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何泉想多接工作挣钱，就不该答应方容德禁止兼职的条件，但他答应了，想必是方容德给的报酬不菲，东岛不禁问道：“胡老师，这次制作专辑的开销您清楚吗？能不能告诉我一个大致数目？”
“这个……我就是个小助理，这些东西是全权委托何老师统筹的。”
“按照您以往的经验呢？大概需要多少钱？”东岛不依不饶。
方二少曾特意嘱咐不要把花销告诉东岛，小胡偷偷用眼角余光瞟旁边的人，斟酌着回答了一个宽泛的金额范围。
闻言，东岛沉默一阵，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问：“明天几点去工作室？”
“何老师一般8点半从医院回来，我7点40左右来接您可以吗，您早餐喜欢吃什么？”
车已经停在了小区门口，东岛侧过身微笑着对小胡说：“胡老师不用来接我，这么近的一段路，我自己过去就行。”
“方总交代过……”
“别告诉他，没事。早餐也不用买，我习惯自己在家吃。今天辛苦您了，早点回去休息，晚安。”
东岛双目含笑，声音清柔，说出的句子虽平实简单，但让人听来就像温水里撒了糖，小胡莫名地被电了一下，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这位方少的心上人已经下车走远了。
说归说，小胡到底不敢怠慢，第二天还是早早买了早餐来到东岛住处等候。没料到她刚停车，就见东岛走下楼来。
东岛看到小胡，也略有意外，他无奈地笑着迎上来，谦和地打招呼：“胡老师，早。”
“早，您也早，就说您别叫我胡老师了，听着怪别扭的。”小胡把早餐递给东岛，东岛摆摆手解释说自己真的吃过了，小胡一边踩下油门一边说：“您真不用跟我客气，我做的就是跑腿打杂的工作。方总早就跟我说您性格好，容易相处，见了您真人，才知道比我想的还要温和一百倍啊。怪不得网上您的粉丝喜欢称呼您岛哥哥。”
东岛笑了笑：“那都是小女生们乱叫的。早餐真的不用再麻烦了，我习惯自己做着吃，是因为方便计算热量，我怕发胖……毕竟我也会参加一些现场演出，都是不入流的那种，您查过我的资料，应该知道。”
“知道知道，哎，做艺人真辛苦啊！”小胡半真半假地感叹道。
东岛看着车窗外B市的高楼大厦，微微扬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胡老师说笑了，我哪里算得上是艺人。”
小胡心里想，娱乐公司里那些艺人歌手才没有这种不计成本做一张专辑的运气，您是算不上艺人，那些艺人都羡慕死您了。
到了工作室，何泉不在。东岛见桌子上放了一张曲谱，就拿起来看。这是他们昨晚讨论的一首歌，何泉似乎是又在二人讨论的基础上做了些修改，风格更加大气，技巧也更炫酷，但似乎……
何泉进门，看到东岛微微蹙着眉在看自己凌晨时灵感闪现写的歌，从何泉所站的门口看过去，东岛正沐浴在晨起的阳光中，又英俊又认真，仿佛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入了迷。
“昨天你们走之后我又改了一版，”何泉放下手里的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东岛这才发现何泉，他恭敬地问了好，然后小心翼翼地说：“何老师，您这个挺细腻的，但是最后的情绪是不是过于激烈了……就是，我原本想要更有节制的那种感觉。”
何泉原本对自己这突发的灵感成果十分满意，他长于尺水兴波的技巧，处理情感的递进手到擒来，而且他研究过东岛的声线，确定他能驾驭这种从低到高的情感爆发。东岛唱歌带有很强的故事性和表演性，声音技巧上往往有瑕疵，但情绪拿捏总是丝丝入扣而浑然一体，表现力上佳，何泉觉得自己对这首歌曲的改动完全是为歌手扬长避短，处理虽然不是太有新意，但中规中矩，算得上良作了。
他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情歌，节制什么？层层铺垫到最后了还节制，你不憋屈吗？”
“呃……”要说昨天何泉虽然冷淡，但保持了起码的客气，东岛还没被他这么驳斥过，一时有些意外，他拿着词曲走到何泉身边，“何老师，您这个思路可以用在另外一首上，这首……我觉得最好不要这么改。”东岛翻着文件，给何泉指出他所说的另一首歌。
何泉瞟了他一眼，径直走到了工作台前，闷声闷气地咕哝了一句：“知道了，按你说的做。”
东岛听他语气不情愿，想起昨天何泉说的要沟通，便跟他来到桌前，准备再讲讲自己的想法和创意。但还没开口，看到何泉青黑的面色和倦怠的神情，他又觉得此时似乎不太合适。
这时小胡忽然嚷起来：“何老师！您这是准备在工作室开伙啦？”
东岛朝小胡那边看过去，才发现刚才没注意到何泉带来的东西--电磁炉、砂锅、一袋子肉类、各种调料。
“我晚上做，到早晨味道就散了，不影响你们。”何泉不以为意。
东岛扶额：“不是……何老师，那个……一般的砂锅不能用在电磁炉上……”
何泉茫然地抬头看着东岛，东岛灵机一动，提议道：“何老师，不然您去我那里住吧，正好我那边厨具挺全的，您想做什么都行，离这里也近，也省得委屈您睡折叠床了。”
何泉像听了个笑话：“我跟你住一起，方总知道了，能把我剁碎了扔护城河喂鱼，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东岛瞬间头皮发麻，他意识到是自己说错了话，更不该用方容德的房子慷他人之慨。
“那个……您准备做什么，”东岛走上前翻了翻材料，“鸡汤？不然我晚上替您做吧，早晨我早点给您送来，也不耽误您去医院……”
话一出口，东岛反应过来自己又说漏了嘴。
何泉淡漠地瞅了他一眼，又看看东岛身边的小胡，沉默了半晌，才说：“医生说让我妹妹增加营养。”
小胡无奈地说：“您二位还是专心音乐事业吧，现在谁还用砂锅，我这就去给何老师买个电压力锅，能定时能保温，煲汤煮粥随您心意。”
小胡走后，何泉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他招呼东岛坐到身边，问：“再讲讲，怎么节制？”
东岛投入到工作中，阐释起自己写这首歌的初衷。他把词曲从头到尾讲了一通，最后说：“我想表达的不是那种要死要活非她不可的爱情，也不是那种为了爱的姑娘牺牲一切的爱情。爱情的价值在于让‘我’和‘她’都获得幸福，人生很长，在一段有缘无分的感情之后，最可贵的是要有继续追求爱情的勇气。”
何泉闭着眼想象了一下，轻笑道：“那你这词也真够烂的，看不出你想表达的这层意思啊。”
“呃……”东岛赧颜，“您之前说词还要改，什么时候安排我和词作老师见面聊一聊？”
何泉看了他一眼，说：“我去问问。”
没等何泉“问”出什么结果，东岛就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业内大牌词作。这天他收工时将手机落在了工作室，本想明早再说，结果作为一个网络成瘾手机不离手的青年实在按捺不住，便返回工作室去取。
一推门，正瞅见何泉和一位年轻姑娘在工作台前头碰头写写画画。东岛心一沉，想到网络上那些流言，以为自己撞破了什么不该看的事。他想躲出去，但为时已晚，屋里的二人已经看见他，何泉开口问道：“怎么回来了？”
东岛讪笑着：“手机忘带了。”他快步走到桌前准备拿了手机走人，结果走到近前，忽然发觉不对劲。
何泉和姑娘都衣衫齐整，并不像在做什么苟且之事。桌上摊开的东西像是自己的新歌，而面前这位神色慌张的姑娘，看上去似乎很眼熟。
东岛把手机装进衣兜，停下步子，微笑着看向何泉：“何老师，能介绍一下吗？”
何泉面不改色：“这是程雅，我一个朋友的徒弟，今天来问我几个音乐方面的问题。”
程雅？东岛终于想起了这位姑娘，不就是林风秀介绍给他的词作妹子“城城”嘛。妹子容貌清秀，微博头像就是自己的真人照片，怪不得东岛看她眼熟。
东岛上前一步，低头看了看摊开在桌面上的纸页，何泉恐怕不知道他为这些东西费了多少心血，哪怕只让他看到一句歌词、一段曲谱，东岛都能认出来这是自己的作品。
“程小姐，终于见面了，我是东岛，你应该认识我吧。”他伸出手来，“在与何老师讨论我的歌词吗？”
何泉大惊失色：“你们认识？”

第35章 第35首歌

35. 专业制作（三）
何泉为歌词润色这项工作支出了一大笔钱，其中不足三成给了程雅，其余均落入自己腰包。
程雅临走时羞愧地对东岛说：“真是应了那句话，‘当年爱答不理，现在高攀不起’，何老师找我的时候，我听说报酬高，就接下来了，后来才知道是你的歌词，我没敢跟何老师说我们认识，怕他有顾虑把工作给别人……总之抱歉，是我的错。”
东岛确实生气，但对着姑娘他不好发作，只说：“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明天再说。”
程雅走后，东岛站在工作台前静静看着何泉，沉默了半晌，看何泉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说：“何老师，不解释一下吗？”
“我能抽支烟吗？”
“不能，我的嗓子受不了二手烟。”
何泉已经摸出了香烟和打火机，没想到东岛这么强势干脆地拒绝了他，攥着烟盒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
“方容德和小胡都跟我说，您合同欺诈的案子是被别人坑害了。”东岛声音低沉，在深夜中穿透力十足，直刺进何泉的心里，“他们还说，您脾气不好，但是对待工作是一等一的用心。我一直很喜欢您的作品，崇拜您的才华。方总他……听说还预支了您的报酬让您给妹妹治病，特意租了这边的工作室，也是让您能方便去医院照顾病人。”
“我不应该骗你们，不过方总派小胡过来盯着账，我估计他八成也是知道的吧……迟早会知道的，我就赌他是不是拿这点钱当回事了。我现在给你解释你也不会相信，其实最早不是找程雅的，最早确实是联系了好几个我认识的著名词人，但是大家都不接啊，你别不爱听，给网络歌手写歌词当枪手，哪个爱惜声誉的著名词人会接。我是知道程雅也在网上写歌唱歌，估计她更了解你想要的风格，才找了她。”
“什么叫当枪手，方容德跟你说不署名？”东岛问。
何泉一愣：“这倒没有……我以为……”
“何老师，”东岛伸手把散落在桌面上的纸页一张一张归拢起来，码得整整齐齐，“我知道您瞧不起我，也瞧不起我写的歌，瞧不起方总让您做的这份工作，我估计您就是为了钱所以才接下来的，按我对您的了解，您要不是走投无路，绝对不会自降身份来给我这种人做专辑。”
“我理解您瞧不起我，连我父母朋友都瞧不起我，我也理解您瞧不起我的音乐，我确实没什么才华。但是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说，我对我自己的为人，我自己的作品，我这么多年在网络上以一个歌手身份做的所有事，全部问心无愧，我自己专辑里的歌，从来没有找过枪手。网络歌手的确不入流，再简陋的演出我也参加过，再粗制滥造的歌我也唱过，有些工作是为了名，有些工作是为了钱，但只要是我的工作，我全部都认真对待。连我这么一个不入流的网络歌手都懂的道理，您为什么不懂？您凭什么敢瞧不起这份工作，凭什么！”
一声脆响，东岛把手中的文件摔在桌子上，几张纸飞出来悠悠滑落到地板上，没人弯腰去捡。高大的青年遮住了工作室顶灯的光线，在何泉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何泉忽然笑了笑，干涩的声音不像一个曾经的知名歌手发出来的：“你和方总，看着和和气气的，其实都不是什么善茬，倒是般配。”
东岛眉头锁得更紧，他正色道：“我本来不想说这个……我和方容德的关系没必要跟你解释，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干不净。”
“我知道，我知道，”何泉缩进椅子里，“小胡跟我说过，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他抬头看着东岛，这段时间以来，东岛总是谦和有礼，恭恭敬敬叫他何老师，他看得出这个年轻人对音乐的喜爱，也经常从东岛身上发现意外之喜。虽然没受过系统的科班训练，但东岛的音乐素养并不差，音乐品味更是堪称一流。何泉知道，这个年轻人每天趁休息时间到楼顶练习发声和气息，听小胡说，他还坚持健身运动、控制饮食、保养嗓子。
不专业的人有着专业的精神，而自己这个专业人士……
何泉看着东岛脸上从未见过的冰冷严肃表情，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明天就去跟方总请罪。”
他又补充道：“除了作词，其他环节没有这种情况，相信我。”
听到这三个字，东岛摇了摇头，他走到窗前，俯视着凌晨时分依旧繁华喧闹的B市，有些气极之后的怅然。
“你妹妹……情况怎么样？”
“在准备手术，到时候我想请两天假去陪她……”说到这儿，何泉自己噤了声，他叹笑道，“哈，如果还可以继续合作的话。”
东岛没说话，他转身捡起了刚才被自己摔在地面上的几张文件，把一沓纸页仔仔细细整理妥当，放在了桌子一角。
“我回去了，何老师也早点休息吧，后续安排明天再说。”东岛平静地说着，划着步子走出了工作室。

何泉没猜错，方容德确实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打电话给方容德道歉时，对方没有一丝惊讶，只有在听说东岛昨夜发火之后，才略显意外地说：“何老师，您真行，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
“方总，这专辑我没脸再做下去了，报酬您随意给点，不给也就算了，您另外请一位制作人吧。之前借您的钱我以后肯定会还的，下次见面我给您打欠条。”
方容德被何泉逗乐了：“何老师，您今天休息一下，我去问问东岛的意见。”
一觉醒来，想起昨夜的事，东岛虽然还是生气，但也觉得自己一时怒火攻心，讲话有些过了。他早早来到工作室，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一字一句地读着何泉与程雅修改的歌词，看着看着，他忍不住拿起笔，批注上自己的想法和意见。
他入了神，连小胡进来都没发现。小胡已经从何泉那里知道了昨晚的事，见东岛一个人沉默着坐在桌前工作，便轻手轻脚不敢打扰。
方容德的电话打断了东岛的思绪，他一边把手机举到耳边，一边抬起一只胳膊伸了个懒腰。方容德是来问他的意见，要不要换掉何泉。
东岛看着眼前的歌词，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说：“别换人了……”
“不过你是老板，你说了算。”他又补充道。
“那就听你的，账目我让小胡接手，让何泉专心给你做专辑。那个程雅我知道，网名‘城城’对吧，其实我个人还挺欣赏她的，就让她来负责歌词也挺好。对了，”方容德露出一点笑音，“我这周末回B市看你。”
东岛这阵子忙于创作，没有平日周末的概念：“周末？今天周几？”
“周一。”
何泉在医院陪了一天妹妹，第二天重新开工，态度比之前随和很多。方容德跟他说，是东岛坚持要何老师留下来，不然自己眼里可揉不下沙子。何泉心里很是感激，他本想见了东岛之后当面感谢和道歉，可东岛好似前一晚的事情并未发生一般，仍照旧叫他何老师，如以前一样尊敬他，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反正事情已经说开，程雅也不必再藏着掖着，直接被叫来工作室一起讨论，效率反而高了不少。
程雅按网上的说法称呼东岛“岛神”，后来小胡也学着这么叫，再后来连何泉也叫他“岛神”了。几个人渐渐熟络起来，三个年轻人时不时开几个玩笑，何泉资历稍长，一般不掺和这些玩闹，但也常常嘴角带笑。
中午吃饭的时候，东岛接过小胡递给他的水煮鸡胸肉套餐，第N次抱怨道：“小胡，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了，我想吃辣……”
“方总交代过，保护嗓子，不让你吃辣。再说，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标明了卡路里的健身餐。”
“我听说岛神厨艺不错，不是还曾经用一顿早餐俘获了希总的少男心吗？”程雅插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