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朝你发脾气,可是你能不能别向着三更弦断那边说话?我不在乎整个网配圈的人都站队他,但是你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唯一胜过他的,就是有你这么一位朋友了……”
这次谢正衍给自己的真心话披了件冠名堂皇的斗篷,有这斗篷遮掩,容川看不到话的全貌,但能识出大概的轮廓,知道那是他对他的依赖与信任。
“你还真会往我脸上贴金呀,我该说很荣幸?”
他又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狡黠的光潮水般从他眼眶里退去了,露出的都是礁石一样坚固的真诚,他凝望着他的眼睛说:“我也觉得你是我目前朋友名单里最特殊的一个,最让我伤脑筋,又最放心不下。”
谢正衍在他的视线照彻下五官僵僵的挪移不动,怯声嗫嚅:“那是因为你从没跟我这种弱小自卑的人交过朋友吧。”
容川故意答非所问:“我的交友原则一向是独立自主,互不干涉,哪怕再亲密,也没想过插手他人私事。可是你不一样,我想帮你摆脱困扰,过幸福快乐的生活。”
谢正衍止不住微微颤抖了,他的妄念一直像蛹一动不动沉睡着,被容川恰似春雷的话惊醒,拖着长长的遐思飞出美丽的蝴蝶。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问题他已问过好几遍,终于把容川卡在了没有转角的车道上,再也玩不出什么花式,是以收拾淘气,温厚诚实地回道:“因为你值得。”
第60章 走失
二人促膝长谈到后半夜,早上都起不来,8点容川的手机闹铃准点报时,赖床的主人却嫌它吵,一把按掉。谢正衍困得上下眼皮好似热恋情侣,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听见容川的声音也含糊得像一勺浓稠糖浆,在他耳边挠痒:“你起得来吗?”
谢正衍心理上想点头,身体却不肯配合,擅自替他摇了头。这表态正中容川下怀,他喷出两声懒笑,说:“那我们就继续睡~”
谢正衍来不及琢磨他这话有哪些暧昧的歧义,只听他翻了个身,意识便飘回梦乡。隐约觉得自己已经起床了,和容川一块儿出门,来到一个人流密集的地方,走着走着就被挤散了。他看见容川身边围了好多人,那些人都争着跟他说话,拉扯他的手臂要带他到别处去,容川也像认识他们,温和亲切地说说笑笑,准备跟他们离开。他赶忙追上去,可人墙越来越厚,乌压压地挡在身前,他心急如焚,大声呼唤容川的名字,声音一出口就像见光的雾气消散了。眼看容川越来越远,快要消失不见,他像有一把快刀在心头剔割,一面拼命往前挤,一面挣扎叫喊,不知不觉哭了……
“小衍~小衍~”
被人摇晃着唤醒,他睁开惺忪睡眼,灿白的阳光模糊了视野,但容川的形容依然真实可辨,他已穿戴整齐,正坐在床边温柔地俯视他。
“你做什么梦了?哭得这么伤心。”
经他指尖提醒,谢正衍才发觉自己真如梦里一般泪流满面,顿时羞惭欲死,一声不吭扑爬下床,躲到浴室里销毁证据,出门后装出欣欣向荣的状态,生怕容川再过问此事。
容川已订好餐厅,等他收拾完备便领他出去吃饭,由于上半天在赖床中度过,他们只好取消逛碑林的计划,把大唐芙蓉园设为当天唯一的游玩项目。吃完饭,谢正衍的同事打电话咨询公务,他让容川先去停车场取车,讲完电话在餐厅门口会合。这家餐厅正当闹市,门前过往车辆如百蝶穿花,他等了几分钟,忽听见容川在街对面喊:“小衍——到这边来!”
谢正衍宛如百年老鼓挨了一记鼓槌,抖得浑身发颤,迟钝地反应到之前梦醒时容川也是这么称呼他的,而这个小名只在二叔谢天德口中出现,谢天佑廖淑英都不常对他使用。
他匆匆穿越马路滚进车厢,顶着茄红的脸问容川:“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衍啊,怎么了?”
“干嘛突然改称呼?”
“哈哈,咱俩的交情已经不仅限于二次元了,再叫网名太显生疏,你也是,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嘛,别总监来总监去的,搞得跟客户似的。”
容川表现落落大方,更直接对谢正衍的扭捏进行戏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听你做梦时叫得很大声啊,怎么到现实中就叫不出口了?”
谢正衍惊惶:“我睡着的时候叫过你的名字?”
他以为梦和现实是分开的,谁知他的精神混淆了两个空间的疆界,让他的梦在现实中露出一个边角供人解读。容川又是个窥一斑而知全豹的聪明人,肯定已把他的梦中经历猜了个七七八八。
羞恧到无话可说,他只好使出障眼法,拿另一个话题来遮掩。
“这次掐架动静太大,那些喷子一直逼我表态,我准备待会儿发个微博说明一下。”
这也算件正经事,容川表示支持,谢正衍便马上着手拟草稿,写完后先让他过目。容川特意靠边停车,接过手机仔细阅读。
“这几天三次元忙碌,《谎言2》发剧后也没关注剧贴那边的情况,今天才知道发生了一些令很多人都不愉快的纷争。在此先向《谎言》剧组全体成员尤其是三更弦断大大致歉,也请各位喜欢我的朋友理性对待,如果你们因为对我的偏爱给其他人造成困扰,我会深感不安。希望大家以后能安静的喜欢我,即使不说话,我也能感受到你们的支持与鼓励,在此共勉。至于讨厌我的人,我只能说我无权干涉他人喜好,但我真的从没做过伤害别人的事,诬蔑、造谣者请适可而止,谢谢。”
他看完点头微笑:“很标准的官方通稿,我看行。”
“那我就这样发出去了?”
“嗯,发吧。”
谢正衍点下发送键,接着退出登录,决定戒网一星期,哪怕后续又掀□□也不再过问了。
他们照计划有条不紊优哉游哉地玩耍观光,从大唐芙蓉园出来,容川提议去回民街吃饭顺便逛那里的夜市。
此地是享誉全国的美食胜地,遍布餐馆酒店,数以百计的民族风味特色小吃使人流连忘返。容川是这里的老饕,最会挑地方,先领谢正衍品尝了辛香可口的大盘鸡、羊肉串,又带他去买软糯甜润的桂花糕。卖糕的回民老爹兼做酥糖生意,各种花生酥、芝麻酥、瓜子酥、玫瑰酥、奶油酥、核桃酥堆在货摊上,先尝后买。这可乐坏了嗜甜的谢正衍,觉得每样都好吃,准备一齐买下。容川说这家店的酥糖很畅销,一般两天就会上一次新,不如先少买一点在西安玩的时候吃,等他回上海了自己再来帮他买新鲜的,用快递寄给他,省得路上累赘。
他的细心周道随时都能戳中谢正衍萌点,走着走着便感觉到花痴电流在脸上扫来扫去,笑着问:“都面对面瞧了三天了,还没腻呀?”
谢正衍飞快调头躲避,只露出一个红得快滴血的耳朵,憨笑着说:“你不去当明星真的可惜了,只卖真实人设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这是什么话?”
“……你很男神。”
“是吗?”
“虽然有时候会一秒钟变男神经病。”
“呃……”
“可是这样反而更萌了。”
“哈哈哈,你这话真是一波三折啊。”
容川说笑时忽然目光忽闪,拽着谢正衍胳膊走向一个戴头巾的卖花小姑娘,拿出十块钱从她花篮里挑了一朵又红又艳的玫瑰花。
他家里有很多花木盆栽,保姆也会隔天更换室内的插花,这时候买花不知做何种用途。只见他折断花枝,只保留了短短一截花茎,弄掉尖刺和叶片,把谢正衍叫到跟前,将玫瑰花插在他胸前的口袋里。
“这次《谎言2》配得很好,代表个人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因他这句话,那美丽的玫瑰瞬间衍生出一望无际的花海,花瓣载不动的露珠凝结在谢正衍眼中,他顿时哽咽。
“你还记得……”
正月醉酒那晚,他曾向容川倾吐少时疾苦,其中提到了小学时代求而不得的小红花,原以为会被对方当做不值一哂的笑料,没想到他竟怀着悲天悯人的慈心专门来补这块心伤。
容川及时递出手帕接他慌不择路的泪雨,右手搭在他肩上,是鼓励也是支持。
“以后都要自信一点,你真的很优秀。”
热闹欲燃的人海里,谢正衍只听得见他的声音,泪痕未干,欢笑绽放,如网中鱼返归大海,折翼鸟飞回森林,瀚海上鲸路那么漫长,今日所逢的鸟语花香,终不再是海市蜃楼。
可叹欢景易逝,余下的几天假期固然其乐无穷,却像踩着风火轮眨眼就只剩个尾巴,容川帮谢正衍买了返程机票,一直把他送上飞机。谢正衍依依不舍挥别西安回到上海,在公交上查看起荒废数日的扣扣,被丁丁糖的一串消息引发注意。
“大大,刚刚看到《谎言》策划说你们剧组有人要退剧,是你吗?不要啊!我们都好喜欢你配的苏黎,剧本身热度也高,你千万别放弃!”
“大大,我打听了一下,好像要退剧的人是三更,这鸟人又装受害者,想方设法给你使绊子,真可恶!”
“大大,你一直没上线,是不是很忙?小伙伴私信了《谎言》策划,她说问题都解决了,第三期会照计划进行,三更估计改主意不退剧了。”
谢正衍看到这些留言才知道在他“蒸发”的几天中剧组曾面临分崩离析,三更弦断定是为捆绑炒作怀恨,见自己发声明道歉仍不解气,动用退剧的狠招想让他沦为众怒所指,端的是心狠手辣。可是他既已采取行动,又为何半路收回成命?是自行改变主意,还是有人出面力挽狂澜?
不愿胡乱猜度,他干脆找洋葱问个明白,那傻白甜口风不严,随便下记软钩就有一说一,心有余悸地讲述起前日危机。
“这次《谎言》发剧引发大掐架让三更大大很生气,说他不想再卷入类似事件,后面的都不要配了。我怎么求都不管用,急得要死,后来还是笑笑亲自出面去劝,他才回心转意。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是以后绝对不能在群里提这件事,还有哑笛大大你也是,算我求你,在剧做完以前都不要跟三更大大讲话,我怕他又闹情绪。”
谢正衍带着情绪回复:“放心,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不会跟他说半个字。”
洋葱傻帽看不懂,还高高兴兴致谢:“那就好,只剩最后一期啦,我们加油干吧,fighting!”
谢正衍还想摸摸剧组其他人的反应,补问:“三更大大要退剧的事,除了含笑大大以外,还有没有别的人知道?”
“我只跟胭脂和千帆大大说过。”
“千帆也知道?”
“是啊,当时我和胭脂急得团团转,恰好千帆大大过来打听情况,我们就跟他说了。”
“……他有说什么吗?”
“他叫我们别担心,还很肯定地说三更大大绝对不会退组,虽然知道是在安慰我们,但也好暖啊,千帆大大男友力max!”
谢正衍这几天和容川几乎形影不离,却没听对方透过半点风声,想来是怕他烦难,故意隐瞒了,再思及他对自己的体贴回护,喉头便泛起一团温软,望着窗外上海的天,心里念着的却是西安的云,不知不觉招来别恨离愁的痴意,肺腑搅在一股缱绻之气里,缠绵得不能自持,神思惚恍中坐过站点,又花了半小时转车,等来到寄养福子的女同事家,天已经黑了。
论理应该先回家放好行李再去接小狗,可他等不及,福子是他的心头肉,收养以来没分开过一天,出差的这一周里也时时记挂,每天一定要向同事过问一遍才能安心,返沪后的头等大事就是去接它回家。
可是同事开门后表情有点古怪,没像上次那样热情地请他进门,现出一个牵强的笑脸后跼促地说:“小谢,你回来啦。”
谢正衍寄养福子时只拜托她帮忙照管两天,因故在西安逗留数日,心里也深怀歉意,见对方神色有异还以为她不高兴,忙送上伴手礼,并迭声念出叨扰感激之辞。
“对不起丹姐,我在西安生病了,这么晚才回来真不好意思,福子这些天还听话吧?有没有淘气?”
他说话时眼睛直往屋里瞟,满以为福子听到他的声音会兴高采烈飞奔出来,可直到话音落定厅堂里仍是静悄悄的,同事的脸也如同枯萎的花朵完全黯淡下来,垂在身前的双手搓来搓去,像有什么脏东西粘在掌心里似的。
谢正衍熟悉这动作,那是人在含着难言之隐时的惯常表现,他的心立刻被阴暗的云层覆盖,冷意一寸寸爬上身体,竖起大片汗毛。
“丹姐,福子呢?”
他颤微微发问,声音仿佛危悬的玻璃稍有差池就会破碎。同事受其感染更为慌迫,忙将他拉进客厅,谢正衍的视线不偏不斜恰好落在墙角处的蓝色小铁盆上,那是福子日常吃东西的食槽,里面干干净净的没有水也没有粮,近期明显没有使用过。周围依然安静,这适宜居家的静谧此刻听来却分外可怕,现在他能够断定,福子不在这座房子里。
“丹姐,福子到哪儿去了?”
他的声音已经碎了,炸出的残片割疼了同事的耳朵,她满面羞愧地乞求:“小谢,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跟你说,你走的第二天晚上,我出去倒垃圾,门没关严实,才一转身福子就跑得不见了……”
同事的话像一股混杂多种破坏力的气流在谢正衍脑子里横冲直撞,把一切整齐有序的思维打得粉碎,他失声惊叫:“它跑哪儿去了?找到了吗?!”
看到对方摇晃的头颅,他也是天旋地转,昏蒙中似乎听到自己胸口的血正一滴滴掉落,很快积成一个血泊。
“你怎么能把它弄丢了呢!它那么小,根本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在外面流浪只有死路一条啊!”
谢正衍生来委屈,好比陶瓷厂的泥胚任人揉捏,唯一敢恶眉恶眼发火的对象只有他自己,对外始终贯彻忍气吞声原则,宁愿教满腹牢骚憋死,也不敢冲别人瞪一下眼睛。周围人见惯他不温不火的好脾气,谁都当他是米缸里的柿饼,又软又糯,当他陡然变成硬邦邦的弹珠一蹦老高时,当事者在惊讶之余也自然而然产生怨怒。
这位女同事随即收拾愧意,脸红脖子粗地论起理来,炎炎责问:“你冲我吼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存心弄丢你的狗,当初是你说只出去两天我才勉强答应帮你照看它,谁让你不按时回来?我每天下班还要学英语做兼职,哪有那么多精力管别的!”
谢正衍最怕与人争执,女人甫一发火他便胆怯蹴缩,泛红的眼眶仍圆圆瞪视,当中却已蓄起泪池,哀声问:“你去找过它吗?”
女同事见这可怜相也不便再强硬,侧过身子望空撒气。
“怎么没找?当天晚上我就把周围几条街全跑遍了,第二天又请了半天假叫朋友帮我一块儿找,还问了很多路人,可都说没见过。”
“吉娃娃跑不远的,肯定还在这附近!”
“我也这么想,福子长得很可爱,多半被人抓住养起来了。”
女人细数这几日找狗的情形,让谢正衍明白自己确已尽心,这遗憾的结果也确非人力所能改变,最后又给出一则处理方案。
“这事我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今天跟人打听了一下,市面上吉娃娃售价一般是一千块左右,纯种的两千块,福子并不是特别纯的吉娃娃,但我愿意按纯种的价格赔偿你。看在同事一场,希望你也能大度点,别为一条狗伤和气。”
从道理上看,这息事宁人的做法已算仁至义尽,可是谢正衍怎么接受得了?从感情上讲,福子是他相依为命的家人,给过他那么多欢乐和慰藉,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伙伴,别说两千块,就是两万、二十万,也断不肯换!
“我、我不要钱。”
他的喉咙像电量耗尽的播音器,钻出的每个字都走调,惛惚转身,眼睛又撞上那个蓝色的狗槽,只觉一只锋利的铁爪直捣心窝,五脏六腑都被掏空,惊天动地地疼了起来。
第61章 欺诈
第二天谢正衍没去公司报道,他申请延长假期,开始争分夺秒寻找福子。早上天蒙蒙亮他已在大街上奔波,沿着同事居住的街道挨家挨户散发自己印制的寻狗启示,找遍了每个弄堂院落,问遍了所能遇到的每一个居民,到凌晨时分仍不肯归家,次日再继续同样的苦旅。
寻找途中不可避免地遭遇质疑和白眼,甚至有老太太当面骂他神经病,说;“小瘪三吃饱了无事做,找狗白相,吾看侬姆妈勿脱了侬也无介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