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找到了新的证据。”杜骁的话将梁雨拉回灰暗的现实。
“凶手是纪刚无疑。”她在屋里踱步,我哥哥如果死了,他就成了沉睡谷计划唯一的志愿者候选人。那只手套还是你找到的呢。”
“没错,我在楼下的草丛中找到的。”杜骁点头,“上面是梁焕的血,内侧指肚位置有纪刚的指纹。”他走到窗边看着那一道缝隙,可是,纪刚是如何做到的?房门上了锁,你一直在客厅。他要进屋杀人只能走窗户。这栋公寓一共22层,这里是15层1外墙没有任何可攀附的东西。当年我们实验过很多次,没人可以顺利地爬上爬下。”
“我知道,你们做实验时我在场。”梁雨扶住窗框,“这么小的缝隙,别说是人,一只手都钻不进来。”
她曾经设想过,凶手并没有爬上楼来,而是利用这个小缝,从窗外甚至远处的某个地方对哥哥下手。梁焕头部的伤口是摔倒时磕在桌子角上造成的。让他差点去阎王那里报到的,是腹部的一处刀伤,以及严重的内出血。可是,如果凶手没有进入房间,那个带血的手套便无法解释。杜骁根据她的设想也做过一些设计,连无人机都用上了,结果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很好地完成刺杀行动。
这些年来,梁雨经常在夜半无人时溜进来,希望会有那么一个瞬间,自己茅塞顿开想明白所有的前因后果。只是十年的时间静静走过,这个令人惊喜的瞬间始终没有来临。
“还有个问题,我记得和你提过。”杜骁关上窗子,“纪刚确实有杀你哥的动机也有作案时间。他老婆说,那天吃过晚饭他就独自出门去了。但是细想一下,他一个身家过亿的富翁,完全不需要自己动手来杀人。雇一个杀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有些人喜欢自己动手。”梁雨底气不足。工作十年了,她从默默无闻的小跟班做到了重案组的组长,破过的案子大大小小少说也有上百个,却始终对自己哥哥的案子束手无策,不能不说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如今梁焕醒了,很多事情问他就好。”杜骁给她宽心。
“他根本想不起来那天发生了什么。”梁雨泄气地说,“冯钧也搞不明白是休眠的后遗症,还是他脑子受伤的缘故。而且虽然已经可以动手术治疗他脑内的肿瘤,但冯钧私下跟我说,手术的成功率只有七成,只是我哥的情况不能再拖了。”
“要往好处想。”杜骁抱住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梁雨只是叹气。当年梁焕被送进抢救室,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出来,那是她人生中最漫长难熬的一夜。内出血止住了,但是头部的伤势加重了梁焕的病情。冯钧当机立断找来董医生和其他几位教授,说服他们马上实施沉睡谷计划,将梁焕送入实验舱。梁雨还记得签字的时候,她的手在发抖,因为董医生很认真地告诉她,这个权宜之计能否成功,任何人都没有把握。
幸运的是,梁焕度过了这一关,十年来,冯钧一直绞尽脑汁地研究治疗方案,走访国内外的专家,经常在实验室里一蹲就是几个星期。面对渺茫的希望和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等待是一种漫长的煎熬。一开始那几年,梁雨听到手机铃声就会觉得心跳加速,想到哥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在梁焕入院的第二天,纪刚的家人到警局报案,说他彻夜未归。一开始,梁雨以为这是他们一家子串通好,逃避调查的一场戏。但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这个富豪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案子就这样被搁置了。本以为等有朝一日梁焕醒来,总能问出事情的经过。不料他虽然成功地“死而复生”,却只能记起一些毫无用处的零星碎片。
“我这两天在想,等梁焕做完手术,身体好些了,能不能试试脑纹探测?”杜骁像在自言自语,“他对出事之前的事情,包括小时候的事都记得很清楚,唯独忘了那最后一两个小时内的经历,不像是脑子坏了,倒像是受了刺激之后的心理障碍。或许用探测器可以探测到隐藏在深处的记忆。
“唉,等手术成功再说吧。”梁雨挽着丈夫走出房间,她回头看了一眼,缓缓地关上了房门。
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太阳总会照常升起,给大地带来温暖的光明。梁焕看着车窗外的蓝天白云,各种形状的建筑物,他开心地哼起了歌。这是什么歌?昨天听冯钧哼过,好像很熟悉又记不真切。啊,又是记忆输入的排异反应吧,不是自己的记忆,就算接受了也会觉得有些异样。
这条路是……啊,没错,当年走过无数次的街道,只是路边的楼一大半换了模样,刷了新鲜的颜色,看起来有些陌生了。那时候天总是灰蒙蒙的,最惨的时候,一个月有20天是雾霾天。出门戴着口罩一不小心就会被呛到,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开鼻腔清洗机。哎呀,这蓝得像用软件处理过的天空,多少年没见过了?
嗖嗖嗖!天上飘来几行巨大的彩色文字,吓了梁焕一跳。瞪大眼睛细看,原来是一个旅游公司的广告。太空一日游?价格还挺合理,如果手术能成功,一定叫上妹妹、杜骁和冯钧一起去,活着真是美好啊!什么大富大贵都可以靠边站。不过,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能明白这些吧。
几个滑板少年高声笑着从车前飞过。梁焕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方向盘,然而毫无悬念地抓空了。车子的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闪了几下,车子自动减速,优雅地划出一道弧线,躲过横冲直撞的少年们,拐进另一条主路。梁焕朝着后视镜吐吐舌头。自己生病时,无人驾驶车还算奢侈品。拿着国家级大项目的董老师念叨很久都舍不得买一辆。如今街上想找一辆人工驾驶的车子已经很难了。梁焕摸摸身下的皮革座椅,今天趁冯钧不注意把他的车开出来了,回去那家伙肯定得唠叨上大半天。在医院闷了好几天,梁焕真的忍不住想出来看看现在的世界。还好车子是全自动的,不然被警察叔叔拦住要驾照,他都拿不出来呢。
空气这么好,街道两旁鲜花盛开,应该开窗透透气才好。唉,这玻璃怎么降下来?连一个按钮或者把手都没有。设计师也太懒了。哦,好像是用面板上的……是按这里吗?梁焕还在犹豫和思考,车子已经缓缓地靠近路边,开进一个停车位,停了下来。车门轻巧地打开,模仿当红女明星嗓音的甜美电子音汇报,目的地在道路右侧500米的地方。
这就到了啊?梁焕突然感到心跳加速。他走在林荫道上,抬头看见那栋熟悉的灰色大楼,只是比过比过去显得更加沧桑了而已。曾经,那栋楼是附近唯一的高层建筑,可如今他在一大片摆出新奇造型的楼房之中,显得孤单又无趣。可惜没有家门钥匙梁焕叹气,这个时间,妹妹和妹夫早该上班去啦。
他拐进一片种满花木的小公园二十多年前,他们一家刚搬来的时候,这里是一个篮球场,每天放学后,他和冯钧都会在这里停留一会儿,打打球,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场边看着灰蓝色的天空和偶尔飞过的鸽子。到了晚上,震耳欲聋的舞曲会准时响起,那些意气风发跳舞的大妈们,很多已经不在了。想到这里,梁焕不由得泛起一丝回忆的酸楚。时间过得太快,记忆中的美好却渐渐模糊。他在温热的石凳上坐下来,随手捡起一朵凋零的月季,抬头看见一片绿油油的树丛后面,露出黄色的砖石和灰色的水泥。
那栋楼竟然还没盖好。十年前有消息说附近要盖一个小学校,但是小楼的框架盖起来后,不知道是地皮、产权还是资金什么的出了问题,工程就戛然而止。不久,工人都撤走了,烂尾楼成了野猫野狗的天堂,以及附近小孩们捉迷藏的场所。又过了几个月,一个小女孩玩耍时摔下楼梯,摔断了胳膊。市政部门出钱搞了个铁丝网围墙把烂尾楼围了起来。从那时起,这栋楼就成了地地道道的鬼楼,再也无人问津。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是没人接盘。梁焕好奇,他穿过树林来到满是铁锈和破洞的铁丝网前。一阵寒意顺着脊背一直蹿到头顶。明明天气这么暖和,自己穿着长袖衬衣和长裤,为什么有一瞬间好像掉进冰窖?梁焕看看高高在上的太阳和四周葱绿的花木,不禁皱眉。
一阵金属碰撞和摩擦的声音从烂尾楼里传出来。梁焕定了定神,确信自己没有幻听。里面有什么蹊跷?他伸手扒开铁丝网上一道巨大的裂缝,侧身勉强钻了进去。
即使在大白天,没有照明的烂尾楼内依然昏暗无比。梁焕小心翼翼地穿过随意扔着砖块、钢筋、生锈的窗框的大厅,拐进西侧的楼道。又是那种声音,应该就在前面不远的房间。梁焕不由得放慢脚步,屏气凝神,生怕突然从那扇灰乎乎的门里蹿出一个长着血盆大口和五六十只触手的怪物。
“请问您有事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梁焕差点坐在地上。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工装的中年人。
“我……我是……”梁焕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你是……”
“我是勘察设计院的。”中年人拿出工作证,“这栋楼下周要爆破拆除,我和我的同事过来实地勘测,回去好计算火药的用量,还有安放的合适位置。”他上下打量着满脸通红的梁焕。“这建筑年久失修,您这样随意进来,四处走动是很危险的。”
“啊,我只是……我马上……”梁焕觉得自己真是闲得难受,跑这里来胡思乱想,他恨不得在墙上找个缝隙赶紧钻出去。
咣当!听起来是金属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声惊呼。中年人一愣,快步朝着发出声响的房间跑去。梁焕犹豫片刻,跟了过去。
这间屋子当初一定是设计做办公室的,一个大开间大约三十多平方米,因为没装门窗,满地除了破碎的砖块,还有厚厚的尘土和多年来被风带进来的枯叶。屋子一角扔着几把铁铲之类的工具,还有几个摞在一起,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破麻袋。
三个同样穿着工装的年轻人正盯着一个翻倒的大号汽油桶发呆。梁焕走近去看,才明白让他们脸色发青的并不是锈迹斑斑的铁桶,而是从桶里滚出来的一堆东西。一大块黑灰色的破布,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出是一件长大衣。大衣的领口位置,露半个黑黄的球状物,上面两个空洞的眼窝仿佛两个黑洞,差点把梁焕的三魂七魄全都吸走。
“这是什么?!”
“桶里怎么会有……”
“赶紧报警啊!”
梁焕感到两腿发软,冷汗从全身的毛孔里冒了出来。他扭头就跑,跌跌撞撞地一路冲到楼外的铁丝网边。胃里强烈地痉挛,一股酸水从食道冲出来,梁焕条件反射地弯腰,“哇”地一声吐了一地。好冷,又是那种钻进冰柜一般的感觉,他扶着铁丝网,慢慢坐下来。冷不丁地,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梁焕大喊一声,踉踉跄跄地往前爬了几步,回身看见冯钧一脸窘迫地看着自己。
“你没事吧?”冯钧上前拉起瑟瑟发抖的梁焕,“为什么一声招呼都不打,自己跑来这里?我找你一上午了。”
梁焕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冯钧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脸色凝重起来。
梁焕吃力地抬起手,指了指烂尾楼。眩晕感袭来,好像有人在耳边敲锣打鼓,吵得他头疼欲裂。梁焕两眼一黑,瘫倒在冯钧的肩头。
世界一片昏暗。
血落在黑漆漆的地面上;朦胧的月光下,高墙上的霓虹灯好像浮在半空;飞溅的玻璃碎片;从窗户袭来的寒冷……
突然,一个没有肉的头颅出现在玻璃窗外,阴森森地对着他。梁焕掉头狂奔,突然,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在急速下坠。他奋力挥舞着双手,死死抓住了什么东西。这是什么呢?梁焕猛地睁开眼,看见冯钧坐在病床边朝自己苦笑。他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冯钧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他的肉里了。
梁焕脸一红,赶紧松手。冯钧只是笑了笑,盯着他若有所思。
“你怎么找到我的?”梁焕哑着嗓子问。这次他按对了按钮,床缓缓转了一个角度,帮他斜着坐起。
“我发现你不在病房,一摸兜里的车钥匙不见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冯钧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伸出手腕给梁焕看自己的腕表,“车可以定位,我打开这个应用看见你一路往家的方向去,出门叫了辆顺风车赶过去。你怎么会跑到烂尾楼那边呢?
“我只是随便逛逛。”梁焕捧着马克杯,“谁知道楼里有死人。对了,那个死人……”
“我刚从现场回来。”一直站在窗边的梁雨回过身,“那是一具男人的尸骨。根据包裹尸骨的大衣上的物质分析,它被封在汽油桶里已经有十年左右的时间。”
“烂尾楼一直没有人接手,也很少有人进去,所以一直没发现尸骨。”梁焕又想起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忍不住发抖。
“如果今天不是有人不小心碰倒汽油桶,尸骨滚出来,或许他永远不会被发现。”
梁雨说,“过几天那栋楼就要定向爆破拆除,炸药会把一切都炸得粉碎。”
病房的门被推开,杜骁探头进来朝梁焕点点头,朝梁雨认真地招手,示意她出来一下。隔着房门上的玻璃窗,可以看见他们两个人嘀嘀咕咕,表情一会儿困惑,一会儿讶异,似乎在讨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几分钟后他们才肩并肩、面色阴沉地回到屋内。
“实验室刚刚复原了烂尾楼那尸骨的相貌。”梁雨从文件夹中抽出充当书签的超薄全透明手机,按了几下、一个中年人头部的三维图像在空中展开,转了一圈。
他看起来有四十五六岁的样子,长脸,皮肤偏黑,尖下巴,鹰钩鼻子,深眼窝。
“咦?这不是那个姓纪的?”冯钧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包裹尸骨的大衣上提取到了一些DNA,证实死者就是纪刚”梁雨点头,“大衣口袋里的皮质支票簿上刻着他的名字,里面的支票全烂了。我找了他十年,结果他早就一命呜呼,而且居然陈尸在距离我家不远的地方。”
“他……他是怎么死的?”梁焕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头骨碎裂。”杜骁解释,“有人用硬物打碎了他的后脑勺。从颅骨凹陷的形状看,凶器大概是铁铲之类的东西。”
“铁桶附近找到了三把铁铲。”梁雨说,“其中一把上检测出了陈旧的血迹。”她又按了两下手机屏幕,不过最有意思的,是在桶里发现的这几样东西。
一只破旧的手套,五指在空中摊开,可以看见整个手掌位置都是乌黑的污渍。梁雨把图片推到一边,手指捻动两下,调出另一只手套的图像。这只手套看起来很新,手掌和手背位置都有大片的红褐色。
“这是当年杜骁在咱家楼下找到的。”梁雨说,“很明显,和今天在铁桶里找到的这一只可以凑成一,两只手套上的血,都是哥哥你的。”她把两张图片“塞”回手机里,又“拽”出另一张照片。
柄两寸来长的匕首,刀刃薄得像一张纸,颜色也如白纸一般,衬托得上面的血污更加刺眼。
“这是一柄特殊陶瓷做成的刀具。”杜骁说,“我调查过,这种刀具是纪刚的新研发出来的,当年还没上市。”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拉出一张图片。“这是梁焕你伤口的全息图,你们看。”杜骁推动刀子的图片慢慢靠近伤口图,“刀片”缓缓插入“伤口”之中,几乎严丝合逢。
梁焕浑身冷汗如注,仿佛感到腹部肌肉被撕裂的痛苦,下意识地捂住早已愈合的伤口。冯钧紧紧扶住梁焕的肩膀,怕他会被吓晕过去。
“这些证据都可以证明,纪刚便是刺伤我哥的凶手无疑。”梁雨收起手机。
“但他是怎么做到的?”冯钧疑惑道,噪焕被袭击时,房门从里面锁着。”
“那天我是晚上10点多回家的。”梁雨想了想,“我回家大概10分钟后,我哥回来了。我想哥回来了。我想,纪刚可能偷了我家的钥匙,提前溜进去,躲在我哥的房间里。我哥回家后,进屋锁上门要换衣服,纪刚跳出来刺伤了他。”
但是听到梁焕呼救你马上就踢开门冲了进去。”杜骁摇头,“那么短的时间,纪刚是怎么逃跑的?”
“这一点我仍然想不明白。”梁雨坦言,“当时他唯一的出口是窗户,但已经做过无数次的实验,证实从15楼窗户逃跑是很不现实的,更不要说纪刚是个病人。””而且推拉窗只有一个很小的缝隙。”杜骁皱眉,“根本不够人进出,要说是纪刚逃出去时回手关了窗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