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峻平因为身高优势,是排在很后面的,况且他皮糙肉厚的也不是很在意,还有心情去拨弄绿萝的叶子玩,正撩拨着呢,忽然听到一声怒吼:“是不是你?!”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刹那谢老板已经站在他面前,恶狠狠地瞪着他。
苏峻平缩回手,放到身后,垂着头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却不停转着眼珠朝王文杰使眼色。
他刚刚无聊的发呆,谢老板说什么没听见。
却没想到谢老板连拖带拽的把他拉到办公桌旁,咬牙切齿的又问了一遍:“是不是你唆使他们留下来陪你一起打球的?!”
苏峻平:“……”
他今天连球都没摸到过,唆使个屁啊!
本来他是要反驳的,可转念一想这死胖子已经先给他定了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反正在他心里头地位已经掉到了底,也不差这么点了,干脆脖子一扬显出一副慷慨赴义的模样。
可惜没扮演烈士两秒钟,不识情趣的围观群众纷纷表示:“不是啊,今天打得太嗨了,没反应过来。”
“今天苏峻平都没碰到球呢。”
“对对对,提出来马上上课了喊我们回来的就是他!”
……
最后一句纯属瞎扯,可是撒谎的仁兄脸不红心不跳,还带动了一帮兄弟们歌颂苏峻平悬崖勒马的好,大大的打了谢老板的脸,谢老板嘴角抽了抽,说了他们几句就放了回去。
苏峻平勾住胖哥的肩膀感谢他的好,男孩子们歪歪扭扭的走路不成人样,走过一个转弯口的时候被人大力撞了一下,苏峻平“嘶”了一声,觉得自己撞到了一块铁板。一抬头,是何鑫。
苏峻平摆摆手让他们先回去,自己留了下来,两个人趴在栏杆上看隔壁楼的学妹。
何鑫向他要钱,苏峻平也只能说再等等,他盘算着去把自己的几双鞋给贱卖了,估计能凑出钱,何鑫看了他一眼,不做声走了,苏峻平看着他的背影想:“虽然是个债主,但也忒不要脸了一点。”
不过再怎么不要脸,再怎么下三滥,债主就是债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第二天是周六,下午四点放学,苏峻平接到了外婆的电话叫他去吃晚饭,苏峻平见放学没多少人,大胆的把手机掏出来夹在肩窝里,一边答应着一边理耽美文库。
他出校门的时候碰见了陈一霖,陈一霖在等公交车,他在那边站了会儿陪他聊天,为了讨陈一霖的欢心,他把目光所及之处的家伙全部损了一遍。
“你看这个肥妞,长得像柯基还好意思穿到小腿的风衣,这根本就是梭子腿嘛!”
“你看这个男的,自行车居然是粉红色,还是骚粉,噫——”
“你看……”
公交车到站了,陈一霖蜻蜓点水的用手指碰了下他的嘴唇,成功的堵住了他的喋喋不休,在苏峻平发愣的当儿陈一霖已经上了车,车开以后,他看着不住后退的苏峻平,伸出舌头轻轻的舔了下手指。
没什么区别,但心里却是分外高兴。
苏峻平脸红了几秒就做出了下次把便宜占回来的决定,背着耽美文库往外走,他走过一个转弯口,忽然发现不对——那辆骚粉的自行车好像一直跟着他。当然这有可能是苏峻平的错觉,为了验证,他又跑回学校对面的小店买了包大白兔奶糖和一瓶汽水,出门的瞬间眼珠子一转,前面的一棵树下那骚粉车停着,车主人坐在上面低头玩手机。
他又重新走过那个拐弯口的时候,骚粉车又跟了过来。
他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那辆车是跟着他的。
而且,跟着他的一定不止这一个。
何鑫是叫人来给他颜色看看,好让他尽快还钱。
之所以不立即动手是因为一中处在市中心,左拐五十米就有个派出所,他们想跟他到人少的地方揍他。
思及至此苏峻平果断跑到了公交车站,那边有四路车,每次放学都挤得要死要活,苏峻平挑了辆最热闹的车上去,挤到最后排,后排的人走了立马坐下,然后借助人肉墙壁把外套脱了反过来穿——之前是骚包的白,反过来之后变成了低调的黑,然后车经过一个商业街,有大批的人下车,苏峻平就混在人群里下了车。
他下车以后直奔超市,买了顶鸭舌帽,再转乘了几次车总算到了外婆家,天色已晚,吃完晚饭外婆和他舅舅带着新煲的猪蹄汤去看杨虹。
美人之所以是美人,就是说,光头了也还是美人,更何况杨虹还带着麂皮帽子,那顶帽子的颜色衬得她皮肤格外的白。
可苏峻平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痛恨过肤白。
那种象牙色的白没有了,病魔把她健康的美丽抽去,徒留一个白的壳子。
是一种接近透明的白。
苏峻平端给她汤的时候心惊胆战,他真怕她喝了汤就像沾了水的宣纸,肚肠都瞧了个干干净净。
幸好,幸好。
杨虹喝了小半就喝不下,留着又觉浪费,叫他们把它吃了,几个人都说刚吃完饭吃不下,杨虹只好把汤放到一边。他们聊了会儿家里长短,外婆拐弯抹角的劝他妈不要离婚,老老实实拍着自己的老公为妙,苏峻平听不下去想骂人,但这里都是长辈,只有憋着的份儿,闷得他干脆跑到阳台上去看医院夜景。
医院的夜景有什么好瞧的?即便折腾了许多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引了条小河还有模有样的架了座木头桥,医院还是医院。
这是一个充斥着焦躁和不安的地方。
来往的人们脚步匆匆,没有心情欣赏美景。就算真的瞧了一会儿,也不会觉得美。天半黑不黑的,不知道砍了多少毒物的脑袋才能熬出这样一锅汤,女巫踉踉跄跄的爬到树冠上去,奋力把锅子一甩,哗一声,紫黑的汤泼了天空一身。
苏峻平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正在发散,被拉门进来的舅舅给打断了。杨钟宏皱着眉看他:“难得来一趟跑什么阳台,你妈叫你呢,快去!”
苏峻平乖乖的坐在杨虹身边,像个玩具似的被杨虹又是摸头又是捏脸的,杨虹先连声说着瘦了瘦了,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嘱咐他好好吃饭。
苏峻平说知道啦知道啦,杨虹又说:“在学校里有没有给老师惹麻烦呀?我过段时间给你们谢老师打个电话去,你要是敢不听话小心点看我怎么收拾你!你马上要高考了,多注意点儿,最近这几天换季最容易感冒了,也要吃好点,你现在容易累,有什么抗疲劳的东西啊就吃点,别不相信,吃了总归没有坏处的……”
天底下的妈妈没有几个是不啰嗦的,更何况是难得见孩子一面的妈,恨不得把没见的份全部补上,苏峻平面上老老实实的听着,思绪已经不知转到哪个角落,好不容易见到她喘口气,赶紧拿出个芒果要削皮堵住她的嘴。
苏峻平以前吃芒果吃的满手都是,后来杨虹就用了个好方法,连皮横着削下一片,得有点厚度的,再用刀划格子,翻出来就成了朵漂亮的芒果花,好看又方便吃。现在苏峻平也学她那样翻芒果花,杨虹看着儿子的侧脸,苏峻平五官分明,尤其是眉毛像极了她,两弯不淡不浓的眉毛,在棱角的地方拐了个圆滑的弯儿,那就是很漂亮的柳叶眉了。
这个孩子是她生的,她早就知道,但是,在这一时刻,看着她当初做的事由他来为她做的时候,她忽然深刻的感受到了血脉和骨肉——你生下一个人,他便是独立的,他即非你的附属品也非你的工具,你需要花大量的心血在那一滴精血成的人上,但忽然有一日你就会发现,他开始在你身上投入心血。那不是出于习俗,也不是出于道德,是平等的爱,你们是血亲,却凭借爱而相连。
苏峻平翻完芒果发现自己虽然许久不练,但技艺娴熟,得意洋洋的去讨好母上大人,杨虹接过吃了,觉得眼睛发酸,为了掩饰不由得去揉眼睛。
苏峻平立马在旁边叫了起来:“哎你别揉啊,万一揉进细菌怎么办!”
杨虹心想:“好哇,几天不见倒是能把我当初教他的一套丢来教育我了!”眼睛里的水光又逼了回去,她点了点他的头骂:“小东西!”
苏峻平去看她的眼睛,猛地发现杨虹睫毛稀稀拉拉的几乎没有。
他心里头猛地一震,冷汗争先恐后的从背上冒了出来。
苏峻平盯着她近乎失态,杨虹也发现了,顺着目光摸了摸眼眶笑道:“没办法,睫毛和眉毛也开始掉了,下次你得给我买眉笔和假睫毛了哦。”
说完有些得意的把帽子亮给另外的两人看,讲苏峻平怎样省吃俭用给她买帽子,语气满是母亲特有的骄傲。苏峻平看了她片刻,尿遁逃了。
他躲在狭小的卫生间里,灯泡一闪一闪的发出了气若游丝的光,那光在突出的墙和晾毛巾的杆子上一折,最终在墙角落下了一个斑驳的阴影。像枝桠,像蛛网,像一个未知世界的洞口,苏峻平看着忽然眼睛就红了。
他胸口热得发烫有什么呼之欲出,苏峻平两手撑在盥洗盆上,难受的干呕,呕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就在那东西卡到喉咙的时候苏峻平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一只手迅速的捂住嘴,另一只飞快的抽了自己一巴掌。
苏峻平抬起头,看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发红眼底乌青,哪里有点讨人喜欢的少年气息,分明是活了七老八十半截入土的老头子。
他想了想,为了均衡,给了自己另外一边一巴掌。
扇完自己他用毛巾润湿了在脸上敷,毛巾盖了整张脸,呼吸都困难起来,他静静的感受了一会儿在半缺氧之间飘飘欲仙的快感,然后回神,见印子消得差不多了才推开了门。
他舅舅和他外婆打算告辞,苏峻平也说要走,可杨钟宏车子就一辆,打算喊辆出租被苏峻平拒绝了,苏峻平说我这么大个人了还怕不认得回家的路?送外婆回去吧。
他舅舅也就是客气一下,顺水推舟就答应了。苏峻平一个人晃晃悠悠的往家里走。
春天的七点半,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不过路灯都卯足了劲的发亮,大抵是不会发生黑灯瞎火车毁人亡的事故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苏峻平在梧桐树下慢慢走着,忽然听到一声悠长的口哨声,他一回头,有一个年轻人从阴影底下钻了出来,一头黄毛,流里流气的很不像样。
那人问:“你就是苏峻平?”
苏峻平点点头,紧接着,就像雨后春笋一样接连五个人冒头,把他围在了中间。
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何鑫没在放学后堵到他,就在他家附近蹲点,苏峻平家的地理位置偏,这条路又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折腾出些动静也没人管。
苏峻平心里有窝气正没出撒呢,这下刚好,不过他在动手之际还不忘讲道理:“你们是何鑫找来的?是就回头跟他说清楚了,钱我一定会还,我做不出来占人家便宜的事!”
黄毛十分不文明的“呸”了一口痰,用行动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屑,那口痰像一个信号,围着他的一个人猛扑上来。
苏峻平早些年脾气很坏,因此战斗经验格外丰富,对于这扑上来的二傻子抬腿就是一扫,那人伸出手臂去挡不曾想竟是虚晃一招,苏峻平左手握拳冲他下巴就是一下!
“我——!”他祖宗全留在嘴里,那一下咬到了舌头,真是疼哭了。苏峻平还不放过他,揪住他的领子一提,膝盖狠狠的撞了几下那人的腹部。
待那人彻底瘫成一团苏峻平还意犹未尽的踹了几脚。黄毛在一旁观望,发现苏峻平明显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使了个眼色自己一个箭步蹿上去就是一拳,苏峻平偏头躲过反而攥住了他的拳头,两人一只手使力,另一只手相互去捶对方的腹部,苏峻平膝盖一顶顶偏了拳头,趁着这个当儿就要伸腿横踢,忽然觉得肩上一沉,后面有人抱住了他。
苏峻平改踢为踹,那人咬着牙忍了,苏峻平又猛地一记肘击,身后的人低嚎了一声力道一松,他跳起来就是两记飞踹,代价是挨了黄毛一拳。
黄毛翻了个白眼说:“你们他妈死的吗?还一个一个来?不会一起上啊!”
除了在地上摊成大字的,剩下四个围着他绕了两圈,东南西北的很像道士作法时的四个道童,可他们一点都没有道童应有的仙气,更像是巫师的人肉祭品,苏峻平想到这居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这笑可好,彻底激怒了他们,黄毛气急败坏地喊:“他妈的给老子往死里打!打死算我的!他奶奶的让你嚣张个毛!”
苏峻平不以为意的掀了掀眼皮,这五个人显然被何鑫关照过了:只是警示,不要太闹腾。
真心要揍他,手里怎么会不带点家伙?
他们有顾虑可苏峻平却像是豁出去不要命,一时间以一敌四居然打得不分上下。
这五个人闹得疯,自然没有听见轻微的声音——脚步声。
陈一霖站在拐弯口,繁茂的梧桐叶把他的身影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今天进了批红豆,可拆开后发现老板弄错了,因此折腾的有些晚,现在才回家。他家的铺子和苏峻平家挨得极近,再加上出于内心的担忧,他特地挑了这条路——然后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他承认,他听见了血液沸腾的声音。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听见过这种声音了,上一次好像是知道他妈死的时候。你相信血液沸腾会有声音吗?真的能听见,他就听见了,一种窸窸窣窣像无数只虫子争先恐后往脑袋上涌的声音,他觉得脑袋充血,耳鸣,头疼,眼睛看出来什么东西都蒙了一层血雾。
他在那一刻想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耳朵里钻了千万条虫子,每一条都在耳朵里铿锵有力的说:“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陈一霖几乎就要冲上去了,但在踏出的那一刻理智把他拉了回来,陈一霖掏出手机以最快的速度报了警,还添加了一些莫须有的细节:譬如持刀,来增加事态的严重性。
他一边对着手机吐字清晰的讲?1 埃槐咚浪蓝⒆拍潜叩那榭觥?br /> 苏峻平到底不敌四个人,他打到后来体力有些消耗,可那四个家伙却把他包围得密不透风,谁迟钝了马上有别人顶到前面来。
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
苏峻平正和一人正面对打呢,就察觉背后有风知道有人要扑上来制住他,这招他们用了好几次,早就被苏峻平摸出门道来,他瞧着地上的影子忽的矮身,后面的人因为惯性往前扑他就对付那人的小腿,那人下盘不稳就摔了个马趴。
对面的本来和苏峻平都在打上半身,忽然迎面来了个同胞也是反应不及,苏峻平接力也扫了他一脚。
黄毛真是气得嘴上都要长热疮,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盘算着本来就是警示,没必要弄得你死我活的,意思到了就行,打算再打几下就收工吃烧烤去。
他心里惦记着烧烤摊上丰乳肥臀的妞,苏峻平想着他妈的事,别的人也是各怀鬼胎,打得都心不在焉居然没发现躺在地上的那货居然动了。
这也不奇怪,他是他们几个里最弱的那个,平常一直被调侃挤兑,被苏峻平打趴了很正常,他以前就被打趴下无数次了。
可问题就在于,这次何鑫是关照过黄毛不要下死手,因此黄毛吩咐下去也十分的随便,给了这个小喽啰对方是个垃圾的错觉。
垃圾自然得找个比自己更垃圾的才能心理平衡。
不然他才不会当出头鸟呢,平常见到带家伙的就他逃的最快。结果碰上了心里藏着火的苏峻平,先拿他开刀下手比平常还重,打得他浑身酸痛肌肉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以前有心理准备,那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可这次忽然来了个落差,他心态没调整过来反而有了自己被冒犯了的错觉——就像他以前面对的许多大佬,瞪着眼睛吼他:“你他妈算个老几,敢这么对我?!”
苏峻平算个老几,敢这么对我?!
他慢腾腾地爬起来,肩关节一阵剧痛不知打折了没,他慢慢的站起来,身体每抬高一分对苏峻平的恨意都加深了一层,然后他挺直了背这种恨意到达了顶峰,他摸到了口袋里的□□,一鼓作气冲了过去。
他体现了回光返照的力量居然比一开始跑得还快,分心的人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刀一寸寸逼近。
还好,陈一霖反应过来了。
陈一霖一看到他动他也动,他顺着树下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挪到了最近的那棵树下,这条路窄,那人又瘫在路边,他们俩之间的距离不过两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