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天他就开始带杂志来学校看,手机是严明规定不能带的,他不好上课拿出来,杂志就不一样了,学校的阅览室里就有。苏峻平把旅游杂志、情感杂志、游戏报纸和心灵鸡汤都买了一份,然后一本一本摊开来看。他不能上课讲话,于是他把所有的吐槽都写在了旁边变成批注,下课后四方哄抢,一边看狗血故事一边对他的批注大笑。
除此之外还有刻橡皮章啦,下五子棋啦,玩拼图啦,折纸啦,当然更多的还是睡觉。
偶尔抬个头发现老师和学生都跟在节奏走,黑板上画着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不管苏峻平承不承认——心里总有点空空落落的,他干脆眼不见为净,趴下睡觉。
陈一霖为此劝过他好几次,可苏峻平每次都是认错态度良好,回头就犯,听到后来都急了,陈一霖怕他生气不敢再说下去。
苏峻平就像片居无定所的浮萍,谁都拴不住他。
那是语文课,他睡得最是心安理得,课间了还停留在美梦中流口水被人一巴掌拍醒。
苏峻平过了几秒才抬起头,拨了拨刘海,一边抬头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你他妈脑子有病——”见到是自己的债主何鑫顿了顿,补完了后面几个字,“是吧……”
何鑫抱着手臂看着他,这人浓眉大眼的,目光格外深邃,他在苏峻平上扫了一圈后说道:“钱呢,什么时候给我?”
苏峻平看了下手表说:“还有五天呢,你急什么。”
何鑫趴在窗台上,看到苏峻平的彩虹瓶十分稀奇的对着阳光把玩了一会儿:“早还早安心,你别把时间抠那么紧,到时候还不上可就糟糕了。”
苏峻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摆摆手送了个彩虹瓶把他赶走,然后趴下继续睡觉。
晚上回家之后,苏峻平点开了刘叶云的头像,叫他把钱打到他账上。
他头像是灰的,这没什么,可一整天都是灰的就很有问题了。
苏峻平那之后的一天每节课间都要检查一下消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一直到大晚上的回了家还是没声音,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的说刘叶云有事了,他从床上跳起来飞快的打开了电脑。
在开机的几秒钟里,他听到脑子里哐当哐当的声音,就像旧火车驶过,哐当哐当,每一声都踩在他的心尖上让他浑身打颤,苏峻平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血色争先恐后的涌了上去。
他有刘叶云客户的□□,虽然头像灰着但难保不是隐身,苏峻平赶紧敲开了对话窗口,那人半天没反应,看来是真的不在,苏峻平急得在椅子上打转,可再急也没办法,他只好把音响开到最大,确保一有消息就能把他喊醒。
苏峻平躺回了冰凉的被窝,他一直睡不着,使劲的干瞪眼,瞪得眼睛都涩了才有了困意,好像?0 战胨呔吞簧炝恋摹岸!保站揭欢叮鹄纯础酢跸ⅰ?br /> 苏峻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他,问他知不知道刘叶云在哪儿,那人打了一串省略号。
苏峻平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脑门上有一滴汗堪堪悬挂在上面。
过了片刻那人发来了新消息:他给我的翻新机,我现在也在找他,这家伙躲起来了。
那滴豆大的冷汗终于落了下来,滑过眼角,看上去像一道波纹似的泪。
苏峻平又听到了一种声音,咯噔咯噔,咯噔咯噔,在黑暗的夜里格外的明显,那声音不是风也不是月光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它更像是一柄长矛,尖锐的,锋利的,从一个地方慢慢的刺到了内脏,让五脏内腑都随着这种声音颤抖。
苏峻平过了好一会儿,发现是他牙齿的声音。
他牙齿上下打架的声音。
苏峻平过了几分钟才在键盘上打下了一串字:如果找到他请务必告诉我。
那人回了句好,两个人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苏峻平关了电脑,在电脑屏幕暗下去的前一瞬发现键盘上满是他湿哒哒的手指头印,苏峻平愣了愣,还是选择合上。他穿着拖鞋在地板上徘徊了一会儿,像一只被牢笼困住的野兽,他心里盘算该做点什么,可到底该做什么呢?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身体就先动了起来,想要逃离压抑似的跑到了空间最大的客厅。
他给自己倒了杯牛奶,也没热就喝光了,喝完看看钟点决定先回去睡觉。
可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他眼皮像胶水粘着耷拉不下来,苏峻平看了看手机,三点半,最后还是爬起来大半夜的清洗电脑。
他用眼镜布潦草的蹭着键盘,那僵了许久的脑子开始运作:后悔已经无济于事,现在最要紧的是拿出钱来。
他向何鑫贷了九千八,刘叶云还了他三千八,他自己的存款只有一千,剩下的五千块该怎么凑出来?
他已经没有本钱是做不成生意了,得去借,找谁借?
他有那么一瞬是想到了苏文的,只要他开口,苏文一定会给他。
可是向他要钱接连而来的后果呢?
苏峻平想到了苏文的脸,斯斯文文的脸,总是穿着西装一副人模狗样,他会把卡给苏峻平,然后卷高衬衫袖子,然后抄起什么——随便什么,水杯或者扫帚或者拖鞋——打他。
苏峻平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没有反抗的力气,他不怕苏文拿东西打他,但他恨苏文的嘴脸。
苏文会轻蔑的撇一撇嘴角,像看虫子似的低声说:“你花的是我的钱!你从头到脚哪个不花钱?一双鞋子都要上千,你靠我吃靠我穿靠我养,如果没有我你早就饿死街头了!”
那种高高在上,仿佛施舍般的眼神,让你跪下来感恩戴德。
这是苏峻平最恨的模样,而他这么多年确实是靠苏文养活的,这是他的痛脚,他反驳不了。
他绝对不愿意去向苏文讨钱。
那只能向朋友借了。
苏峻平在那三天里忙得连轴转,在课上也拉了窗帘偷偷摸摸的用手机联络人,满打满算也就凑足了两千,还剩那三千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截止日期很快就到了。
期间何鑫已经发了好几次消息催促,苏峻平都给他转了些小钱,交钱的当天,苏峻平早上被闹钟吵醒,他不情不愿的拉开窗帘险些被灿烂的阳光照瞎了眼。
早春。雪白的云和湖泊蓝的天空,顺着尖顶往下是钟楼巨大的钟面,碧绿色的玻璃在太阳下闪闪发亮,再下是翠色的树叶,上面有褐色的麻雀,那两颗豆大的眼睛有黝黑的光,最后是地面,乌青的柏油马路。
春光灿烂,春光灿烂。
苏峻平在这样灿烂的春光里找到了何鑫,他不安的蹭着脚尖,手指绞着衣服的下摆轻声说:“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我……资金周转有点问题,马上就好了!信我!”
他低头半响都没听见声音,一抬头,就见何鑫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何鑫刀一样的目光在他脸上刮过,顿了顿说道:“我拒绝。”
☆、第五十八章
苏峻平张嘴想要说什么,何鑫打断了他:“从一开始我就讲过了,没有在规定时间里还钱就按照高利贷来算,每一个都像你这样拖拖拉拉的,我的钱怎么收的回来,你还让我怎么做生意?”
苏峻平无言以对。
何鑫说的一点都不错,别人有别人的难处,他做的生意需要大笔资金周转,如果在苏峻平这边开了先河,大家都拖拖拉拉的还钱,他生意也就没得做了。
何鑫:“我再给你一点时间,自觉点,这点时间让你凑足那三千块和利息,超出了我就得叫人讨钱了,”他看了眼苏峻平,“武力解决多不好看。”
说完他就插着口袋大摇大摆的走了,苏峻平望着他的背影没吭声,他知道这是看在同学的份上给的面子,换做别人就直接来讨债了。
可再给他点时间,还是这样子。
苏峻平的朋友们已经借过一圈,实在是借不动第二遍,苏文他也没打算去讨,翻来覆去只能向亲戚要了。
早先说过,苏家的亲戚苏峻平是一律不熟的,杨家的亲戚倒还面熟,但比他小的两个都在上小学,比他大的三个都在工作,苏峻平的年龄像一道分水岭,偏偏没有同龄人,别提多尴尬了。
他周六去外婆家吃饭,吃完饭没多久来了一堆亲戚打牌,外公虽然逢牌必输但还是每次都屁颠屁颠的去参与,外婆在客厅给他们端茶递水,苏峻平嫌烟味重把房门一关看电视去了。
他心不在焉的换着电台,脑子里盘算着在客厅见到的亲戚们,有哪一个是能借钱的——长辈和小辈肯定不行,他那几个哥哥姐姐今天就来了俩,一个是在日本工作的大表哥,还有一个是在家绣十字绣的小表哥。
说起他那位小表哥,和杨钟宏是一路货色,初中毕业成绩差得连职高都不要,塞了好多钱进去,高一就和老师打了一架被劝退了,在家呆着,他平生最爱两件事,绣东西和喝酒,绣得十字绣居然还挺好看,没事拿出去卖卖,他爸妈见他总算干些正经事也就不说他了。
苏峻平心里头有些瞧不起他的意思,平常一直是爱理不理的,但现在要向人借钱,见到他两位表哥进来立马殷勤的泡了两杯茶,还切了个橙子吃。
在他看来,朝那吊儿郎当的小表哥借钱比乖宝宝的大表哥借钱更容易,所以他们一坐下他就凑到小表哥身边去搭话,问他在厂里做什么,有什么趣闻,他的小表哥说了几句,频道转到体育上就闭上了嘴,紧紧的盯着电视,苏峻平又说了几句,他敷衍的应了几声,苏峻平也就说不下去了。
想到还有个大表哥,大表哥一张白白胖胖的脸,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苏峻平瞧见他从茶几底下抽出一份报纸在看,苏峻平从过去问一中的事。
大表哥作为一中的校友,有许多故事讲:“我跟你说,你们都得感谢我,当初我们高二周六就得上课了,心里头那个不服啊,明明只有高三才可以不按照规矩来的——于是我们就打电话给省教育厅,很多人打,去举报,然后么,就不用上课了。”
苏峻平有些惊奇的看了乖宝宝大表哥一眼:“你也打了?看不出来啊。”
大表哥羞涩了一下说:“只打过一个,没打通,后来再不好意思打了。”
他们又聊了会儿校园的趣事,气氛正好,苏峻平盘算着差不多把借钱的事说出口,刚要开口那看电视入迷的小表哥忽然转过头来,笑嘻嘻的对他说:“小峻啊,你觉得爸爸好还是妈妈好?”
这话让对面两人面孔一僵,大家都知道杨虹和苏文在闹离婚的事,苏峻平要跟杨虹一直折腾到现在都还没离,现在这么问,真不知道是何居心。
苏峻平抽了抽嘴角,把火气压下去道:“当然是妈好。”
他小表哥嘴里含着一片橙子,含含糊糊的说:“你啊,真是年轻,咱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整些虚虚实实的,说句难听点的,你爸多少有钱,你将来读出书来还愁找不到工作吗?轻轻松松的!现在找工作没有关系行的啊!你死活要跟你妈,现在杨家的情况你难道不知道?你跟她有什么好处,你都这么大了,不能感情用事了,我也是你哥哥,才掏心窝子跟你说几句,到外面——”
苏峻平站起来,把茶水淋了他个从头到脚。
他明显没想到,居然呆了呆,反应过来暴脾气上头就要扑上去揍苏峻平,幸好大表哥死死的抱着他不松手,冲苏峻平喊:“快出去!快点!”
苏峻平非但没有出去,反而走近了一步,微微的俯下身和他小表哥的视线持平,他的小表哥就看见一个时常带笑的少年忽然不笑了,也不是不笑,而是眼睛不笑,嘴角飞快的往上提了一下又飞快的抚平,眼睛里满是血丝。
苏峻平轻声又缓慢地说:“知道话难听还说,你他妈犯贱是吧?”
说完抬起头,重重的摔了门出去,外面烟雾缭绕的大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苏峻平穿上鞋子招呼也没打就走了。
苏峻平匆匆的走着,街道上的玉兰花开得正旺,有那么几瓣就当头砸了下来。边是白的,越往里颜色却越艳,是叫人喜欢不起来的紫江红,苏峻平瞧着有种说不出的俗气,他把花瓣揉成个小球丢到地上,预备踢两脚,可惜那花瓣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像踢空气似的。
无力。
苏峻平狠狠的用脚碾着花瓣,面无表情的想:“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讲话!”
鞋底沾上了红色的汁,苏峻平嫌弃的蹭了蹭走了。
回家的时候他顺便去邮箱那儿拿报纸,除了报纸,还有一个大信封,苏峻平拆开来看了,是何鑫写的催账单,上面附了他要还的数目和高利贷的详细算法,何鑫还表示,每涨一千块他就会重新寄一次。
苏峻平没有在规定时间里还出钱,从那天以后,何鑫就撕开了和善的面孔,用尽各种方法逼他。苏峻平时不时的会收到骚扰电话和骚扰短信,现在的杀毒软件都有自动拦截功能,但这得别人做过标记,他接到的都是没标记的,还有他的邮箱,被催债的挤爆。
更绝的是,何鑫盗了苏峻平几个朋友的QQ和微信,给他发了催账单,苏峻平再怎么防都防不了朋友。
难不成让他把好友名单删光,就剩自己一个人?
不可能。
在学校里何鑫好像忌惮老师没有什么动作,苏峻平也还是装作往常的样子,和人正常的聊天吃饭,只有陈一霖敏锐的问过他怎么眼圈这么黑,被苏峻平用晚上熬夜打游戏敷衍过去。
结果陈一霖似乎挺生气,两天没和他说话。苏峻平忙里偷闲的安慰了他,对天发了个誓然后装模作样听了几节课才消了陈一霖的火气。
虽然糟糕的处境没有改变,但见到陈一霖的笑脸心情总比原先好一些。
像梅雨季节的冬天结束了,都说春雨贵如油,可大家一点都不希望难得的体育课还被春雨浇头盖脸。
高三下学期,压力大,体育课作为唯一的减压课空前的受欢迎。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男生们午自修都没歇直奔体育馆去抢场地。
王文杰勾着他的肩膀说:“兄弟,今天要跟一班正面肛,咱们要一雪前耻!别让人对我们理科班的男生唧唧歪歪的。”
苏峻平把英语卷子塞进了桌肚,看了眼睡着的陈一霖,把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然后挥了挥手让他先走,他随后就来。
今天他穿了双登山鞋,不适合打球,尤其是面对一班那些难缠的体育生,不过经常打球的男生桌肚里都会塞一双篮球鞋,苏峻平脱了鞋正准备换上,忽然间,这是毫无征兆没有任何逻辑可言的,内心有一种神奇的声音驱使他不要鲁莽,苏峻平竖起鞋子抖了抖,听到细微的喀拉一声,地上有什么在闪闪发亮。
低头仔细瞧了,是一些碎玻璃,每片只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
苏峻平坐在位子上许久许久都没有动,春日的阳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打到他的身上,在隔壁瓷砖上印出一个清晰的影子。
那影子垂着头耷着肩佝偻着背,哪里有一点的少年模样。
苏峻平坐了很久,久到他觉得太阳光都要顺着脸上的绒毛钻进皮肤里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陈一霖翻了个身,苏峻平像被按了开关手忙脚乱的把玻璃渣收拾好,换好鞋子急急忙忙的去了体育馆。
他去得这么晚,自然只能做替补人员了,平常苏峻平要可劲的哀嚎,今天却没有那个心情。
陈一霖在苏峻平走后的两分钟爬了起来,他从桌肚里拿出苹果和水果刀走到垃圾桶旁削皮,在削皮之前,陈一霖弯下腰先朝垃圾桶里探了探。
——玻璃渣落在薯片的包装袋上熠熠生辉。
☆、第五十九章
打了一节课的球,下课了还不知足,殊不知下节是“雌孔雀”的课,一群二愣子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的时候上课铃已经正式打响了,他们虽然来了个百米冲刺,不过没什么大用,只是加长了在教室外罚站的时间而已。
“雌孔雀”是绝对的保护妹子主义,又想到离高考还有一百来天居然还能玩得这么疯,对这群男生格外的看不顺眼,干脆把门锁了让他们在外头站一节课,里面的姑娘自己做了练习再自己对答案。
雪上加霜的是,谢老板出去上厕所正好瞧见了,一问原委,直接提着领子到办公室去骂。男生们从低到高挨个排成一列,个个缩着脑袋装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