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煦怒喝道:“可你之前怎么说的?你说会保证他的安全!”
江摇光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挥退身后众人,咬牙说:“行!看你面子,我留他一条命!把他带走!别让我再看到他!”
说完,他回头冷冷盯着笼内狂暴愤怒的白龙,朝旁边一人打了个手势,那人到水池边一处电闸旁合上闸刀,就见池中水面闪过一道紫光,白龙身躯一颤,痛苦地长吟一声,从池底跳跃起来,重重撞击到栅栏顶部,之后落入水中,再无声息。
秋禾眼睁睁看着白川在笼中挣扎,心中痛极恨极,狂喊一声,又要往前扑,却被王俊煦拦腰抱住。王俊煦第一次看到这传说中的嗜血猛兽,尽管已被关进笼中,仍惊得他头皮发麻,当下连抱带拖,死活把哭嚎不止的秋禾拖了出来。
隔着厂房不远处,另有一排破烂溜丢的平房,现在被临时安排成了宿舍。王大少抱着秋禾来到其中一间房,见他浑身稀脏,脸上身上满是血迹,越看心里越慌张,又见秋禾手还铐着,忙让人去拿钥匙。等打开手铐,他把挣扎叫喊的秋禾强行压在床上,检查了一遍,见那血迹似乎都是沾上去的,才放下心来。后来掀开衣服一看,就见腰间青紫了一大块。王俊煦抽了一口冷气,咬牙骂道:“江摇光这混蛋!”
一边让人去拿跌打药油,却不防秋禾用力推开他,从床上坐起来,拼着命要往外跑,还歇斯底里哭喊道:“滚!你他妈给老子滚!谁要你来假惺惺地扮好人!滚出去!我他妈一分钟也不想看到你!”
旁边保镖十分为他家大少打抱不平,想上来削这不识好孬的臭小子,却被王俊煦拦住了。王俊煦见他哭喊得这样惨烈,一时很心疼,无计可施,只得拉住他苦苦相劝,说:“秋禾,我们也是为你好!江摇光说,你被那个妖怪迷了心魂,稀里糊涂分不清对错。等过一阵,你就明白了,我这么做是为了救你!”
秋禾不等他说完,就截口骂道:“放你妈的屁!王俊煦你个傻逼!蠢货!我他妈瞎了眼才会认识你!你别拉我!放开我!放开……”
王俊煦见他状若疯癫,情知自己在这里只会激起他的怒火,便要冷一冷他。又怕他偷跑,说不得只好狠一狠心,把秋禾拖去床边,依旧将一只手铐在床头,说:“不是不放你走,等江家把那妖怪运走了,我再带你离开。我保证没人会伤害你了,真的!”
秋禾大声哽咽,却是再不说一句话,坐在床边地上,把头深深埋进了膝盖里。
王俊煦欲言又止,想了想,索性让他冷静一下,便关上门出去了。
☆、出逃
把白龙逮进笼子里后,江家狩师们才算松了口气。当晚江摇光命人严加看守,准备只等天一亮,就动身将白龙运往青川老家。余下诸人又要清点伤亡人数,救死扶伤,忙至深夜还都未睡。
王俊煦去找江摇光时,本准备打听一下他的行程,顺便要点药油之类,走到窗边,却见江摇光抬起脚,把旁边一个小桌踢得稀烂,还怒气冲冲地朝旁边人喊:“丁家那些老东西到底还要不要脸?我江家拼掉性命才狩到那条龙,他一个电话就想让我拱手送上?做梦!”
旁边一个年轻人也义愤填膺,说:“上次大伯他们想要丁家帮忙,老狗们还不肯出手,这回看我们捉了龙来,又想分一杯羹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另一个年长的便皱眉叹气,说:“话虽如此,族长忧虑得也对,为了这条龙,江家元气大伤,得罪丁家倒不要紧,就怕真得罪了狩师委员会的那些人。七少,要不我们还是考虑一下吧。”
江摇光冷哼一声,截然道:“二哥还等着这龙去救命,放林白川这事想都休想,要我跟他和解,除非我死了!”
众多长兄中,他与二哥天璇感情最为深厚,是以说到最后,江摇光连眼圈都红了。年长的狩师劝解道:“族长也还在斟酌,究竟要怎么办,现在两家不还在商谈么?丁家倒是提出来,要拿他们家传的麒麟角来换。不过要说药效,比活龙血差得远就是了……”
正说着,几人转头看到王俊煦,忙打住话头,江摇光便将人请进来,又吩咐手下人说:“为免那条龙作妖,给我多电击几次,只须留一口气,不死便好。再者,一路引他过来,留了不少痕迹,安叔,你亲自带人去,务必都掩盖住,切莫让丁家老东西顺着气味寻过来。”
那几人答应着各自去了,江摇光这才转头问王俊煦有什么事。王俊煦把来意一说,江摇光就皱眉道:“正要告诉你,行程有了变化。本打算明天就走,现在看来,只怕还要在这里多呆两天。”
王俊煦想到秋禾那个要死要活的情形,十分头疼,便问:“我在这里也无聊,能不能先带着人走?”
江摇光悍然拒绝,说:“不行!万一走漏风声,我这里岂非前功尽弃?你也知道,我这边人手已经不多了!”
王俊煦便说:“我保证把人看好就是了。”
江摇光一哂,说:“不是我说你,煦少,就你这耿直性子,哪里看得住你那小情人?他装腔作势求个情,只怕你心就软了。你老实等我们走了再说吧。”
王俊煦脸上便有点讪讪的,强自嘴硬,说:“怎么会?我难道不晓得轻重缓急?……也是你说的,他离那妖怪远一些,病便好得快一点。”
江摇光看王大少死要面子,心里不耐烦,但人家乃是捉龙行动的头一号金主,总不便一口回绝,便敷衍道:“急什么?你现在领着个疯小子,能去哪儿?不如在这里等他情况好点再作打算。我这边也不会久呆,无论如何,过两天我是势必要动身的,到时你是走是留,都随便你。”
王俊煦想想,也确实是这样,只得答应了,又要了药油才出去。当晚随便找个地方窝了一会儿,等到天亮,便又去看秋禾。
一开门,就见秋禾背对着门,安安静静地蜷在床上,大概昨夜折腾累了,自己爬去床上睡着了。
王俊煦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会儿,发现比以前单薄多了,躺着都形销骨立,背后两根蝴蝶骨支棱起来,隔着衣服都清晰可见。想到这消瘦跟自己大有关系,王大少便觉得心绪十分复杂。
听见门口有动静,秋禾一骨碌坐了起来,带动了手铐,哗啦一响。他靠坐在床头,脸色雪白,眼底青黑,气色虽然很差,但表情确乎是平静多了,平静里甚至带着淡漠。
“醒了?醒了就吃点东西。”王俊煦端进来一碗泡好的方便面,左右看看,屋里实在简陋,除一张床外空无一物,他看了半晌,只得把面放在窗台上。一边拿钥匙打开手铐,一边却又防着秋禾暴起伤人。
秋禾却只是坐在床头,垂眼揉着被铐麻了的手腕,半晌后默不作声地站到窗台前,一手撑着窗台,弯腰大口大口吃起了面。
王俊煦见他没再发疯,又肯吃东西,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由想到江摇光和张发财等人的话来。之前江摇光一直说,秋禾对白龙死心踏地是因为被迷去心性,对此王大少其实也并未多信服,但倘若不是这样,实在无法解释他王大少风光半生,何以独独在秋禾这里失了宠。
世人都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好东西,更何况秋禾几乎可算得上是王大少的初恋,被人横刀夺爱也就罢了,夺的人还是个半人半兽的怪物!难道说王大少魅力值还比不得一个妖怪?这不科学!因此,对于秋禾的移情别恋,王俊煦最终还是更倾向于接受江摇光的解释。
眼下秋禾的态度,几乎可算是验证了江摇光的说法。不过一夜,秋禾便冷静了好些,不免让王大少心头一喜,生出多少不着边际的希望来。
他在床边坐下,看着默默吃面的秋禾,搭讪说:“这里条件苦了些,没什么可吃的,你先对付着住两天,等咱们出去了,我再好好补偿你。”
秋禾也不理他,稀里呼噜吃完面条,又端起碗,把一整碗面汤都喝光了,这才抹抹嘴,坐到床头,冷着脸伸手问:“你还打算铐我么?”
王俊煦忙说:“只要你别闹,我怎么……”他本想说“怎么舍得铐你”,想想眼下两人剑拨弩张,也实在不宜说出口,便改口道:“我怎么会为难你?”
秋禾便垂头看手,说:“那你什么时候放了我?”
“过两天就走,咱们一块儿走。等江家的事了了,咱们就能从这儿出去了。”
秋禾微叹了口气,又说:“那你让我打个电话给外公吧,我出门时也没告诉他,不晓得他现在都急成什么样儿了。”
王俊煦一时很为难。他不傻,知道秋禾打电话是假,恐怕瞅机会通风报信才是真的。可这么长时间以来,这还是秋禾第一次好言好语地求自己,若一口拒绝,又拉不下脸。想了想,便先上一个哄字诀,说:“不是不行,只是我电话没电了,一会儿等我充好电了,我替你打。”
秋禾垂头坐着不作声,表情很有些怅茫。
王俊煦见他比昨天温顺了好些,便挨挨蹭蹭地坐近了些,说:“秋禾,不管你信不信,江摇光把你绑来,这事我真不知道,我也是后来从财……从张发财那儿得了消息,才急忙赶过来的。我先头就跟他们说过,对付谁都行,不准动沈家人。我没想到,这事会闹成这样……”
说着,他便可怜巴巴地望秋禾。秋禾把腿缩到床上,两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膝盖里,半晌才说:“你没那么坏,我知道的。”
王俊煦本以为他不会原谅自己,听了这话,如释重负,心中越发有了盼头,踌躇半晌,忍不住道:“等这件事完了,我带你出国吧。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秋禾依旧抱着膝,半天才抬头,露出一双黑幽幽的眼睛,问:“去哪儿?”
王俊煦忙说:“随便你!欧洲、澳洲都行!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好不好?”
秋禾笑了一下,说:“你别开玩笑了!你爸会放你跟个男人出去?他舍不得打断你的腿,只怕会派人要我的命!”
王俊煦立刻保证道:“不会的!你放心,我爸这边我来摆平!只要你愿意……”
秋禾打断他,说:“等咱们能从这儿走出去再说吧。你看你连这些人都摆不平,想把你爸摆平我看很难。你先出去,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说完自顾自上了床,背对着王俊煦躺下。王俊煦虽然舍不得走,却也不忍破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气氛,忙站起身,说:“好,你睡。我过一会儿再来看你。”
王大少走时,还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秋禾躺在床上,本是闭着眼装睡,不料累得狠了,期间还真打了个盹。半小时后王俊煦偷偷进来,见秋禾睡得呼吸平稳,不似作伪,反而放了心,把昨晚要来的药油悄悄放在枕边,依旧带上门出去,决定自己也去小睡片刻。
王俊煦退出去没多久,秋禾便睁开眼,悄然起身,轻轻拉了拉门,发现从外面锁上了。又看窗户,前窗对着院子,自然是不敢开的,后窗外却是个夹巷,正对着一堵破败的围墙,窗玻璃都破了,胡乱用纸板木条钉着。秋禾拿脚抵在墙上,使气力扳那木条,崩地一声脆响,竟叫他扳断一根,露出一道缝隙来。
秋禾心头怦怦乱跳,看那木板外,却装着防盗的铁条。那铁条虽然生了锈,却依然十分坚固,秋禾试了试,无论如何是扳不断的,不由满心失望,正自灰心,却发现铁条悍在窗台上,那窗台却是木头的,年深月久已经腐朽不堪,拿手抠都能抠出木屑来。
秋禾大喜,忙把木条拿在手里,用断口尖利的一边去掘窗台,在铁条旁掘出一道槽来,掘了半晌,终于把一根铁条顺着槽抽了出来。及至抽出两根铁条,手上都磨起了老大血泡。
也幸亏他瘦,铁条间的窄缝,堪堪能让他从里头钻出去。秋禾小心翼翼伸出头,见后面夹巷里没人,便飞快钻出窗外,蹲下身,贴着墙根往前走。
此刻天气阴沉,光线黯淡,似乎要下雨。破烂的厂区十分安静。狩师们昨晚忙了一夜,除照顾伤者的人外,大多都在补眠。秋禾绕到墙角边,发现前院只有一条狗看守。
他便顺着院墙往厂房那边溜。关着白川的那铁笼,估计是江家的传家宝,只怕没办法强行打开。让秋禾去狩师们手里偷钥匙,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绝无这个可能。一时踌躇无计,突然想到白川说他会开锁的事来,心里便有了主意。四面瞧瞧,在旁边荒草丛里,发现几根腐朽的竹杆,大概是从前有人在这里架的篱笆。有两根竹杆上面缠着铁丝,虽然锈迹斑斑,倒也能用,秋禾于是奋力绞下一截来,捏在手里偷偷往厂房里走。
☆、裂变
平房尽头,是一大片空地,长着半人深的荒草,荒草尽头,才是关着白川的那间四面漏风的厂房,这四十多米远的距离,要跑过去而不被发现绝非易事。
就算院里没有狩师值守,可前院还有条狗呢。稍有动静,那头长得跟头小牛犊子似的狗就会察觉,秋禾虽然极想冒个险,可跟一条狗比速度,这他妈也太不现实了。
他蹲在墙角,心里懊恼又焦急。再拖下去,不定什么时候王俊煦就会去那屋子了,到时一声张,自己就算前功尽弃。正焦燥得恨不能身插双翅,两只马蜂忽然从他眼前掠过,歇到院墙旁边的一棵树上,那枝上头却吊着葫芦大小的一只野蜂窝。
秋禾心里一动,忙凑近察看,就见蜂窝上密密地栖了许多马蜂,周围也嗡嗡萦绕着几只黑黄条纹的野蜂。那蜂巢只有一个细柄与树枝相连,看样子弄下来并不困难。
成年马蜂毒性大,几十只能踅死一头牛,一旦炸窝十分可怕。以前在树林里转悠时,白川曾带他割过野蜂蜜。那时他身上有龙牙,野蜂嗅到龙的气息,根本不敢近身。如今龙牙虽不在身上,可秋禾一想,戴了这么长时间,总会残留一点气息,何不尽力试试?
他把外套裹严实,又戴上帽子,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蜂窝上头的细柄,果然,只晃了晃,就惊动了好几只马蜂,嗡地一声炸开来,冲到他旁边,却只在身边萦绕,并未攻击。秋禾放下心来,慢慢地把整只蜂巢从枝头剥落下来。
这举动显然惹怒了马蜂,嗡嗡绕着他乱飞,却不敢攻击。秋禾缩着头,提着蜂窝趸摸到墙角,朝院里尽力一扔,群蜂跟着飞到院中。前院那狗听到动静,咻咻地如飞而至,伸出嘴去撕咬蜂巢。秋禾趁机一溜烟冲向厂房,连滚带爬躲到墙跟处,尚来不及喘一口气,就听那狗哀嚎起来。
平房和厂房里的几个狩师同时掠了出去,就见马蜂炸了窝,逮谁蜇谁,几人脱下衣服,相互扑打,又有狩师冲回房去找药来喷,院子里一时人嚷狗吠,热闹非常,秋禾便趁着混乱,从窗户翻进厂房里。跑到水池边。
池底白龙蜷成一团,静静躺着,也不知是死是活,半池水都染红了。秋禾见了,心如刀割,轻声喊:“白川!”
白龙倏然抬头,瞬间化成人形,跃上来倒挂在铁笼的栅栏上,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秋禾的手。
秋禾紧紧握住白川的手,细看他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不说,皮肤也是青红交加,心里顿时难过至极,哽咽着说不出话。
白川忙安慰道:“伤不重,我装的!”
秋禾把手里铁丝塞给他,说:“我没法找到钥匙,这个给你,看能不能用它打开锁。”
白川接过铁丝,往厂房外看了一眼,轻声道:“你不该出来的!这地方太偏,外围又有狩师守着,你一个人跑不出去!再忍两天,等他们把我带走,你就想法逃回镇上!”
秋禾忍不住泪落如雨,抽泣说:“那你呢?你怎么办?”
白川隔着铁栅,伸手抚过秋禾脸庞,又心疼又内疚地说:“放心,他们困不住我。你安全了,我就随时能找机会脱身。到时去找你!”
正说着,脸色忽然一变,把秋禾往后一推,用口型道:“走!”
秋禾忙几步扑到后面一堵掩体旁,还未躲利索,听到外面脚步声传来,果然两个狩师又掠了回来,看见白龙依旧躺在池底,两人对视一眼,说:“搜!”
秋禾心里一紧,大气不敢出,就听那两人四处查看,脚步声渐渐逼近了藏身处,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池底白龙突然暴起,用尾部重重击打栅栏,两个狩师同时冲过去,骂骂咧咧道:“又发疯了!电它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