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到上海了吗?”
这人当真全心关注谢正衍行程,以为他已顺利返航,谢正衍含着一口怒忿,恰似吹到极限的气泡,经不起戳,没好气的嚷:“我没走成,下午不小心睡过头误了飞机,这会儿还在西安呢!”
千帆忙问他回程改到几时,要不要自己帮忙订机票,谢正衍本未想到这茬,此刻心念忽动,钻出一个类似恶作剧的计谋。
总归要晚回去,干嘛不趁机把老千叫出来见个面?看他东躲西藏的,直接要求肯定没戏,得耍个小花招骗上一骗。
他不擅撒谎,想蒙住这头老狐狸,还得靠苦肉计。
“机票的事晚点再说吧,我病还没好呢,万一路上病情加重就惨了。”
上午吃过千帆送的药又饱饱睡了一觉,他的身体其实已轻松许多,因为谙熟病态,装出些孱弱腔调倒也自然逼真。千帆果然不疑有他,担心道:“怎么会没有好转呢?给你的药都吃了吗?”
“吃了呀,可是一点不见效,谁让你崇洋媚外弄些东洋鬼子的玩意来糊弄人,我看还不如上次的姜汤管用呢。”
“谁说的,那两种药都是我常备的,要是没用也不会给你了,估计是你体质特殊,对药效不敏感。等着,我另外给你送些药过去,再不起效就得上医院了。”
谢正衍试探:“你是直接送上门还是跟早上一样把东西扔前台就走?”
千帆声音立刻转低,拿柔情推脱:“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不赶紧加班今晚就别想睡觉啦,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这次先忍忍,好事不在忙上嘛。”
“那我要是吃了药还没好转,你是不是让我一个人去医院?我人生地不熟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天又快黑了,上哪儿找医院去?”
“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找个人带你去,保管照顾得妥妥当当,就是住院也不会让你操半点心。”
“哼,说了半天还是躲着我,我算看透你了,大话精,没诚意!”
“嘿嘿,消消气嘛,我对你绝对是真爱,月亮代表我的心~等着,我过来啦。”
电话一挂谢正衍飞奔着冲进卫生间洗澡洗头,换好衣服拿上手机钱包一溜烟跑到酒店大堂,观察地形后躲到靠近前台的立柱后。这个位置能同时看清大门和前台的情况,这会儿出入的人少,千帆体型笨重目标明显,保证一眼能瞄中。
他为这十拿九稳的计策自得,感觉像从事情报工作的特工,紧张加兴奋,偷偷乐了一回,突然发现不远处的保安正警惕的打量自己,脸一红,赶忙装模作样刷手机,做出等人的姿态。过了大约十分钟,酒店入口的自动门响起“欢迎光临”的机械音,他的心跳随之加速,鬼祟的朝那方探头,本以为会看到形容陌生的土肥圆,万万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他早已铭刻于心的身影。
容川!!!!
意识停滞的几秒钟内,容川已快步走到前台,将一只纸袋放在接待员面前。
“我朋友住在503号房,请帮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他。”
不过五六米距离,他的声音无遮无碍的钻进谢正衍耳朵,穿透耳膜,在他大脑皮层上捅出一个大窟窿,震撼、惊恐、惶乱泄洪般汹涌而出,卷噬着他奔向汪洋大海。
他的声音怎么这么像千帆?!不,不止像,简直一模一样!
受疑惑驭使,谢正衍无知觉的朝立柱外移动脚步,以便更真切的加以分辨。而分辨结果催化了他的混乱,他觉得此刻的容川就像一部收音机,正在播放千帆的频道。
“先生,出于安全考虑我们需要核对信息,请问您朋友姓什么呢?”
“姓谢,叫谢正衍。”
“好的,那么先生,这边请您也留个名。”
“你就写千帆吧,千万的千,帆船的帆。”
“好的,我们会尽快联系谢先生来取东西。”
“他正在生病,不方便出门,麻烦派个人送上楼去给他。”
“好的,我马上安排。”
接待员打电话呼叫同事过来接任务,等她放下电话容川放心的道谢告辞,这时谢正衍已跟旁边的立柱认了干亲,和它一样傻傻呆伫,失去一切应变力,等容川转身便彻底暴露在他的视线下。
真相大白,那制造假相的人也不免惊讶,一片慌罔的云雾飞掠容川的眉宇,在那里画出一道浅丘,不过那道浅丘刚一隆起便雪化似的消融,他的印堂回复光洁平坦,甚至浮出一层莹莹的亮彩,亮彩迅速扩散,很快覆盖他的眉梢眼角,片刻后他整张脸都因这光彩生动起来,他明快的笑了。
按正常情况,谢正衍的腿脚该发软,心脏该暴跳,脸蛋该升温,可是这次这些条件反射都没发生,他的魂儿已经跑丢了,留在原地的是一个僵木的空壳,无措的看着那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双更,我知道大家都想看川聚聚彻底掉马,就赶着放出来啦~
第54章 穿帮
多年以后,当容川的音容已成为回忆相册里珍而重之的专辑时,最令谢正衍记忆犹新的剪影之一就是他对自己正式说的第一句话。
那个日落风生的夏季傍晚,在西安市中心一家廉价的快捷酒店里,他徐徐款款走到他跟前,笑容犹如一支洁白轻盈的翅膀,再周遭空气里扇起圈圈细小的涟漪。
“这场伏击战打得不错嘛,到底把敌人给生擒了。”
谢正衍体内的血哗啦啦往上涌,惊涛拍岸般撞击皮肤,似乎要在脸上钻出几个喷井,愣了半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飘在空中。
“你……你是千帆还是容川?”
他的精神和肉体分了家,感觉不到喉咙的震颤,等话音坠落才发现那是自己在说话。
容川好像早已预见到他的反应,丝毫不诧异,狡黠反问:“你说呢?”
答案如同一件需要以勇气购买的商品明码实价的摆在思维货柜里,可是谢正衍买不起,单单是开口跟容川对话就透支掉所有的支付额,他浑身虚虚发抖,看到大门外迅速消失的天光,真想叫它们把自己一块儿带走。
身份曝光,容川想必不打算再陪他玩哑剧了,在他愕然时伸出手,掌心直抵他的额头。
“不发烧了嘛,看来东洋鬼子的药还是有点作用。”
他的手掌温热柔软,指尖透出一丝丝清凉,但在肌肤相触的一瞬,谢正衍的脑袋像点着的鞭炮砰的一下子炸开了,碎片落满一地,待到尘埃落定,已被容川拉着胳膊走出酒店大门。
“你别在大庭广众下发愣呀,别人会笑话的。”
室外热风吹拂,无数知了扯着嗓子疯嚎,巨大的声浪猛地叫醒谢正衍,街边路灯恰在此时点亮,他看到荧黄的光线轻纱般垂落在容川身上,又有些梦境之中的恍惚,忙垂头凝视地表的黑影,那深刻的颜色方能证明景象的真实。
“你干嘛盯着地上看?丢东西了?”
容川微微斜身,歪着头去截他的目光,确认那是千帆的声音,谢正衍针扎似的抖了抖肩膀,逃跑的视线不偏不倚撞入对方眼中的落网。
“你是千帆。”
“是呀。”
“可是,你也是容川。”
“是呀。”
他的模样肯定蠢坌无比,容川忍俊不禁地抬起右手在他跟前晃了晃,试图松弛他胶滞的神情。
“我承认这件事有一定的冲击性,但你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吓成这样,搞得我好像世纪大骗子。”
谢正衍内心百感交集,想哭又想逃,语言功能退化成一管干瘪的牙膏,使劲挤了好久才挤出一句空洞的回复:“怎么会这样……”
可能觉得他所受的惊吓已不是插科打诨能够安抚的,容川更换态度,去掉玩笑,代之正经,温柔的基调保持不变。
“好啦,先别纠结了,你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也没吃,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走吧。”
他轻轻拍一拍谢正衍肩头,示意跟随,走出两步转身见他傻站着不动,便笑着回来勾住他的肩膀,半催半哄地领他前进。
谢正衍晕乎乎地跟他来到十几米开外的街边,在他牵引下钻进一辆黑色沃尔沃越野车,汽车很快发动,宛如一把剪刀铰开拥挤的车流,向密集交织的霓虹深处奔驰。路上容川似乎跟他说过话又似乎没有,他的神智是一个密封的罐子,任何外力都透不进去,等这只罐子稍微揭开一丝缝隙,大脑勉强可以处理外来信息时,他们已经坐在一家高档粤菜馆的包厢里,餐桌也陆陆续续摆上粥水菜肴,以蔬果细点为主,样式十分精致。
“你病还没好,肠胃虚弱,今天这顿先吃点清淡的,往后几天再领你去吃本地的特色菜。”
容川一边说话一边给他盛了一碗花胶汤,让他饭前先喝汤醒胃。
如果是千帆热情招待,谢正衍定会安然接受,顶多埋怨他乱花钱,下顿坚持请回来。换成容川情形就截然不同了,自己可以幻想走红出名中大奖,却独独不敢幻想跟男神亲近,因为这幻想在现实中发生的概率为零,就像长生不老羽化登仙一样不切实际。
然而此刻这天方夜谭的奇闻正在真实进行中,天上的神仙不仅步入凡尘俯身相就,还离奇的顶替了千帆的身份,将他们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几光年,不禁又让谢正衍痴人解梦的想起“借尸还魂”这个老梗,直接把自己当成《聊斋》主角,试图从唯心主义角度解读这一情况。
“等等,我还是没弄明白,你到底是千帆还是容川?”
听他呆头鹅似的发问,容川噗嗤一声,顺手将刚上桌的胭脂烧鹅推到他跟前。
“刚才不是说了嘛,两个都是啊。”
谢正衍双目圆瞪:“那你说说,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容川想了想回答:“二次元的话应该从三年前我踢你出聊天室那次算起,三次元是在去年你来我们公司参加广告竞标会的时候。”
“跟我合作配《谎言》,经常陪我聊天,刚才还打电话说要给我送药的人都是你?”
“对啊,我是千帆嘛。”
“那我在金茂大厦遇到的人呢?也是你吗?”
“是,那时我是容川。”
“哎!”
谢正衍苦叫着抱住跳痛的头颅爬倒在桌沿上,容川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背心调侃地叫他振作一点。谢正衍哪儿那么容易冷静,爬起来抓住装冰水的杯子朝嘴里猛灌,希望以此换取淡定。容川见状不住劝阻:“你胃不舒服别喝冰水啊,当心又犯疼。”
谢正衍不管不顾地喝完整杯水,重重喘出一口气,扭头瞪视身边的男人,他想说的话太多,已汇聚成滔天的潮汐,可他的嘴像一只迷你的茶壶,没有足够通道疏导,千言万语挤在唇边,逼得他嘴角抽筋。容川配合地与他面对面,毫无攻击性的和蔼表情仍令他畏惧退缩,目光回撤,刚落到对方细长白皙的锁骨上就被烫得两颊绯红,嗫嚅道:“你为什么一直骗我?”
这问题容川想来早有备案,轻松自如地诙谐:“我并不想恶意欺骗,纯粹是为了好玩。”
“好玩?”
“因为你的反应很有趣嘛,有时呆呆的,有时又会炸毛,我觉得很可爱,就忍不住想逗逗你。”
“……这理由……也太自我了……”
谢正衍声带有些发颤,自己也分不清是怨愤还是委屈,眼眶又开始刺痒难受,生怕泪水跑出来凑热闹,赶紧用力揉搓。
容川轻轻捉住他的手腕,柔声制止:“这样乱来视网膜会脱落的,我知道你会生气,所以这次才躲着不肯见面。你现在觉得幻灭了也没关系,我早跟你说过我这人毛病挺多的,三好青年还记得吗?”
“……好装逼、好精分、好搞怪。”
“哈哈哈,对啊,就是那个。”
怕惹怒谢正衍,容川及时压止笑声,微微凑近一些,打量着他低垂的脸庞道歉:“一开始我是想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就跟你挑明的,可是你一直呆萌,每次见面都跟小媳妇似的头不敢抬嘴不敢张,我要在那个时候掉马更要吓坏你了,所以才迟迟没说出来。”
他的解释满含歉意怜惜,却把谢正衍的泪闸撬开一道口子,一串沉甸甸的泪珠狠狠砸中桌面,水花四溅,忍不住在容川递纸巾的档口羞恼斥责:“这么说倒是我的错了?你撒谎就算了,干嘛还在聊天时套我的话?看我出洋相有那么开心吗?”
他也不愿发脾气,谁教那些经历?4 叱埽卧募且渲氐突岱⑾炙母惺苄乃寄酥镣氤漳疃荚颈颈蝗说亮巳ィ谙质抵卸宰湃荽ㄊ幼庞衷谕缟舷蛩甘龌ǔ眨詈笊踔林苯颖戆琢瞬淮拷嗟陌剑缤纹さ母嵫颍焕锢锿馔饪锤霰椋蛑蔽扪占肆恕?br /> 容川将笑意拘禁在唇角,略带无辜地辩解:“我也没有刻意隐瞒啊,咱俩聊天时我做过好几次暗示,可惜你都没发现。”
“什么暗示?”
“我问你容川要是跟我一样是烟枪嗓怎么办,你说根本不可能,后来我又问如果我跟他长相一致你会是什么感想,你也说不可能,这些话你都不记得了?”
并不是年深久远的事谢正衍当然能轻松记取,可若把这些玩笑定义成暗示,他断然不能苟同,别说他脑洞不大,即便是想象力异常丰富的人也很难把这些不着边际的信息联成一体吧,所以他马上含泪嗔怨:“那算什么暗示啊,你只是在逗我而已!”
容川终究没藏住笑,抽了抽鼻子,再次致歉:“好吧,都是我的错,那你想怎么惩罚我?”
他说最后一个字时上身微微前倾,谢正衍反射性地向后闪避,重心倏地交给了地面,难保不来个龟背摔。
“小心。”
容川低呼一声,及时将他悬空的身体拉回椅子上,谢正衍肢体上免于出丑,可心理耻度又连跃几个涨停板,真成了胭脂色的烧鹅。
“你怎么这么容易摔跤,看来小脑不够发达。”
男人戏弄的腔调和平时听到的如出一辙,按谢正衍的习惯应该立刻怼回去,但看到那张脸便无法协调心态,莫可奈何哭丧:“你怎么这么爱整人……”
“早跟你说过那是我的爱好啊,你不服气可以整回来嘛。”
容川笑嘻嘻耍贫嘴,见他垂头丧气半天不吱声,便侧身靠住桌沿,左手支在脑侧和声下气地讨商量:“我们待会儿再说事,现在先吃饭好不好?我忙了一整天,这会儿肚子快饿扁了,还是说你打算罚我挨饿?如果是的话,那我不吃也行。”
谢正衍急忙抬头否认:“我没有。”
等识破这是对方的苦肉计,为时已晚。容川开心的将筷子递到他手里,又拣了两盘点心推荐他先尝,以往见面他都一副端庄矜持的贵公子作态,今天却显得亲切又家常,让谢正衍产生奇妙的穿越感,俨然化身玛丽苏傻白剧里的开挂小受,撞大运地遇上了从天而降的绝世小攻。
嗳!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乱YY,再胡思乱想真的会坑死自己!
他偷偷揪住大腿狠掐一记,见容川笑脸生辉,实在不忍违逆他,慢吞吞地吃了一小碗鱼片粥一个蟹黄包。他的消化功能尚未复原,胃部有才受到冰水刺激,接受不了性味寒凉的海鲜,刚吞下去没多久就被原物退回。见他捏着喉咙冲出包厢,容川很快追上去,只见不熟悉地形的人已蹲在走廊拐角处嗷嗷狂吐,在富丽堂皇的空间里制造出极不和谐的脏乱景象。
“你怎么又吐了。”
容川快步上前搀扶,被谢正衍连滚带爬躲开,紧贴墙角,生怕弄脏他。
“对不起……请问洗手间……”
“在那边,我领你去。”
第二次试图搀扶又遭拒绝,谢正衍逃奔着跑进走廊尽头的卫生间,爬在水槽前用清水漱了十几遍,但是仍能闻到若有似无的酸腥味,低头一看,原来衣裤都沾到不少呕吐物,黄黄绿绿的甚是恶心。
怎么办,为什么每次跟容川见面都会发生丢脸的事,难道是我命盘太弱不配跟高贵的人相处?
他难堪不已地推门出去,容川正在不远处守候,躲不过,只得靦面相迎,心虚请示:“那个……我想先回去了……”
容川担心地观察他的气色,点头:“好,我马上送你回酒店。”
“不用管我,你饭还没吃完呢。”
“没事,回头再吃也一样,我们走吧。”
他领谢正衍下楼,正好遇到餐厅的女领班,向她招呼道:“小邵,我有急事得先走,账记着,下次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