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情况,逃跑还来不及,他不可能有心思关窗。”冯钧反对道,“而且既然要关窗,为什么不关好?”
“这一点确实无法解释。”
“会不会……当时他并没有逃跑。”冯钧思索,“纪刚只是把窗子推开一个缝,让你们误以为他是从那里逃跑的。实际上,他藏在屋里的某个地方?
“不可能。”梁雨摇头,“我好歹是个警察,看见哥哥倒在地上,马上就叫来救护车,并呼叫警队的支援,3分钟后,警车和救护车同时到达。这期间我一直守在门口。我哥的房间你清楚,就那么大,除了衣柜没有藏人的地方。
“我们到了现场马上搜索房间。”杜骁说,“纪刚如果在房间里,早被捕了。梁雨送梁焕上救护车后,特意在周围转了一圈希望找到凶手逃跑的蛛丝马迹,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
病房里似乎被调成了静音模式,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几分钟后,梁雨才打破难挨的沉默。
“虽说这是个死结,但不影响我们的判断。”她走到窗边,“纪刚刺伤我哥,设法逃了出来,匆忙之中将一只手套掉在楼下的草丛中。他没有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暗中盯上了他。”
“会是什么人呢?”梁焕想不通。
“恨他的人多了去了。”杜骁说,“据我们调查,纪刚和几个合伙人的关系都很差。他和自己的亲姐姐势同水火。老婆和儿子与他的关系也一直很僵。”
“但是纪刚既然在烂尾楼被杀,凶器还是楼里丢弃的铁铲,说明凶手不是早有计划。”梁雨说,“因为是临时起意,没带凶器,才顺手拿了铁铲。””而且凶手应该没有足够的时间或者合适的交通工具运走和处理尸体。”杜骁顺着她的思路说,“所以他灵机一动将尸体塞进铁桶,盖好盖子。这样即使有人进入烂尾楼,也不会轻易发现纪刚的尸体。”
“凶手会不会是看到了什么?”冯钧灵机一动,“比如他撞见逃跑的纪刚,目击了他脱身的诡计。纪刚情急之下将他拉到烂尾楼,想收买他,但二人没谈妥发生争执。纪刚意图杀人灭口,反而被凶手打死了。”
“这倒说得过去。”梁雨点头,“也符合纪刚的性格——啥事都想着先使钱,搞不定就出阴招。他周围的人都因为这一点,特别讨厌他。”
“但是这样一来,凶手可能是任何人。”杜骁挠头,“现在完全没有线索了。”
“本来也没线索。”梁雨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漫不经心,“慢慢查就是。”
“还有一个细节,目前没有头绪。”杜骁摸一摸自己的下颌,“纪刚头骨这位置有个细小的擦伤,应该是被利刃划伤所致,伤口上检测出一些蜡、亚麻油之类的成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和凶手搏斗中被划伤的吧。”梁雨说,"反正凶器已经找到了。”
“但是凶器上并没有那些成分。”
“在桶里和尸体一起十年……被污染了吧。”梁焕猜测道。
“嗯,也有这种可能。”杜骁点头。
“你就别琢磨这事了。”冯钧拍拍梁焕,“下午做完检查好好休息,明天的手术要紧。”
“今晚我想回家去住。”梁焕低声说。
“这可有点……”冯钧为难道。
“哥,我当然希望你能回家住。”梁雨关切地拉住他的手,“但我和杜骁今晚都要值班。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再说医院这边……”
“这些天我就是特别想家,所以才会偷跑出去。”梁焕执拗地说,“我知道挺麻烦的,但就是想回家住一晚。”
“要不你换个班,领导都能理解的。”杜骁朝梁雨使眼色,家里的房间早就收拾干净了,就是盼着梁焕能回家嘛。”
“可以吗?”梁雨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冯钧,语调中都是期待。
“如果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应该没什么问题。”冯钧看表,“我去和董老师商量下。”
“太好了!”梁焕手舞足蹈地对妹妹说,吟晚吃饺子吧。医院的饭太难吃了。我做梦都想吃饺子呢。”
“行,做你最爱吃的扁豆馅儿饺子。”梁雨“扑哧”一声笑了。
“唉,真是拿这个家伙一点办法都没有。”冯钧摇头微笑。
的饭好吃,梁焕把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因为太烫,只能不住地用手扇风。“你们赶紧来吃。”他干紧来吃。”他含糊不清地朝厨房招呼,悄悄抓起冯钧的啤酒喝了一小口。
“你慢点吃,别噎到。”梁雨端着两盘饺子走出来。
“注意点形象,你好歹自称艺术家。”冯钧把一碗醋放在桌上,拿起筷子。
“我十年没吃饺子了。”梁焕不理会他们的揶揄,“小雨,手艺有长进,平时都是你做饭啊?”
“我和杜骁平时谁有空谁做饭。”梁雨揉揉腰,“等忙完这阵子,我打算买个做饭机器人。冯钧买了一个,用着还不错的样子。”
“不错,和饭馆做得差不多。”冯钧点头,“杜骁不回来吃了?”
“上周体育馆的一个杀人案,他还在研究物证。”
“马钱子碱。”梁焕不知道自己为何冒出这么个词。
你怎么知道死者是被马钱子碱毒死的?”梁雨一惊。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这个词……”
“他接受了一部分杜骁的记忆。”冯钧夹起一个饺子放在碗里,“我设法删掉咱们的记忆中对梁焕无意义或者他不该知道的内容,但总会留下个把碎片。
“没事啦,反正我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梁焕耸肩道,“冯钧,你这技术研究好了可以发大财嘛。你想,每个人都有些想忘却死活忘不掉的事情呀。比如年轻人失恋了,只要找你把那段记忆抹去,就不会伤心难过啦。”他陷入遐想,“又或者,把老科学家积攒一辈子的经验从记忆里抽取出来植入后辈的头脑,科学发展的速度能加快好多倍诶。”
“没那么玄乎啦。”冯钧微笑,“记忆即使被抹去,一旦进入某个触发情景,当事人还是会有生理和心理上的反应。比如我们曾经试着抹去事故中伤者的惨痛记忆,但他回到现场甚至听别人提到事故日期,内心就会产生莫名的恐惧,想哭,身体也会不舒服。”
“为什么会这样?”
“目前还不清楚。”冯钧摇头,“另外,接受别人的记忆,也未必会固化成自己的,排异反应非常常见。人的大脑太复杂太神奇了。”
“所以人工智能发展这些年,还是不能替代人类。”梁雨起身给梁焕拿了瓶维生素饮料,“我们一直尝试?0 萌斯ぶ悄芊治霭讣龀鐾评恚故怨缸镌げ狻V豢上死嗟男形惺焙蚋静皇锹呒芙馐偷摹S绕涫腔髂岩岳斫馊说那楦校龅椒浅9娴亩突嵬耆芷!?br /> “那很好呀,至少短时间内你不会失业。”梁焕大笑道。
“你可真是我亲哥。”梁雨无奈道。
吃过饭,冯钧急着回去和董医生讨论手术方案。梁雨拉着怨声载道的梁焕下楼漫步三十分钟,直到计步软件的显示数字超过了三千,才急着催他赶紧上床休息。
新换的被褥散发出薰衣草的清香。可能是回家太令人兴奋,也可能是因为白天睡得太多,梁焕躺在柔软的水床上辗转反侧很久,仍然没有困意。他起身披上睡袍,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宁静的夜色朦胧的月光伴着点点灯火,楼群中还有几处霓虹闪烁。“衫风集团”几个字在梁焕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是什么意思?他闭上眼睛凝神静思,这个名字非常熟悉,大概是十来年前一个挺火爆的卖保健品的公司,如今……倒闭了吗?好像是的。自己为何时不时想起这个词?哦,对,当年那公司在这栋楼上贴过霓虹灯广告牌,不过六七年前就拆除了。
一瞬间,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幕,高高的楼上红色的字体,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不对啊!梁焕睁开眼,伸手抹了抹汗津津的脖子。那霓虹灯牌子挂在楼的另一侧外的立面上,站在自己的卧室,根本看不到它。那是在什么时候看到的呢?为何每次想起的只是匆匆一闪,而且总会心跳加速,冷汗直流。那短暂的一瞥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又意味着什么?
梁焕在写字台边坐下来,深呼吸,再次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希望能像挤牙膏那样把记忆从脑海深处挤出来。但不论他怎样努力,憋得胸闷气短,来来回回却只是那几个零碎飘忽的片段。莫非真是自己想多了?梁焕一声叹气,翻开手边的素描本,抓起一支铅笔,把方才回忆起来的情境草草地描绘出来。高楼、灯火、霓虹,有什么挡在眼前,所以只能看到大楼的中间一截,霓虹灯只能看清“风”字和“集”字的上半部分。这挡在视线上下的到底是什么呢?梁焕盯着手中的图样,心绪难平。
开门声和脚步声打断他的思绪。梁焕以为梁雨听了冯钧的叮嘱,要来看看他睡得好不好,他赶紧跳到床上,拉起被子盖住下巴。但梁雨只探了个头,没进屋便转身离开。很快,梁焕听见大门开关的声音。
这么晚了,梁雨出门干啥?梁焕难忍好奇,迅速地套上衣服,跑出了家门。电梯指示灯在变换,梁焕灵机一动,拉开逃生滑梯的盖子,跳了上去。小时候,他每次上学快迟到了都要从为火灾和地震准备的逃生滑梯滑下楼,为此没少被居委会的大妈们数落。
一口气滑到一楼,梁焕觉得心脏怦怦直跳,差点没坐稳摔在水泥地上。他扶着墙站起来,看见梁雨走出楼门,很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朝小公园的方向走去。梁焕踮着脚尖悄悄跟上去。来到小公园,梁雨并没有停下脚步,她径直穿过小树林来到烂尾楼外。她掀开铁丝网钻进去,消失在黑洞洞的楼门口。
她来这里干什么?梁焕从藏身的槐树后走出来,犹豫片刻,跟了进去。烂尾楼里黑暗一片,夜风穿过楼道,发出瘘人的呜呜声,梁焕提心吊胆地贴着墙,一路走到上午发现尸体的房间门口,探头观察。
道手电光在黑暗中晃动,映出梁雨清瘦的身形。她绕开一片拉着黄色警戒线的区域,来到那一摞麻袋旁边,蹲下来,将手伸进最上面两个麻袋之间的缝隙,奋力拉出什么东西。梁雨用手电照了照手里的东西,将它装进口袋。梁焕只看见银光一闪,好像是什么金属制品,但没有看清梁雨这样偷偷摸摸是干什么?他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梁雨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关上手电,走向门口。梁焕吓得跳进对面的房间,靠在墙上,捂着嘴,生怕呼吸声暴露了自己,直听到脚步声远去,才松了口气。
梁雨离开烂尾楼,回到小公园,在长凳上坐了下来。她从口袋里掏出刚刚带出的东西,直愣愣地看了很久,突然起身跑到花坛边的垃圾桶旁,发狠似的将它扔进去。梁焕远远地看着,等到她离开公园,才跑过去掀开垃圾桶的盖子月光下,一支满是污渍的油画刀躺在一堆废弃的饮料罐上。这是……梁焕突然感到头疼欲裂,浑身战栗了几下。他捡起油画刀仔细观察,刀头上那一大片血迹?这是自己用过的东西,没错,这是考上大学时梁雨用零花钱给自己买的礼物,所以不管走到哪里,自己都会把它放进绒布袋带在身边。为什么?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烂尾楼?梁焕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他定了定神,转身跑向充满谜团的那栋小楼。
装尸体的铁皮桶早就运走了警戒线内,地上一摊污渍显得黏糊糊的,发出阵阵恶臭,令人作呕。破烂的工具,碎裂的砖头,胡乱倒在地上的工具,在月光下变成模糊的鬼影,阴森可怖。
站在荧光色的黄线外,梁焕感到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块冰,阵阵恶寒在全身的血管里流窜,胃里酸水翻腾,几乎漾到嗓子眼。他的腿在不住地发抖,手下意识地抓住衣襟。
又是这种感觉,冯钧说过,这是记忆删除的后遗症,虽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但总会有心理和生理上的莫名不适。梁焕不敢继续盯着警戒线,他抬头从破败的窗框看向外面。铁丝网在黑暗中看不清,小树林也变成黑乎乎的一片树林上方,是公寓楼的身影,挂在外立面的霓虹灯散发着淡黄色的光,伴着两三点还没熄灭的灯火。窗框的上缘挡住视线,所以他看不清霓虹灯的全貌,只有中间的一小段。等一下,这不就是……梁焕瞪大眼睛,虽然十年过去,霓虹灯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广告,换成了新的装饰图案,但这分明就是梦里那让他心神不宁的一瞥。
没错了,那就是自己的记忆无疑。但为何会触发冯钧设定的关键词被删掉?还有梁雨今晚神神秘秘的行动和那支油画刀。他们是不是有事瞒着自己?梁焕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清楚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他从口袋里拿出油画刀,紧紧地握在手中,刀刃上干涸的血迹斑斑驳驳其间还有几点暗绿色的斑点。那是自己过去常用的油画颜料。嗯,出事前那几天,梁焕记得自己在画一幅荷塘春色,想给萧瑟的冬天增加一点生气。杜骁提过一句,纪刚下颌的伤口有亚麻油和蜡,那是颜料里最常见的成分。难道说……梁焕手一抖,差点把油画刀扔在地上。
鲜血、烂尾楼、支票簿、油画刀,还有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和丟在楼下的手套……一片片碎块在他脑海中转动,慢慢拼在一起。竟然会是这样!梁焕倒吸一口凉气,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靠在冷冰冰的墙上。
纪刚为了得到唯一的志愿者名额有杀人的动机。但冯钧说得对,这个人习惯用钱摆平一切。于是,在动手杀人之前,纪刚会先试着用钱解决问题。梁焕还记得那天下午,趁着天气不错,他到市郊的公园画画,回来之后和冯钧一起吃晚饭。晚上9点多,冯钧回医院值班,顺路把他送回家,之后发生了什么,是一片空白。假设纪刚试图用钱说服自己放弃,他在家门口等候自己,自己会和他去哪里谈呢?
梁焕觉得,纪刚已经有了收买不成便杀人的打算,自然不愿意上楼去。自己很讨厌这个浑身铜臭的商人,肯定不会邀请他进家门。于是,烂尾楼这个隐秘的地方对双方来说都再合适不过。
谈,肯定是谈不拢的。梁焕伸手捂住腹部伤口的位置,他不记得事情的经过,但如果没有猜错,十年前那个寒冷的夜晚,自己和纪刚在这里一定发生过一场恶斗。纪刚带着刀子,伺机偷袭,他随手掏出油画刀反抗,划伤了土豪的下颌骨。纪刚是怎么死的?可能是在捅了自己一刀后被推倒在地,碰巧摔在凶器上磕烂了脑袋,也可能是自己拼尽全力抓起手边的铁铲救了自己一命。
然后呢?他把纪刚塞进铁桶……不,自己当时身患重病本就虚弱,经过一番缠斗受了刀伤,更不可能有力气隐藏尸体。纪刚的陶瓷刀非常薄,刺出的伤口很小,加上冬天衣服厚,所以不会有大量的血液流出来梁煥想,自己当时肯定是感觉受伤不重,随手抓了什么按住伤口,匆匆回到家中,进屋才发现那是纪刚丢下的手套。
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有医药箱,自己回家后锁上房门是怕妹妹察觉,随后把窗拉开一个小缝将染血的手套扔了出去。之后呢?梁焕实在想不起来,只记得玻璃杯摔碎的情景。大约是难以察觉的内出血让自己神志模糊,脚下打滑摔倒了,碰翻桌上的水杯,头磕在桌角,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这样一来,把纪刚的尸体塞入铁桶的难道是梁雨?自己被送上救护车后,妹妹曾经在周边转了一圈找凶手。她是个警察,说不定从昏迷不醒的自己身上察觉到了异样,来到烂尾楼看到尸体后便明白了一切。梁雨担心自己的安危,需要马上赶去医院,所以没有足够的时间处理尸体。楼里黑漆漆的没有灯光,她只能借助月光将地上的东西归拢一下,和尸体一起装进铁桶,盖好盖子。过了一段时间,梁雨应该又回到烂尾楼查看,发觉没有人注意到尸体的事情,也就没再费心去动现场。
烂尾楼本是个非常安全的藏尸地,没想到十年后眼看整栋楼要爆破拆除,尸体却无意间被发现了。梁雨带人来勘测现场时,在一片混乱中她注意到了油画,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趁周围同事不注意,迅速将油画刀塞进麻袋里藏起来,等夜深人静再取走证据,丢弃掉。
真的是这样吗?梁焕不愿意相信,但又想不出更好的答案。只可惜自己的记忆被删掉了,想证实这个猜测只能去问梁雨。她会告诉自己真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