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清沉默一会儿,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问我。”
“我只是不敢相信。”叶宋觉得眼前的苏若清十分陌生,“你会用他的性命来筹谋,你知不知道他有可能会死的?你是要谋害你亲兄弟的性命吗?全天下只要是北夏的人,都可以为你所用,可你不能不给他们选择的权利,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说到底,你还是自私。你知不知道他敬你为大哥,你是皇上,如果北夏有任何危机,他定是第一个?5 ι矶觯退悴皇ト魏渭且洌不故窃茨歉稣缴袼站玻换嵊腥魏蔚母谋洹!?br />“我知道”,他问叶宋,“那么你呢,你和他呢?我真是担心,他会喜欢上你,而你会选择他。”
叶宋深吸一口气,笑道:“可我也有选择的权利不是?为什么你就觉得他一定会喜欢我而我一定会选择他?你现在是用这样残酷的方式帮我做了选择是吗?实际上我的心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多余的选项,一直都只有你一个选择。可是你,明知道苏静是因为我变成那样,你要让我接下来都活在悔恨自责里,连报答的机会都没有。你不可能总会有时间陪我,不可能和我一起冒险,那些,都是他陪我的。你知道他帮过我多少?不总是吃吃玩玩,你知道有人想杀我的时候他怎么救我的?你知道他怎么和我去山贼窝里救阿青的?你怎么知道他陪我一起去挖坟闯古墓的?你知道阿青的腿怎样被打断又是怎样被接好的?这些,你都知道吗?”
苏若清依旧是波澜不惊,他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你,或许他就不用面临这么多风险和伤害。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
叶宋缓缓垂下头,手紧了又松,道:“可你不应该骗我,也不应该让他有生命危险。”她从苏若清身边走过,语气淡然,“看着吧,要是最后他有事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自己。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是么。”
这个冬天来得特别早,早早就下雪了。叶青已经能够到处乱跑,偶尔央着叶宋或者叶修带她去街上逛逛,偶尔下雪天在院子里堆雪人。
清晨起来,窗棂上放着一朵被雪封冻住的梅花时,叶青便会面露微笑,知道谁在半夜里来过,然后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很好。
只是叶宋每天都会去教练场,在一群男人堆里混。京城周边城县,哪里有匪贼霍乱,她总是第一个带人前去,剿一个满载而归回来。兄弟们跟着她都很充实,反倒是叶修在大家伙眼里变成一个严肃的角色,和叶宋比起来,他本来就是严肃的,偶尔要呵斥叶宋几句,说她不该强出头。
叶宋都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
她再也没见过苏静,还有苏若清。他们就像是从叶宋的人生里突然消失了一样,无知无觉。苏静办公事的时候难免要和将军府打交道,不论是他来或者走,都刻意回避着叶宋,叶宋也没再去纠缠,甚至一句招呼都没打过;苏若清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皇宫里,偶尔得闲,会在棋馆下一局双子棋,却没有人再从背后走出来,坐到他对面,和他下完剩下的棋局;而苏宸,偶尔也会碰上,可都没有如往常那般暴躁急性。
可能是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了,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冬日里的天黑得早,街上也显得冷冷清清,街上的行人早早便要回家上热炕头了,街道两边都是白生生的积雪,偶有孩童在街角抓着一把雪嬉笑打闹。
一群马扬蹄而过,在白雪上落下一个个杂乱的泥印,孩童们听到声音都跑散了。马上一群人个个戎装,精神奕奕。为首的女子,长发高挽,鬓间落下几根发丝,肤色被雪天冻得白皙凝脂,唇色自然红润,呼出的气息成一团白雾。她身穿淡青棉袍,披着一件雪白狐裘,随着扬鞭策马的动作,披风往后扬起,猎猎翻飞。
不是叶宋是谁,风尘仆仆的。他们一行人刚从外城回来,季林已经按捺不住了,说道:“这一走就是十来天,老子真是想念西街口的狗肉,二小姐,不如咱大家去吃狗肉喝酒吧!”
白玉就嘻嘻道:“把狗肉带去素香楼吃吗,那里暖和。”
刘刖拍了白玉的脑勺一记:“除了女人你还能想点儿别的么!有本事找个娘儿们娶回家去,天天有女人可以抱可以睡。”
季林扭头就哈哈大笑:“刘刖,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你还是当初那个斯文人吗?”
刘刖慢条斯理地反唇相讥:“近墨者黑。”
大家恰好走到一个巷子口,浓浓的温暖的酒香和烤肉的味道从巷子深处传来,季和鼻子很灵光,勒马驻足,深吸一口气,道:“这里面有酒肉。”
大家都跟着深吸了一口气,个个馋得跟牢里放出来似的,催促道:“怎么以前经常往这里经过,就没有闻到还有这么香的味道呢,二小姐我们进去瞧瞧吧。”
季林驱马走在前头,就要往巷子里去,结果被叶宋一声冷喝:“都不许去!”
大家都停了下来,看着叶宋。
第13章:你来了
叶宋翻身下马,解了狐裘,随手丢在了赫尘马背上。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对大家道:“不是要去吃狗肉么,可以顺便去素香楼消遣消遣,回头把账记我头上。”
“为什么我们不能去二小姐却要去呐,莫不是这里面还真有一个好去处?”季林马大哈地说道。刘刖瞪了季林一眼,示意他不该多说的就不要多说,偏生他还没意识过来,“二小姐是不是去幽会……”
结果话没说完,叶宋一鞭子冲季林甩了过来,季林仰身躲过,立刻噤声。叶宋不再回头,道:“刘刖,你回去时把赫尘帮我送回将军府。”
“是,二小姐。”
季林虎里虎气地挠挠头:“二小姐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白玉两眼亮晶晶地,道:“没人告诉你女人一个月总有那几天阴晴不定、暴躁善变的吗?”
“去你妈的!”
刘刖看着叶宋的背影远得只剩下一个小黑点,然后右拐不见了,他正正经经地道:“贤王的事没听叶青小姐讲么,二小姐心里不好受,季林你就依着她吧。”
季林道:“我又没生二小姐的气,只是随口说句罢了。”
大家齐齐白眼:“你这随口说也说得太猛了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雪打湿了叶宋的鞋,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前面深巷子里酒香和肉香越来越近。熟悉的巷弄,却夹杂着陌生的气息,她是多久没有来过了。
她在一家小酒馆前停下了脚步,酒馆前安放着一个个炉子,炉子上正煮着酒,一壶沸腾了,叶宋过去揭开壶盖一瞧,里面的枸杞正上下翻滚煞是好看。
老板正在烤羊肉。他手里翻摆着许多串羊肉,抬头来看见了她,怔了一会儿,才面带喜色地认出她来:“这不是那位姑娘么,你们可好久没来了!”说着老板就掀起挡寒的布帘,邀叶宋进去,“姑娘快请进。”在一张空桌前落座,老板又问,“还是老样子么。”
叶宋点了点头,老板忙去外面提了一壶煮好的酒来放在叶宋面前,又问:“怎么就姑娘一个人,公子呢?”
叶宋自顾自地添酒,随口道:“他忙吧。”
老板便不再多问,出去烤了羊肉串,给叶宋送进来。
熟悉的肉味和呛喉的辣味,配上温酒,在这大冬天里委实是一种享受。
不知不觉夜就深寒了。酒馆里零零星星的客人来了又走,最后就只剩下叶宋一个人。她桌上,摆了好几只空空的酒壶,单手支颐,还有一杯没一杯地喝。老板进来时见状,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姑娘还是少喝点,酒醉伤身。”
叶宋歪了歪头,笑睨着他,褪去了平时的傲气和冷厉,道:“你这老板奇怪得很,卖酒的还来劝酒,不是自相矛盾么。况且,你什么时候见着我醉了。”
老板见她这样说,只好由着她,道:“现在没客人,姑娘还要吃羊肉串吗?”
叶宋对他摆摆手,道:“进去歇会儿,一会儿有客人来了我叫你便是。羊肉串我自己会烤。”
老板露出一个欣然的微笑:“那有劳姑娘了。”
贤王府里一下雪的时候便是满园压雪的梅香,可是冷清空落得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可能是少了有人树下折枝,也可能是少了孩童梅林中穿梭嬉闹。
这段时间,苏静夜里总是睡不安稳,他看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想要什么。他自觉和叶家二小姐叶宋相识不过很短的时间,接触得又很少,叶宋纠缠他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不胜其烦,可现在叶宋再也没找过他,他又总会时不时想起她。
有时苏静能一眼睁着到天明,想,叶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子,他们之间经历了什么有些什么样的过往,可是都得不到答案。
那段记忆的空缺,他到底在不在乎?
这雪一连下了好几天。明日应是个晴天,窗外有着浅淡的月色,把积雪映照得越发的白,半盈亮了窗棂。
苏静起身,拂袖从屏风上取下衣裳,披衣而出。
他头发都没挽,慵懒地铺在肩上,有些许凌乱,开门时冷风灌来,他倒觉得出门这样走走实在一些。王府里一直有太医照料着,他觉得自己每天喝药身上都喝出一股药味来了。
太医自从上次苏静失踪一事以后变得十分警醒,苏静一出院子就被太医发现,追了上来问:“天色已晚,王爷要上哪儿去?”
苏静道:“出门走走。”
太医苦口婆心道:“王爷当心身体呀,外面天这么冷,还是回屋歇息吧。”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太医劝也劝不动,拦也拦不住,看着苏静执意出门走走,急得跺脚,最终干叹一声。
苏静在小巷子里缓步而走,不一会儿也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酒香。他顺着酒香而来,最终在酒馆门前停下脚步。酒馆里面还有熹微的光散发出来,苏静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上前去撩起帘子进屋。
屋里只有一个客人,老板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那客人约莫是喝得酩酊大醉,桌上一片狼藉,正伏在桌上睡着了。然,客人听到了响动,居然还能抬起头,迷茫地回头看他一眼,他一下子便震住。
叶宋眯着眼睛瞧了他许久,才认出人来,唇边恍然绽开一抹笑,道:“你来了。”那语气好似她在等他,她自己也不清醒,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叶宋便冲里屋道:“老板,你来客人了。”
一定是老板太累太困,叶宋叫了两声都不见老板出来。她只好招呼苏静坐,道:“这里的酒配着羊肉串一绝,你要试试吗?”
苏静在叶宋面前坐下,眼睛没再离开过她身上,道:“可是烤肉串的老板不在,怎么试?”
叶宋晃着一根手指,笑道:“我可以烤啊。”
说着叶宋就撑着桌面站起来,她喝得半醉,眼前晕了一下,一个没站稳就往一边歪倒了去。苏静及时伸手扶她一把,道:“你这样,能行么?”
叶宋从他手心里抽回胳膊,低低笑了两声,声音清魅得让人心痒,趔趔趄趄地往外面走去,道:“你等着,我烤给你吃。”
叶宋站在烤炉前,冷风吹得她清醒了两分,她往烤炉里加了炭,用团扇扇了几下,炭火就重新旺了起来。她把烤肉串摆在烤炉上,被炭火烤得滋滋作响。旁边摆放着许多调味料,叶宋一眼看过来,满脸迷茫。
这些调味料成粉状,她昏昏沉沉的,看起来都觉得差不多。
于是苏静在屋中等了一会儿不太放心她,便出来瞧一瞧。一踏出门口,便见叶宋把各种调味料全数往肉串上撒……苏静见那红彤彤的辣椒粉,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而且烤出来的味道……怪怪的。
叶宋侧头便看见了苏静,勾起一边嘴角,笑眯眯道:“外面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
苏静一怔,心里像被猫那肉肉的垫爪给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叶宋很快烤好了肉串,糊了一小半她自己都浑然不觉。然后又去炉子上拎了一壶酒,苏静见她空手拎进来连一块巾子也没用,不由道:“不烫?”
叶宋弄好了这些,在苏静对面坐下,才后知后觉道:“有点烫。”她摊开自己的手心,见起了好些被烫的水泡。一些是烤羊肉的时候被烫的,一些是拎酒的时候被烫的。
苏静的眼神错愕地凝在叶宋均匀却沾了油脂的手上,叶宋浑不在意,把肉串往他面前推了推,道:“你快尝尝。”
苏静只吃了一口,就被呛得直咳嗽。
“有那么难吃?”叶宋也拿了一串吃了一口,结果直接吐了,皱眉道,“怎么这么难吃?”
苏静被她的模样逗笑,桃花眼光华流转,他喝了一口酒,觉得酒还不错,挑起眉梢道:“因为你喝多了不清醒,不知道自己怎么烤的羊肉串。”
叶宋也开始喝酒,道:“那一会儿等老板睡醒了一觉再让他烤。”
说曹操曹操到。老板打着呵欠从里屋走出来,一掀眼皮看见苏静,喜道:“苏公子来了?”
叶宋手指叩着桌沿,道:“你给他烤羊肉串吧,他嫌弃我烤的不好吃。”
苏静看着老板麻利地出去,老板刚出门口时,他问了一句:“我来过这里吗?”
老板一愣,回过头道:“苏公子说的什么话,莫不是考我记性吧。你是店里的常客呀,这姑娘不就是你带来这儿才成为我的客人的嘛。只不过许久不见你们来了。”
直到热腾腾的烤肉串重新端上来,苏静吃了几口,才吃到了鲜美滋味。再看叶宋时,她一个劲儿地仰头灌酒。苏静伸手夺过她的杯子。
叶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道:“少喝点。”
叶宋撑着下巴,轻声问:“你是苏静吗?”
苏静沉吟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叶宋喃喃道:“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人呢……”
回去的时候,叶宋吐了个稀里哗啦。她趴着冰冷的墙壁,怎么也不愿意走了。苏静站在她身后道:“我送你回去吧。”
第14章:我们没有以后
叶宋闷了一会儿,转身一把推开他,呕着嘴继续吐。等吐够本了,她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蹲在地上用手捂化了白生生的积雪,喝一口漱口。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道:“困了,我回去睡了。”
等走两步,便开始摇摇欲坠,恨不能当场倒地就睡一觉。亏得苏静动作快,移身过去及时捞住叶宋。叶宋侧身便倒进他怀里,他一时有些怔愣,手顿在半空,不知是该搂着她好还是该推开她好。
“苏若清……你为什么骗我……”
苏静皱了皱眉,良久道:“二小姐,说说你和我以前的事行么。”
“以前的事……”叶宋艰难地仰起头看他,复又垂了下去,额头贴着苏静的颈窝,有些伤神,“我们哪有什么以前。”
“我是怎么认识你的?”苏静又道。
叶宋声音有些飘忽:“你不是说了么,你是贤王,我是叶家二小姐,印象里见过我几回,我便也见过你几回,没什么特别的。”
“那为什么刚才那老板会认识我,会说我经常带你去他店里吃烤羊肉?”
“你烦不烦?”叶宋睁开眼,眼里是比雪地还要冷清的孤寂,没有波澜地看着苏静,“不是说了,一切到此为止了么。没有以前,也没有以后。”她扶着墙,一步步往前缓慢地走,脚踩实了雪渍,显得落寞极了,嘴里说出的话十分理智,尽管身体醉了,眼里、心里却是清明的,“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好好儿地,做你的贤王,再也不用为了一个什么朋友去闯刀山下火海,再也不用为了谁去冒险、受伤。我觉得你这样挺好,夜深了,回去吧。”
这一切,如果没有她,苏静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苏静不认识她,虽颓废是颓废了些,可不会有生命危险。
如果可以,她愿意和苏静交换,愿意受伤的人是自己。苏若清说,如果苏静不再记得她,就不会再冒风险也不会再因为她有什么危险。虽然苏若清骗了她,可是这句话总归是没错的。
就让苏静觉得,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叶宋出现过,他俩就不是一条线上的人。这样真的挺好。
叶宋知道苏静站在后面久久没回去,可她坚持着不会回头看一眼。她扶着墙壁手都快冻得失去了知觉,又弯身吐了起来,像是要把心肺都吐出来一般,双眼被胀得通红。
匆匆一年,很快便过去了。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都来不及细数。有的只能当做没有发生过,有的只能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