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班个子最高的那位男生接了话:“我看的一清二楚,先是绊了一下,然后就死压着咱班长往地上倒呢!”
那男生叫王梓峰,人送外号“王子”。可惜王子大人高高瘦瘦就像根竹竿儿似的,一看就是贫民窟里的王子,如今一皱眉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块儿,越发显得苦大仇深。
苏峻平瞥了王子一眼,转向王文杰说:“文兄,你觉着咱们该怎么办吧。”
王文杰馊主意多的都快溢出来,每次办事儿都让他来拿主意。他一听,哼笑了一声说:“还能怎么办呢?打呗!篮球搞不过他们,难道打架还干不过他们啊!打!”
“打打打!”
“不打不成器!”
“他妈的我们有人数优势,一人一脚踩不死他们!”
……
“行了行了,”王文杰拍手让他们安静下来,“小声点,厕所这边随时有人过来。你们听我的,待会体育生要先去锻炼再吃饭,到快结束的时候老师都走了,就剩他们几个收拾器材,”他那双三角眼往上一挑,“咱们瞄准这个当冲进去,外面留俩把门一关,外头人路过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
有人质疑:“器材室本来就是人家的大本营,咱们被倒打一耙就不好了。”
文兄剜他一眼说:“你懂个屁!老子把高三那批叫过来,让三班跪着叫爹!”
☆、第三章
说的差不多大家都先散了去吃饭,王文杰叼着盒好丽友派去同高三的打招呼。
他们班那稂莠不齐的状况,能不能打赢三班他其实没底,可是打是一定要打的,怎么说陈一霖也是自己班里头的人,有人家欺到门上来还不还手的道理?
他心底原先存着点瞧不起陈一霖的心思,但也存着点敬畏的感觉,他们这类不学无数的旁门左道见到康庄大道上的正统学霸,脑子里那根筋被两千多年的科举制拨了一拨,是有那么点儿崇拜和羡慕的。
再加上陈一霖为了救球受了伤,心里头那点小隔阂也就烟消云散了。
男孩子的友谊,确确实实是建立在篮球和打架上的。
王文杰平常就同三年级混得好,事情办的很轻松。
六点整晚自习,五点四十分,体育生刚好训练完,三班那几个还在嘻嘻哈哈地讲荤段子,忽听见咣铛一声,器材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三班的何洋把铅球筐一推,站起来说:“干什么!”
何洋这人一米九出头,一张国字脸,剃个板寸,发型从不因风而乱,站在那儿很有压迫感。
王文杰这瘦猴儿靠在门上,笑嘻嘻地甩着钥匙说:“你说干什么?当然是干你啦!打!”
话音刚落十一班的男生像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正好打了个措手不及。
何洋当头被人踹了一脚膝盖,大骂一声:“我草你妈!”
“别整天把□□祖宗奶奶的挂嘴边,多不文明呀,”王文杰留人在外头关上了门,拦住预备动手的其他班的体育生,“兄弟们给我个面子,你也知道我们班班长受了伤,脸上血一片一片的现在还躺医院里不知道咋样呢。打个球磕磕碰碰咱也不稀罕计较,可是三班这帮孙子是什么德行大家再清楚不过了!整天假摔!撞人!犯规!这一口气我们十一班真是咽不下去呀。”
他那声呀可真是哀调婉转,激的人一声鸡皮疙瘩,再加高三的几个站在那,高一高二的体育生一时竟无人敢动。
王文杰让人把无关人员放出去了,正打算关门,眼角余光瞄见有人拎着把扫把冲了过来,抬腿就是一脚,正中那人的下巴。
可他的眼睛也被扫把柄带了下去,正模模糊糊一只手把眼镜塞了过来,王文杰戴上一看正是苏峻平。
“谢谢啊。”
“谢个屁!别一脸傻逼的就行。”
苏峻平正打在激动处,张嘴就像火仗炮似的王文杰也没在意。
苏峻平没工夫睬他,高三毕竟和体育生有交情在,撑场面做多数,真打的还是十一班的底。可十一班这块破破烂烂的铁板实在是不禁人踢,几个瘦小的已经哎哟哎哟倒地上嚎了。
何洋被踢了一脚满肚子的火,见罪魁祸首苏峻平站在那儿,豹子似的猛扑过去,苏峻平一掀眼皮低笑了一声,随手抽了支羽毛球拍,啪的拍他脸上。
何洋摸了把脸上的网印子,抓着球拍就要把苏峻平拉近身。
苏峻平赶紧一个松手,倒退几步,腰磕上了桌角,疼得呲牙咧嘴,他生生把疼给忍下去了,火气却蹭一下冒上来,一脚踹翻了桌子说:“你他妈有本事来呀!”
这俩都火气冲天,而因为苏峻平从小到大丰富的战斗经验弥补了体格上的差距,一时之间竟打的不相上下,见什么砸什么,旁边都心怵怵的躲了开去。
最后避无可避的苏峻平被摁在跳高用的弹簧床上,还没缓过劲来就被人揍了一拳脸。
三班的见何洋眼睛都烧红了,连忙去伸手拉他:“算了算了!何洋,别那么大火气!”
结果被一下子甩开。王文杰一时脱不开身,急得嘴角冒泡:“我□□爸爸的!”
苏峻平本来就有点懵,被揍了一拳后口腔弥漫着又腥又甜的铁锈味儿,他舔了舔唇,好像逐渐加温的可燃物到了着火点一样,轰一下就炸了。
他咬牙切齿地说:“看老子不打死你!”
那真是下意识的,摸到什么就拿什么,他一摸索到沉甸甸的实心球就笑了,手臂一抡就往何洋脸上招呼。
何洋显然没想到还有比他不要命的,居然呆了一瞬,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高三体育生猛拍了下苏峻平的手腕,让那实心球滚到地上,听见一声沉重的,压着心尖的闷响。
苏峻平的笑这才收敛了下,慢慢的回过神来。
高三把这两人扯开,压着嗓子训道:“给兄弟们出口气我也体谅,可你们是怎么回事?要打出人命来啊!”
不等他们解释,又骂道:“年纪轻轻别这么冲动,多大点事儿,赶紧洗把脸回去了,现在都六点多,检查老师都要查岗了。”
苏峻平站起来拍了拍t恤上的灰尘,谁都不看,踹了两脚门径自先走出去了。
王文杰心中叹了口气说果然是位大爷,转头同高三几位诚诚恳恳道了谢,把器材室收拾妥当,锁上门才走。
路过体育馆的厕所时,看见水龙头旁站着个人影。
那正是苏峻平,刚洗过头,湿漉漉的头发在肩窝上留下两小块水渍。远远的原是看不分明,可他眼睛太亮,生生折射出一缕暮色四合时的金光。
王文杰愣了愣,脚踏出一步,踌躇半刻又收回脚,装作不看见,吹着口哨走了。
谁也不知道苏峻平在想什么,也没人敢去招惹他。
苏峻平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家里几辆大奔卡宴换着开。也许是这个缘故,很有些王子病的特点,说话冲,做事横,幸而他脾气去的快来的也快,为人爽快大方倒也有些朋友。不过这些终究是浅薄的,就像现在,没人敢上前去拍拍他的肩,拉他回教室。
苏峻平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每次打完一场架,他都有那么点儿难受,俗称“空虚寂寞冷”,当然他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空虚寂寞冷”同学站在夕阳发了会儿呆,一看表,第一节自修已经过半,他今天实在是提不起回去的兴致,当机立断翻墙出去看看陈一霖。
他双手一攀,两脚一蹬,十分娴熟地翻过栅栏,打的去了人民医院。
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数了好久的电线杆子,这让他沉浸在忧郁而虚渺的世界中无法自拔,直到拎着一袋慰问品去了医院的大厅,密密麻麻的挂号窗口才把他拉回了现实。
苏峻平摸出手机:“文兄……你知道班长住哪间房吗?”
王文杰:“……你居然去了医院!医院!大哥你不要命啦!谢老板今天火气特大,已经打电话给你爸妈了,我估计再不回来就要报警了!你等着被警察叔叔抓到派出所去吧你!”
苏峻平好像被噎了一瞬,叹了口气说:“可是我来都来了。算了别管这么多,你先告诉我班长在哪儿,回头让班长替我求求情呗。”
王文杰在电话里沉默了许久。
苏峻平忍不住“喂”了一声,才听见手机那头一个虚弱的声音说:“……我也不知道。”
苏峻平:“……”
天要亡我!
苏峻平去住院部打听了一圈,没有陈一霖的名字,又去了急诊中心,也没有,最后回到了兜了三圈的脑科门诊前,拆开水果篮剥开一根香蕉吃。
他的内心一边痛骂着水果店难吃的水果,一边哀嚎着他的救命稻草到底跑哪儿去了。
不会没事已经回家了吧?
苏峻平越想越肯定,越发觉得前途一片黯淡无光,他站起来丢了香蕉皮突然肚子一痛。
“哎哟喂!”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好死不死挑的是香蕉吃。
他不得不忍着冲动再去超市买了包餐巾纸,然后旋风似的冲进厕所。
等出了厕所的门在盥洗室洗手的时候,苏峻平觉得自己已经脱了一层皮,整个人累的不行。
他拎起果篮预备明天送给陈一霖,求他说几句好话,忽听见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
“苏峻平?”
苏峻平一扭头,见着陈一霖瞬间燃起生的希望,心道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激动的像猴似的就要往陈一霖脸上扑,还是想起他受了伤才收敛了点。
“班长你要不要紧?你没事吧?你没事最好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薯片,巧克力,牛奶还有一个果篮。嗷对果篮被我拆了,我不是存心的,我主要是太饿了……”
陈一霖好像总有办法堵住他的喋喋不休。他只用了两个字。
陈一霖说:“谢谢。”
他说的一本正经,从头发丝儿到脚趾甲盖都散发着陈恳的味道,一下子把苏峻平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照了个透亮。苏峻平含糊唔了一声,一时间没好意思开口让他帮忙。
苏峻平杵在那儿狠狠谴责自己不合时宜的良心,突觉一片阴影,原是陈一霖的手,摸了把他的头发皱眉说:“你头发怎么这么湿!”
不待苏峻平解释,瞄到了他手上的餐巾纸,把他摁在座位上,用纸巾给他擦头发。
一切显得自然而然,在陈一霖奇怪的气场下苏峻平像只缩着脖子的鹌鹑,居然不敢有反抗的意思。苏峻平心下奇怪,琢磨着莫非这就是学霸的气场?
陈一霖的手指很长,长而纤细,体温偏低,那双手轻轻穿过他发丝的时候真是一种享受。
苏峻平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陈一霖聊天。
“班长你真好。”
“不要老叫我……班长,总觉得很奇怪,你可以叫我名字。”
“一霖?阿霖?阿霖好听。阿霖你真是个好人。”
苏峻平扬起脖子,看见陈一霖微眯着眼,那极长的眼睫毛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苏峻平心痒痒的,说话就不过大脑:“阿霖你真像我妈。”
说完立觉头皮一痛,马上头上的力道又恢复如常。
天可怜见的,苏小少爷居然在这一刻打通了任督二脉,忽的获得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忙补救道:“像我妈一样对?div align="center"> 液谩!?br /> 陈一霖面色平静如水,不知是不是错觉,苏峻平总觉得他还笑了一下,他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阿霖,你头还好吗?”
“小伤而已,都不用缝针。”
“那就好。”苏峻平琢磨着措辞,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那什么……我今天来医院看你——虽然主要是不想呆在学校里——老师不知道,刚文兄告诉我说谢老板已经叫家长了……我想着……你能不能帮我说几句,让谢老板的气消一消……”
陈一霖答应的很爽快,擦干他的头发以后就拿过手机,给谢老板拨了过去。
谢老板是十一班的班主任,人长得虎背熊腰又十分抠门,专把向家长倒卖小报告当做下饭菜,被人称做海绵宝宝里的“蟹老板”。谢老板不知道这是挖苦,反当成对他的爱称,欣然接受了。
一通电话下来,谢老板火气降了不少,让苏峻平写五百字检讨书交上去,没有记入档案的打算。
苏峻平不屑地说:“记档案老子也不怕!”不过转念一想这毕竟是陈一霖的功劳,又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肩说,“今天我不回学校了,你也别回去了好不好。”
陈一霖挣开他,说:“我回去做作业。”
苏峻平拗不过他,两人只好在医院门口分了手。苏峻平坐在台阶上忧郁的望了会儿新升的月牙,长叹一口气,拍拍屁股回家,打起精神面对即将席卷的暴风雨。
☆、第四章
苏峻平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件事:女人哭。这里面再分个三六九等,那第一等就是他娘杨虹的哭。
不知道是谁给他从小灌输了女人是水做的封建思想,哪怕后来长大了,见识了不少以一抵四的女汉子们,他潜意识里总觉得女生都是青花瓷、嫩豆腐,得娇惯的捧在手里,小心伺候着。
王文杰以前就因为这观点嘲笑过他:“兄弟你幸好是独生子女,你要是有个妹妹,你绝对是个死妹控!死妹控懂么!每次毁灭世界的都是你们这批妹控!”
苏峻平不晓得为什么王文杰对妹控积怨已久,他站在门前,两只脚不安分的扒拉着地,盯着自己家门前那块小地毯恨不得把它戳出十个八个洞来,就在他快瞪出斗鸡眼的时候,门忽然开了。
开门的居然是他老爹苏文。
杨虹去外婆家了,听到他逃课的事正在赶回的途中。
苏文在外跑生意跑惯了,自然而然染上了捏腔作势趾高气昂的官腔,苏峻平最瞧不上他这点,跐溜一下从他爸身边钻过去,耽美文库丢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苏文气结,砰地一声摔上门,大步走过来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啊?!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整天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鬼混,吊儿郎当的成何体统!你看看你表舅家的哥哥,你上次不是见过人家吗?!美国!镀金的博士!现在在哪里知道吗?日本!你再看看你自己!拿面镜子照照你!谁要你!要不是你爹我有几个钱,千求万求托人送进去,你以为你真进得了一中啊!”
苏峻平没说话,只是一扯嘴角,勾出一道凌厉的锋,充分的体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高超境界。
苏文恨不得把他塞回娘胎里回炉重造一番,顺手就拿起刚才的水杯,泼了苏峻平一脸。
苏峻平一抹脸,哈的低声笑了笑说:“你在怕什么?一杯水多没意思呀。用杯子,玻璃杯,往这儿打,”苏峻平笑嘻嘻地指着自己脑袋说,“使点儿劲,千万别客气!”
他的头发被撩起来,露出额头一个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苏文拿陶瓷杯在他头上砸的,他手上还有一个,是被烟头烫的,从那以后父子俩的关系就没缓过。
孩子不是狗,破镜也不能圆。
青春期的男生个子像竹子似的抽条往上长,苏峻平已经一米八出头了,苏文看着他,看他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扇着风说哎哟喂热死我了,那双白皙的手臂隐隐露出了肌肉的力量。
苏文不是不想打,是不敢打。
苏峻平在学校里的光荣事迹他听过好多次,最多的评价都是性子躁,打起架来又疯又不要命,逮谁咬谁。
他看着他的儿子,十分愤恨不甘心的放下玻璃杯。
苏峻平还是高高昂着下巴,眼神满是挑衅,直到杨虹开门进来。
苏峻平眼神尴尬了一瞬,把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低着头不吭声。
苏文总算找到了一个出气筒,那一声哼简直要冲出他们家的屋顶:“看看你教的好儿子!”
杨虹半点眼神都不分给他,拽着苏峻平的手去了浴室,先给他用吹风机吹干了头发,再把他叫到房间里。
杨虹那双精致漂亮的手穿过他头发的时候他舒服的叫了几声,被他妈轻轻一巴掌,才把那点不知好歹的嚣张气焰给收起来。
“你还挺得瑟,倒是半夜吓得我心惊肉跳。”杨虹说。
苏峻平松松垮垮的站着,垂着头说:“妈,我错了,我是去看同学的。”
“看同学用得着你这么大晚上的去吗?别一张嘴就是一溜串借口,好好反省自己,整天像多动症似的一刻不停。站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站有站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