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课,左护法就被“雌孔雀”叫走。
真可谓乐极生悲的典范。
不过熬过了“雌孔雀”的冷嘲热讽,就将迎来灿烂的明天。英语唱歌比赛的入场票每个班只有二十二张,“雌孔雀”作为女权者自然是女同学优先,男生还有两张,被他撒泼打滚讨了过来,他和陈一霖一人一张。
在班会课上,苏峻平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在草稿本上画宇智波带土,可惜除了面具其他一点儿都不像。他献宝似的传给陈一霖,陈一霖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头,浑身一僵飞快的攥住本子缩了回去。
苏峻平感觉到了,有点不是滋味的看了他一眼。
离那场仓促的吻已经好几天,他发现陈一霖似乎在刻意远离他,可那远离又是如此的细微,像是一场闹人的幻觉。“他就这么接受不了?还是我多心了?”苏峻平烦躁地想。
陈一霖像是掩饰似的,在本子上草草勾勒几笔,又还了给他。虽然画得潦草,但有足够□□,让人一眼就能分辨。
苏峻平一见就把心里那点不愉快抛到脑后,把头凑过去说:“画得真好,阿霖你学过画画啊?”
“嗯,三年素描。”
在他心目中,陈一霖的光辉形象又添了灿烂一笔,他还想再说,忽的感受到一阵尖锐的目光,立马闭嘴假装在做作业。
谢老板唠叨着拖了五分钟的堂,害得班里头大多只能吃泡面。吃完晚饭,班里三三两两的在闲聊,陈一霖思前想后决定把自己那张票供出去,抽签用。
他向肖伊苓借了计算器,敲了敲黑板让人安静下来。
陈一霖咳嗽两声说:“我今天不是特别想去听唱歌,那张票谁想要谁就拿去。”
班里自他目光所到之处一片沉默,移开了又沸腾起来,叽叽喳喳的聊天。
陈一霖皱了皱眉:“没人要吗?”
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以前班里为这种比赛分票能争得头破血流。
没人理睬他,陈一霖又说:“那我抽签了,按照学号。”
他连抽几个学号,被喊到的都摇了摇头,有一个意志不坚定,犹豫了好一会儿,忽然被人瞪了一眼,立马一缩脖子虚弱地说不用。
王梓峰正在装垃圾,听了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班长歇歇吧,你要是不去,‘雌孔雀’得多失望呀。”
他这话明里暗里都指责“雌孔雀”偏袒他,陈一霖没有接话,正巧苏峻平走进教室,他惊弓之鸟似的埋下头,老老实实装垃圾去了。
陈一霖回座位上,苏峻平问他怎么了,他心虚的别开目光说:“没什么。”
没有人多嘴告诉苏峻平,他也就不知道陈一霖险些把他辛苦抢来的票给卖了。可他虽然不知道,陈一霖却觉得内心有愧,陪苏峻平去体育馆听比赛十分顺从,苏峻平做生物做不出的时候,帮他画了完整的八副遗传染色体图,分别用黑红两色标注好,端正漂亮的像明信片上的画。
苏峻平心中暗喜,心想之前的疏远果然是自己的错觉,十分高兴地抱住他蹭了蹭。陈一霖摸着他油光水滑的头发,只觉心尖颤,一边想着果然不该跟他过来,一边享受着滑溜溜的发丝,这两长手长脚的大老爷们在一堆情侣中显得格外扎眼。
他们一边听歌一边做作业,愉快的翘掉了两节晚自修,而且在陈一霖的帮助下苏峻平作业效率极高,第三节课过半就把作业给做完了。
他闲来无事偷看陈一霖,陈一霖目不转睛的盯着手里那沓英语卷子,只偶尔眨一下眼睛,睫毛扑棱棱的就像两把扇子扇得他心痒痒。
苏峻平的屁股在椅子上痛苦的挪动了一会儿,见周围没有人搭理他,自己低下头去写东西。他写也不能集中注意力,眼角余光总是注意着陈一霖,瞥见陈一霖好不容易做完一套卷子,见缝插针的就要和他说话。
陈一霖一边喝水,一边同他说话权作放松。见苏峻平摊在桌上一张纸,写了四五行,随口问道:“在写什么?”
“信,”有那么一瞬间苏峻平觉得难以启齿,“给罗青雨的。”
陈一霖转水杯盖子的手一顿。
过了两秒他反应过来,把那本要转紧的盖子又转开,掩饰似的灌了好几口,他喝得太急,水从嘴角边漏出去,沿着下巴一直钻到衣领里。水像条冰冷的小蛇,在他的皮肤上激起一层又一层的颤栗。
苏峻平被他吓了一跳,拿纸巾去擦,被陈一霖近乎粗鲁的打掉了手。
他眨了眨眼睛,哑声说:“对不起。”
苏峻平嘴巴开合说了什么,他却没有听见,两人的世界像是隔了一栋极厚极厚的墙壁,他垂着眼睛看杯子里倾斜的水,随着他的手一颤一颤的,那水的倒影中,只有他自己扭曲的面孔。
愤怒无力和孤独像一把钝极了的刀,正一下一下的割着他的脑袋,他头脑清醒得近乎发疯,却不能有丝毫作为。
苏峻平这样,本身很好。他想。
可他脑中分明有个又尖又细的声音钻着他的脑袋说:“不甘心!”它蹿到了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一个音一个音细细的掰开来说:“不甘心!”不甘心——他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喜欢他!
嫉妒的火把他烧得几乎要扭曲。
可另一句话就像桶冷水,把那点火灭了个干干净净。
“这不就是你所期望的吗?”
他被这话冻得胸口一疼,忍不住放下杯子,微微蜷缩了起来。他下巴缩在皱巴巴的衬衫领子里,流露出一丝近乎绝望的卑微。
☆、第三十章
这是一场暗无天日,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恋。他明白要忍耐,可是不过五天光景,他就觉得快忍受不了了。
苏峻平这个人,像太阳一样。
自从发生家庭变故,如一日间坠入深不可测的地狱,刚开始他面对黑暗惶惶不可终日,这几年他费尽心思往上爬,似乎也习惯了,在黑暗中也能踩得很稳,好像生来就不需要阳光一样。
可那也只是好像。
他只要一闭上眼,就能记起苏峻平在他们家的小店,搬个板凳出来晒太阳,睡得口水乱流的模样。那是冬日的时候,太阳多么的好,好得让人禁不住要流眼泪。
苏峻平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反应,内心忐忑,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柔声喊:“阿霖,阿霖!”
陈一霖猛地被拉了回来,只觉自己脸色发烫,哆嗦了下嘴唇说:“没事……有点头晕。”
苏峻平担心的又说了几句,被他心不在焉地扯了开去:“下礼拜就是月考,考完还要开家长会,复习一下吧。”
苏峻平牙疼似的“嘶”了一声,看着自己只写了开头的信,咬咬牙还是提起了笔,解释道:“最后一封了,再写也没意思。”
陈一霖发现自己遏制不住内心的窃喜,他吞了口唾沫稳定神情,敷衍地点点头,转身去做理综卷子。
这次是学校一年一度的英语节,主要活动是:英语歌唱比赛,英语电影赏析,英语话剧比赛,英语朗诵,英语演讲比赛。
大部分人都期待前三个,而对后两个恹恹的。往年的报名名额一直让课代表头疼,可这次也许是高三能参加的最后一个活动,朗诵和演讲居然都有人报名。
朗诵是英语课代表,演讲是苏峻平。
苏峻平举手的时候全班鸦雀无声,然后就是拍桌子的狂笑。苏峻平高高竖了个中指。
“雌孔雀”像是要冷嘲热讽,可她抿了下唇,竟然露出了一个微笑。“雌孔雀”的微笑,就像是法国的首都是纽约一样,是不可能的事情。大家都瞪大了眼睛震惊得难以相信。不但如此,她还走下来,十分和蔼地拍拍他的肩膀说:“要找资料,到我这边来。”
王文杰哼哼两声,心里醋溜的想:“绝对是送卡了!购物卡!罪恶的有钱人!”
苏峻平显然没想到“雌孔雀”如此强势会在金钱下服软,以为其中有什么不可捉摸的大阴谋,诚惶诚恐的点点头,端正了自己凑热闹的心态,一有空就往英语办公室钻,亏这,他的月考成绩居然进步卓越。
当然这时候他还不知道。
他去办公室,“雌孔雀”扒下了和蔼可亲的□□,似笑非笑的睨着他说:“你想好找什么题材了吗?”
苏峻平哆哆嗦嗦递上英语书,一看,是牛郎织女的故事,她哟呵笑了一声:“课文有很多人会用,不过背熟了也不是问题。你要充分运用你的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感情,读两段听听。”
苏峻平张嘴,不超过十个单词就喊停。他被狠狠的嘲笑了郊区音:“see读成say的音,啧,难听死了。”
他擦了把额头的汗,垂着脑袋低眉顺眼,心里却想:“我个大傻逼报个球子!找个机会退了算了!”可惜拿钱办事的“雌孔雀”十分有职业道德,揪着他不放,逼他在国庆节期间背熟,还要检查。
下下周五就是演讲比赛。
而下周一周二是月考,然后直接放国庆假,放完是话剧和朗诵,朗诵完了是演讲,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一样,把行程安排的鼓鼓囊囊,险些把学生噎死。
他们看完了类似断头饭的英语电影,三三两两的从体育馆走出来。
那是晚上,学校的路灯节约到了极致,开同不开一个样,只在水泥地上投下一块暧昧的白色斑。夜里的地黑漆漆的,延伸的路像块一望无际的奶牛皮。
高三最先看电影,接着是高二,苏峻平看高二那栋楼叽叽喳喳的热闹起来,灯逐渐灭了,归为黑暗。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非常湿润,他把头一偏,不知道哪根脑筋搭错了对陈一霖说:“我们去湖边走走吧。”
在他身后的王文杰等人怪叫起来,陈一霖思索片刻,居然点了点头。
那湖是个罕见的天然湖,据说是十多年前搬来的时候就有了,干脆把湖一圈种荷花,后来发现鲜花没有肚子实在,又改成了鱼塘。夜里只望见氧气泵在水面上探着个头,毫无景色可言。反倒是湖边有座凉亭,用木头搭了有些情趣;还有个长长的连廊,连廊上方种了紫藤萝乘凉,花开的时候像一挂将落未落的紫色瀑布。当然了,这是夜里,瞧不出什么。
苏峻平趴在石栏上,兴致很高的样子,翘着脚天南地北一通胡扯,最后扯到了要读的大学。
“阿霖想读什么大学呢?”
“还没想好。”
“专业呢?”
“也没。”
苏峻平噗嗤一下笑了出声:“真是随便啊,没有梦想的人都是咸鱼你知道吗?”
陈一霖坐在连廊里,看逼近珊瑚红的月亮:“有一件事我想好了。就留在本地读书,方便回家。”
“本省吗?”
“嗯。”
苏峻平又开始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似乎格外的高兴,陈一霖见着也一起笑了起来。
“别笑我啊,你呢?别是五十步笑百步啊。”
“我也想好了,”苏峻平转过来,背对着月亮说,“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越远越好。要那种夏天还得穿棉袄,喝水走两小时路的地方,每天吃午饭前先去放个羊。”
陈一霖咯咯的笑,一边笑一边说:“那是什么地方?你去干嘛?”
“不知道。”
“这不也是咸鱼嘛。两面煎的咸鱼和只煎一面的咸鱼有什么区别吗?”
“只煎一面的会焦。”
陈一霖笑着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感觉脸上一阵凉意。他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是雨。
“下雨了,回去吧。而且晚自修已经开始了。”
“好。”奇怪的是苏峻平没有撒娇打滚求他再待一会儿,而是和陈一霖一起回去了。
回程一路无言,像是刚才的话透支了后面的份,在走楼梯的时候苏峻平突然开口:“我记得去年的英语演讲是你参加的。”
陈一霖有些奇怪他没头没脑的一句,却还是点了点头:“没错,今年本来也想参加的。”
“那为什么不一起去,每个班有两个名额吧?”
陈一霖笑了一下:“最近太忙,不去了。你演讲的时候,我会来加油的。”
上了楼,视野一下子宽敞起来,苏峻平看着走在前面的陈一霖,他的衬衫随风微微摆动,像一条银白的尾边的鱼。
他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我报名难道是为了和他一争高下?”
这个念头在出现的瞬间被飞快否决,陈一霖于他,是只可仰望的存在,给他八辈子也赶不上人家。
他们回教室引起一阵小小骚动,八卦的王文杰十分好奇他们在树丛茂密的湖边干了什么,可惜没人睬他,自讨了个没趣。
又过了两天,考试开始了。
高中的生活实在太单调了,考试实在是千篇一律,可每次都考得人抓人心肝似的难受。谢老板见怪不怪的告诉他们,到了高三除了正常的月考以外,还有每周一次的理综数学和英语考试,哪天他们对考试没感觉了,他们就成功了。
苏峻平听见这话,心里啧啧两声,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学不会对考试麻木了。
考完英语直接放假,甭管看没看懂,都高兴的像是考了一百五一样,背着耽美文库去各处浪,苏峻平照旧是网吧,陈一霖照旧是回家。
国庆节第一天,他吃过午饭刚做了半小时功课,奶奶就告诉他,批发市场来了电话,说前几日订的芡实到了。
陈一霖到了批发市场,熟门熟路的拿了货,还同老板聊了几句,老板有个儿子,年龄和他一样,看陈一霖懂事还送他一包红豆。
陈一霖说谢谢,扛着货,走到一半想起奶奶嘱咐他晚上吃蒸鱼,又拐到水产那儿挑条肥鱼。
他挑完鱼,低头摸钱的时候,听见了一阵笑声。
是一个女人的笑声。
换做平常他绝不会无聊到这个地步,可也许是那笑声太清脆太年轻了,陈一霖像是被蛊惑似的,去寻找声音的主人。
他抬起头,在人群中摸索了一阵,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穿着牛仔短裙,上衣是一件肥大的酒红色t恤,衬得身材苗条,双腿修长。
她背着耽美文库,手里挽着一个女生,站在路边和男生聊天。从那男生头顶的一撮黄毛和拇指上又粗又大的戒指可以看出,他脸上昭告天下的写着“不良”两字。
陈一霖眨了眨眼睛,那个短裙女生手里挽着的,是罗青雨。
罗青雨穿着雪白的连衣裙,看上去清清爽爽,纯得仿佛一弯一眼见底的泉水,他看着她,一丝不苟的把她从头发丝到脚尖细细的瞧了个遍,像要深深刻进心里。
他对自己说:“好好看着,这是你永远不能战胜的敌人。”
他真嫉妒她,她可以随意的接受拒绝,苏峻平要给她写最后一封情书了,虽然十有八、九不会成功,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她只要心一软一回头,苏峻平必然会敞开怀抱等她。
而他,陈一霖,就像一只可怜的小老鼠,生活在肮脏阴暗的下水道里,有一天实在耐不住饿偷偷跑出来,哪怕只有一下下,也必然会遭到人们的追打和唾骂。
卖鱼的老板见他神色变幻了好一会儿,最终不耐烦的一摔:“你还买不买啦?”
陈一霖立马回神赔罪,接过鱼又说了声谢谢,微笑着走了。
他回家以后,把那包红豆献宝似的拿给奶奶,奶奶很高兴,不住地说:“乖囡囡,乖囡囡。”
陈一霖帮奶奶把电视开到她最喜欢的电视剧频道,然后把袖子一卷,坐在板凳上杀鱼,期间奶奶不放心的过来看,又被他笑着赶了回去。
“没事的,没事的,我又不是第一次弄鱼了,你坐下来看电视,今天我做饭。”说完还嘴甜的补了一句,“奶奶平常辛苦了,今天我来孝敬你呀。”
晚饭是清蒸鱼,再炒了个苦瓜炒蛋和一个素菜。陈一霖在洗碗的时候奶奶忽然拿电话给他:“老师打来的。”
乡下老太太对老师都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尊敬,小心翼翼的把座机递过去,陈一霖夹在颈窝,一边洗碗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喂?是谢老师啊,老师好,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奶奶听见他这样的口气,有点不高兴,打算打完电话说说他,她这么想着,却听清脆的一声“喀拉”,陈一霖一个手滑,把碗给摔地上了。
☆、第三十一章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掉电话,应付完奶奶,洗漱完躺床上睡觉的。
他一盖上被子,像是被人摁了开关一样,忽然清醒过来。虽然清醒过来,可脑子里谢老板的话还是挥之不去。