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牙切齿地说着,大概说得太激动,一口气突然上不来,她张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绞着眉毛,苏峻平险些被吓死,连忙扑过去给她顺气,倒了杯水喂她喝了。
杨虹缓过劲来,苏峻平立马贴着她的脸低低的道歉:“妈我错了,我的错,你别生气好吗?我以后肯定不这样!我保证!”
杨虹没有心思,叫他吃完宵夜滚蛋。
苏峻平心口也堵着气,在他妈面前自然不能展现出来,回头洗澡的时候他看着雾气朦胧的镜子,恶狠狠地呸了一声。
谢老板有过给他妈打电话的前科,他妈好好的才从医院出来第二天不休息去学校干什么,一定是姓谢的那个王八蛋向她告状。
谢老板向杨虹告状了太多次,苏峻平对此深信不疑。他因此越发的不想听课,别的课还好,逢数学课他必睡,不困也睡,实在睡不着就看杂志,就是不肯抬头看那胖子和他画的丑不拉几的图像一眼。
然而高三下学期的课不都是上课的,还有不少做卷子的,苏峻平闲的发慌的时候还是愿意纡尊降贵做一点儿,尤其是那天谢老板跑出去听课了,他高高兴兴拿了数学卷子,埋头做了起来。
下午还有节数学课,应该还是代课老师上,讲卷子,结果谢老板硬生生赶了回来,变成他讲卷子了。
糟糕透顶。
结果这居然还不是最糟糕的。
批了卷子后,谢老板发现最好拿分的立体几何都有好多人算错,他先是冷嘲热讽了一遍他们分送上门来都不要的猪脑子,然后向猪道了歉——猪可比他们聪明多了,谢老板叫立体几何算错的重新算过,晚自习前收上来他检查。
苏峻平掏掏耳朵,把他的话当成一个清脆响亮的屁。
那里面就他没交,谢老板好像是下定决心要跟他死磕,把苏峻平喊去了办公室。苏峻平本来不想去的,可陈一霖是课代表,他不想为难他,只好摆着苦瓜脸拖拖拉拉的走了进去。
谢老板叫他把卷子交出来。
苏峻平递过去,他只瞄了三秒钟就是一声冷笑,想说什么又咽了口口水:“你再好好算算吧。”
苏峻平逼不得已,心想:“早算早了事,算就算!”
结果一算算出问题来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算不对,到后面成了根号里面开根号。苏峻平从坐标到向量检查了无数遍,还盯着草稿本一步步看计算过程,都没有错,他快瞪出斗鸡眼也没看出哪里错,最后想了半天,才把卷子递过去叫谢老板检查。
谢老板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苏峻平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浓密的眉毛,随着一路看下去那粗短的像个墨点似的眉毛使劲的往上扬,而嘴角使劲的往下撇,苏峻平不由得攥紧了红笔,就听见谢老板突然出了声:“叫你好好听课从来不听,现在好了,都算到这步了,你居然还不会啊?”
话音刚落下一秒,苏峻平内心陡然升起了一股戾气。
他想:“老子他妈不干了!”举起了笔就要狠狠的甩出去,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峻平的笔尖尴尬的停留在半空中,对着开门的陈一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月底可以完结哒!
☆、第六十六章
他楞了两秒飞快的把自己狰狞的表情收拾好,速度之快险些嘴角抽筋,这时候谢老板喊他,苏峻平立马垂下脑袋,谢老板把卷子塞他怀里:“再去给我算算!这个都算不出来还了得了!”
这时候苏峻平就来不及叫嚣他无聊的自尊心了,他接过卷子立马找旁边一张空桌子重新推算起来,陈一霖一步步走近,经过的时候嗅到了若有若无的柠檬香气,那绵软的香气搅得他一阵心猿意马,两只耳朵只晓得听身后两人讲话,笔下在算写什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谢老板说:“那就这样,具体情况你去问问行政楼的邱老师,她是负责心理辅导的。”
陈一霖说好。
谢老板又说:“把名单拿去问问看。”
陈一霖又在他身旁站了几秒钟,谢老板低下头去做习题,他见他交代完毕就返回教室。
苏峻平还在出神,一听脚步声就知道他又要走过了,苏峻平伸出手扒拉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把脑袋压得更低去写算式,两只眼珠子却不规矩的朝旁边转去。
他见到了一双藏青色的运动鞋。
陈一霖站在他面前轻声说:“笔……能借我一下吗?”
苏峻平心正扑通扑通乱跳,兀的听见咯噔一下,连忙双手递上去:“你用,你用,别客气。”
陈一霖说谢谢,俯下/身不动声色瞥了眼他的草稿,然后在名单上写了些内容,他长得高而桌子矮,俯身的时候那根脊骨就明显的突了出来,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度,他正好穿着白色的宽松罩衫,叫人想起载风的白帆船。
那根脊骨真美,它既让人想起什么,又不让人想起什么,它既有几何的美,又有生命的美,苏峻平被美丽迷花了眼,伸手就要贴上的脊背,陈一霖突然抬起了头,苏峻平飞快的缩回来,陈一霖只瞧见一道残影。
陈一霖道了谢,点了点头离开。
苏峻平瞧见他那双眼线极深的眼睛,一勾勾住的都是深情。他心想原来他这么喜欢我呀,我以前是瞎的吗,对这样的眼神都能视而不见,还是溺在温柔乡里,不知东西了呢?
可是不论怎样,他们两个一百天以后……都该各奔东西了。
苏峻平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知道陈一霖喜欢他欣喜的要命,可想到误会没有解开就要各奔东西他又难过的要命,这两种激烈的心情直直啃食着他的内心,搅得他心烦意乱。那些扭曲的数字就像是外星文一样,他皱着眉几乎都想把它丢进垃圾桶,谢老板发话了:“算好了没啊?”
苏峻平深吸一口气说道:“还没。”
“那快点算。”
苏峻平应了一声,烦躁的抓了把头发强迫自己去看过程,忽然发现卷子上有一道痕迹,一看就是被指甲掐出来的。不是他,那刚刚……是陈一霖?
苏峻平仔细看了一遍,忽然大叫一声,谢老板扫过来他立马捂住嘴低下头,原来是公式写错了,难怪算了半天也算不对。
这本来就是道简单题,改正以后算得飞快,苏峻平交给谢老板,谢老板难得没有刺他两句就放他走了。
陈一霖的温柔就像冰山一样,所能一眼瞧出来的都是冰山一角,底下藏着成倍的心思,都掩藏在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里。
苏峻平禁不住反复地想自己当初怎么就这么口不择言,就把他想得这么坏,这么伤他的心呢?
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他走到半路上被一只肉呼呼的胖手勾住了脖子,那只蹄髈险些把他脖子压断,苏峻平收起了那点伤感的心思,不客气的一个手肘。
“胖哥,你干嘛呢?”
胖哥笑嘻嘻地说:“上完厕所回来,正好见到你啊。”
他搭着苏峻平,让苏峻平艰难的拖着他走却没有丝毫反省之意,然而他十分懂得察言观色,在苏峻平忍无可忍把他丢下来之前,胖哥说:“我关注的一家店鞋子特价,我们打算拼一拼享个优惠,左护法你来不来?”
苏峻平一扯嘴角:“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呀,我回去看。”
他把胖哥拖回去一身的汗,还好死胖子够意思,立马就把链接发过来,苏峻平拉拉窗帘遮一下,看了看还挺不错。
“这么便宜,你确定是正版吗?”
“我都买了多久了,能不知道吗?正的!信我!”
苏峻平掐指一算,才八百多一点,性价比很高,不买可惜于是他点了点头:“行啊,还有哪些组团去买?”
“就我,你,文兄,杰哥。我后天晚自修后回家下单,在这之前把钱转给我就行。”
苏峻平比了个手势,耳尖的听见一阵高跟鞋独有的嗒嗒声,他眼疾手快把英语卷子往手机上一盖,摊开物理在图像上画受力分解——虽然他连题目都还没读。纪检老师是更年期的大妈,窗帘一拉中气十足地骂:“大晚上的拉什么窗帘,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说完不给人辩解的机会又嗒嗒的扬长而去,像一个活体定时打点计时器。
在高中这样一个荷尔蒙格外旺盛但又被异常压抑的神奇时代,姑娘们开始注意自己长了两公分的头发是否像昨天一样的卷,新买的液体口红是否像上一只一样的艳;而小伙子们开始注意自己的发型洗头后是否能像店里新吹的一样挺,新买的鞋子是否和上一只一样的帅。
男孩子真是奇怪,衣服和裤子都可以勉强,唯有鞋子是宝贝中的宝贝,每天晚上自己脸都可以不洗,鞋子却是一定要保养的。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苏峻平又是买惯了的,见到心爱的鞋子抓耳挠腮的想。
但他知道这事不能急,要说服他妈把钱拿出来,就得好好的拍马屁。
苏峻平在晚自习结束之际忽然转过来,抢了王文杰的卷子们,一个字一个字的把答案抄了上去,还在做标志的地方有样学样的画个圈,甭管对错,就是看着认真——反正他妈又看不懂题目。
在这一切做完之后他又找出压在书堆最下面,他自己买的辅导书,做了没两道铃声一打,他把作业和辅导书往耽美文库里一塞,走回了家。
杨虹心里还是不太高兴,给他做了碗面摆在桌上,自己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天气转暖,她得加快速度。苏峻平脱了鞋,悄无声息地,就见狭窄的客厅里有橘色的光,他穿上拖鞋啪嗒啪嗒走过去,先从耽美文库里捞出辅导书,再挑起筷子吸面条。
杨虹推了推眼镜,不显山水的瞥了他一眼,苏峻平左手卷面条右手握笔把胸口弄脏了一片,就像个刚学会吃饭的小孩,杨虹皱了皱眉。
“把笔放下,专心吃面。”
苏峻平手一顿,发现自己好像拍在了马蹄子上,果断换了手呼哧呼哧埋头吃面。
杨虹走过去,看到他耽美文库里卷子厚厚一沓,辅导书摊开着,写得密密麻麻,她随手翻了两页,火气消了不少,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别整些有的没的,面不好好吃,作业也不好好做,学习是靠你这几分钟的事吗?”
苏峻平微笑了一下,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我这不是……着急嘛。”
杨虹干脆把辅导书合上,放到他够不着的地方:“对胃不好,专心吃饭。”
虽然母上大人没有笑,可苏峻平知道她已经心软,心底暗戳戳的大笑了两声,表面上却表现得很乖。
吃完面后苏峻平把搪瓷碗丢进水槽里用水泡着,自己又见缝插针地做了两道化学有机推理,他对完答案还想往下做的时候,纸面上出现了一只美丽的手。
杨虹说:“晚上不要做太晚,第二天起不来不能好好听课,只能是适得其反。你也别急,还有一百天呢,妈妈也对你有信心。”
苏峻平打得主意是糖衣炮弹,结果遇上了真糖浆,险些融化在里面,他舒服的蹭了蹭他妈的手掌,感叹一声亲妈就是好呀,站起来自告奋勇的要去洗碗,杨虹拗不过,只好倚在门上看着眉眼已经舒展的儿子。
杨虹手上还织着毛线,心里却想:“自己儿子长得是越来越好看了,以后去读大学,不晓得有多少女孩子喜欢呢。”她想到这儿禁不住翘起了嘴角,苏峻平忽然转过头来:“妈,我和你商量个事。”
杨虹轻轻嗯了一声:“什么事呀?”
苏峻平:“我想买双鞋,我和我同学拼团价的,特别便宜,质量又好,那个款式我喜欢好久了,性价比特别特别高!”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就怕杨虹不同意,杨虹却微笑着挑了挑眉毛:“好的呀,你辛苦了,妈妈买双鞋奖励给你也是应该的。多少钱来着?”
“八百四。”
杨虹的脸瞬间就变了。
她的傻儿子背对着她,还毫无所觉的叨叨着那双鞋有多好,把他贫瘠脑袋里的赞美词一股脑儿的倒出来,尾巴几乎要顶穿天花板——他这么自娱自乐了好久,直到洗好碗抹干水才一转身:“怎么样?”
杨虹那瞬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们家以前有的是钱,九百块的鞋子算什么呢,打个折扣完还是四位数,而现在呢,苏峻平钟爱一双鞋还得去拼团价,而且,她还得否定少年小小的心愿。
杨虹微笑了一下,尽量摆出自然的面孔:“不行。”
苏峻平的脸色刹那间就灰败下来。
他抽动了下嘴角,脸颊上的血丝在灯光下照得一清二楚。苏峻平咽了口口水,不甘心地说:“妈,为什么,你刚刚不还是同意的吗?”
杨虹低下头去织毛衣:“没有为什么,父母不想给你买东西,哪还需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苏峻平当时就不高兴了,他最讨厌别人用长辈那一套来压他,好像有天大的恩情似的必须唯他们马首是瞻。可那是他妈,不是苏文那个贱人,苏峻平深呼吸了一口气,琢磨来琢磨去还是钱的问题。
他走过去,牵住他妈的手:“妈,是不是你觉得太贵了?是我不好,我没考虑到,”杨虹白着脸说不是被他干脆的忽略了,苏峻平固执地拉着她的手说,“对不起啊妈妈,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双鞋,你看我好久没买东西了,你能通融一下不?”
杨虹的手比他小,轻而易举就能包在掌心里,杨虹看着他如画似的精致眉眼,真的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作为父母,当孩子殷殷切切向你来讨东西的时候,你却没有那个能力,甚至是他已经考虑过降低要求,还没有能力拿出来的时候,那就是屈辱。
她为她的儿子活了十八年,可是连他的一个小小心愿都满足不了——有哪个母亲能忍受?
杨虹脸越发的白了,幸好在橘色的灯光下看不大出来。她不但没有能力,还被苏峻平瞧了出来,这让她更加的难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