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在于,早晨是浏览,晚上则是有选择地阅读深入分析文章。
到了周末,economist、fortune、forbes和businessweek这样的商业财经杂志送到家,海绵吸水一般如饥似渴地继续阅读。
手机塞满了各种财经应用,对某家公司的报表倒背如流,对某种数据的公布日期要比生日还熟,永远不会浪费一丁点读商业评论的时间。像教授曾经说的,要真正做到“eat finance and breathe finance”。
何之白干了四个月,必须要靠睡前酗酒释放压力。
但有时还是会半夜突然醒来,打开电脑查看亚洲市场行情,确保一切正常。
十个月后,他决定辞职。
“某天晚上我醒来,突然想,这么累死累活地干,还不如给家里酒店帮忙赚的多,何必呢。”何之白背着手,脚步轻快,“我钦佩他们,但我无法成为他们。爱不够,我就及时止损。”
在夏威夷晒了一个月的太阳,他早已不复当交易员时的憔悴。
“那你想找我做什么?”许书砚盯着脚下的路。
“前两年有人设计了一种数字货币,详细阐述了它的原理和算法。后来别人根据他的论文,组织了一个开源项目,让全球的程序员参与它软件的开发。”
“总之,它是一种由开源的P2P软件产生的虚拟货币,任何人都可以下载并运行客户端参与制造。”
“你说的是比特币?”许书砚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特点是去中心化、全球流通、具有专属所有权。”
何之白兴奋得直拍手,“我就知道没找错人!还想着该怎么和你解释。”
“可它不值钱,一个比特币还不到1美元。有个程序员用一万枚比特币只买了块披萨。我只把它当作一种游戏。”
“上个月美国已经出现第一个比特币交易网站。有交易,它就有变现的可能,有直接的价值体现。一旦交易网站越来越多,可以交易的币种也会变多,它的价值会越来越高。一个重要的原因,它产量是固定的,将在2140年永远定格为2100万枚。”
“你清楚它的原理,应该知道基于它的特性,它不会消失,不会被人控制,是一种安全可靠,数量恒定的虚拟货币。”何之白压了压帽檐,勾唇笑道,“我在华尔街的工作经历教会我,新游戏最容易赚钱,要在别人还没做出反应时,搞清楚策略;在别人还犹豫不决时,抢先行动。等所有人都明白过来,我们已经抽身离开。”
“你是在给我画饼吗?”
“不,饼是现成的,我邀请你过来尝尝。”
许书砚直视他的眼睛,少顷,眼眸中蓄积已久的阴郁被拂散,再次焕发出猎人的自信神采。他笑着伸出手,“想骗我是很困难的。”
何之白翻翻眼睛,也伸出一只手,与他相握,“我为什么要做骗你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你就不能说点‘祝我们合作愉快’这样好听的话吗?”
许书砚弯起眼角,“好,合作愉快。”
比特币的产生不依赖国家中央发行机构,而是用程序进行某个哈希运算,找出特定解。求解要消耗客户端的时间、电力与计算能力,每当求出一个新解,就会获得一定数量的比特币作为回报。
这个过程很像挖矿,进行求解的数据处理者被称为矿工。
过去许书砚挖比特币只是随手挂机,客户端不关闭,CPU就能持续工作。
如今认真去看那篇论文,他也认同何之白的说法。
目前求解的速度大概十分钟一个,难度会根据全网参与人数与计算速度自动调整。求解的人越多,计算速度越快,挖矿的难度就越高。
这意味着,早期将电11 脑资源投入比特币挖矿的人,相较于后期加入的,能轻易获得更多。
这是一个充分竞争的自由市场。
为此,何之白在市中心租了一套大房子,还带跃层和阳光室。
许书砚看着盈满阳光的客厅,嗤之以鼻,说才两个人,家里腾个房间不就好了。
何之白警惕地端起脸,说:“很多女人就喜欢你这一型,我得时刻提防。”
“如果是从这个角度,你的担心就多余了。”许书砚眯眼笑着,双手揣在裤兜里,闲散地踱去办公区。
何之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笑容的弧度渐渐扩大,“你早说啊!哎,可惜了,本来还想给你介绍个小模特……男模要吗?我也认识,拍广告的。”
房门“嘭”地一声关上,凶狠切断了他的声音。
何之白无奈地摸摸鼻子,温柔一点嘛。
大部分的时间,何之白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整天忙着和一个刚出道的小演员谈恋爱,花钱阔气,今天为她请剧组吃自助餐,明天带她去海岛度假。
他说自己真的被华尔街压榨惨了,要好好享受美好人生。
许书砚也不恼,随他。
直到做毕业答辩前,许书砚一直住在这间工作室。
一开始,用CPU挖比特币是一件简单的事,他几个月就挖到将近上万枚。但随着比特币的价格一点点攀升,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效率渐渐降低。
长期运行比特币客户端,计算机持续发烫,风扇嗓音大,也让他倍感困扰。
网络上,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用尽手段提升自己的运算能力。
不少黑客通过事先埋好的木马病毒,操纵大量计算机,组成僵尸网络挖矿。
许书砚嫌费劲,他相信一定有更好的方法。
在社区看了无数条自以为是的高谈阔论后,许书砚还是找到不少正道务实的Hacker们,极具启发的留言。他结合各方意见,琢磨了很多天,决定用GPU来试试。
没想到,挖矿依赖的那种哈希运算,GPU(显卡)的计算速度是CPU的成百上千倍。
他把这个发现反馈到社区,立刻引起轰动。
Hacker们邀请他一起编写利用GPU挖掘比特币的程序。
那一阵许书砚每天在电脑前能坐十几个小时,全部心思放在编程上。写累了回屋去睡,睁开眼又回来。
每天早晨就冲一袋麦片,午饭和晚饭则在楼下的小饭店订外卖。
垃圾袋放门外,会有人收走。
藉此,他可以几个礼拜不出门。
程序最终写好,引发了业界对挖矿的第一次产业升级。
有人开始采购大量的显卡,组成专门用来挖矿的机器。
何之白气急败坏地从南美赶回来,进屋还没开口,先捂住了鼻子。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许书砚脑后随意扎起的短马尾,戴着黑框眼镜,只有脸还干净,定期刮了胡子。不过面色灰白地穿一件浅蓝色T恤蜷在座椅里,像个十足的宅男。
何之白找了个保洁阿姨上门打扫,然后站在门外和许书砚打电话,声音颤抖地说:“我真是痛心疾首!”
阿姨正在整理办公区,不让许书砚待那,他只好懒洋洋地坐在阳台的板凳上抽烟。听何之白这样说,也没什么反应,哼了声:“干嘛?”
“你啊!”何之白咆哮着,恨铁不成钢,“我收回以前的话,我觉得你配不上我手上的小模特。”
“哦。”许书砚悠然地吐一口烟,“没了?”
何之白捶胸顿足了一会儿,定定神,“好,我们来算账。你为什么要把程序提交给社区,靠那个我们又能赚一笔。现在一个比特币已经十几美元了,将来还会更多。”
“我不是响应你的号召吗?”
“我没号召你给别人拱手送钱!”
“这本来就是个开源项目。啧啧,资本家的嘴脸真丑陋。”
“你……”何之白被噎得说不出话。
“是你说,交易网站和参与者越多,它升值就越快啊。”许书砚成功捉弄他,掸掸烟灰,满意地轻笑出声,“急什么,让他们囤显卡去吧,我已经有进一步的打算了。”
何之白被他捉弄,面子上挂不住,但又想听他的计划,扭捏地哼着:“来来,看你要放什么屁。”
“我用显卡挖矿的时候想到,可以设计专门的ASIC集成电路来提高效率,速度还会快上百倍。”
“……真的?”
“何少,省点钱,硬件芯片的生产很贵,恐怕我们还得募资。”
何之白犹豫地问:“你的思路我懂,但制造芯片得有人画板子(设计电路板),你会吗?我先说,我不会。”
许书砚笑着,在烟灰缸摁灭烟头,“我刚好认识一个,关系挺不错,人也可靠,你愿让他加入吗?”
“加加加!叫他快来!”何之白商人的直觉告诉他,大赚一笔的时候到了,再加一个影响不大,眉开眼笑地应着。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已是过往云烟,但在四年前,比特币真的很适合白手起家啊……我身边就有这样的人啊……真的变土豪了啊……目光短浅的我,当然错过了T_T
☆、意外
许书砚自从搬到何之白的工作室,快一年没见孟想。这天下午去他寝室,见他剃了头,光着膀子独自坐在电脑前,小台扇对着呜呜吹。
毒辣日头的涎水顺着拉拢的窗帘缝淌下,许书砚刚进屋就出了一身汗。
孟想扭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去,“来了?”
“嗯,找你有点事。”许书砚拉了张椅子坐下。还没说话,先被孟想手上敲的代码吸引。
孟想正用C#给女朋友的windows桌面做几个小挂件。
“这些网上都有现成的。”
孟想盯着屏幕,一边敲击键盘一边说:“独家定制。”
许书砚低头隐忍地笑起来。
孟想察觉到,停下问:“写的有问题?”
“不……只是觉得,很像你。”
循规蹈矩,踏实本分,不会绕心思和耍小聪明,表达爱意说不来甜言蜜语,只能动手做点什么寄寓感情的小东西,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倒让许书砚有点担心,他对自己和何之白的计划不感兴趣。
不过在简单讲解一番后,孟想爽快地答应了。许书砚有点意外。
“虽然我对比特币不了解,但我对你比较了解,我相信你。”
许书砚没想到他这样说,像是触到什么,反问:“不怕我骗你?”
“骗我?你图什么?我没什么值得你骗的。”
骗人要花成本,一个不小心,会把自己绕进去。
许书砚心有余悸地点头,“那就说好了,下周答辩,到时我找你。”
“许书砚,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为了……看到自己能力的极限?”
“你总是这样,喜欢把目标钉在天上飘着,再附加一堆我不太懂的意义。我想的很简单,赚一笔,能实现吗?”
孟想是根直肠子,和他打交道很愉快。许书砚站起来,一步步踱到门边,旋转门把,“赚不到,我赔你。”
从秋天到冬天,许书砚和孟想忙着完成硬件的前后端工作,画出电路板。何之白在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了一家名为“Bitcity”的离岸公司,在社区论坛上发帖讨论,引发关注。
目前依旧是用显卡挖矿的时代,大家挖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有意识到下个时代很快来临。
何之白过去在华尔街工作时患上了神经衰弱,眼下格外注意健身保养,将屋里一个房间改成了健身室,逼着另外两个不爱动的每天锻炼。
跑步机正对落地窗,许书砚每个傍晚看着窗外从深蓝向漆黑渐变,建筑群在慢慢变暗的天光下隐去了锋利的轮廓,又被霓虹打亮,像个童话故事一样绚烂迷离。
每次跑完,他大汗淋漓地站在窗边,有种被奔涌血液持续冲击后的虚脱。马路上堵着仿佛永远都不会疏通的车龙,扰攘市声隔着两层玻璃还能漏进耳中,过滤成回忆的背景音。
避无可避地想起与他共度的短暂时光。
许书砚曾与何之白讨论过这段关系,只不过将自己和殷渔换成了别人。
当时何之白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柄玩PS3,操作的动作慢下来,“我不觉得你那个朋友骗了对方,他其实在骗自己。”
许书砚没收住脸上的惊愕,幸好何之白还盯着电视屏幕。
“哎,一听就明白了,什么‘布局’,‘怕保护不了’,‘怕伤害对方’,酸不酸啊?全都是骗自己的借口。”
“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让彼此知道,被爱是件好事吗?”
许书砚回味他的话,抬头见屏幕里的男人上蹿下跳躲避丧尸的袭击,找机会开枪,又问:“那你呢?”
“我?”何之白找到机会,一颗子弹正中面门,丧尸应声倒下,“我不会那么拖泥带水。我向来见谁不爽就要轰成渣,看上哪个美人就想独占,开最骚的车招摇过市,只差没戴最粗的大金链了。知道吗?我是这种人,心里住着一个暴发户。”
可惜被门后的丧尸伏击,不幸身亡。
何之白放下手柄,嬉笑着看向许书砚,“所以说,做男人就干脆一点,承认自己做错了,后悔了,再去追回来。脸皮在真爱前面,能值多少钱?”
就在许书砚以为今晚刷新了对何之白的认识,颇为受教地起身离去,这点来之不易的欣赏很快被击溃。
何之白叫住他,邪笑着问:“你确定不要那个小模特?人听话,又懂事,真的很棒,我是说……各种意义上的,很棒。”
许书砚冷着声音回答:“不要。”
“那我就自己享用了。”
“……”
“我没说过吗?我看上的美人,不分男女哦。”
逛殷渔facebook这件事,许书砚像个赶早市的老大爷,每天早晨两眼一睁,迫不及待地摸起手机打开页面,唯恐漏掉任何一点更新的痕迹。
虽然大多数时候,页面毫无变化。
殷渔不算勤于社交,过来留言的人不多。当然,他们全被许书砚的马甲一一回访过了。
殷渔偶尔会上传几张照片,偶尔又会删掉。
许书砚只能从这些线索中拼凑出,他身体不错,学习尚可,身边有朋友相伴的现状,并不孤独。
许书砚安慰之余,又不可避免地失落。
总觉得,他好像彻底习惯了没有自己的生活。
看着他长长了头发,又剪掉,换了新外套,搂紧朋友貌似亲近,许书砚一颗心掉进深深的谷底。
不过还好,他的个人状态一直是“single(单身)”。
过年前半个月,许岩打电话给许书砚,说N市今年冷得厉害,他和赵小颖决定带许书莹去三亚。言下之意问他要一起去吗,许书砚也听出来了,客气地回拒,还祝他们新春愉快。
何之白咬着棒棒糖,揶揄他:“好可怜,被抛弃了。”
许书砚正在和孟想讨论布线的方案,闻声连头都懒得抬,“怎么何少想收留我?”
“那你要不要来感受我的家庭温暖?”何之白饶有兴趣地靠过来,一手撑住桌面,一手握着棒棒糖,“我妹,我爸妈,还有其他人,你有胆吗?”
孟想过年要带女朋友回家见父母,自然不吭声。
许书砚不跟许岩去三亚,是想见殷渔。
虽说留在家中也是孤家寡人,但去豪宅待着,只怕更加凄凉。
他抱歉地笑,“你让我考虑考虑。”
何之白不满地哼着:“架子真大!”
Bitcity决定年后在英国的一家全球比特币股票交易所公开募股。
春节前,许书砚和孟想拍好了IC(集成电路)层图片,制定了芯片规格,准备年后大干一场。
孟想在除夕的前几天离开。何之白闲不住,他又勾搭上了金融街的美女HR。
这天早晨,许书砚起得比以往晚了点。
后来他懊恼,为什么偏偏就这天起晚了。倘若还是往常的时间,那他看到的,是不是也和过去一样?
他希望和过去一样。
因为他打开手机页面,发现殷渔facebook上的个人状态改为了“in a relationship”。
——正在恋爱中。
☆、山水有相逢
何家别墅在N市郊区的半山,依山势而建。
洋溢着浓烈的东方风韵,在山脚抬头能见到隐现于苍翠针叶林间的灰瓦斜屋顶,主体的黑色板岩墙壁肃穆且冷峻。
何之白换了一套新的高保真音响,叫许书砚上午过去开箱试听。
汽车再绕两个转弯就到,司机给何之白打电话,他兴冲冲地一路小跑,等在黑色雕花铁门外。
本来他对许书砚的“考虑考虑”不抱希望,谁知后来他突然改口“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