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郎以冰冷的声音呢喃着。
如鲜活的生命般,他欣喜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会忘记呢。最初的,与偶像是否破灭、珍视之人是否背叛无关的,自己曾经拥有的那个想法——
——希望能够拯救落入不幸的大家。
“我来到这里……当然是为了初衷。樱,无论怎样,我会拯救你。”
与恶意翻滚的氛围毫不相容的话甫一出口,场面便凝滞住了。
“哈哈哈!那是何等冠冕堂皇啊!学长不是说,要制裁我这样的罪人!”
面对少女堪称刺耳的笑声,士郎平静地抬臂,高举的利刃切碎了月光。
“罪行无可抹除。弥补也好,逃避也好,犯罪之人只有背负一生。”
听了士郎的话,樱停止歪曲的笑,眼中迸射冷芒。
“负罪而行的我,没有裁决你的资格。但有件事,我一定要做到。”
青白色的光一闪,少年掷出最后一枚黑键。
被对方那出乎意料的举动所撼,樱冷酷的眼瞳中涌现惊讶。
利刃贯穿翻滚的黑水,越过少女纤薄的肩膀,以无可阻挡的凶暴之力刺中某个躲在寺庙深处的身影。
“哈──想要继承父亲的意志杀掉老朽吗,连魔术师之称都不配的小子!和那个无法获得幸福的男人一样,你也是个可怜的歪曲生物啊!”
暗处传来的,撼动空气的腐朽笑声,属于少女又恨又怕的间桐当主。
随腐朽的老人踏出庙门,樱像隐藏情感般,将头深深低垂下去。
“学长,没有武器的你,已经无计可施了。落到爷爷手里,只会更加悲惨。神父也彻底抛弃了你吧?你已经,无法像在教会时一样作战了。”
“欸,那又怎样呢?我没打算否定过去的自己。可怜也好,我的歪曲也好,家人的过错也好,我通通认可,也都会背负下去。”士郎吐出冷静到可怕的声音,“我已经……踏出父亲的阴影了。”
与家人共处的时光不会丢弃,父亲授予的一切不会否定;
但是,自己所知的,家人犯下的罪行,亦不会包庇。
再度抬头,士郎熠熠生辉的眼中没有丝毫迷茫。
“我不会袒护父亲的罪责,更会在未来阻止他。但现在……!”
魔力的火粉骤然腾起,将瘴气般的黑雾割裂开来。蜿蜒回旋的光芒化为少年惯用的黑键,以投影产物的形式在指间现形。紧握被冠以圣器之名的武器,年轻的代行者如此宣告:“汝等恶灵,由我讨伐!”
强烈的杀意一触即发,持剑的少年向前击出,袭向邪恶的老人。剑气沸腾起来,毫不留情地斩落腐败的血肉。
狂舞的黑影不知何时平息下去,褪去怒意的樱隐忍着心脏深处的疼痛忽略接到的指令,注视少年突进的身影。
斩向老魔术师的利刃因为无法承担互相撞击的魔力纷纷断裂,夜色中飞驰的剑光却没有停歇的迹象;空洞之心无法容纳任何信仰,少年却在咏唱咒文的瞬间触发魔术仪式,汹涌的魔力似乎要满溢而出。
是粉碎的心被钢铁的意志修补了呢,还是心之碎片被彻底塑造为剑了呢——下一秒便可能倒下的少年,眼下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腐朽者、邪恶者,吾皆召回。”
在碎裂四散的魔力碎片中,怪笑的老人被黑键切成碎肉、化为灰烬。
“……宽恕即在当下。任吾之受肉而誓……!”
对灵魔术引发炸裂的白光,少年高昂的声音压倒疯狂的尖啸。
“将怜悯注视于此魂。”
集聚恶念的灵体在迸裂的光芒中散去,完成仪式的少年释然轻叹。
而后,下一瞬。
“学长——!”少女声嘶力竭地迈步,又因心底之声堪堪停住。
快将这小鬼吃掉补充魔力——那是深植于少女心中的老人本体的命令。
目光复杂地看向无力地半跪在地上的少年,樱绽放苦涩的微笑。
为了将自己从无止境绝望的深渊中救出,对方已经尽力;
但是,经历过死亡之痛的自己,只能背叛对方迄今为止的努力。
低下头去,樱驱动黑影,几乎要将道歉吐出口来。
“抱歉,樱。我没能救你。”
以丑陋姿态扭动的黑影停住了:“你竟然是……真的想要救我吗,学长?”
“嗯,那是我的真心。我啊,只是单纯想要救人,没想到在近十年中歪曲成模仿偶像。”少年的声音异常清澈,“最终只能稍微回应你的期待,对不起。”
“你早就知道了?”樱的声音开始发抖,“我要你来这里的原因?”
“嗯。深陷痛苦的你,比起当真下手杀人,只是想宣泄怒气与怨恨吧?虽说可以理解,但与其牵扯他人,不如由最初舍弃你的我来承担……”
士郎的话被樱猛然打断:“所以说,学长是无药可救的笨蛋!就算救人是你的愿望,但牺牲自己之事,早早放弃不就好了吗!你分明可以逃得远远的!”
“最初我迈出那一步,并非是为了今朝放弃。”微笑的少年极尽坦然,“我无法原谅犯下杀孽的你,也绝不容许Avenger以你为媒介虐杀人类。即便没有受到裁决,我也一定会强迫你去赎罪。不过,我想拯救你,樱。”
那是何其令人心痛的笑容啊……樱默默地站在涌动的污黑中。
至少这个人并未背弃自己,甚至,拉近了自己与自由的距离。
冰凉的夜风迎面而来,转瞬之间将少女脸上的泪吹入黑暗。
但是,不行。至少现在,自己必须执行爷爷的命令。
在悲泣中再度妥协,樱露出扭曲了的,绝望的微笑。
绝对不行。已经不敢违抗爷爷。掌控自己心脏的老人,自己根本无从反抗。
少女向前踏了一步,脚下丑陋的黑影恶鬼般挥舞摇曳。
──就当是为了自己最初的情愫吧,将对方生命停在这个微笑的瞬间。
——由恋慕着你的我结束你痛苦的人生,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啊啊啊──!”少女发出近乎灵魂撕裂的尖锐悲鸣。
悔恨与愧疚的泪水灼伤少女的脸颊,但刺出的黑影之剑没有丝毫留情。
裂帛之声响起,刺目的鲜红猛然迸溅,在少年身下汇成血海。
“!” 士郎平静的眼被震惊所填满,思考能力瞬间停止。
有谁将无力动弹的自己从原地推开,以肩膀承受了黑影一击。
那个本不该出现于此之人,正迅速地被染上血色。
那是,比对方的赤色外套更加刺目的,血红。
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
“言峰士郎……如果知道你这么想死,我早就亲自动手……!”
压抑的,近乎诅咒的愤怒低吼,的确是属于自己的从者。但是,无法理解。
黑影是英灵无法抵抗之敌,自己早就告诫对方,无论如何不要靠近;
即便自己死掉,只要与远坂或伊莉雅缔结契约,对方仍旧能够战斗。
僵硬地抬起头来,少年困惑的视线与英灵愤怒的视线交汇。
Archer怎么会……为了可以舍弃之人前来呢。
怔然地抬起手,少年想要为英灵化解伤势,却无法停止喷涌的鲜血。
可以确定了。尽管只是擦过肩头,但黑影造成的伤势足以致命是毋庸置疑。
何必做出这种无价值之事——
抵达唇畔的质问被不知名的情感所扼杀,最终化为苦痛的叹息:“Archer.”
从被刺中到被少年声音唤醒只有眨眼之瞬。英灵施以大力,将用身体庇护的少年猛地推开,转向间桐樱所在:“笨蛋,还不快逃!”
耳畔炸响的怒喝令士郎回过神来。眼前光景,令他再度一惊。
少女脚下的黑色向二人蔓延过来,似是要将主从一并吞噬;
弓兵将青黑的剑搭于弓弦,试图以追击心脏之剑射杀并未设防的少女。
收手,Archer!继续耗费魔力的话,你会……!
阻止的话语,已经来不及传达了。
“——赤原猎犬。”“这绝非我所愿……抱歉,学长。”
英灵解放宝具真名的低沉声音与少女的低泣一并传入耳中。
魔剑被释放、在卷起的狂风中击出,黑色的浪涛奔涌着正面袭来。
会被樱所吞噬──士郎无比明确,却无法从身形破裂的英灵身边离开。
会被魔箭射杀──少女对此明了,却只是凄惨地笑着,伫立不动。
这个时候,随凌厉的风压而至的身影,忽地插入魔箭与黑浊之间,以白银般明亮的宝具将致命之箭磨成齑粉,以难以目视之速度奔向即将被黑色攫住的主从、将二人推向安全地带。
视线自前来救急的紫发英灵掠过,士郎的目光重新专注于被自己扶住的弓兵。
极困惑地,极愤然地,极痛苦地,士郎开口:“为什么……做这种事?”
闻言,英灵肩膀一颤,今晚第一次地正视御主。
“你是何等的笨蛋啊,这种时候……”
英灵的话未能完成。
无力地靠在少年身上的躯体就此崩毁。
宛如血肉融化、魂魄消散,英灵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士郎视野之中化为一片赤红。不知何时,被他咬破的下唇已汩汩溢出鲜血。
“不要再战了,言峰士郎。”察觉到少年转向这边的视线,以雷霆万钧之势化解方才冲突的Rider立刻站在间桐樱身前,“再胡闹下去,你也会死的。”
以Rider的身体挡住自身,间桐樱痛苦不堪地偷眼凝视少年远去的身影。
与此同时,老人所下的第二道命令也正摧残着她的心。
“Rider……在为姐姐战斗吗?”樱轻轻地问。
“正是。因为那是樱的命令。因为凛想阻止你下杀手,我便来了。”
听着从者冰冷的声音,樱静静展露微笑:“Rider和姐姐相处不错嘛。”
虽然学长没有彻底背弃自己,但姐姐还是打着杀死自己的主意;
现在还不能反抗爷爷,所以,将与姐姐一并背叛自己之人杀掉的话……
瞬时,黑影化作利剑,刺穿了Rider的背脊。
留意到对方震惊的颤抖,樱满心酸楚地拥紧从者背脊,刺入的影却贯穿心脏。
“我知道,Rider对我一直充满关爱。”樱冷冷地低语,“但你并非能拯救我之人。我所等待的姐姐,早已将我舍弃了。我需要魔力,所以你就帮我……”
“并非……如此。”灵核被摧毁的紫发英灵艰难吐字。
“魔力吗?我知道,圣杯趋近完成,我也会步向死亡。但这种事无所谓了。”
“不是……这件事。凛她……并未舍弃你。”
“哈,那是不可能的喔?我放出的影子,可是亲耳听见姐姐说要杀我。”
樱自嘲地,尖利地,不住笑着。想到先前自己的命令时,她却猛然止住笑声。
身为圣杯的自己魔力近乎无限,令咒的约束力也非比寻常;
被自己设下“只能服从远坂凛命令”禁制的Rider,没可能随意解放宝具;
那么,Rider究竟是如何做到先为自己挡下汹汹一击、而后救出学长的?
“凛的命令是……终结今夜的争斗。”
气若游丝的女人回过身来,攀住樱的肩膀,竭尽全力地拥抱她。
“凛她从未放弃你。先前,她给予了我守护你的许可……”
爱怜地抚摸着御主面目全非的脸庞与发丝,Rider以最后一口呼吸传达了对方珍爱之人的话语。
至此,女人纤长敏捷的身躯,柔软的紫色发丝,微笑着的美丽脸庞,全部融入蠕动的黑暗,不复存在。徒留惊恐地瞪大双眼的,自愿踏入深渊的少女。
这是……噩梦?抑或……自己亲手制造的地狱?
少女孤岛般地立在院落中央,黑影随她撕心裂肺的哭叫疯狂飞舞。
***
“虽然可能无此必要,但……这件事,我给予你许可。”
沐浴在月光中的黑发少女,微笑着向紫色的英灵吐露真心。
“如果情势危急,请无论如何也要保护樱。”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大家都说怕虐什么鬼……这文只有神父灌黑泥那章还有这里有一点虐啊!而且接下来完全没有虐!
以及请看下注解。
1. 言峰士郎找回遗失之物:
我一直在强调言峰士郎没有自我,但从没说过最初的“士郎”没有自我意志。在遇上愉悦组之前“士郎”一直是心怀仅有自己存活的负罪感在火中求生(详见第一章 第四章 第七章 ),这里被他引申为“希望大家与自己都能活下去”。
可以说,他本心是救人、却逐渐歪曲为模仿偶像(言峰神父)、迎合偶像。但无论愉悦组养孩子多么恶意,都响应了士郎的愿望。 这里写士郎能大量投影黑键(心境变成驱魔的结界?)、在净化恶灵上有所突破,就是他寻回本心、认可并打算将家人罪行一并背负的结果。
“赎罪”的自我当然很痛苦。但——最初迈出那一步并非是为了在未来某天放弃。
2. 发有史以来最大的CP糖:
如果这都不是糖……事实上红茶产生过杀掉言峰士郎的想法(详见 13章 28章),而且都是为了拯救士郎;这里姑且算是私人感情的爆发吧。
3. 樱自暴自弃黑化的原旨被化解:
认为仰慕的学长虚伪无情、于是用对方疯狂泄愤——士郎是发自真心地想要救她;
深爱的姐姐以及Rider背叛了自己、所以自己听从爷爷也无所谓——这两位女性从始至终没有放弃她。
☆、十五日目(中)
“情况非常严重。黑影造成的创口不会轻易愈合,士郎你的魔力又完全传递不过来。什么都不做的话,Archer一定会死。”
白发少女鲜有的凝重语气,少年肩膀猛然一颤,却又强行压抑下去。
“不过,伊莉雅已经做过紧急处理了。这里刚好是魔力充足的地脉,可以藉由绘在地上的魔法阵令魔力流向Archer。虽然这种补充形式对当事人来说大概不怎么舒服,但至少完美应急了。”像是为了令对方安心,少女提高声音,“来自魔术世家的我对此可是颇有研究,绘制的魔法阵相当高效喔。”
“辛苦伊莉雅了。总之,只要Archer没事就好。”士郎轻轻回应。
被幽深夜色笼罩的仓库,极少见地被此地居住之人同时光顾。凭借仅存气力返回的弓兵被少女们艰难地拖入救命的魔法阵,随后而至的士郎也被远坂凛扯到仓库内疗伤。
“我的治疗也完成了。我不会士郎你那种强效的治疗魔术,便只用魔力修补了伤口。真是的,又弄一身伤回来……”远坂凛本想痛骂欺瞒自己、独自行动的少年,却因对方苍白的脸色而放弃,“那么,我和伊莉雅先去休息了。”
随两位少女离去,昏暗的空间陷入沉寂。无论是坐在地上阖眼休养的英灵,抑或咬唇低头的少年,一时之间都未出声。
终于,英灵以含笑的声音发出调侃:“怎么了?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别再开玩笑了,Archer。”士郎沙哑着声音开口,“你的伤……”
这种事无须再问。虽说已经停止渗血,但英灵的肩伤尚未愈合。那一抹刺目的鲜红,完全是自己之过。
与一脸凝重的士郎不同,英灵仍旧是一副毫不紧张的松散模样:“因为有那孩子帮忙的缘故,总算是保住了性命。放着不管的话,明早也会完全复原吧。”
“那就好。因为魔力传递的通道被截断,我很担心。”士郎欣慰地笑了一下,之后又微沉脸色,“但是,Archer根本不必以身犯险,做没有意义的事。”
听着少年流淌着苦痛的声音,英灵收回笑意,眼角迸射锋利的光芒:“哼,我也想与你这种执意送死的笨蛋结束主从关系。的确,如果只是终结战争的工具,就算死掉也无所谓。但Master,你已经是活生生的‘人类’了吧。”
少年暗淡的双眼猛然睁大,被困惑的光芒点亮:“Archer?”
“我早就说过,如果那是你自己的意志就随便你。终于明确自身道路的你,没有就此终结□□理。”英灵微微一顿,“我会救你,只是突发奇想。”
“是这样啊。”来自英灵的,近乎认可的话语,令士郎展露微笑。
“不过,真的决定了吗?尽可能救人也好,与家人对立也好。”
“欸,因为那是我想做的事。”变得肃然的少年,眼中跃动着名为坚定的灼人神采,“心怀愧疚与痛苦从火中苟活的我也好,因盲从而犯下过错的我也好,我都不打算舍弃。就算过去只有痛苦,将其全然抛弃便与自欺欺人无异。因为珍视着家人,才要阻止他们杀伤无辜者的行为;因为无法消除愧疚,所以要令其他人免于陷入相似的灾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