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初年没空跟她贫嘴,只威胁性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这宅子里住的,便是接替了白卿职位的那位宰辅,姓洛名司秋。
那时候烟景还未上台,掌权的仍是晋帝,她自以为精明地挑了个平素里尤喜欢和元熙一派掐架的文臣填了白卿的位置,却没想到刚好踩进了柳初年的圈套。洛司秋上位之后也没做过什么大事,但也没做过什么错事,所以烟景掌权之后为表示对晋帝的尊敬,并未动洛司秋的位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留在了这里。
洛司秋也算了许久,琢磨着柳初年该到了,便一直候着。没想到除了柳初年,还等到了另一贵客。
她盯着南乔看了几眼,挑眉道:“白卿呢?怎么她没来,倒换了这位?虽说这位看起来气势不错,但白卿呢?”
“白卿来干什么,与你掐架吗?”柳初年对洛司秋与白卿之间的事情十分清楚,知道两人见面说不过三句就能明朝暗讽地吵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为着政见不合文人相轻还是旁的什么理由。反正她俩总是惯性掐架,所以晋帝还以为洛司秋与白卿不合,也正因此,才会让洛司秋顶了白卿的位置。
洛司秋克制地翻了个白眼:“我听说易水寒之人伤了她,她可有什么大碍?总不会是病得动不了吧?”
“胡说什么?都这时候了,哪来那么多淡话?”柳初年利落地堵上了她的嘴,态度强硬地与她讨论正事。
洛司秋见此,只得收敛了那点闲心,与柳初年交接政事。
南乔坐在一旁看着两人,偶尔会就她俩谈论的事情说上几句自己的看法,言简意赅的很,大多数她的眼神都是定在柳初年身上,硬生生地让洛司秋生出一阵别扭。
等到日暮西垂,两人终于将诸多事务布置得差不多了。
柳初年在这期间只吃了一些糕点,当即催着洛司秋让下人布饭。洛司秋在吃饭的时候又问了几句白卿的事情,在引起柳初年的主意之后方才歇了心思。
是夜,柳初年索性与南乔歇在了洛司秋府中。两人已经两天没合眼,也顾不得什么风花雪月缠绵悱恻,和衣相拥躺在榻上便睡去了。
然而天还未亮,洛司秋便拍着门急切地喊着柳初年的名字:“出大事了!”
柳初年身边的人都讲究个不急不缓,天塌下来也得不急不慢地回了她,洛司秋这突如其来的喊叫几乎把柳初年给惹毛了。她想起床去开门,却被南乔按了下去,南乔起身打开了门,看到门外的情形后立即转身道:“初年,你得起来了。”
柳初年知道南乔不是那种大惊小怪的人,当即掀了被子走了出来,入眼便是几乎烧上天的大火。
“发生了什么?!”
柳初年知道那里是晋国皇宫的方向,火势冲天而起,几乎将半边天都映红了,仿佛日落下山之时漫天铺就的红霞。
洛司秋也是一脸茫然,她知道此事之后就直接来敲柳初年的门了,打探消息的下人还未回来。
柳初年当机立断,吩咐人套了马车赶往皇宫。
火势逼人,并不能再靠近了。
柳初年掀开车帘看着远处,根据皇宫之中的火势判断了一遭,在加上洛家下人的回禀,沉声道:“火势是从凤栖宫起来的。”
只听这名字,南乔便知道那是谁的住处:“凤钺?”
柳初年点了点头。
南乔:“他不是应当在营帐中关押着吗?营地出了什么差错?”
柳初年:“这就得问你了,还记得当初你瞒着我的事情吗,现下就着这漫天红霞,来讲一讲吧。”
柳初年并无埋怨南乔的意思,只是她对自己这记性有些无奈,竟到了此事才想起此事。或许她对南乔是越来越信任了,所以这些事情都懒得过问。
南乔知晓事情的轻重,略一沉默便解释道:“初时我是想杀了阳春一了百了,但她告诉我,她在你身上下了毒。在我有把握解毒之前,我只能留着她的命。”
柳初年眯了眯眼:“你怕我害怕,所以一直瞒着我?”
“倒也不是,只不过你已经心力交瘁,我不想再给你添堵。”南乔无奈一笑,“如今东窗事发,你要打要骂我都悉听尊便。”
柳初年咬牙点了点她的眉心,彻底败给了她这无赖架势。
南乔抚了抚柳初年的发梢:“阳春并不敢下太大重量的毒,她还得用你的命威胁我呢。我已经派人前往楚国向音韵坊问询,阳春的那点伎俩瞒不过白颜的,她那里必定有解药。”
柳初年认可了她的解决方法,倚在南乔肩上看着那几乎要席卷皇宫的大火,她曾经在那里困了十几年,昨夜温镜那一番话去掉了她心上的牢笼,今夜这一场大火毁去了曾经困着她的牢笼。
她侧过脸看着南乔,兜兜转转,她终于得到了彻底的解脱,有了毫无顾忌通向未来的勇气。
那场大火一直烧到天亮,曾经富丽堂皇的宫殿成了一片废墟。
而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之间并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在尘埃落定后,柳初年才将诸多渠道得到的消息拼到了一起,拼凑出了那夜的真相——
易水寒的人与阳春勾结,潜入营帐,救走了凤钺。凤钺回到晋宫,想要带着女帝一道离开,他是个乖觉的人,知道晋国已经回天乏术,索性弃车保帅,带着他真正看重的女帝离开。可女帝竟又怀了明轩公子的孩子,死活要带着明轩、元真、元敏一起离开。据说凤钺愣了许久,而后笑着安慰了女帝,命易水寒的人前去准备。女帝满心以为得救,却没想到凤钺却是吩咐易水寒将整座凤栖宫都浇上了油。而后,一把火连着自己都埋葬了其中。
当初他解甲归宫,放弃了自己威风赫赫的名声,为了那点可笑的爱情委身深宫,抛弃阳谋选择了阴谋。
秦岭的一把火,开启了他阴险算计的后半生。而凤栖宫的一把火,结束了他这可悲可笑的一生。
第79章 何不休思
凤钺就这么死了。
柳初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个折磨了自己十几年的人就这么死了。
她一直想要凤钺看着风鸢城沦陷,凤钺千方百计逃脱了她的囚禁,却陷入了让他彻底绝望的境地,以至于他那样一个人,竟选择了亲手埋葬掉自己。柳初年无法揣度出他当时的心情,也懒得再分心给他,索性将此事彻底抛至脑后,不肯再想。
阳春用来威胁南乔的毒,也算不得什么,没过多久,白颜便派人送来了解药。柳初年没去问白颜如何搜寻到了解药,她知道凭着音韵坊的本事这本不是什么难题,只是自己便欠下一个人情了。
而另一件事情,凤钺逃离之前,留下了一粒药在牢房之中。而那粒药,竟与白颜送来的解药一模一样。
南乔对此表示有些不解:“阳春大约是告诉了他你中了她的毒,可凤钺为什么要将解药留下呢?”
柳初年有些嫌弃地扔掉了那粒解药:“事已至此,他根本就没准备再救晋国,所以我活着与否并不重要。他知道我想要的就是杀烟景,而他要的是带女帝走,所以就发了善心留下这玩意。”
“哦?”
面对南乔的眼光,柳初年到底有些抵挡不住,彻底招了:“某种意义上,凤钺将我看作是他的血脉延续,所以他可以让元敏虐打我,却绝不容许元敏羞辱我。他带女帝离开之后,就只能隐居了,可他却有些不甘心。所以他要让我活下去,看着我掌控权柄。当然我也不懂他怎么会有这种奇葩心理,我也不想懂。”
南乔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终于将此事略过。
凤钺与女帝死后,晋国就彻底从内部崩塌了,秦敛近乎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风鸢城。当然,也抓到了烟景与阳春。
原来,阳春就是烟景那双生姊妹。当年凤钺舍弃了她选了烟景,她流落楚国,但却始终有些不甘心。待到她长大了些,便与烟景重新联络起来,借着音韵坊为烟景铺路。凤钺被抓之后烟景并不想救他,可阳春却因为当年之事耿耿于怀,死活要救出凤钺证明他当年是错的。也正因此,才生出了廖九娘那一场闹腾。烟景借着廖九娘与仁佳勾结,而阳春则是存了救下凤钺的心思。
柳初年对欣赏仇敌的窘态没有兴趣,由着秦敛将她二人斩首示众。
等到一切处理完,秦敛才终于意识到柳初年并没有如她所想那般在这次的征战中恢复嗜血之心,反而在竭力减少伤亡。两军对垒之时秦敛自然乐见其成,可等到踏平晋国,她才发现事情的不对。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柳初年便带着自己的人随着南乔施施然回了南梁。
秦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南乔竟然抛下南梁之事陪了柳初年一路,可秦国与南梁相隔甚远,她一时半会儿竟也插不进去手。何况吞并晋国之后,领土多了近一倍,无数焦头烂额的问题纷纷涌上来,让她再也无心顾及旁的事情。
南乔看着秦国暗桩传来的线报,冲着倚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柳初年笑道:“只怕这一两年内,秦敛都不会有什么功夫理会我们了。”
柳初年闭着眼,悠悠地问道:“当初你问我可以对秦敛做到何等地步……所以说,你对她做什么了?”
“我送了她一点小礼物,只不过等到一两年后她才能察觉了。”南乔眨了眨眼,“一点慢性的药罢了,无伤性命,但她若还想挑起战争封禅八荒,那就有点难度了。这也算不得什么,就当是她当初算计你的回礼了。”
柳初年懒懒地抬眼:“做得不错,该赏。”
南乔起了兴致,凑上去讨了许久的“赏”。
等入了冬,便又到了南乔的生辰,十六岁的及笄礼。梁帝也终于可以卸下重担,将皇位传给了南乔。
历年来,南梁的帝王所用的冠簪皆是由最好的工匠精雕细琢的簪子,而这位年轻的帝王却一反常态,用了一支略显粗糙的红梅簪。朝臣皆有些不解,但却没为这点小事去找茬。
入夜之后,南乔去掉了冠冕,发上独留了那支红梅簪。
寝殿之中,柳初年身着寝衣倚在床头看书,见南乔回来之后方才抬头笑道:“我信手雕的簪子,亏你也带的出去,不怕朝臣笑话?”
“我说它好,她们谁敢不服?”南乔除去了外衣,放下了帘幕,正儿八经地看着柳初年,“圣人曾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师傅,你可还记得当初许了我什么?”
柳初年被她这正经的模样蒙蔽,还以为她在说什么正事,想了半天却都没想出来。等到南乔意味深长地将目光在她脖颈绕了几圈之后,她终于反映出来了南乔的意思,回想起当初自己在温泉行宫说过的话。
她将书顺手扔在了地上,抬手覆上自己衣衫的系带:“来,让师傅教教你,什么叫有诺必践。”
等到南乔欺身覆上来之时,柳初年眼中满是笑意,抬手揽上南乔的纤长的脖颈,低声念出了南乔的字:“休思。”
南乔略一愣,吻了上去:“我在。”
当初有凤来仪,如今何不休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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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晗熙帝名乔,字休思。帝生而不惊,少时纨绔,后得遇名师教导,方归于正途。帝为人聪慧英武,在位十数年,任人以贤,能屈节下士,心怀百姓,德庇苍生。自太|祖筑国基,数百年来,未尝有晗熙帝之治。从明十五年,帝禅位于宗室女,挂冠离去。”
“帝一生未曾纳后宫,身边仅有一绝色女子,封号‘折柳夫人’。朝臣曾再三恳求帝广纳后宫,帝弗许。夫人早年因病伤身,帝遍寻八荒名医为其诊病,更曾使人往南海求访仙岛。帝亦曾手植红梅百株于后宫,为讨夫人一笑。夫人蕙质兰心,经手之事莫不尽善。逢帝有不悦,宫人弗敢上前,夫人寥寥数语可使帝大悦。凡此种种,不可详记矣。”
“世多有传言,帝与夫人已登仙境。有人言,曾于桃溪春野得见二人,醉倒桃树之下,相拥而眠,然走近却无踪迹可寻,唯余酒香袅袅。又有人言,曾于南海之滨得见二人,暮雪白头。大抵神仙眷侣,莫过于此。”
——《八荒南梁杂史·晗熙帝》
作者有话要说: 行文至此,已经写尽自己想要写的种种。最后那篇杂史,算是留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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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诸位一直以来陪南乔与元熙走到现在,有缘再见吧。
等到闲下来,我会慢慢开始写《怀袖剑》,算是本架空纯脑洞的仙侠?怀袖剑的时间轴极长,或许会有南乔与元熙打酱油,也或许会有“休思”、“折柳”将来的戏份,不过一切都说不准,毕竟我连什么时候开怀袖剑都没想好_(:3∠)_
《帝姬》与《怀袖剑》是我唯二感兴趣的两篇百合,算是存了我个人一点私心,以后会不会写别的也说不准。
无论如何,有缘再见吧,谢谢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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