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川知道这是提案通过的信号,诚恳地诙谐:“讨厌你干嘛还约你吃饭又追来这里费一堆口舌,我又不是闲得发慌的受虐狂。”
“……那我可以继续喜欢你?”
“噗嗤,可以啊,你想喜欢多久就喜欢多久,我们凡事顺其自然。”
“可是,万一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
“哈哈哈,你怎么老爱东想西想给自己找罪受,我明说了吧,以前我就说想要改造你,像打磨宝石一样让你发光发亮。这会儿先向你保证,在改造完成前都会对你不离不弃,绝不为别人分散精力。”
容川说着,抓住谢正衍的手臂拉到身前,长睫低垂,眼神纯粹又模糊,纯粹的是深情,模糊的是深情的出处,有可能是轻微的心动,也有可能只是怜惜。
“等你内心坚强,又有能力为自己创造幸福的时候,将会看得更深更远,到那时就能清醒明智地处理情感问题,不会再有这么多苦恼困惑,说不定也不再需要我了。”
谢正衍说不出话,眼睛耳朵都被容川的影像声音塞满,内心不太认同他的话,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确实在蒙昧混沌的囚狱里困了太久,或许顺从容川的教诲,当真能找到自新的出路,从任何角度考虑都没理由拒绝。
事实上今晚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可日后追思,就会发现在做这个正确选择时他和容川其实都犯了错。他错在太自卑,把期望的起点定得太低,未能预计到人性的贪婪会随着愿望推进不断膨胀,根本无法遵守最初的约定,自省自律。容川错在太自信,过分相信自己对事态的控制力,以为顺其自然的结果都会照着乐观方向发展,没料到人心潜伏着邪恶的爆发力,一朝失控绝非理性能够镇压。这错误将形成他们人生中的重要分水岭,毁灭之后开启新生,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川聚聚有点渣,可以说处置不当,或者盲目自信,他和哑笛最后出问题他也有一定责任,不全是哑笛的过错,所以上一本最后他也在三更面前忏悔了,感情都是相互的,真的很难分出对错
第64章 求财(1)
光棍节的奇妙夜一度被谢正衍当做梦境,在这场梦里他浊水般的国度忽然引入一股清流,浇灌出两岸灿花一抹天青,他站在温润如玉的阳光中,习惯迷途的双眼竟不能适应,长长久久地眩晕、惶惑。而这虚实难辨的梦又因容川的态度扩展延宕,随后的几天都是他主动联系,嘘寒问暖有增无减,如果谢正衍表现畏缩,他还会故意制造一些轻松有趣的话题来舒缓,种种迹象显示,此人已迅速进入状态,尽心尽责地扮演起“男友”角色。
谢正衍半梦半醒间也曾细致推敲过容川造梦的目的,那确实如他所坦言的,是出于建立在同情之上的“喜欢”,或多或少都带有施舍的恩泽。施舍相当于站在高处俯视他人,每个自信自爱的人都不屑在怜悯的幕布下谈情说爱,把恋爱办成一桩慈善事业。然而谢正衍最缺的恰恰是自信和自爱,他的人格是荒芜砂海,培植不出这两种佳卉,满地开花的只有自卑和遍山遍野的孤独恐慌,得到容川的恩惠,真好比濒死的饥民领到丰盛的救济餐,只会担心“有了上顿没下顿”,此外不做他想。
悠悠忽忽做了几天“南柯太守”,大哥谢正兴的造访令他幡然惊魂,跌回娑婆人世。周六这天他约谢正衍出来吃饭,还挑了家挺有档次的餐馆。兄弟相处十多年,他没请弟弟吃过一块糖,工作后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骤然来这一手,傻子都知他袖里有乾坤。
谢正衍前次为凑集福子的赎金问廖淑英索要存款,戳穿她撒谎骗钱的西洋镜后便死心认命地跟家里断绝来往,三个多月不通音讯,也拒绝再去龙虾店帮工。期间,父亲谢天佑曾打电话谩骂威胁过两次,他仍不为所动,宁可背负孽子骂名,也不愿再面对债主般的父母,做他们撒气的篓子,擦鞋的抹布。
在这一背景下,他起初以为哥哥是来当和事老的,出于礼节,接受了邀请,准时去餐厅赴约。谢正兴在政府部门滚爬几年,早习得一身泥鳅似的油滑老练,当谢正衍因感情生疏而拘谨,他却亲亲热热一团和气,又夹菜又添汤,好像要弥补多年的冷待,重续手足之情,若真为修和而来,倒是诚意可嘉。
可就在谢正衍疑思连绵,设想他若是劝和,自己的决心恐怕会松动时,一场先礼后兵的好戏开演了。
等最后一道点心上桌后,谢正兴吐出牙签,泛滥的笑意忽然有了一些老谋深算的规范,前一秒还洋溢温馨的餐桌随即变成举行谈判的会议席,重振谢正衍疲软的戒心。
“小衍,我今天其实有事想跟你商量,这事说出来你可能会不高兴,我们能不能先立个协议,你待会儿听完我的话,无论多生气都不要在大庭广众下发火,实在忍不住我们可以换个没人的地方继续谈。”
谢正衍是谢家的受气包,也就是这半年在廖淑英跟前显现过两次怒态,可听谢正兴话里的意思似乎已把他当成了暴躁易怒的掐货,这一印象估计是廖淑英灌输的,恶人先告状,接下来大概就要借大儿子的口来问罪了。
他心如死灰地笑了笑,同意哥哥的要求,亲情已是他心窝里剜去的脓疮,随便怎么腐烂都无所谓,他犯不着再牵愁动怒。
谢正兴得到保障,成算更足,完全摆出公务员架势,平铺直叙道:“我们家的老房子马上要拆迁了,这次政府是动真格的,动迁大会都开过了。那一片虽然是古早的棚户区,但地段很好,很值钱,爸妈那两间屋子加起来至少能获赔460万以上,再跟拆迁办讲讲价,兴许还能赔到500万。”
这位哥哥混迹官场,又入赘高干家庭,眼界已然大增,但人跟树木一样,享受几年风调雨顺,地面上吐气扬眉枝繁叶茂,埋在地底的根仍纠缠着旧日烂泥。这次见面他的言行举止看起来都初具上等人的规模,可当他说出拆迁款的数额时,神情终是不受控地浮动了,这一动关在表皮下的小家子气便集体放风,顿时暴露出他穷酸的根性。
谢正衍跟他本是同根生,如今仍在贫困线挣扎,但听到百万计的巨款却波澜不兴。不是他高风亮节清高脱俗,而是有局外人的自觉,像印钞厂员工看待推车上堆积如山的钞票那般事不关己的冷淡,客套应付:“400多万可以在中环内买套不错的楼房了,正好给他们安度晚年。”
谢正兴轻轻摆手:“以前家里是这么打算的,等拆迁以后就用赔偿金买栋新房子,可是爸妈都没买养老保险,以后年纪大了不能再工作,该靠什么生活呢?”
谢正衍眉毛抖了抖,抖出一丝疑惑:“龙虾店生意不错,他们干了那么多年,应该有很多积蓄,足够养老了。”
谢正兴嘿嘿一笑,脸上任何一块肌肉都掩饰不住尴尬,这尴尬源自心虚,心虚的起因则是他下面要说的话。
“是这样,我和你嫂子想投资一个商铺,最近一直在看房源,有意向的房价都在2000万左右,我们手里暂时没那么多现金,首付太低的话贷款又不划算,就向姆妈借了一部分。”
谢正衍猜这一部分多半是廖淑英两口子的棺材本,他们向来甘为长子鞠躬尽瘁,一有需要即刻倾囊相授。
想到此处,他心里这块五蕴皆空的区域又刮过一阵寒凉的风,父母对待两个儿子的极端反差终究是他摆脱不掉的紧箍咒。
他用力咬住后槽牙,锁住一切滋味,谢正兴只看得到他的麻木,继续放心地翕动口舌。
“姆妈虽然肯借钱,可加上她借的这一笔,离房款还是差一大截,本来我想贷款就贷款,大不了以后手头收紧点。结果恰好遇到老房子的拆迁正式启动,我就跟姆妈商量,等拆迁款下来,就并到我们的钱里一起用来买商铺。她和爸爸以后都搬到我家来住,反正还有两个空房间,完全够住。然后我再每月从商铺的收益里分一半做他们的养老金,这样他们想继续开店或是彻底退休都行。”
这招侵占家产的计划可谓露骨,现在他用这露骨的话敲着谢正衍的边鼓,大概担心他跳出来阻挠,毕竟从法律上讲他也是谢家一份子,尽管这个成员长期被家人有意识的边缘化,廖淑英夫妇又拥有绝对的财产自主权,即便背着他处理此事也不会有障碍。可谢正兴如今作为一个“有头有脸的上等人”,也顺理成章学会了官场上的道貌岸然,在占足便宜尝尽实惠后,还不忘给名誉罩一块遮羞布。这块布很结实,别人轻易撕不烂,唯独谢正衍例外,他有足够的立场掏出他叼在嘴里的肥肉,只要豁得出去,这个弟弟是有能力毁掉他的体面,往他脸上抹一团锅灰,让他在大众面前丢人现眼的。
所以,要避免那种情况,他必须先堵住谢正衍的嘴,叫他死心断念,放弃有望争取的权利,于是才有了今天这场饭局。
谢正衍识破了兄长的阴谋,却并不打算捍卫自身利益,他从没跟谢正兴争抢过,刚开始是争不赢,慢慢地也就习惯忍让模式,争抢的念头犹如绝种的白鳍豚,再不能在他脑海里掀起一丁点水花。这次也一样,谢正兴的话甚至只在他耳膜上打了个滚,还没深入他的大脑,他的嘴就已经根据习惯做出回复,平静回复:“只要爸妈同意,我没有任何意见。”
谢正兴对这个弟弟的了解少之又少,一是交流稀缺,二是懒得理会,只听口头反应还没有十足把握,假惺惺试探:“你不会怨大哥贪心吧?按理爸妈的财产今后也该有你一份,要是他们买了新房子你以后也可以多条退路,要不是我急着等钱用也不会出此下策,不过你放心,将来你经济上有困难,大哥一定鼎力相助。”
对着这张空头支票,谢正衍忍不住笑出声,声音的缝隙里塞满凉薄,他庆幸自己终于学会了如何冷硬地对待欺骗与伤害,这冷硬在一直如桎梏般束缚他的幼稚上砸开一道裂口,他正血淋淋地挣扎出逃,逃向蕴涵生机的成熟。
谢正兴显然被他的笑声惊动,表情僵在一个做作的频道上,神色间涂了一层严正以待的防水漆,准备迎接突发的暴雨和洪水。
可是谢正衍连几滴毛毛雨都没下,他吹出来的是一片冰凉的霜气。
“我会自力更生,不拖累你们任何人,只向你提一个要求。”
“什么?”
“你挪用了爸妈的养老金就得负责为他们养老送终,今后他们的生老病死都与我无关,出了任何事都别来打扰我。”
谢正兴僵硬的脸马上松弛开,但下一秒眉梢又结出两朵不太和气的花纹,他继承了父母贪得无厌的习气,抢到西瓜又舍不得芝麻,而且在赡养问题上他能够占据道德制高点,当然要尽力计较一番。
“小衍,我知道你和家里关系不好,对爸妈有很多不满,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生你养你的亲生父母,对你也是付出过很多心血的,你长大成人后不能报答他们就算了,如果连起码的义务都不尽,恐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冠冕堂皇的指责放在过去谢正衍肯定哑口无言,那时他的血还是热的,容易晕头,但这会儿他的血已经冷得结冰,再也不能妨碍他做理性思考。谢正兴的话一出,他的脑子紧接着就编撰好一整套辩词,了无遽容地款款道来。
“你刚才说如果我以后经济上有困难会鼎力相助,我就用这个承诺兑换赡养费。而且你也知道爸妈生活节俭,存款和拆迁款花到他们去世也花不完,那些钱以后变成遗产也该有我的份,现在我主动放弃,全部让给你,算作你替我尽孝的酬劳。”
“小衍,你这么算账就有点……”
“有点什么?我哪里算错了么?爸妈目前的财产加起来好几百万,他们就是过得比现在奢侈几倍也足够养老。除非,你打算借钱不还,用他们的钱买了房子自己享受,然后再不管他们死活。”
“哎呀,看你说的,我当然不会那么做啦。”
“那不就行了,得了那么多好处,还继承了全部财产,多尽一些义务也是应该的吧,我想这些话说给外人听也会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
谢正衍应答得非常准确及时,暗自惊讶,自己竟然也能行云流水地与人针锋相对,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精钢锻造的钉子,牢牢实实钉进谢正兴的破绽里,让他明白要想再从弟弟身上多?0
当晚,谢正衍沿着马路游荡许久,刚开始身心轻松得仿佛摆脱樊笼的鸟,无拘无束焕然一新,但尽情飞翔一段时间后,又像每一只独立求生的鸟那样,必须正视生存的严峻课题。关于家的旧概念已经粉碎,他得着手修筑新家,在这个拥挤得近乎无情的大都市,如何能单枪匹马凿开寸土寸金的地皮,为自己挣一个栖身之所?
这困扰了无数来沪闯荡者的难关现在形象具体地摆在他面前,令他焦虑、彷徨。人人羡慕的上海户口不过是一张华而不实的单衣,既不能蔽体更不能御寒,他像个着华服的乞丐两手空空徘徊在纸醉金迷的地界,肚子是空的,底气是虚的,稍有不慎就会被都市的喧嚣吞没。
想到自己死后或许连个写墓志铭的人都没有,他便感到一些假设成真的寒颤,要逃避那凄惨结局,当务之急是努力赚钱,很早以前他就知道钱是个好东西,但那时钱在他眼里只是糖果糕点,美味却不至于令人焦渴,如今不同了,钱变成了瘾君子赖以生存的鸦片,是活下去的唯一资本,能为他换来安全感,营造一个家,免除寂灭的厄运。
当他把挣钱定为首要目标后,脑子里便生出许多触须,这些触须向着所有可能带来金钱收益的空隙钻爬,促使他频繁地向周围人打听赚钱门路,但是舍近求远地绕过了容川,他愿意倒向世俗成为金钱的奴隶,却拼死保留最后一点自尊,不愿做可怜虫向心上人需索同情,认为这样才能尽可能延长他们关系的保质期。
于是容川后来几乎成了网配圈最后一个知道他“想钱想疯了”的人。
第65章 求财(2)
11月底的某一天,龟缩多日的紫茗倾国重新在谢正衍的好友圈里冒头。上次《谎言2》她制造争端挑战三更弦断,害谢正衍背了老大一口黑锅,事后畏罪逃匿,对受害的朋友没有任何交代。
谢正衍吃亏几次,渐渐地寒了心,对这个朋友的感情也随之磨灭,由得她东躲西藏,自己不追究不找寻,觉得即使从此一拍两散也无所谓。但他的性格决定他做不到彻底的绝情,当紫茗倾国主动造访,仍礼数周全地接待,对方绝口不提前事,他也装作没那回事似的,客客气气应付着。
紫茗倾国大约感觉到了礼貌包裹的冷淡,忙在干涩的寒暄间加了两滴讨好的油,企图润滑他们生锈的关系。
“小笛,你知道‘经典中抓’吧?我有个基友现在是那里的编辑,正负责制作一批官方广播剧,想找CV有偿录剧,你有没有兴趣?我可以帮忙牵线哦。”
这个“经典中抓”是去年成立的以中文广播剧为播放主体的声乐平台,问世以后搬运了许多网配圈制作的广播剧来填充栏目,后来因大量插入商业广告,拿网配爱好者的作品空手套白狼,从而引发圈内人士强烈抗议,被迫下架了大部分无授权的剧。但平台老板贼心不死,看准中抓潜在的巨大商机,非要实现其商业价值。见网配士大夫们联名抵制拒绝合作,便开启自产自销模式,大规模推出平台的自制剧,换取广告的同时,更开通了打赏功能,直接从听众荷包里套现。
懂网配的都知道,CV和声效素材是做剧的两大基础,“经典中抓”支付不起高端素材的版权费,只能买一些烂大街的便宜货糊弄听众,也舍不得聘请商业配音员,仍旧在网配圈里打主意,专门勾搭有人气的红CV担任配音。这些CV自带粉丝流量,收费又比商配低得多,端的是物美价廉,再说网配配剧是免费的,如今有人肯花钱,必定一呼百应。
平台的算盘基本可行,人民币好比西门大官人,一出面基本没几个不变节,区别只在于有的姿态端正些,做了李瓶儿,有的吃相难看点,成了潘金莲。可当淫、妇是有风险的,特别是是非不断的网配圈,正义路人们个个是嫉恶如仇的武松,一发现有人吃里扒外甘当“盗剧”平台的走狗,立马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把叛徒的ID挂在耻辱柱上吐一万口唾沫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