和不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刚要回帐篷里叫方容德起来,肩头一沉,只见方容德站在他身边,把外套披在了东岛身上。
“你这样不行,要冻着的。”东岛连忙要脱下来。
“别动,看,太阳要出来了。”方容德牵起了东岛的手,执意与他十指相扣,顺着方容德的视线,东岛看到初升的红日俏皮地冒了个尖。
一开始还在试探,玩笑一般地慢悠悠露头,让人心焦。可仅在片刻间,忽然大半个太阳就挂在了地平线上,旭日喷薄而出,金色的光线铺展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间。刚才眼前还是一派沉寂昏蒙的图景,转眼就好似被赋予了生命力一般鲜活起来。不多时,一轮红日终于露出了她完整的面貌,这山巅的林木草丛也沐浴在了新一天的光明之中,抖擞起了精神。挂在天边的薄雾早已消散,目之所及全是金碧辉煌的日光。明明只是光暗交替,东岛却从中感受到从万籁俱寂到钟鼓齐鸣一样的激动和震撼。
他被这圣洁而伟大的自然征服了,但却笨嘴拙舌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喜悦。东岛看着身边人被旭日照亮的脸庞,相信自己和他一样,此刻都在笑着。
“冷吗?”二人仍然牵着手,东岛感受到方容德的颤抖,关切地问他。
“不冷,”方容德转头看着东岛,眼睛里闪烁着像阳光一样金灿灿的神采,“你的手很暖,不冷。”
“你的手也很暖。”东岛认真地看着方容德,又把他的手握紧了一些。
二人打起背包下山,自然又是一番折腾。东岛担心方容德精神不济,建议找个代驾来开车,方容德不肯,坚持自己来开,又好奇地问东岛有没有驾照。
“当然有,只不过不带在身上。”东岛说,“看来以后要随身带着了。”
“用不着,”方容德嗤笑,“你这种考下驾照就没摸过方向盘的‘老司机’我可不敢用。”
回到家,东岛连忙烧了一壶热水给方容德喝下暖胃,又跑去浴室准备好浴缸让他泡澡驱寒。
“子凡,你别这么热情,我有点不习惯。”方容德话里有话,笑吟吟地跟东岛开玩笑。
东岛把他推进浴室:“你体质太差,我是真的怕你感冒。我记得T大对体育要求很高啊,你们学校的口号不是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吗?”
“是你把我想得太弱了。”
方容德在浴室泡澡,东岛趴在桌前奋笔疾书。他观了一次日出,被激发出无数灵感,他从那些杂乱无章的念头中扯出来一条最有冲击力和生命力的,谱成乐谱,写成歌词,取了个名字,叫《破晓》。
这可能是他最顺利的一次创作,方容德还没从浴室出来,他已经写出了这首歌的雏形。东岛吹干墨迹,将这首《破晓》与伏清直给他的《航程》夹在一起,打算返工时带给何泉。
他的第三张专辑里将有十二首歌,美好而激动人心的数字。这数字正对应着一年的十二个月,让人联想起时间的轮回以及人们在岁月中获得的蜕变与成熟。
东岛一边想,一边笑起来,似乎自己三十岁时所做的专辑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如果能让那些喜欢自己的粉丝,在温柔、深情、体贴之外,发现东岛还有更为深刻的思考和情感,作为听者,他们也该是感到欣喜和欣慰的吧。
一个偶像,不就是要永远超越粉丝的期待,给他们带来精神动力吗?
三十岁的偶像,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就……到一月上旬都没什么时间,目前存稿还有5章左右,打算隔日更一段时间。一月十号之后会恢复成日更(如果到时候还没完结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