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虚晃的残影中割伤养父的手臂,士郎手中终于仅剩一柄黑键。
面对一手持有利刃、一手能够游刃有余出拳的神父,士郎停住了。
“如果不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一幕,”他轻轻地问,“您会杀死那个人吗?”
神父一顿,露出冷酷到难以置信的微笑:“当然。这是家常便饭。”
至此,士郎终于痛下决心,使出真正的杀招。
倏忽间发难,少年故意露出破绽,击落裂风而来的黑键;在那之后,疾驰至神父面前的少年,挥剑迎向对方手中仅存的利刃。同等强度的黑键相击便化为碎片,然而运用魔力愈发娴熟的少年眨眼间将断裂之剑修补完整。全然忽略对方击出的重拳,少年扬起黑键刺向神父的胸膛——
致命的剑尖穿透法衣触及皮肤的一瞬,士郎再也难以前进一分一毫。
紧接着,神父擒住少年,狠狠粉碎掌下的骨骼,将对方掼在地上。
至此,胜负已分。
“刚才要杀掉我是轻而易举吧,士郎。”神父沉沉的声音饱含困惑。
力气耗尽伏在地上的少年,露出自虐一般的微笑。
“伤人性命的恶劣行径无法原谅,但要我处决父亲……我做不到。”
闻言,神父目光闪了闪,看向少年落于地面的十字架时,双眼更是一亮。
“不过,你的战斗方式已臻化境。难怪被Lancer偷袭,你也不落下风。”
“啊……?”困惑的叹息,因融入痛苦而逐渐嘶哑。
因为枪兵的沉寂而放弃探寻的真相,毫无预警地袭来。
Lancer的御主、躲在暗处偷袭自己并试图击杀Archer的敌人是……父亲。
意识到这一点时,尚能战斗的手脚焚为灰烬一般丧失感觉,亦无法出声。
那是……早就应当意识到的事。最初知道自己住所之人仅有两位而已,排除掉同为英灵的吉尔伽美什,便只有身为自己养父的,德高望重的神父。
抓握十字架的手无力地松开,几乎要脱离珍视之物。
在此之前,神父却抬起脚来,坚硬的鞋底狠狠落在士郎的手背之上。
——咔!
在手骨碎裂的声响中,黄金的十字架宛如凶刃,钉穿了少年苍白的手。
***
——啪!
听完Archer讲述自己昏迷后的事情,伊莉雅狠狠给了对方一巴掌。
“发大小姐脾气的话,我倒是无所谓。”并不在意少女的失礼举动,红色英灵站起身来,“不过,还是先做最坏打算吧。如果言峰士郎死在教会,我便会与你或凛缔结契约。”
“真无情啊,Archer!士郎他分明一直都在为别人的幸福牺牲自己……”
“自愿跟随间桐樱离开的你,不也做着如此无私又愚蠢的行径吗?”
面对英灵的反唇相讥,白发少女怒气不禁一滞。
“好了,这种时候内战毫无用处。”因体内封有AVALON而提早痊愈赶来此处的凛打着圆场,“如果士郎没有回来,我会与Archer你结为主从。”
“不必,还是由魔力最多的我来。”考虑到大局,伊莉雅也作出表态。
“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英灵冷淡地抛下这句话,走出房间。
余怒未消的伊莉雅撇开脸,凛却眼睛一转跟了上去。
“这么急匆匆地要去哪里啊,Archer?”
“当然是守护庭院。间桐樱战意消极,但指挥的间桐脏砚不会善罢甘休。”
“有道理。”凛狡黠一笑,“不过,Rider已经答应我帮忙守卫这里,你想稍微开半个小时小差也无所谓喔。”
“啊啊,真是多谢你的体恤。”英灵露出讥讽的微笑,飞快隐去身形。
“这么不坦诚,稍微收敛一下吧。”凛无奈地摇摇头,在屋檐下落座。
***
“稍微收敛一下吧,言峰。”礼拜堂二楼的阴影中飘出不耐的声音,“虽说方才的剧目还算精彩,但眼下已经演变成无聊的凌虐戏码了吧。”
闻言,神父放过了少年凄惨的手:“你还不是看得相当尽兴,英雄王。”
士郎静静地听着那二人的对话,拖着铅块般沉重的身躯缓缓起身。重伤无力的姿态并不罕见,但连斗志都丧失掉的现状,对士郎来说,却前所未有。
“说起来,那个到处乱爬的家伙会弄脏走廊。将他杀掉吧,言峰。”
“正有此意。”神父恶毒地笑出声来,“看来是拯救失败了啊,士郎。”
闻言,少年被漆黑浓重的阴影所覆盖的眼瞳中乍现光芒。
“Trace on.”毫无起伏的声音轻不可闻,却暗藏少年独有的坚定。
平平无奇的长剑在少年涂满鲜血的手中现形,继而因浮现的咒文而迸发圣者降临般的明澈光芒。
意识到异常魔力波动的神父转身查看,却已经来不及反应。
少年露出拼命忍耐痛苦的神情,手中的剑却毫不犹豫地指向养父。
被咒文的神圣光芒所笼罩的利器,毫无阻碍地,钉入神父的肩头。
“亚当夏娃与撒旦冲突时,Sariel将人之始祖引向蕴藏宝藏的山脉,将咒文覆于碗钵以守护,将咒文覆于剑戟为戒律。存有圣人之力的古物流传下来,便成为仅有信徒能够启用的武器。”士郎的声音冷淡又疲惫,“因为先前与父亲一同回收圣遗物,我有幸得见此剑,而且……看到了前辈们使用它的场景。”
没有必要再往下讲了。未竟之意,彼此都心知肚明。
承载天使祝福的武器并不适宜用来作战,仅仅是护符而已。唯有服从戒律的信徒能够使用,也只有扭曲的信徒能够被其所伤。
尽管只是复制出来的赝品,但被刺伤的神父,内心恐怕早已污染。
“虽不清楚你是如何在魔术上取得进展,但做得不错,士郎。”神父陡然打破沉默,“对于企盼灾难降临人世的我来说,刺中心脏的话,眼下便会死去。”
士郎猛然屏息。尽管取得战斗上的胜利,神父的话却侵噬他的心。
“父亲难道……”士郎的声音微微抖着,“信仰出现动摇了吗?”
“绝无此事。”神父答得斩钉截铁,“我仍旧是神的信徒。只是,相信着神的我,已不再拘泥于侍奉教会与悲悯人类这样无聊的事情。”
士郎垂头许久,终于微笑着拔出武器:“您没有动摇,真是太好了。”
但是。从始至终,我相信着的,只有您而已。
浸满鲜血的双手无从赎罪亦无法自我拯救,连秉承的“正确”也是虚妄;
深爱着的家人暗藏罪恶行径,无论是偶像抑或温柔关爱的幻影皆是假象;
自己的存在,果然是……
……毫无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 关于捏造的圣遗物
此处引用Sariel引导亚当夏娃的典故是影射为士郎引路的神父;因为Sariel掌管守护之力本身却是歪曲的天使,与内心扭曲的神父为异曲同工。以及有关Sariel守护魔术的记载始于6-7世纪的巴比伦,资料见wiki百科In traditional texts条目。
2.关于本章架构与为何投影圣遗物攻击神父
神父的递进为:打破“正确”的意志——将士郎深爱的家人放在“正确”的对立面——打破家人关爱士郎的假象——打破士郎相信的“偶像”假象
士郎的递进为:“正确”的意志动摇——因家人与意志的冲突而矛盾——否定养父的施以关爱的假象——否定偶像以及以偶像为战斗支柱的自己
之所以瞎掰也要投影圣遗物……就是为了让士郎完成这个“自杀”一般的过程而已。
虽说这是甜文,但既然走了以“杀死过去十年的自己”为主旨的HF线,我就要负起责任贯穿这一主题才行嘛。
☆、十四日目(下)
藏身于夜色般幽黑的制服,与暗夜融为一体。以胸前仅存的一抹金黄亮色为信仰,将白银剑刃妆点于死徒腐朽的心脏。
以化解攸关他人苦痛为己任的少年便是如此战斗下去,直至势无可挡。
至此,舍弃自身的少年终于化为抹杀邪魔外道的利剑。
——也彻底沦为神父的傀儡。
“今天的试练是我取得胜利,父亲。请你至少……放过那些幸存者。”
扭曲的圣职者讥笑着,却诚恳地应下养子的请求:“好。这是你应得的。”
“得罪了。”纯黑的少年向形状狼狈的养父鞠躬,继而悄声无息地走向大门。定然注视他宛若黑色幽灵般背影的神父,则露出沉醉于少年痛苦的愉悦神情。
不在意家人的神情与可能降临的偷袭,士郎只是快步逃离这充斥欢愉的地狱。
然而,即便踏入月色,因连连遭受冲击的头脑在充斥冰霜的空气中冷却,几乎遍布身体的伤痛也逐渐鲜明,方才的一切也毫无褪色迹象。
先前刻骨铭心的教导化为毒液,以此为意志的自己,只可能永远置身地狱。
牵引的细线被傀儡亲手斩断,坚韧又脆弱的身躯倒向前方,却猛然被谁接住。
双肩被抓握的一刻,开裂的骨骼与扭曲的筋肉纷纷因疼痛而叫嚣。士郎隐忍地抿紧了唇,神情却仍旧平静,即便是英灵出乎意料的现身也未引起任何波澜。
“我背叛了犯错的家人,重创了父亲。”士郎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说。
英灵的手静静下移,小心绕开受伤的手臂与肋骨,轻轻环住少年腰部以支撑。
“就像……杀死遭遇不幸之人、身陷绝望之人、希冀奇迹之人一样,根本就没什么困难。”找回声音的少年吐出撕裂般的话语,“只要想到曾经忽视犯罪之人和拯救逐渐恶念横生之人……就算杀死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
脸上毫无温柔可言的英灵沉默不语,只是更紧地抱住他。
可靠的拥抱几乎令士郎生出依靠对方的冲动,手却迟迟无法落在对方肩上。
没错。
英灵的否定也好,樱的质疑也好,父亲的讥讽也好,全都没有错。
坚持虚假的信念、舍弃自己以救他人,通通都是伪善,更不可能赎罪。
但是,击杀邪门外道、将不幸之人拯救,这一想法本身并没有什么错误。
时至今日,无从后悔,无法回头,自己唯有心怀觉悟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一无所有,甚至没有存在的意义;同时,自己也没有再失去什么的可能。
这样想着,罕见的软弱瞬间被士郎扼杀在心底。
圣职者信仰一旦动摇,力量便会流失。自己,至少要终结扭曲的圣杯战争。
下定决心,士郎脱离自己依靠的英灵的怀抱,吐出压抑着情感的冰冷声音。
“樱体内的黑圣杯尚未填满,应该会继续伤人吧。我浪费太多时间了。”
英灵钢铁一般的眼瞳深深凝视着没有丝毫悲伤迹象的沉静少年。
“不急于一时,回去先处理你的伤。凛已经想到能够制约间桐樱的方案,待你恢复就可以行动。”直截了当地回应,英灵将士郎带离教会。
与此同时,剧目终结的教会之内,金色的英灵自黑暗的帏帐后方跃下,吐露不快:“真是碍眼的赝品。”
“所以,不打算将那个同为Archer的英灵处理掉吗。”
“本来如此打算,但因为那孩子没有下杀手便改了主意……不,如果他真的对你动杀心的话,我会将他一并杀死也说不定。”
专注于疗伤的神父动作微顿:“我们之间可没什么主从感情,吉尔伽美什。”
“哼,本王当然不是为了你。但如果那孩子为了无聊的正义连家人都可以杀死,这种伪善的家伙还是死掉为好。当然,假如就此消沉,就更是罪无可恕。”
神父褪去愉悦的神情,费解道:“但你那分明就是被取悦的模样吧。”
“他的挣扎不就是最能带来乐趣的场景吗?我想看的是与你不一样的东西,言峰。虽说人类的崩溃还算有趣,但痛苦的抗争也不赖。比起这个,你还真打算放任那个恬不知耻杀害人类的污秽杂种啊。”
“我期待着圣杯降临。如果不是担心你打破圣杯容器,我也不会使用令咒。”
神父沉沉的语气有所缓和。与此相反,金色的英灵脸上则逐渐涌起怒气:自前次试图杀死间桐樱却被士郎意外打断后,他便被限制于此。
“真敢说啊,言峰。擅自使用令咒将本王限制在教会这里……”
“总归我已经用剧目予以补偿。”神父一顿,“为无聊的理想拼死坚持却因被家人背叛而垮掉,明明可以取胜却一败涂地,那孩子果然是愚蠢至极。”
“别开玩笑了。虽说那是个愚蠢的孩子,但输掉是你,言峰。”
金色英灵冰冷的声音逐渐远去,仅余神父的礼拜堂内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
尽管返回居所时已近午夜,两位钻研魔法道具的少女却仍在讨论。
士郎踏入客厅的时候,远坂凛与伊莉雅不约而同地住了口。
“抱歉,因为私事的缘故,令你们如此辛苦。”士郎平静地打破沉寂。
“那种事无关紧要啦,”伊莉娅终于按捺不住,“士郎?你没事吗?”
虽说除了被绷带层层裹住的左手之外少年便仿佛无事,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谢谢伊莉娅的关心。只是与父亲起了点微小的冲突,没什么大碍。”
士郎露出惯常的温柔微笑,伊莉娅却愈发忧心地望向他苍白的脸庞。
“总之,你回去睡觉吧,士郎。明天再讨论战斗事宜。”凛也插了一句。
“我没事。早点休息。”士郎轻轻地说,安抚地摸了摸白发少女的头顶。
“真的……没问题?”即便士郎已经离开,伊莉雅仍旧望向大开的房门。
“战斗是应该没有问题。那家伙的心脏原本就是空洞的吧?就算把硬塞进去的东西取出来,也和先前无异。”语气平稳的凛却面色凝重。
“那么,士郎他……”无法置之不理的伊莉雅作势要起身。
“交给Archer吧。”凛耸了耸肩,“我们还是专注宝石剑比较好。”
少年的情感已被冻结,深深埋藏。尽管互为友人,那也并非她们所能碰触。
另一边,士郎在步入庭院时被Archer拦住:“你主动实体化还真是少见。”
“不必在意,偶尔也想像寻常人类一样散步。倒是你,返回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那两个女孩子是否无碍,真是温柔啊。”
无视英灵令人火大的调侃语气,士郎只是垂下黯淡无光的眼:“我才……不温柔。为赎罪与所谓的正确而展现的温柔,根本就是无价值的赝品。”
少年的低语使英灵敛去微笑:“真是自作自受。你还是暂时不要战斗为好。”
“无需担心。终结圣杯战争这件事……我绝对要完成。”士郎轻声呢喃。
与轻柔语气截然相反的,是空气中猛然迸发、如同暗藏致命锋芒的魔力波动。
察觉到异常,原本漫不经心的英灵沉下脸色。
钢铁的冷光自英灵身侧擦过,激起尖锐的风鸣,最终刺入墙壁。
“我的意志没有动摇,像以往一样战斗还是轻而易举。”在被质疑的瞬间压抑晦涩的感情织造黑键,士郎露出疲惫的神色,“无论如何,我会破坏圣杯。”
英灵怜悯地看着语气平静实则痛苦不堪的少年。面对对方近乎虚无的,令人心痛的神情,他放软语气:“Master……”
“没必要追究了。我的事与你无关。”少年无力地闭上眼,语气锋利。
英灵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脸上涌现罕见的强烈情感。
猛然伸出的手几乎要重重握住少年肩头,却又生生停在半空之中。英灵收回的拳突起泛白的青筋,神情却在少年再度睁眼之前冷却。
“的确,”英灵冷笑着道出残忍的话语,“只是,你实在蠢到了连我都看不下去的程度。为了并非因你而起的灾祸赎罪,愚不可及地做着拯救他人的美梦。完全没有自我的你,沦为神父的傀儡也只是咎由自取。”
敛去不慎露出的软弱,士郎表情冷漠下来:“闭嘴。”
英灵的刻薄毫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先前不是说自身没有意义也会走下去吗?怎么,在看清偶像的真面目之后,连视若珍宝的理想都贬为渣滓了?”
“给我闭嘴。从一开始你就认定我的所为愚蠢又无价值,我已经充分了解。如果无法认可我,你就与伊莉雅或远坂结为主从好了,失去一只手我也可以……”
宣泄痛苦的话语,在经理智过滤前便道出口来,又因为脸颊受到的强烈冲击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