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吵得难分难舍之时,刚刚进门的裘宝嘉却敲了敲面前的桌子:“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魏相兰自然不想惹裘宝嘉,当下动作麻利地指着唐玉川:“掌教他又说上学没鸟用。”
说完坐下,低头看书不语。那唐玉川哪里想到会有这番变化,却也不慌,只讪讪讨好而笑,十分恭敬道:“我没说,是他听错啦。”
第13章 打群架啦27
裘宝嘉打量了两人一番,轻咳一声,挥手让唐玉川坐下,目光又在堂内逡巡一番,轻声爆出了一个惊雷:“今天是月试的日子,如往常一样考这月所学,一个时辰交考卷。”
此时只有一个词可形容魏相思此时神态——呆若木鸡。她从来没听说过是要考试的呀,日托班不就是为了让幼儿混日子么,为什么魏相庆魏相兰仿佛都知道今儿要考试,这班里只有她被蒙在鼓里么。
卷子从前面传过来,魏相思抽出一张继续往后传,她皱眉看着眼前这张试卷,虽可以看出考的应是这些日子先生教的药材知识,只是有三分之二的字她是不识得的。这屋里比她还没文化的自然就是插班生唐玉川,只见他大笔一挥,歪歪扭扭在试卷上写了自己的大名,就交了卷。
魏相思也想这样,但她不敢,只能一边猜卷子上在问什么,一边驴唇不对马嘴地回答,只可惜卷子上没有选择题,不然她还能抓阄碰碰运气。
编得差不多,魏相思便百无聊赖了,她右边的顾长亭正奋笔疾书,胸有成竹的样子与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又往后看,见魏相庆正鬼鬼祟祟地往桌儿下看,又见魏相兰也如她一般百无聊赖四处打量,心中稍安——总归有个垫背,别考了倒第一不是?
然而,显然魏相思庆幸得太早了些。
第二天放榜,魏相思竟以清奇的零分与唐玉川并列第一——倒数的。唐玉川自是欣喜非常,觉得两人又有了相似之处,魏相庆看她却有些担忧,至于魏相兰这边,情况也不容乐观——倒第五。
魏相思捧着自己的卷子,见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画了密密麻麻的大红叉,竟没一个蒙对的,这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既然这是启香堂每月都要进行的考试,那魏老太爷和魏正谊自然也是知道的,这若是问起来,她可咋说呀。
这一天魏相思都浑浑噩噩的,下课也落在了相庆相兰后面,幽魂一般,她晃晃悠悠地往外走,门口却被几个人堵住了,她抬头一看:几个高大粗壮的男孩,最前面站着沈成茂。
她退后两步,猛地放开嗓子:“救命啊!救命啊!”
沈成茂傻在当场,按照他以往堵人群殴的实践经验来说,一般被堵的人会愣一会儿,然后求饶或者冲上来厮打,魏相思怎么不按套路来?
魏相思这几声喊得撕心裂肺,惊起了窗外树上昏睡的乌鸦,沈成茂一挥手:“堵住他的嘴,给我揍他!”
魏相思此时早已退后数步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一见他们冲将上来,吓得兔子一般跳上桌子,又从窗户窜了出去。沈成茂因那日歪诗的事恨意难消,带头领着那三个壮实的学童冲出去,本想抓住魏相思胖揍一顿,哪知他刚一落地便被绊了个列跌,后面三人连忙扶住,这才看清窗根儿蹲着的魏相兰,魏相兰手中还拿着个棒子。
魏相思在哪儿呢?早躲到魏相庆后面去了,她此时完完全全原谅了魏相庆的污蔑之仇,既然他没在这紧要关头抛弃自己,那就是经得起考验的好同志。
沈成茂自然知道他们三人的关系,冷哼一声:“你们俩让我揍他一顿,这事儿便算了,要是你们俩不识趣儿,别怪我一起打!”
魏相庆自不是个胆大的,但此时也并无退让的意思,魏相兰呢却是个不怕事的,握住了手中的棍子,上下扫了沈成茂一眼:“你们就是多个人,打起来你们也别想讨着好。”
沈成茂这三个跟班儿虽也是□□岁的模样,却个个生得人高马大,比魏相庆还高出半头去,虽双方都讨不找好,魏家三宝这边却准是要吃亏的。沈成茂这便要出手,却忽然从旁窜出个人影,这人将肩上的书箱轻轻放在墙根儿下,也不说话,只定定站在魏相思前面,魏相庆旁边。
这人正是这事端的起由——顾长亭。此时魏相兰也与他们站到一处,三人并做一列,竟颇有些热血义气。
如今这便是四对四了,魏相思的身体是不顶什么用,但胜算总比方才大了许多。沈成茂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三个跟班儿,一时略慌,指着顾长亭道:“你……你来捣什么乱,小爷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
顾长亭依旧没说话,只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不曾退缩。沈成茂一看没唬住,这架却不能不打,当下大喝一声:“给我往死里揍他们四个!”
那三人便要冲上去,却猛听得一声大喊:
“呦呦呦!打架呀!带我一个!”
沈成茂往声音来处一望,却是那天让他碰了一头脸灰的唐唐玉川,不禁脸上又青又白,却不知这唐玉川是哪一帮的:“这事儿与你没干系,你掺和什么?”
唐玉川眼珠子一转,看了看两边的形势,小跑到魏相思旁边,问:“要不要我帮你打架?我打架可很厉害的。”
魏相思这人,素来是个能屈能伸的,当下谄媚笑着:“我就看你是个有骨气的,敢于和邪恶力量做斗争。”
“邪恶力量……你这词儿倒挺有趣儿。”唐玉川皱眉问,转而又全不在意,转身把手搭在顾长亭肩上,却是看着沈成茂,笑嘻嘻:“五对四,我最喜欢以多欺少了。”
沈成茂如今是有些肝儿颤了,他虽喊得欢,却并不是个能打的,看这架势,谁胜谁负也未可知呢,便生了撤退的心思,他这想法完全落入了唐玉川眼里,他当下大喝一声窜了出去,一把抓住沈成茂的头发,雨点般的拳头便落在他的身上。
他这一招又快又狠,很是出其不意,那三个沈成茂的跟班儿哪里料到,只一迟疑,他们的头儿便被揍得“嗷嗷”惨叫,三人连忙上去抓唐玉川,唐玉川纵然是个能打的,以一对四也是废,高声求救:“魏相思快救我!”
沈成茂本已要偃旗息鼓,若不是唐玉川冲上去,只怕今天的架是打不起来的。魏相庆用眼神询问身后的魏相思,再看眼前这形势,不打恐怕也不成了吧?
“上!”魏相思恶狠狠喝道,自己也跟着冲进了乱作一团的人堆儿里。
他们四人的加入立刻逆转了形势,唐玉川的确很能打,那踩脚、踢蛋损招不绝,一看便知是从实战里积累的经验,魏相庆个子也不矮,倒是十分顶用,自个儿捞了一个搭起黄瓜架来。
魏相兰弱些,多亏魏相思在背后出黑腿,才坐上了那人的胸口,占了上风。
剩下顾长亭,自然是摁住了已被唐玉川胖揍一顿的沈成茂,那沈成茂犹自斗狠:“你竟然敢压着我!看我以后不打折了你的腿!”
顾长亭皱眉,却没松手,魏相思见他下不去手,只得代劳了,飞起两脚踢得沈成茂惨叫起来,她也不打,只在沈成茂的肥腚上狠狠掐、拧、拽!疼得沈成茂惨叫连连不能断绝。
“你再威胁个试试?你再说个我听听?”魏相思说着,两记*夺命掐腚手已然施展。
“啊!啊啊啊!救命啊!爹爹爹!救我!救我啊!”沈成茂大□□一般蹬腿挣扎,喊得嗓子都哑了,怎一个“惨”字了得啊!
这一架干得魏相思郁气全消,十分畅快,回府马车上又叮嘱相庆相兰两兄弟一些说辞,到章华院又同楚氏说是摔了,此事便暂时蒙混过去。
晚间一家饭厅用饭,魏相思有些心虚地从碗里抬起头瞄魏正谊,想着自己这次考的成绩,不禁咽了一口唾沫。她从盘子里夹出一块肥嫩多汁的五花肉,殷勤且狗腿地放到魏正谊的碗中,脸上还带着十二分的讨好,二十分的乖巧。
魏正谊今儿一天处理了许多烦心事,此时见女儿如此懂事,心下感动莫名。他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道:“思儿懂事了。”
魏相思嘴角微翘,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更是纯良得日月可鉴:“爹爹辛苦了,快多吃些。”
魏正谊感动得老泪纵横,想他这辈子怕是没有儿子的命了,如今这女儿省心懂事也是快慰,许久,他背过身去擦干老泪,问道:“这几日堂里可考试了?”
越是怕什么便是来什么,魏相思微微皱眉,一副惆怅模样:“考试了,只是成绩不好。”
楚氏往她碗里夹了些菜,听她如此说,便安慰道:“下次用功便是了。”
魏正谊也道:“成绩往复是常事,稍有退步也没什么大干系,这次考了多少名?”
名次魏相思可不好意思说,只从身后的书箱里把名次表单拿出来,双手递给魏正谊,然后乖乖站好,等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第14章 半个包子27
魏正谊拿着那张表单从上往下看,本以为应是排在中游,哪知竟是末位,他的眉毛微微抖动了一下,从表单上沿看着魏相思,他似是要开口,又忍住,却终于是忍不住。
“魏相思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此时魏正谊的老泪尚未干透,暴喝一声,惊得院中树上飞鸟四散奔逃。
“爹爹息怒,我……我下次一定好好复习,一定不考末位了。”魏相思低头小声道。
看着眼前这没有桌子高的小人儿,魏正谊打又下不去手,骂又下不去口,着实有气无处撒。楚氏没想到自家相公会突然发怒,一边拿过那张表单,一边道:“稍有退步也不用这样……”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看着那表单最后一行写着自家宝贝的大名,本准备好的话便卡在喉咙里,噎得死死的。
最后魏正谊总归是没有打也没有骂,只是让魏相思在院子里跪着反省,晚饭也不准吃了。
此时太阳虽已落山,但地面依旧热气蒸面,魏相思额上渐渐沁出汗珠,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少爷,给你包子!”
一个散发着香气油纸包扔到了她的面前,她不动声色地把油纸包用袍摆盖住,转头去看那油纸包飞来的方向,便见白芍正怯生生地躲在柱子后面。魏相思又看门内,见楚氏正与魏正谊说着什么,两人并未注意到自己,于是在袍摆底下把油纸包打开,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咬了一大口。
她眼睛一直盯着屋里,却见魏正谊抬头往这边看,她忙又藏起油纸包,头深深地埋着——防止魏正谊看到她鼓囊囊的腮帮子。
未眠夜长梦多,魏相思趁屋里人没注意,把剩下的半个包子一股脑塞进了嘴里,却忽然听见背后一个稚嫩天真的声音喊:“爹爹,魏相思偷吃包子!”
魏相思心头一紧,这一分神,包子便呛到了气管里,猛地咳嗽起来,那半个刚塞进去的包子就被整个喷了出来,骨碌骨碌滚到了一双缎面白底儿的黑鞋跟前儿。魏相思惊愕地抬头,就看见魏正谊比鞋面儿还黑的脸,她腼腆地用袖子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油星子,讪讪叫了一声:“爹。”
魏正谊修剪得极规矩的胡子抖了抖,看看自己的女儿,又看了看自己脚边的半个包子,做愤然无语状。
此时导致魏相思喷包子的罪魁祸首正俏生生站在一位妇人旁边,那妇人生得妍极,只是神色之中隐隐可见局促之色,正是钱姨娘,那罪魁祸首就是钱姨娘的女儿魏绮袖,早先在阖府家宴上,魏相思见过一面。
“贱妾拜见老爷,拜见夫人。”钱姨娘娉娉婷婷一福身,又看了魏相思一眼,有些犹疑:“思少爷这是怎么了?”
魏正谊并未回答,只淡淡问:“可是有事?”
钱姨娘脸色一白,忙回道:“院中有点小事,并不十分着急,待老爷夫人闲时我再来吧。”
这时楚氏出来了,拉住她的手,道:“妹妹有事便说吧,此刻并没什么别的事,老爷在颍州府的故交绍家老爷让人送了些顶好的蜜汁葡萄来,我本想让下人一会儿送到你们院儿去,你倒是有口福,闻着便来了,快领着绮丫头进屋吃些。”
这钱姨娘见了楚氏却少些局促之意,脸上也有了些笑容,被楚氏拉进门里去了。
魏相思跪得直挺挺的,垂着眼,却悄悄瞄着眼前那双缎面黑鞋,黑鞋住了一会儿,才听黑鞋主人低声道:“现在有人,我给你些颜面,回屋里自个儿反省去。”
魏相思欢天喜地,却只十分矜持自恃地应了一声,脚底抹油地溜了,临走看了一眼堂里,见楚氏与钱姨娘正在闲话,那告状精魏绮袖却正对这她翻白眼吐舌头,气得她险些吐出胸口老血——白瞎了那半个肉包子!
一进自己的小院儿,白芍便迎上来,慌慌张张跳脚道:“刚才看见绮袖小姐,吓得我赶紧跑了,吓死啦!”
魏相思拍了拍她的肩膀,十分感动:“我在前院吃苦受罚,你能冒险给我送肉包子,我心中十分安慰。”
“都是红药姐让我送的。”白芍老实回答。
“红药在哪儿呢?”
“红药姐去小厨房……”
院门“吱嘎”一声开了,正被两人谈及的红药提着个小竹篮进了门,响声道:“我听说少爷考了倒第一,老爷罚不让吃饭,所以去小厨房拿了些吃的,等少爷回来好吃。”
魏相思心下一喜,推着红药白芍两人快步进了屋。篮子被一块蓝色的布蒙着,掀开便见一碗热气腾腾的晶白米饭,一小碟虾仁炒笋,一盅豆腐羹,魏相思深吸一口气,满眼欣喜地看着红药:“小厨房怎么还有这些吃的?”
红药不过八岁左右的年纪,做事却颇为伶俐,且本身尤其喜欢钻研吃食,平日无事便常往小厨房跑,与厨房的妈妈婆子们早已十分相熟:“我去的时候看见赵妈妈在,便说自己傍晚给少爷归置书房错过了饭时,想寻些吃食,赵妈妈想起昨儿还剩了一碗虾仁,便顺手炒了个笋来。”
红药说话的功夫,魏相思已经埋头苦吃起来,那虾仁弹牙青笋滑嫩,味道甚好,魏相思比了个大拇指,口齿不清:“你以后多往赵妈妈那边走走,拉拉关系,以后我要是被罚,你也好给我留口吃的。”
“我的少爷啊,你能不能稍有些出息,下次可别考末位了!”红药翻了个小白眼。
红药白芍本是楚氏娘家的家生子,两人也知魏相思是个没把儿的,是故她总算也有两个能说实话的人。
魏相思迅速解决了一菜一饭一汤,擦了擦嘴:“你俩赶紧把这些藏起来,我怕一会儿爹娘要过来的。”
果不其然,碗盏刚刚收起来,魏正谊与楚氏便来了,此时魏相思已经在墙角站直摆好了姿势,等待查验。见她这般乖巧,魏正谊的气也消了大半,却是佯怒道:“你往常从没考过这佯的名次,这次是怎么了?”
魏相思束手而立,乖巧道:“先生讲了些新知识,我一时学不会。”
“你既学不会,便更要用功才是。”魏正谊叹息一声,却未再苛责,楚氏却上前牵起魏相思的手,语重心长:“思儿,你与庆哥儿和兰哥儿同在启香堂上学,如今你考成了这样,你让你父亲怎么向老太爷说呢?老太爷听了心里又该怎么想你?”
魏相思低着头,一副潸然欲泣悔恨莫名的样子,楚氏叹了口气,口气又柔和些:“娘知道这些年来委屈了你,但眼下也确实没有其他的法子,你现在还小,有些事本不应让你知晓,但我与你父亲的为难处,你心里也应有数才是。”
“孩儿知道,孩儿让父亲母亲操心了。”
楚氏叹了口气,与魏正谊对视一眼,觉得教育得差不多了,便让身后的丫鬟把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荤一素两碟小菜和一碗米饭,然后满眼怜爱地看着魏相思:“你爹说罚你不准吃饭是吓你的,你正在长身体,把这些都吃了才好。”
魏相思咽了口口水,并不是因为这饭菜可口,而是她现下略撑……但她又不能不吃,只得硬着头皮端起饭碗,以壮士断腕的姿态咬牙吃着。
“月试的成绩既然下来了,老爷明儿还是回报父亲一声才好。”楚氏有些忧愁。
“确需回禀父亲一声,只是父亲明儿要去拜望陈老尚书,等晚些再说。”魏正谊扫了魏相思一眼,悠悠道:“只怕父亲到时也要找思儿去问话的。”
魏相思噎住了,白芍忙把早准备好的水杯递过去,她早先怕自家的少爷饿着,如今却怕她撑着,一张小脸皱成了个倭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