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她只告诉了我,不是因为她对我放心,而是我早就决定,永远不进何氏。”何之白晃着酒杯,“没人把我当一回事,所以我什么都知道。”
说到这,许书砚看到他眼底漫起的哀伤。
“我们兄妹三人很有意思,小时候大哥和之芙一直很亲密,他们经常联合欺负我,逼我放弃地盘,抢夺我的玩具。真想不到,我现在自愿放弃了,却还是要看着他们走上相残的那一步。”
许书砚和何之白各怀心事,沉默了许久。
后来许书砚不想再看殷渔和何之芙故作恩爱的模样,借口身.体不适,溜回何之白的娱乐室玩游戏。
一进去,见何之白也在,手边还放了两瓶红酒。
何之白给他一只手柄,一瓶酒,“来玩通宵?”
许书砚只拿了手柄,“那就别喝酒。”
“好。”
在游戏启动前,何之白说:“和你相处这么久,我觉得你和我大哥有点像,你们都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许书砚笑了笑。
“我看殷渔,不像想跟你和好的样子。八卦问一句,你会放弃吗?”
“为什么要放弃?”他说着,仰头靠在舒适的单人沙发上,启动游戏,“我有的是耐心。”
大屏幕上的进度条飞快填充。
“你知道吗,他说我自私,说我杀了他。”许书砚勾唇轻笑,眸中的寒光叫人心惊,“像你说的,不要再骗自己了。”
游戏画面亮起,他操作手柄建立新的存档。
还有些话,许书砚没说。
再次见到殷渔后,他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这辈子,已经没有更多的心力投入给别人,便把那点自我反省和忧心忡忡悉数扔进垃圾桶。
——这一次,再也不能推开了。
☆、清算0.25
Bitcity将年前准备好的IC层图片和芯片规格在网络上公布,消息立即掀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人意识到,新的时代开启了。
由于ASIC 制造昂贵,硬件芯片生产需要的大量资金远非普通个人能够承担。于是在Bitcity成功售出股票后,又接二连三的有矿机研发团队,在那家全球比特币股票交易所公开募股。
Bitcity筹得了几百万,足够做第一批矿机的启动资金。
不久,许书砚和孟想设计的矿机芯片流片成功,并通过了测试。何之白找了一家台湾代工厂,进行大规模生产。
比特币的价值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参与挖矿,而节节攀升。
何之白负责矿机销售,他联系Bitcity的几个大股东,成立中国区代理商,专营Bitcity研发的矿机。
这个时候,比特币矿机市场上只有Bitcity一家独大。
当另外几家募股成功的公司还在继续研发芯片,Bitcity已经出货。矿机非常畅销,几周后投资者们都收回了投资。
与此同时,他们自挖的脚步也没有停下。生产和销售稳定下来后,何之白和孟想去了趟西北,在一座半废弃的工业区内,租了两间厂房搭建用作矿场的机房。
机房建好后,许书砚去了一次。
负压风机的噪音很大,三个人都戴着航空耳机。
许书砚看着眼前眉飞色舞聊得开心的两个人,一阵无语。
因为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晚上他们在一家小餐馆吃牛肉面。
当地昼夜温差大,就着热腾腾的肉汤,三个人有说有笑。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许书砚喝一口汤,抬头问。
孟想还没说话,何之白抢先说:“想我啦?”
许书砚低头,懒得理。
孟想咳了一声,接腔:“下个月就回去。”
许书砚点头,“行,你回来准备画板子。”
何之白愣了下,“你设计了新矿机?”
“对,第二代。”许书砚露出得意的笑容,“从110nm减小到了55nm,做出来大概就和U盘差不多大。”
何之白意识到什么,提高了声音:“那就做成U盘啊!”
“嗯,我正在写USB的驱动。”
“啊啊啊!”何之白大叫着绕桌子半圈,激动地抱住许书砚,“你简直是个天才!到时候矿机连接电脑的USB接口,谁都能挖!人人挖矿的时代就要来了!”
连孟想也意识到缩减矿机体积意味着什么,“那Bitcity的股票是不是会涨?”
“当然会啊!”何之白又侧过身抱住他,“搞不好会一飞冲天!”
想到未来美好的钱景,两个人粗犷地大笑。
旁边的许书砚让餐馆老板上了瓶白酒。
两杯酒下肚,大家话匣子开得更大了。
何之白抿一口酒,皱着脸说:“现在卖矿机,没人是我们的对手。但挖矿不一样,我们挖矿最大的对手是Star,他们也有矿场,就建在邻市的钢厂旁。”
他说着,胳膊在桌上挪了挪,伸长脖子靠近另外两人,贼兮兮地压低了声音,“确切消息,他们私自购买廉价电,大大降低了成本。”
许书砚皱眉:“电厂的电不是只能卖给电网公司吗?就算是企业自备发电厂,要想出售也得经物价和电力部门批准才行。”
“接的还就是钢厂自用电!”何之白一拍桌子,瞪大了眼睛,“据说他们私通了钢厂厂长。”
孟想若有所思地说:“这种事,可以举报吧?”
“哎,举报什么?他们爱挖挖去呗!这事可不止我一个人知道,都在一个圈子混,得饶人处且饶人。”
孟想点头。
许书砚却沉默不语。
第二天他返回N市前,打电话给何之白:“你有Star和钢厂私通的证据吗?”
何之白闻声一愣,“啊?我没有,但是……我可以找人拿到。”
“拿来。”
“你要干嘛?”
“最好这两天拿到。”许书砚说完就挂了线。
一周后,业界疯传,Star的老大被公安抓走了。
许书砚在工作室买了只水族箱,养了两条雄性地图鱼。
一条黑的,一条白的。鱼身布满了红橙相间的斑纹,夹杂着金色斑点,体色亮丽。
他不想从鱼苗养起,直接挑了大的。
水族店老板说,黑的叫黑花猪,白的叫白花猪,因为它们像猪一样进食贪婪,吃饱喝足了还会懒洋洋地侧躺在水族箱底部。
他想了一下自己和殷渔吃撑了一起躺在床上晾肚皮的样子,笑了笑,爽快地要了这两条。
老板还说,地图鱼在热带鱼中算是长寿鱼,容易和人产生感情。养久了会认人,只要主人靠近水族箱,它们就立即游靠过来,一边转动大眼睛,一边摇尾欢迎,甚至还能接受抚摸。
不过许书砚第一次伸手去摸的时候,被咬了一口。
“啧,没良心。”他甩了甩手指,和那条黑花猪人鱼相瞪。
黑花猪尾鳍一甩,游到水草后面去了。
何之白比孟想先回来,他对许书砚举报Star很不满。
不过一进屋,他先被水族箱吓了一跳。
“你买这个干什么?”
许书砚正在伺候两条鱼吃泥鳅,头也不抬地说:“想买。”
“哼,”何之白坏笑,“现在养小的,以后养大的?”
许书砚这才抬眼看他,“以后当然是小的大的一起养。”
“行行,你随便养,不过有件事我要问你。”何之白放下行李包,风尘仆仆地走过来,“你为什么要把事情做那么绝?我们生产芯片的那家台湾代工厂还是Star帮联系的。”
“有机会扳倒对手,为什么要放过?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他们的规模和我们没法比!”
“那只是现在,谁知道将来会怎样。”
何之白看他一脸云淡风轻,顿时语塞,手指指着他晃了半天才又说:“你有种!”
他气冲冲地提着行李包走进房间。
许书砚洗了手,走回座位,从键盘下抽出一张过塑的剪报。
“N大教授今日锒铛入狱,教育界是否该集体反思”的标题在一片耸动的社会新闻中不算太醒目,但许书砚每次看,胸腔都会有种闷闷的钝痛。
那时候的绝望和无力感好像又回来了。
这件事教会他,永远不要低估人心潜藏的恶。
要及早下手。
哪怕可能被自己心里的恶反扑。
何之白赌气两天不跟许书砚说话。
奈何许书砚不怵,每天除了敲键盘,就是定点看鱼、喂鱼、逗鱼,压根不瞟他一眼。
何之白是个喜欢热闹,擅长炒气氛的人,最受不了冷清。于是在许书砚又一次视他为无物,悠然走向水族箱的时候,气急败坏地说:“信不信晚上我抓你的鱼熬汤?!”
许书砚弯腰盯着两条鱼争食,慢吞吞地说:“你可要好好珍惜,那一定是你在这世上喝到的最后一锅鱼汤。”
明明是不以为然的语气,话锋却杀气尽显,让何之白没由来地抖了抖。
他气焰瞬间熄灭,蜷在靠背椅里哼着:“那算了,本来还想告诉你关于嘉林达的消息。”
“嘉林达?”许书砚一愣,像是听到什么远古回音。
突然脑中滚过一道闪电,他大步走向何之白,急促地问:“林氏怎么了?”
“我想吃鱼。”何之白缩着脖子嘟囔。
身后半晌没动静,他纳闷地抬头,猛然对上许书砚寒气凛冽的双眼。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何之白已经死了一百次。
“我说我说我说!”想起他的眼神,后背就直冒凉气,何之白示弱地高举双手,嘀咕着,“你这个人真是太不温柔了。”
“不想把我的温柔浪费在你身上。”许书砚拉来一张椅子坐下。
这才知道,当年林氏低价收购殷氏的鱼乐,是为了借壳上市。但由于经营不善,连续三年亏损,如今已经退市。
不过背靠殷氏这棵大树,他们在收购鱼乐没多久,又开拓了新市场。鱼乐倒了不要紧,他们的新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后,收入、利润以及资产规模突飞猛进,财报十分漂亮。
四年间合同收入增长超过六倍,达到2.3亿美元。
“两个发现!”何之白晃动两根手指头,两条腿交叠着架在桌上,翘起一边嘴角哼笑,“卖电给Star的那家钢厂,和林氏也有业务往来。林氏的新公司,专门生产一种消除钢厂排放物中污染物的设备。”
许书砚皱皱眉,没听出任何端倪,垂眼看他。
“第二个发现,前几天我和师兄联系,意外得知他通过股票经纪,借了一家名叫OE的国际公司六百万股票,然后卖掉。而OE正好是林氏那家公司。”何之白正色说,“华尔街天才一抓一大把,我师兄就是其中一个。”
“他比我早一个月辞职,成立了自己的投资研究公司。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OE肯定有问题。”
许书砚想到什么,迟疑地说:“他要做空OE?”
何之白笑着站起来,拍了拍许书砚的肩,“还记得你给我说过,殷渔和林氏公子林洋的旧闻。”
“我什么时候说过?”许书砚毫无印象,狐疑地看他。
“那天晚上你喝醉了,告诉我。说什么‘当初许诺扳倒林氏,但迟迟不能兑现’。”何之白的笑容愈发丰盛,“我可以向师兄推荐你去做调查分析,现在有机会清算了。”
“你对我这么好?”
“这就是我和你的不一样,你帮我赚钱,我给你回馈,财富的活水才会流动。有钱大家一起赚啊!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你举报Star的用意。”
许书砚没有回答何之白,只感到平静的心渐渐涌起波澜。他点头,“好,你帮我推荐,不过再给我几个月,我把第三代矿机也做出来。”
何之白终于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注1:ASIC指专用集成电路)(注2:在集成电路设计领域,“流片”指的是测试前的“试生产”。测试通过后才开始量产。)许书砚温吞了三十多章,终于要滑向大魔王之路了……
☆、清算0.5
许书砚熬了一个通宵,将近中午十一点的时候快到极限,手腕压着隐隐发痛,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回屋睡了一觉。
上午保洁阿姨打扫后,开了半扇窗户通风,他没留神,裹着凉被很快睡着。
六月暖风拂面,像温柔的手掌抚.摸。
梦里他和殷渔站在何家别墅后面,就是上回他们对峙的地方。
他把殷渔顶在黑色板岩墙壁上。头顶有微薄的灯光洒下,在殷渔眼下投出深色的阴影。
好像下雪了,不过是晚上,看不清。冬雪漫入黑云,两个人喷出的气息和暖。
殷渔穿着那件白衬衫,身形单薄。他抬起眼睛笑了一下,仰脸亲了一口许书砚的鼻子。
许书砚双手反方向用力,把他拽到怀里,“你就穿那么点,冷不冷?”
“有点冷。”殷渔扭动着,解开许书砚的皮带,语调轻快,“不过你好热。”
许书砚有点懵,但身.体比意识更快地获得刺激,呼吸愈发急促,“你……你干嘛?”
“我给你用嘴吧。”
并不是征求的口吻,等许书砚反应过来,他的短.裤边缘已经被扯下。殷渔单膝跪地,握住许书砚的兄弟,抬头笑了,说:“不会有人来,我可以久一点,你要撑住啊。”
他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纤长的睫毛翕动,头很快凑了上去。
之后就感觉不到冷了。
也忘了他们到底是专门为了做这件事才来,还是有别的话说。
许书砚不想那么着急,再见到他的时候其实心里挺激动的,想蹭着他,抱着他,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保持一小时。
全身热血冲击着流向四肢百骸,大脑轰隆隆的像整齐飞过了一百架战斗机。
许书砚撑住墙,忍了又忍才没发出声音。他另一只手掌着殷渔的头,用力推开。
殷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眼神里还带着那么一点委屈,“我做的不好吗?”
许书砚摇头,想说话,却意外地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殷渔声音大了起来,重复问:“是我做的不好吗?!”
他站起来,红着眼睛问:“你和我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我在外面还学了不少这方面的技巧,你来试试啊!”
许书砚双腿一抽,“啊”地大叫一声醒了。
拿起手机一看,才过了两小时。
绝对是个噩梦,他难受地在楼上的洗手间泄了一次,回屋关上窗户。
意识滑向模糊前,他想赶紧回到那个梦中对殷渔说清楚,虽然他以前这么想过,但现在不是了。
人是会变的。
可惜他没有再梦见殷渔。
Bitcity研发的第二代矿机再一次大获成功。
USB矿机被称为最具创意和最有影响力的矿机,掀起了全民挖矿的热潮。
因为只要有电脑和网络,任何地点任何时间,任何人都可以挖矿。方便、环保,还静音。彻底终结了显卡时代。
产品设计图一经公布,立刻引发了全世界比特币爱好者的关注和支持。
Bitcity股价迎来了第一次疯涨。
两个月后,第三代刀片式矿机推出时,许书砚患了腱鞘炎,何之白让他放一段时间的假。
闲下来后,许书砚算了算个人资产增值达到四千万美元。
他套现了一半。
孟想也跟着套现一半,何之白没动。
何之白很快后悔了,他发现许书砚是英明的。
事实证明高回报向来伴随着高风险。月底,Bitcity当初虚拟IPO的那家英国比特币证卷交易所遭到涉嫌洗钱的指控,被监管部门责令关闭。
由于比特币不被大多数国家政府接受,此后的几个月,各大网络交易中心陆续受到黑客攻击。
比特币一夕暴跌,何之白哭丧着脸,萌生退意。
孟想劝他:“过几天兴许又涨回来了。”
何之白捂着胸口嚷道:“那我这几天怎么办呐?”
许书砚边喝咖啡边玩电脑上的纸牌游戏,置若罔闻。
何之白瞟他一眼,清清嗓子,“孟想你知道吗,我听说殷渔提前毕业了,明年年初就回来。”
孟想:“???”
再看过去,许书砚不知不觉变为侧身坐。
何之白站起身,弯腰俯在孟想耳边。
“有什么话不能大声说?”许书砚终于憋不住了,冲何之白不满地问。
“我以为有些人,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对别人的疾苦没有半点同情。”
“比特币本来就有涨有跌,你这几天睡不着吃点安眠药,过两天保你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