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妹妹怎么找到弟弟的,可是弟弟确实被找到了,她暗自欢喜雀跃了好久。
听说弟弟受伤,吓的她心底发抖,想要不顾一切的去找弟弟妹妹,却在没走出房门前晕死过去,连续几日高烧不断,直到昨日才好起来。
夏云多想见见妹妹啊!
那个记忆中小小的丫头,竟在她离开后变的强大起来,不但顶住了生活压力,还将弟弟们照顾的很好。
有如此能干的妹妹,夏云既欢喜又替妹妹自豪。
终于,可以见了,为了不让弟弟妹妹担心,她今早过来时脸上扑了好多脂粉,遮去了病容。
这会儿眼泪旋开了胭脂,夏云才意识到,妹妹不认识她啊!又怎会注意她脸上的是胭脂还是病容?
其实昨夜爹爹和弟弟妹妹们把酒欢聚的时候,她就在院门外,竖着耳朵听着,因院子里的喜而喜,因院子里的怒而怒,要不是担心站的太久惹人话柄,她真的好像多听听,再靠近了听听。
夏云多想堂堂正正的对妹妹说:“我是慕清夏,是你的姐姐。”可是她不能,不能啊!要是让人知道,闺女嫁给了爹,他们家又会面临灭顶之灾。
自从进了将军府,见过爹爹,夏云经常打听爹爹的事,知道爹爹十多年前去了边关,从一个兵卒一点点成为如今的福远将军。
她知道,那过程一定十分艰辛,没有背景,对敌疆场时,每一步都是拿命扛过来的。
这么多年,爹爹一定受过很多伤。
爹爹好不容易用命换来如今的地位,她怎么忍心将其摧毁?
妹妹是善堂的东家,还记得几年前,那时候还没进威远侯府,听到善堂之名时,姐妹们聚在一起,言语间多少都流露出几分生不逢时的羡慕,她心里也羡慕来着,多希望他们幼年无助时能遇到善堂,得到善堂的帮助。
原来,善堂是妹妹开的。
妹妹必定是吃尽了苦头,才会设身处地的为仍在苦难中徘徊的人着想,才用辛苦钱开办善堂。
夏云恍然想起,似乎曾经隐约听说过善堂在打听一个姑娘,难道、难道,善堂一直在找的人,是她?是妹妹在找她……
想到此,夏云泣不成声,眼泪顺着脸颊流进耳朵,冰凉带着些许刺痛,她用手背压着唇,努力的将哭声压进喉喽。
那年,她以为替下妹妹跟人牙子走就能保全妹妹,后来才渐渐明白,留下年幼的妹妹带着更加年幼的弟弟在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生活,甚至比她的路更加艰难。
曾几何,午夜梦回,年幼弟弟在荒野中哭泣着找不到回家的路……
数度惊梦,妹妹浑身染血,死于非命……
那些可怕的镜头像魔障,吓的她胆战心惊,她担心的要命,想要回家看看,可逃过又怎样,她就像如来佛祖掌心的猴子,根本无路可逃,几乎被打死,落了一身病根,才在绝望中醒悟,她是怀着再见亲人的信念才活到现在的。
她如愿了,见到了亲人,可她竟然是以爹爹妾室的身份再见亲人。
这让她如何自处?如何敢认?
她就像这个家里的蛀虫,一旦被发现,整个家,爹爹、妹妹、弟弟,都将跟着她万劫不复。
不,绝对不可以,不可以毁掉爹爹和弟弟妹妹的生活。
泪停了,眼中却是比哭更加悲凉决绝的神色,带着些许若有似无的飘渺感,好像一股轻风,就能将她整个吹散。
夏云的手缓缓的落在脸颊上,想起妹妹的脸,她的嘴角弯出一抹弧度。
妹妹长的很像娘亲,实际上比起妹妹,她更像娘亲,只是这些年练就了低头屈从的姿态,再加上前两年损了身子,浑身带着股子病态,让她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变化。
☆、088
新婚夜见过爹爹后,虽然知道爹爹不记得她了,她还是担心爹爹看到她的脸想起什么,所以她放下了额前发,厚厚的刘海遮上眉毛,微微颔下首,再想看出她与慕清秋像很不容易。
当初在姬园的时候,教养妈妈说她额头饱满、脸蛋圆,是带着福的富贵相,大户人家就喜欢这种相貌。
如今这算什么?福气?
呵,成了新晋的福远将军唯一的妾室,比未来的夫人进门早,在那些姐妹眼里,她确实有福气,可这种福气对于她却是要命。
要是在威远侯府,她能抬头看一眼,就是拼着一死也不能被抬进将军府。
可是,什么都晚了,她是爹爹的女儿,却嫁给了爹爹。
残酷的现实一遍遍煎熬着夏云的心,这一步堵死了她所有念想,也绝了她活下去的可能。
如今爹爹是朝廷的将军,妹妹攒下不少家业,弟弟们更是翩翩少年郎,个个有志气。更重要的是,阴差阳错下爹爹和弟弟妹妹成了义父子女,这样很好。
唯一遗憾的,是亲人在一起却不知是亲人,就她一个明白人,却万万不能开口。
呵,真是造化弄人。
夏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带出几分死寂般的决绝,她缓缓的起身,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眸光四下搜索,看到针线藤篮中的剪刀后,脚下踉跄的走过去。
“姨夫人怎么回事儿?成天哭的泪人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欺负她,真是丧气,怪不得将军不喜欢过来。”
“谁说不是呢!原本以为跟了姨夫人,能有好前景,现在看来……唉!我可是花了一副银镯子才讨的差事,哼,真是晦气!”说着话还冲屋里啐了一口。
“我看着将军对姨夫人并不是不上心,你们没见刚才将军站在里面,看着姨夫人发呆吗?”
“是啊是啊!要是我,打扮的漂漂亮亮,欢欢喜喜的给将军看。”
“别臭美了,就你那样子,再打扮也没姨夫人生的美。”
“谁说的?人靠衣装懂不懂,要是把姨夫人那些新衣裳、好看的首饰、上好的胭脂给我用,肯定亮瞎你的眼,将军也一定喜欢。”说着话,翘手弄姿,惹的其他几人纷纷笑,笑的很有深意。
“唉!你们见着两位公子没?真是一摸一样,我还从没见过那么像的两个人。”
“可不嘛?而且你们发现没有,两位公子跟将军挺像的。”
“嘿,别说公子了,小姐也有些像将军。”说着似乎想起什么,不太确定的说:“而且我瞅着咱们姨夫人跟小姐也有些像。”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几个丫鬟的声音没有压低,夏云握着剪刀的手,在刺向心口时,听到了丫鬟们的议论,贪恋的愣在那里,不管褒贬,那怕只是一个字,她也想多听点与爹爹和弟弟妹妹有关的事情。
听到丫鬟说妹妹像她,吓了她一哆嗦,几分心惊又几分高兴,她听的出来,那是给她梳头的丫头。
说起相像,夏云皱起了眉头,现在她刻意掩饰,还能糊弄过去,可是一旦她死了,她的容貌会彻底暴露出来,妹妹那么聪明,凭她们相似的容貌,很容易发现真相。
不,不行,手里的剪刀好像成了变成了烫铁,狠狠的丢出去。
‘哐当’一声,惊了外面口舌的丫鬟,但是那些丫鬟只是顿了几秒,之后继续她们的讨论,压根没有搭理夏云。
夏云被自己吓了一声冷汗,幸亏刚刚拿一剪刀没扎下去,要是、要是扎下去……
她不敢想。
想死不能死,夏云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坐在床边,无力垂着头一手撑在床上,眼睛瞪大,空洞的望着某一点发呆。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妹妹们不会长居天都府,等暘弟弟伤好,她们就回竹山村了,等妹妹走了?……不行,她不能死在爹爹的将军府,不能连死都拖累爹爹。
车马祸事、不慎跌崖、或是落水……
不行,都不行,她就是死在外面,爹爹也会给她收尸的,看到她正脸的可能也存在。
越想越绝望,想死怎么就这么难?
……火!
对!唯有火,想到此,夏云脸色发白,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
烈火焚身、灰飞烟灭,毁了这张脸,毁掉被发现的可能,唯有如此!
“你们,聊着哪?”突然,熟悉的声音,打断了门外的议论。
紧接着,听到几个丫鬟齐刷刷的声音:“见过二小姐。”
夏云浑身一抖,妹妹来了,慌乱的起身,焦急的往门口跑,妹妹来看她了,她好开心,刚跑几步又嘎然止步,心跳的扑通扑通,想见妹妹又怕被发现不妥。
“我弟弟很帅?”慕清秋似笑非笑的看着几个丫鬟,她听说夏云病了,好歹她也是神医九亡的徒弟,过来看看,全当长经验了,没想到在门口瞧见几个丫鬟嚼舌头。
她记得这个时代,深宅大院里的丫鬟是不能嚼舌根的,怎么将军府有特例?允许下人说道主子?
慕清秋不喜将人划个高低,但在其位谋其职,也该懂自个儿的分寸。
真以为义父后院里没人啊!想到此,慕清秋忍不住往屋里瞧了瞧,房门闭着,没有动静,难道夏云在休息?没听到?
也是,这么明目张胆的议论主子,不挑个主人听不到的时候,也说不过去。
“二小姐,两位公子很、很好看……”一个十五六岁模样不错的丫鬟,脸红的说道,算是回了慕清秋的问话。
“那当然,我的弟弟,自然是最帅的。”慕清秋挑了挑眉,觉着好笑,这丫头也够实诚的,难道看不出她在生气?好吧!不是熟人,还真不容易看出她此刻在生气。
“嘿嘿、嘿嘿,二小姐,奴婢们刚在说,公子和将军很像,二小姐也像,是天生的一家人。”那个自认人靠衣装就能比过夏云美貌的丫鬟,眼睛发亮,她嫉妒夏云,却不敢嫉妒慕清秋,对慕清秋只有望尘莫及的羡慕。
“是吗?这话确实好听。”慕清秋脸上的笑淡了,再说话时浑然带出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089
丫鬟们心头一突,纷纷规矩站好,个个低着头,大气儿不敢喘。
“你们,是做什么的?”这是夏云的院子,慕清秋自知她在此的一言一行可能都会惹来夏云的不喜,可她实在瞧不过去,感觉夏云一点不像内宅里的女子,很好欺负似的,要不这帮丫鬟也不能如此不讲规矩。
慕清秋的问话,问的几个丫鬟纷纷愣住,不知做何回答。
“是、是服侍新夫人的婢女。”还是那个小丫鬟单纯。
“婢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没学过?”慕清秋眸光扫过几个丫鬟,声音再无一丝笑意。
“学、学过。”
“那你们给我说说,你们刚才在做什么?”慕清秋掏掏耳朵:“难道是我的耳朵不好使,幻听了?”
丫鬟们低着头,不敢动,眼神却暗暗你瞅我我瞧你,紧张的要命。
“去找管家,将你们刚才做的事一字不漏的告诉管家,听管家处置。”慕清秋淡淡的不含一丝情感的说道,完了走近房门,抬脚前又加了一句:“相互监督,说的好长了记性这事儿好说,要是说漏一半个字,你们自己瞧着办。”
听说让自个儿找管家,丫鬟们脸色稍安。
后面一句话却又将她们拉回现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浑身戒备。
丫鬟们走了,慕清秋不知夏云是不是醒着,犹豫着要不要打搅打搅夏云,正在这时,房门从里面拉开。
夏云站在里面,看上去很雀跃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只是她的雀跃让人心疼。
慕清秋忍不住皱眉,为什么每次靠近夏云总有种想哭的压抑?典型的林妹妹体质,感染性还挺强。
慕清秋暗暗舒了口气,笑着打招呼:“夏云,你好点了没?”
对于称呼,慕清秋没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后母有点叫不出口,何况夏云只是义父的妾室,即使慕清秋只是义女,也承受不起被叫后母。
但叫夏氏或是姨夫人又觉得怪怪的,比起那些奇怪的称呼,慕清秋反而觉得直接叫名字比较亲切。
恩,是亲切。
慕清秋原本是不喜欢夏云的性子的,可见过人之后,觉得夏云未必如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也是,眼睛红红的一看就哭过,没点心伤事,又怎么会落泪?
十几岁的女孩儿,皮肤嫩的能掐出水一样,还不知道有自己大没。
慕清秋不知道,像夏云这种有旺夫相的女子,在姬园是重点培养对象,夏云从小用于保养护肤的东西,都是姬园最高级别的。加上夏云病态柔弱,越发显的稚嫩。
慕清秋两世为人,这辈子又养惯了‘儿子’,面对如此模样的夏云,不免生出几分疼惜来。
“没、没事,我,妾、妾身已经好了。”夏云听到慕清秋在关心她,一时高兴差点说错话,发现后立马垂下头,声音轻轻的说道。
“我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生病了,过来看看你。你不知道吧?我学过医,刚学没多久技术不佳,但请个脉也没什么妨碍,让我给你把把脉吧?”
见夏云又被悲伤轮罩,慕清秋心下叹了口气,她在想,如果可以问问夏云的意思,如果夏云不乐意嫁给义父,她就去找义父,放她自由。
学了医?夏云惊讶的睁大眼睛,觉得妹妹比事先知道的还能干,心里好高兴,好想夸夸能干的妹妹。
“呵呵,别那么惊讶嘛!我刚入门,就是把把脉,你的情况还得遵医嘱。”慕清秋被夏云看的有点不好意思。
此时的夏云像个天真无害的小白兔,惹得慕清秋都有点哄骗小孩的负罪感了。
“没,已经很厉害了,您请。”夏云怕慕清秋一个尴尬走了,立马颠颠的跑进内室,拿了个小垫枕,坐在慕清秋身边,将手放到垫枕上,等慕清秋给她把脉。
夏云甚至忘了自己的身子骨不好。
慕清秋轻笑,二指扣上脉搏,细细的感受。
完后,她脸上的笑容淡了,渐渐皱起眉头,神色甚至有些发沉。
夏云意识到什么,心头一惊,下意识的抽回手,捂住手腕,退开几步低下头,不说话,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见此,慕清秋眉头皱的更深,她不知道夏云怎么了,她只知道夏云的身底子很差,差到一个小小感冒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营养不良,多次受伤,不曾调养,看着齐整,实际上内里已经被掏空。
慕清秋终于知道夏云为什么一副病弱态,压根就不是装的,是真的身底子差的离谱。
唉!看着像是犯了错一样的夏云,慕清秋叹了口气,她不知道夏云的出处,但谁家闺女被她爹娘养成这样,要么是爹不疼娘不爱,要么……
主母、继母,或是在婶母叔伯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太多可能,说到底,这年头一个小姑娘没有依仗又怎么活的好。
不过能把身底子拖到如此地步,不死不活的吊着命,也真是够厉害的。
“你……”
“小姐,妾身想休息了。”夏云出言打断了慕清秋的话,逐客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她不确定慕清秋的医术,却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些了解,她不想妹妹担心。
她也恍惚意识到,如此靠近慕清秋担了多大的风险,要是被妹妹认出来……她心脏狂跳,担心的要命。
慕清秋微微皱眉,见夏云又陷入深深的悲伤中龟缩起来,很无奈,但她不好太过干涉,只得点点头,声音听不出变化,道:“那我先回去了。”又说:“你要有空可以去找我玩儿。”
直到慕清秋离开,夏云整个人还是懵的,将身体状况抛去脑后不理,一会儿笑一会儿发呆,如痴如醉,她是个必死之人,能在有生之年和妹妹如此靠近,她好开心。
慕清秋出了夏云的云裳院后,直接去了前院,夏云的身体得调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云裳院里的丫鬟们却不能随便放人,得挑几个尽心的。
☆、090
慕清秋过去的时候,刘秉言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
这样子和平时判若两人,惹的慕清秋忍不住好奇,唤来小斯问,这是咋地啦?咋一副苦大仇深样?
小斯十四五岁,能得偶像慕清秋问话,他心里特激动,光顾着激动了,完全没有思考如何给慕清秋回话。
他想给慕清秋回话,回能令慕清秋满意的话,可竟然组织不出一句满意的回话来。
小斯憋红了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他很听话的遵照前辈们的经验行事,可今儿他有点后悔,要是他也动点弯弯肠子该多好,伸伸耳朵没准就能听到二小姐要问的话,能给二小姐帮忙,他指定高兴的连做梦都能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