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看着她微蹙的眉,心中将她这话翻来覆去思虑了许多遍,才终于窥见了点她的真意。但因着车上还有旁人,并不便多说,故而只能将心中那点冲动压了下去,准备回去之后安置下来再谈。
南乔此次前来并未直接前往陇右郡守府邸,而是先怕人前往驻扎陇右不远处的北大营借兵,自己则带领其他人留在这桃源县等候。桃源县令是她这一系的人,还算信得过,她也算初步了解了陇右的局势。
待到回到县中,境况总算比那荒郊野外好上些许,但看起来仍是不景气的很。
南乔吩咐人将那对母女带去安置,自己则带着柳初年前往自己的住处,边走边向柳初年解释道:“这里的地方有限,只怕腾不出空闲的房间给师傅了,您便与我一道歇息吧。”
柳初年知晓她所言非虚,淡淡地点了点头,随着她向后园走去。
这桃源县令也算是个清官,再加上俸禄有限,所以家园并没有多大,但是园中的景致却算得上是错落有致,虽不可避免地蒙上了衰败之意,但也可以看出她是个风雅之人。
柳初年不急不缓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将各种路径都牢牢地记在心中,以防不时之需。
没过多久,两人便到了南乔的房中。柳初年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将一直以来都绷紧的精神略微放松了些,准备好好休息休息,休整一下。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南乔便直接关上了门,将她抵在了门后。
柳初年猝不及防地遭此偷袭,已经放松的神经居然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南乔抵在了那里。
不知何时,南乔已经与她一般高了,她看向南乔之时再也不能俯视了,也就少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如今被南乔以这种压制性的姿势逼迫在此处,竟然生出一种压迫感。
“你要造反不成?”柳初年平视着南乔近在咫尺的眼睛,略微冷了脸。
南乔早就不是会被她三言两语吓退的小帝姬了,既然已经敢做出这等行为,自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她面不改色地回看着柳初年,诚恳地笑了笑,开口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师傅。只是若不如此,师傅大约是不肯为我答疑解惑的。”
“你说。”柳初年几乎被她这诚恳的模样给气笑了,轻轻磨了磨牙,笑道,“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傅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要那群围攻你的15 灾民付出代价?”南乔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不许她有丝毫的躲闪和逃避,“你为什么不肯直接告诉我,反而要我去放了她们?”
柳初年见她一定要寻根问底,索性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十分直白地答道:“对,我就是想要她们死。告诉你又怎么样,你会去做吗,为了我的小性子去杀了你南梁的子民?”
“你撒谎。”
两人本就贴的很近了,南乔居然又向前逼近了几分,几乎要与柳初年的身子完完全全地贴合在一起。她目光灼灼,仿佛能看透柳初年的内心一般:“你对她们的所作所为很生气,但你绝对没有对她们起杀心。师傅,说好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怎么能撒谎呢?”
柳初年有些不自在地略微后退了些,彻底抵在了门板之上,她略微侧开头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准备杀她们,若你迟来片刻,只怕看到的就是满地的尸体了。我说,南乔你是不是太过自信了,以为自己可以看透我所想吗?”
“不是吗?”南乔左手抚上她的腰,将她向自己怀中带了几分,右手抬起放在她下巴上,逼着她转过头与自己对视,“若我说的是假,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呢?师傅,事已至此,你又何必非要自欺欺人呢?”
柳初年上身微微向后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南乔放在她腰上的手略一收紧,逼着她又靠近了些。
她咬了咬唇,有些气急:“你何必非要问个明白,又有什么用处!”
南乔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反而突然问道:“方才在车上,你还说,若我将你看着太重,那会是南梁百姓的灾难。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师傅你可否为我解惑?”
“你说我自欺欺人,那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柳初年挣扎了两下却没能睁开她的禁锢,索性如她所愿,一动不动地由着她动作。
南乔注意到她的顺从,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师傅莫不是以为,我会像历史上那位为了美人一笑便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一样,为了美色误国?”
不知怎么的,柳初年见了她这带些得意的笑,心中便蓦地燃起邪火,她放软了身体,似笑非笑地看着南乔:“你不会吗?”
“我又不是那昏君……”
南乔话还未说完,便被柳初年堵住了唇。
两人本就近在咫尺,柳初年只需微微向前凑上几分,便含住了南乔的唇。
她眼中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以及显而易见的挑衅。
第52章 野有蔓草(十八)
南乔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几乎要被这天上掉的大馅饼给砸晕了过去。下意识地,她就想揽着柳初年吻回去,但她仅有的那点理智让她克制住了自己的举动。
也就是那么电光火石间,南乔突然意识到自己最好的选择不是回应,而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任由柳初年动作。
两人就仿佛在较劲一般,一个百般诱惑,一个岿然不动。
只是柳初年的的确确是没了多少理智,全凭着心中那点邪火主宰着自己的行动,而南乔却是带些促狭,将眼前这局势衡量片刻之后方才做出的选择,不动声色地诱敌深入。
柳初年含着南乔的唇,辗转研磨,像是在品尝一杯陈年美酒一般,齿间尽是香甜。
等到过了片刻后,她那魂飞九天的神智才算是回归了原位,而后便被自己的举止给震惊到了,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南乔。又愣了片刻,她便起了退缩之意。
然而还没等她离开,南乔便看出了她的意思,将敌退我进的战略发扬光大,当即便凑上去反守为攻。
南乔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向上略微用了些力气抚上了她的背,用一种近乎禁锢的姿态将她牢牢地锁在了自己怀中。
南乔心中仿佛被灌了一大碗蜜糖,十分满足,但隐隐地又想要更多。她舔了舔柳初年的唇,而后利落地撬开了她的唇齿,与她来了一场十分深入的交流。
柳初年从最初的冲动到先前的茫然,而后又被南乔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摆了一道,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由着南乔将她轻薄了个彻底。
待到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之后,柳初年有些哭笑不得,此事的确是她自己先撩起来火,倒也怪不到南乔身上。可等到她将南乔前后举止的反常串在一起想上一想,当即便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
柳姑娘向来自诩风流,没想到今日居然栽在了自己的小徒弟身上。可事已至此,必然不可能再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场,柳初年索性就彻底来了个破罐子破摔,抬手回抱上南乔的腰,准备让南乔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接吻。
南乔虽说以前被南梁子民说是“斗鸡走马,眠花宿柳”,但她却满腔心思都在齐竹身上,根本没什么实际的经验,如今也不过凭着自己的见闻一门心思地“进攻”罢了。
而柳初年怎么说都要比她年长不少,阅历自然是更为丰富,故而当她反应过来准备给南乔点颜色看看的时候,就真的是花样百出了。然而柳初年怎么都没想到,在她这么一番“言传身教”之下,南乔的进益实在是长得十分之快,到最后她居然也没比南乔好到哪去。
待到过了许久,两人终于分开来,柳初年满脸潮红,只得侧过脸去微微喘气。
南乔看着她这副模样,得了便宜还卖乖,满足地叹道:“师傅这般言传身教,徒弟真是受益匪浅。”
柳初年斜了她一眼,但她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眼神之中更多的倒像是娇嗔。
南乔又欣赏了一番美人含怒的样子,终于见好就收,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开口道:“师傅,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一次呢?”
柳初年虽有心冷落她,但一看到南乔那被自己厮磨得略有些红肿的嘴唇,就觉得自己有些太过不负责任。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起了那位店家掷给她的那一支梅花,以及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想了片刻,柳初年的态度终于软化了些,她叹了口气:“你先放开我,我与你好好聊一聊可好?”
南乔看着她不似敷衍,便松开了禁锢着她的双手,转而牵着她向桌边走去。
柳初年自己倒了杯茶,但却没有要喝的意思,只是捧着茶盏出神,又等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道:“我的性子算不上好,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抵是和你们南梁那位言黎将军有些相仿。当初晋国局势不稳,需要的就是我这样一个杀伐决断的人,所以无论是我用铁血手腕处理朝政,还是带兵血洗敌国,都不会显得太过突兀。不过就算如此,私下里说晋国元熙帝姬是杀神的人也不在少数。”
“后来我离开了晋国,不再是手掌大权的帝姬,所以就算性子暴戾一些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可是若我与你走的太近,甚至于与你有什么感情纠葛,就会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你的决断。”柳初年又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不用急着否认,也不要以为方才那点事情就能证明你不会被我影响。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一点一点聚沙成石、千江汇海,或许你现在发现不了,但终有一日你会突然发现你已经成为了我这样的一个人。”
“我最初也以为这种事情是可以由着自己掌控的,可直到我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我才知道很多事情都是由不得你自己来选择的。”柳初年摇了摇头,像是回想起什么让她烦扰的事情一样,眉目间带上了浓重的倦色,“我先前也以为我不会被凤钺影响到,可是现下,我与他的确没什么不同。”
南乔听到“凤钺”的名字,眉尖就不可抑制地一跳。她突然意识到就算柳初年将凤钺抓了起来,可以日夜折磨他,但在实际上,凤钺一直是柳初年逃不脱的噩梦和阴影,无时不刻地不再折磨着柳初年自己。
“或许只是你想得太多了,这种事情是没什么依据可言的,只是你自己主观臆测罢了。”南乔艰难地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开解柳初年,让她放下心中的顾虑。
“不是的。”柳初年无力地摇了摇头,随即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不是凤钺影响了我,那就是我天生如此,你觉得哪个解释会更好一些?”
南乔怎么都没有想到柳初年在此事之上竟然会如此固执,当即起身站到她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可是我并没有感觉到你有自己所说的那么暴戾,你仿佛走入了什么死路,为什么要将那些污水泼到自己身上呢。就仿佛方才那些灾民,她们那样对你,以你的武功想要杀她们也是绰绰有余吧,但是你根本就没有动手。若你真的是如同自己所说的那么不可救药,怎么会收留那对母子,又怎么会放过那群想要害你的灾民?”
“我收留那对母女,不过就是看着她们可怜,再者帮她们不过是举手之劳。至于那些灾民,我的确是对她们起了杀心,只不过她们还算是识相,自己乖乖退开了。”柳初年对南乔费尽心思的开解无动于衷,她抬手拂掉南乔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淡淡地解释道,“我不杀她们,只不过因为她们都是蝼蚁,没有什么值得我动手的必要性罢了。你又何必绞尽脑汁为我找借口,只怕你自己都不信吧?当初卫国因何而灭你不知道吗,七杀碑是谁所立你不知道吗?”
“那既然如此的话,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南乔皱了皱眉,略微后退了一步,“若你对我没有旁的意思,有何必冒着风雪来到这天寒地冻的陇右。”
柳初年本想说自己只是担忧自己徒弟的安危,但经过方才那么一番折腾,她自己都觉得这话说不出口,沉默许久后方才开口:“我也不知道。”
“师傅你知道你这样很没意思吗?”南乔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想要感受一下自己的心是否还在跳动,“你要么就不要给我希望,也好让我自己慢慢死心。可你为什么非要给我一点希望,然后再自己亲手掐灭呢?你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所喜欢的就是你柳初年这个人,什么元熙帝姬都和我没关系你明白吗?元熙过去做了什么,和我都没有丝毫关系,我想要的就是真真切切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当初让我在香雪桥上一见钟情的柳初年!”
南乔从未如此清楚直白地表达过自己的心意,她现在就仿佛把自己的心彻彻底底剖开给柳初年看,将自己对她的情谊毫不设防地摊开给她看。她的意思也很明显,你要么接受我的心意,要么就彻彻底底拒绝。
柳初年盯着南乔出了会儿神,脸上看起来虽是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是翻江倒海一般。
她是一个固执到近乎偏执的人,只要是认定的东西就从来不肯轻易更改,她少时受过太过的苦楚,也从来不肯轻易去相信旁人。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害怕南乔现在只不过是年少轻狂,将来会生出悔意,所以从来不肯将自己的信任完完全全托付在南乔身上。
可是现下南乔站在她面前,几乎将自己的心都拿了出来,她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一直到自己的懦弱与退缩,不由得为自己心底的那些自私的念头感到羞愧。
南乔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她的回答,一日一番大起大落耗费掉了她的全部心力,她甚至都忘了这是自己的房间,转身便想要离开。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经受不起这些事情,大约需要缓上一缓。
柳初年见她想要离开,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拉住了她的衣袖,低着头轻声道:“我们来赌一把吧。”
第53章 野有蔓草(十九)
南乔终于听到了自己一直等待着的那句话,但是还是将心底的那点狂喜压了下去,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去问道:“赌什么?”
柳初年松开了她的袖子,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竟有被人逼到这种地步的一天,她抬手掩上了自己的眼,声音很轻地开口:“我们试试吧,你应当知道我什么意思,不用跟我装。南乔,能把我逼到这种地步的人真的不多,你算是其中一个。我给你我的信任,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不然……”
南乔回身轻轻捂住了她的唇,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有这种情况的。”
柳初年拉下了她的手,叹了口气:“你现在可真是长大了,连我都敢算计了。”
“不是我要算计你,只是若非如此,只怕你一辈子都不肯松口吧?”南乔从背后抱着她,弯腰在她耳边笑道,“我只是不想让我们就这么错过。”
柳初年虽说屈服在了南乔软硬兼施的手段下,但心中却仿佛堵了什么东西一般,让她感觉沉甸甸的。她从未感受过这种心情,更不知该如何定义这种感情,只能勉强将它划为不适应,而后努力遗忘掉。
她心中并未有太多喜悦,但是看着南乔的笑脸却怎么都不忍心扫兴,便开口找了个托词:“我这一路而来还没好好休息过,你若无事的话,我便要睡上一觉好好歇息歇息了。你若有旁的事情要处置就去吧,不用花心思在我这里。”
南乔看她的确面带倦色,有些自责地替她铺开了棉被:“是我不好,倒是把这点给忘了。你赶紧躺下来休息吧,我去吩咐厨房给你准备些饭,不过这里环境算不上好,你得委屈上一段时日了。”
柳初年轻轻地摇了摇头,想说自己并不介意这些,但是一时之间竟然觉得倦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连话都不想再说。方才与南乔的那一段对峙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让她原本就劳累的身体几乎要虚脱掉。
南乔扶着她安置了下来,见她很快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熟了过去,于是替她掖了掖被子便离开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之后,柳初年默不作声地睁开了双眼,压在她心上的大石头仿佛轻了一些,让她抽出些余力将眼前的局面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大抵是从来没这么明确地给过旁人信任,柳初年有些不大适应现下的情况,但她只能让自己慢慢适应下去。
无论是南乔还是她自己,都经不起什么折腾了,她只能配合着南乔一道折断了自己身上的刺,让两人能够和平地相处下去。她说不清自己这样是对还是错,但是她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踏上了这条路,就容不得她回头了。无论最终如何,她都只能这么走下去,等待南乔给她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